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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章怪物中的怪物

所以他就是人上人。

那柄寒光四­射­的短刀已掉在地上,就在心心的脚下。

心心慢慢地弯下腰。捡起了这柄刀流着泪看着风四娘,凄然道:“你现在总该已看清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风四娘咬着牙,道:“现在我只不过有点怀疑,他究竟是不是人?”

心心道:“就因为他自己是个残废,所以就希望看看别人跟他样变成残废,可是我……我就算要砍断这只手,也偏偏不让他看见。”

她忽又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风四娘跺了跺脚,忽然大声道:“像你这么漂亮的亥孩子,就算少只手,也一样有人喜欢的,你用不着难受。”

她叫别人不要难受可是她自己的眼圈都已红了。

人上人看着她,冷冷道:“想不到风四娘居然是个心肠很软的女人。”

风四娘也抬起头瞪着他,冷冷道:“可是你就算把这最后一只手也砍下来,我也不会难受。”

人上人道:“你同情她?”

风四娘道:“恩。”

人上人道:“你知道她是怎样的人?”

风四娘道:“她是个女人,我也是个女人。”

人上人道:“你身上所穿着的,就是她送给你的衣裳?”

风四娘道:“不错。”

人上人道:“你最好赶快脱掉。”

风四娘道:“脱什么?”

人上人道:“脱衣服。”

风四娘笑了,道:“你想看我脱衣服?”

人上人道:“—定要脱光。”

风四娘突然跳起来大声道:“你在做梦。”

人上人叹了口气,道:“你自己不脱。难道要我替你脱?”

风四娘道:“你敢?”

人上人又叹了口气,道:“若连女人的衣服我都不敢脱,我还敢­干­什么?”

他的手轻轻一抬,长鞭忽然像毒蛇向风四娘卷了过来。

风四娘从来也没有看见过这么可怕的鞭子,鞭子上就好像长着眼睛一样鞭梢忽然间己卷住了她的衣服。

这鞭子本身就好像会脱女人的衣服。

鞭梢已卷住了风四娘的衣服,只要轻轻一拉,这件崭新的、鲜艳的绣袍,立刻就会被撕成两半。

风四娘要脱衣服的时候,都是她自已脱下来的,这世上从来也没有一个男人脱过她的衣服。

但这次却好像要破例了。

她既不敢去抓这条鞭子,要闪避也已太迟。

心心的手刚才被鞭梢轻轻一卷,就已肿得非砍下来不可,风四娘是亲眼看见的。

她虽不愿被人脱光衣服,却也不愿砍掉自己的手。

只听“嘶”的一声,衣襟已被扯破。

风四姬突然大声道:“等一等,要脱我自己脱。”

人上人道:“你肯?”

风四娘道:“这么漂亮的一件衣服,撕破了实在可借。”

人士人道:“风四娘也会心疼一件农服?”

风四娘道:“风四娘也是女人,漂亮的衣服,又有哪个女人不心疼?”

人上人道:“好你脱。”

鞭子在他手里,就像是活的,说停就停,要收就收。

风四娘长叹了口气,道:“其实我已是个老太婆了,脱光了也没什么好看的,可是你—定要我脱,我也只好脱,谁叫我打不过你?”她慢慢地解开两粒衣钮,突然飞起一脚,踢在那赤膊大汉的肚子上。

­射­人先­射­马,只要这大汉一倒下去,人上人也得跟着跌下来,就算不跌个半死,至少也没功夫再来脱女人的衣服。

风四娘的武功本来就不太可怕,她可怕的地方并不是武功。

她一向独来独往,在江湖中混了十几年,若是单凭她的武功,衣服也不知被人脱过多少次了。

她的脚看来虽然很秀气,但却踢死过三条俄狼,一只山猫,还曾经将盘据祁连山多年的大盗满天云,一脚踢下万丈绝崖。

这一脚的力量实在不小,谁知她一脚踢在这大汉的肚子上,这大汉却连动也不动,竞像是连一点感觉都汲有。

风四娘自己的脚反面被踢痛了。

她虽然吃了一惊,可是她的人却已借着这一脚的力量,问后翻了出去。

“打不过就跑。”

一个在江湖中混了十几年的人,这道理当然不会不懂的。

可是她自己也知道这次未必能跑得掉。

她已听见鞭梢破风的声音,像响尾蛇一样跟着她飞了过聚,她的身法再快也没有鞭子快。

就在这时,突听弓弦一响,两道银光闪电般飞来,打在鞭长鞭就像是条被人打中七寸的毒蛇,立刻软软地垂下。

枫林外一个人拎冷道:“光天化日下,就想在大路上脱女人的衣服,未免将关中的武林道太不看在眼里了吧。”

风四娘已经坐在一棵枫树上面,恰巧看见了这个人。

这个人高大魁伟,满面红光,一头银丝般的长发报在身上,穿着大红斗篷,手里倒挽柄比人还长的金背弓,在斜阳下闪闪发光。

他整个人都仿佛在闪闪发着光。

等他抬头,风四娘才看出他脸上满布皱纹,竟已是个老人。

可是他说起话来还是声如洪钟,腰­干­还是标枪般挺得笔直,全身还是充满了力量。

风四娘从来也没有看见过这么年轻的老人。

这时那两道银光也落在地上,的溜溜地打滚,竟是两粒龙眼般大小的银九。

人上人服睛盯着这两粒银丸,忽然皱了皱眉,道:“金弓银丸斩虎刀?”

银发老人道:“追云捉月水上飘”人上人道:“厉青锋?”

银发老人突然纵声长笑,道:“三十中不走江湖,想不到居然还有人记得我。”

笑声穿云裂石,满林枫叶都像是快要被震得落下。

风四娘也几乎从树上摔下来。

她没见过这个人,但却知道这个人。

“金弓银丸斩虎刀,追云捉月水上飘”,厉青锋纵横江湖时,她还是刚出世的孩子。

等她出道时,厉青锋早巳退隐多年了,近三十年来的确从来也没有人见过他。

但风四娘还是知道江湖中有这么样一个人,也知道他就是当今天下武林中,手脚最­干­净,声名最响亮的独行大盗。

若不是后来又出现了个萧十一郎,他还是近百年来,江湖中最了不起的独行盗。

据说他有一次到了京城,京城里的富家千金们,只为了想看他一眼竟不惜半夜里坐在窗口,开着窗子等他。

这当然只不过是传说,风四娘从来也不相信的。

可是现在她却已有点相信了。

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若还有这种­精­神,这种气派,他若年轻三十岁,连风四娘都说不定会在半夜里打开窗于等他的。

就好像她常常坐在窗口等萧十一郎一样。

厉青锋忽然拾起头看了她一眼,道:“你就是风四娘?”

风四娘嫣然道:“你三十年不走江湖,想不到居然还知道江湖中有个风四娘。”

厉青锋道:“好,风四娘果然名不虚传,我若早知道江湖中有你这样的一个人我说不定早十年就已出来了。”

风四娘道:“我若早知道你在哪里,说不定十年前就已去找你了。”

历青锋大笑道:“只可惜我来迟了十年。”

风四娘笑着道:“谁说你来迟了?你来得正是时候呢。”

厉青锋眼睛更亮,道:“那怪物刚才欺负了你,现在我既已来了,你要我怎么对付他,只管说。”

风四娘眼珠子转了几转,道:“他要我脱衣服,我也想明他脱光衣服看看。”

厉青锋大笑,道:“好,你就在树上等着看吧。”

他大笑着,忽然抽刀,抽出了他那柄五十七斤重的斩虎刀,一刀向面前的枫树上砍了过去。

只听“咔嚓”一声,这棵比海碗都粗的枫树,竟被他—刀砍断了,哗啦啦倒下。

幸好风四娘距离还远,忍不住道:“达棵树又没有欺负你,你为什么砍它一刀?”

厉青锋道:“它挡了我的路。”

风四娘道:“无论什么东西挡住你的路,你都要给他一刀?”

厉青锑道:“不错!”

风四娘叹了口气,喃喃道:“像这样的男人,现在为什么连一个都没有了,否则我又怎么会直到现在还是个女光棍。”

她说的声音不大,却恰好能让厉青锋听见。

厉青锋好像又年轻了十岁,一步就从断树根上跨了过去。

人上人冷冷地看着他,悠然道:“这么大年龄的人,居然还要在女人面前逞威风,例真是件怪事。”

厉青锋沉下了脸,道:“你不服?”

人上人道:“我只奇怪,像你这种人,怎么能活到现在的。”

厉青锋厉声道:“幸好你是现在遇见我,若是在三十年前,此刻你已死在我刀下。”

人上人道:“现在你只不过想要我脱光衣服。然后再带风四娘走。”

厉青锋道:“我本来还想砍断你一只手的,只可惜你已只剩下一只手。”

人上人道:“这只手却不是用来脱衣服的。”

厉青锋冷笑道:“难道你这只手还能杀人?”

人上人道:“杀的也不多,一次只杀一个。”

他的手一抖,长鞭已毒蛇级向厉青锋卷了过来。

厉青锋的斩虎刀也砍了出去。

这两种兵刃,一刚一柔,但柔能克刚,厉青锋一刀砍出,已知道自已吃亏了。

忽然间,鞭梢已卷住了他的刀,绕了七八个圈子,那赤腮大汉立刻跟着向前跨出两步,一掌向他胸膛上打了过去。

这大汉看来很笨重,但出手却又快又狠,用的招式虽然一点花哨也没有,却非常有力,也非常有效。

厉青锋拿中刀被缠往左手的金弓却推出,弓弦挡位了大汉的手,只听“当”的一声,大汉的铁拳竟已被割破道血口。

这弓弦竟利如刀锋。

大汉怒吼一声,伸手去抓他的弓,谁知厉青锋的手一转弓梢急点大汉的胸膛。

这大汉铁打般的身子,竞被点得连站都站不稳了,他的人一倒,人上人当然也得跟着跌下。谁知人上人凌空翻身,从厉青锋头顶上掠了过去。

厉青锋本来是对付一个人的,想不到这个人竟然分成了两个,一个在前,一个却到了他身后。

他皱了皱眉,四丈长的鞭子,中间一段己绕上了咽喉。

他临危不乱,斩虎刀向上摔出,长鞭立刻像弓弦般绷直本来是鞭梢缠住刀的,现在却变成刀拉住了鞭子。

两个人交手数招看来虽然也没什么花哨,但变化之奇出手之急,应变之快,你着没有在旁边看着,简直连想象都无法想象。

你若能在旁边看着,每一招都绝不肯错过。

只可惜在旁边的却是七个瞎子,那个跛子虽不瞎,居然也一直背对着他们,好像生怕被风四娘看见他的脸。

风四娘呢?

风四娘竟已不见了。

这个女人有时真的就像是风一样不可捉摸。

泉水就像是一条银线般,从山巅流下来。

夕阳满天。

风四娘坐在一块石头上,将一双脚泡在冷而清澈的泉水中。

这是双纤绣而美丽的脚,她一向都保养得很好,脚上甚至连一个疤都找不出来。

她常常喜欢看自已的脚,也知道大多数男人都很喜欢看她的脚。

但这双脚刚才却已被粗糙的山石和锐利的树枝割破了好几块。

现在她不但脚很疼,心也很疼。

厉青锋并不是个讨厌的男人,而且是去救她的,对她好像并没有什么怨意。

但风四娘却已发现他也并没有什么好意。

何况,他显然也是为了她而来的,而且也要将她带走。

他就算能将那个人上人打成|人下人,对风四娘也并没有什么好处。

风四娘当然也并不是真的想看那个畸形残废脱光衣服。

世上绝没有任何人想看他脱光衣服。

“既然这两个人都不是好东西,为什么不让他们自己去狗咬狗?”

所以风四娘一有了机会,就绝不肯留在那里再多看一眼。

就算那两个人能打出一朵花来她也绝不肯再多看一眼。

风四娘一看就知道是个很聪明的女人,从来没有判断错误过,所以直到现在还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脱过她的衣服。

但对她说来,今天的日子实在很不吉利。

今天她非但遇见了很多倒霉事,而且每件事都很奇怪。

泉水清冷,从她的脚心,一直冷到她心里。

她到这乱石山来当然不是凑巧路过的,但她却从未向别人说过,她要到这里来。

她的行踪,也跟风一样从来也没有人能捉摸。

但现在至少已有三个人是来找她的—花如玉、人上人和厉青锋。

他们怎么会知道她在这里呢?怎么会知道她要到这里来?

风四娘一向是个很喜欢享受的女人,她什么都吃,就是不肯吃苦。

不肯吃苦的人,武功当然不会很高,幸好她很聪明,有时虽然很凶,但却从来也没有真的跟别人结下过什么深仇大恨。

这也正是她最聪明的地方。

她不但聪明,而且很美,所以她总是有很多有力量的朋友。

她泼辣的时候,像是条老姆狗温柔的时候,却又像是只小鸽子。

她有时天真如婴儿,有时却又狡猾如狐狸。

像这么样一个女人,若不是真正有必要,谁也不会来惹她的。

但现在却忽然有三个人找上她了,而且是三个很不平凡的人。

有些女人也许会因此而很得意但风四娘却不是个平凡的女人。

她知道一个能忍心砍断自己一双腿、一只手的人,若是要找一个女人时绝不会只为了想要脱光这女人的衣服。

一个已在江湖中销声匿迹了三十中的大盗,若是对一个女人大献殷勤,当然也绝不会只为了这女人长得漂亮。

他们来找她,究竟是为了什么?

风四娘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原因—萧十一郎萧十一郎,这个要命的萧十一郎,为什么总是会惹上这么多麻烦呢?

这个人好像天生下来就是找麻烦的,不但别人要找他麻烦,他自已也要找自己的麻烦。

风四娘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就正在找自已的麻烦。

那时他还是个大孩子,居然想迎着势如雷震般的急流,冲上龙湫瀑布。

他试了一次又一次,跌得头晕服花,皮破血流,但却还要他究竟想证明什么呢?

这种事除了笨蛋外,还有谁能做得出。

连风四娘有时都认为他是个笨蛋,但他却偏偏一点也不笨。

非但不笨,而且聪明得出奇。

他只不过时常会做一两件连笨蛋都不肯做的笨事而已。

所以这个人究竟是笨?还是聪明?究竟可爱?还是可恨?连风四娘都分不清楚。

她只知道自已是永远也忘不了这个人的了。

有时她想他想得几乎发疯,但有时却又不想看见他,不敢看见他。

这两年来,她一直都没有见过他。

自从那天他和逍遥侯一起走上了那条绝路后,她就没有再见过他。

她甚至以为永远再也见不到他了。

因为这世上所有活着的人,还没有一个能战胜逍遥侯。

没有人的武功比道遥侯更高,没有人能比他更­阴­险、更毒辣、更可怕。

但萧十一郎却偏偏要去找他,偏偏要去跟他决一死战。

这一战的结果,也从来没有人知道,大家只知道萧十一郎是绝不会再活着出现了,甚至连风四娘都已几乎绝望。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她偏偏又听到了萧十一郎的消息。

所以她来到乱石山,所以她的脚才会破,才会遇见这些倒霉的事,所以她现在才会像个呆子般抱着脚坐在这里想他,想得心都疼了……

这个要命的萧十一郎,为什么总是令人忘也忘不了呢?

风四娘忽然觉得饿了。

她在想萧十一郎的时候,从来也不会觉得饿的。

可是她现在已决定不再想下去。

这里是什么地方?距离那强盗客栈有多远?她全不知道。

她的衣服、行李、和武器,全都在那客栈里,她自己却在荒山里迷了路。

现在已是黄昏,正是该吃晚饭的时候,四下却看不见炊烟,她忽然发觉这满天绚丽的夕阳,原来竟不如厨房烟囱冒出来的黑烟好看。

就算她知道路她也不愿意走回去,这倒并不是因为她怕那些人再回去找她,而是她实在不愿意冒脚被割破的险。

在她看来这双脚实在比她的肚子重要得多。

可是她的肚子偏偏不听话,已经在表示抗议“咕咕”地叫了起来,怎样来安慰这肚子呢?

风四娘四了口气,正想找找看附近有没有比她更倒霉山­鸡­和兔子。

她没有看见兔子,却看见了六个人。

四个­精­神抖擞的锦衣壮汉,抬着顶绿绒小轿,两个衣着华丽的年轻后生,跟在轿子后面,从山坡下走了上来。

山路如此崎岖,真难为他们怎么把这顶轿子抬上来的。

轿子里坐着的是什么人?气派倒真不小,在这种地方居然还坐轿子?

风四娘很少坐轿子,她觉得坐在轿子里气闷,她喜欢骑马,骑最快的马。……

但她却坐过花轿。

她又不禁想起了那天,她正坐在花锈里准备去拜天地,竟然看见萧十一郎和沈璧君在路旁,她居然穿着凤冠霞被。就从轿子里跳了出来,几乎将杨家迎亲的那些人活活吓死。

从此,她就又多了一个外号,叫做“吓死人的新娘子”。

于是她又不禁想起了萧十一郎,想起了那个可怜又可爱的美人沈璧君,想起了他们悲伤的遭遇。

若不是为了沈璧君,萧十一郎就绝不会和逍遥侯结下抽冤仇仇,绝不会去找逍遥侯拼命。

但若不是为了萧十一郎,沈璧君也绝不会有那种悲惨的遭遇。

一个武林中最受人尊敬、最被人羡慕的女人,竞爱上了江湖上声名最狼藉的大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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