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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 七种武器之霸王枪 > (六)

(六)

桌上有一壶茶,一壶酒。

轿子里的女人现在已坐下来,一个在喝茶,一个在喝酒。

喝茶的是个很文静的女孩子,很美、很害羞,只要有男人多看她几眼,她就会脸红。

有些女人就象是­精­美的瓷器一样,只能远远地欣赏,轻轻地捧着,只要有一点儿粗心大意,她就会碎了。

这女孩就正是属于这一类的。

喝酒的女孩子看起来也很文静,也很美,甚至可以说出她的同伴更美。

只不过她的美是另一种美。

若说她的同伴美如新月,那么她的美就像是阳光,美得令人全身发热,美得令人心跳。

她们穿的都是一身雪白的衣服.既没有打扮,也没有首饰。

喝酒的女孩子脸­色­好象有点苍白,喝茶的女孩子却一直红着脸。

因为屋子里所有的男人的眼睛,都在瞪着她们.丁喜也不例外。

邓定侯叹了口气,喃喃道:“难怪有很多女人都认为,天下男人的眼睛都该挖出来。”

丁喜笑道:“其实说这话的女人,心里一定最喜欢男人看她。”

邓定侯道:“看来你好象很了解女人?”

丁喜道:“自己觉得自己很了解女人的男人,若不是疯子,就一定是笨蛋。”

邓定侯道:“你既不是疯子,也不是笨蛋。”

丁喜道:“我不是。”

邓定侯又看了看那两个女孩子,忽然笑了。

丁喜道:“你笑什么?”

邓定侯道:“我在笑她们。”

他微笑着悄悄道:“这两个女孩子一个喝起茶来象喝酒,一个喝起酒来却象喝茶。”

丁喜大笑。

他们说话的声音本来很低,笑的声音却很大。

喝茶的女孩子头垂得很低,喝酒的女孩子却抬起头狠狠瞪了他们一眼。

没有人能形容她的眼睛。

丁喜被这双眼睛瞪着的时候,竟也忽然觉得全身发热,心跳加快。

他今年已二十二岁,见过的女人已不少,可是他从来也未曾有过这种感觉。

他赶快喝酒。

小马却反而不喝酒了。

别人看的是两个女孩子,他的眼睛却始终盯在其中一个女孩的脸上。

喝茶的女孩子脸红的原因,很可能也不是因为别人,而是因为他。

男人都喜欢看女人,却很少有人曾象他这样看法的。

他已不仅是用眼睛在看,他看着这女孩子时,就好象在看着他童年梦境中的女神,又好象在看着他相思已久的情人。

一个女孩子被一个英俊的青年人这样看着,心里会有什么感觉?

那高大的锦衣佩刀客忽然笑嘻嘻地走过来,挡在他和女孩子之间。

小马抬起头,瞪着他。

他也笑嘻嘻的看着小马,眼睛里也有了酒意,忽然道:“你不认得我?”

小马摇摇头。

这人道:“我姓郭,叫郭通。”

小马道:“我不认得郭通。”

郭通道:“我也不认得你。”

小马道:“你来­干­什么?”

郭通道:“来看你。”

小马道:“看我?”

郭通笑道:“因为我从来也没有看过象你这样盯着女人的男人,我特地来看看你,是不是得了花痴。”

他的同伴们都笑了,大笑。

丁喜却在叹气——这个人当然是来找麻烦的,可是他一定想不到,他找上的这麻烦有多大。

所以他还在笑,笑得很得意。

一个男人若能在漂亮的女人面前,侮辱了另一个男人,总会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总会认为那女人也会觉得他很了不起,甚至会看上他。

也许就因为这原因,所以女人们才会觉得大多数男人都很愚蠢可笑,

郭通还在笑,还没有笑够,他的脸上已开了花.人也飞了出去。

飞出去三四丈,越过了那两个女孩子,“砰”的一声.跌在他自己桌子上,桌子上的一碗红烧狮子头正好压在他ρi股下.被他压得稀烂粉碎。

他自己的脸却已跟这碗红烧狮子头差不多。

没有人看见他是怎么样飞起来的,也没有人看见小马出手。

小马还是痴痴地坐在那里.痴痴地看着那喝茶的女孩子。

郭通的同伴们怔了半天,才跳起来,有的卷袖子,有的拔刀。

“这小子敢打人,咱们先去把他一双招子废了再说。”

十六七个人大叫大骂,摔杯子,踢椅子,已准备冲过来。

没有人阻拦他们。

小马好象根本不知道世上还有别的人,红杏花也不见了。

自从这两个女孩子一进门,她就已人影不见。

丁喜叹了口气,道:“你想不想打架?”

邓定侯道:“不想。”

丁喜道:“我也不想。”

邓定侯道:“只可惜看样子我们已非打不可。”

“呼”的一声响,那些人还没有冲过来,已有三四个碗飞了过来。

丁喜还没出手,突听“叮.叮,叮”三声响.三只碗在半空中就已被打得粉碎。

破碗的碎片和三样打破碗的暗器一落在地上,赫然竟是三枚发亮的银梭。

“金枪银校徐三爷来了。”

一个瘦削长头、高颧鹰鼻、穿着很讲究、气派很大的中年人,背负着双手,施施然走进来,顾盼之间,棱棱有威。

两个劲装急服的彪形大汉,扛着个很长很长的布袋,站在他身后。

布袋的份量很沉重.里面装的,显然就是他的金枪。

本来已准备打一场混战的江湖人,看见了他,居然全都安静下些。

金枪徐成名多年,称霸一方,凭掌中一杆金枪,囊中一袋银梭,也曾会过不少高人,一向很少遇过敌手。

在这些江湖豪杰心目中,他一向是个很受尊敬的人物。

“徐三爷一来.这件事就好办了。”

金枪徐沉着脸,冷冷道:“这件事是什么事?你们是来看我打架?还是打架给我看的?”

一个­精­壮的小伙子大声道:“我们并不想打架,可是我们也不能看着郭老大被人欺负。”

这少年叫曹虎,是郭通拜把子的老么,郭通挨了揍,最火的就是他。

金枪徐道:“你是不是想替你们的老大出气?”

曹虎握紧拳头,道:“这口气非出不可。”

金枪徐道:“那么你最好先去找坐在那里的那个穿宝蓝­色­衣服的人。”

曹虎道:“动手的并不是他.咱们为什么要找他?”

金枪徐淡淡道:“因为你们既然想找死,就不如索­性­快点死,你们找上了他,我保证你们一定可以死得很快。”

曹虎动容道‘“他是什么人?”

金枪徐冷笑道:“他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只不过是个保镖,叫邓定侯。”

曹虎的脸­色­变了。

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神拳小诸葛”的名头,他们当然也不会不知道。

近年来正是“开花五犬旗”风头最劲,势力最大的时候,若有人去惹了他们,简直就象是在太岁头上动土。

这些刚才还威风十足的江湖人,忽然间就变得象泄了气的皮囊。

金枪徐连看也不再看他们一眼,走过去向邓定侯抱了抱拳。

邓定侯也站起来抱拳还礼,他一向是个很随和的人,一点儿架子也没有。

金枪徐道:“多年不见.邓兄风采依旧,可贺可喜。”

邓定侯道:“一别经年.想不到徐兄居然还记得我,只不过以后若有人想找死,徐兄最好莫再劝他们来找我。”

他微笑着,又道:“因为我可以保证,一个人若想死得快些,找我绝不如找我这两位朋友。”

金枪徐道:“这两位朋友是...”

丁喜道:“我姓丁,丁喜。”

金枪徐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道:“讨人喜欢的丁喜?”

丁喜笑道:“有时也叫做倒霉的丁喜。”

金枪徐道:“阁下既然是丁喜.这位想必就是愤怒的小马了。”

他转头看着小马,小马却没有看他。

除了那个喝茶的女孩子外,他根本就没有把别的人看在眼里。

金枪徐的脸­色­沉了下来。

邓定侯立刻抢着道:“听说徐兄今日要在这里约战霸王枪。”

金枪徐道:“不是我约他,是他来找我的。”

邓定侯皱眉道:“他会来找你?”

金枪徐冷笑道:“邓兄也许会认为我根本不值得他出手,我自己也自知不敌,可是他既已找上我,我就万无退缩之理。”

他脸上露出种奇怪的表情,接着道:“使枪的人,能死在霸王枪下,岂非也是人生一快!”

丁喜立即拢起拇指,道:“好,好汉子。”

金枪徐看着他,冷酷的眼睛里已有了温暖之意,缓缓道:“象我们这种在江湖中混的人,岂非本就该死在刀枪之下,以草席裹尸。”

丁喜微笑道:“我死后若能有条草席裹尸,已经很不错了,要能做几件大快人心的事,就算抛在­阴­沟喂狗,我也毫无怨言。”

他脸上虽然还带着笑,可是一种说不出的愤怒和悲哀,却是微笑也掩饰不了的。

那喝酒的女孩子居然回头来瞟了他一眼,眼波居然也变得很温柔。

金枪徐也挑起了大拇指,大声道:“好,好汉子。”

丁喜道:“你既然来早了,为何不先坐下来喝两杯。”

金枪徐道:“我来得并不早,我已迟到了半个时辰.因为...”

他脸上又露出那种奇怪的表情,慢慢的接着道:“因为我还有些后事要料理清楚,我来得­干­净,去得也要­干­净。”

一个人明知必死,却还是要来应约,这种勇气绝不是那些住在高楼上的人们所能了解的。

能活着固然好,死了也只不过脖子上多了个碗大的疤口而已。

那又算得了什么?

丁喜脸上也露出种奇怪的表情,过了很久,才问道:“霸王枪呢?”

金枪徐道:“不知道。”

丁喜道:“你愿他有仇?”

金枪徐道:“没有。”

丁喜道:“你以前没有见过他?”

金枪徐道:“素不相识。”

丁喜道:“但他却找上了你。”

金枪徐淡淡道:“这也许只不过因为我用的也是枪。”

丁喜冷笑道:“除了他之外,难道别人都用不得枪?”

金枪徐淡淡道:“就算要用枪,也不该太出名。”

丁喜眼睛里似已有了怒意,对人世间所有不公平的事,他都觉得很愤怒。

金枪徐又道:“我只不过在奇怪.既然是他约我的,他自己为什么还不来?”

这句话刚说完,他身后就有个人冷冷道:“我早已来了。”

说话的声音虽然很冷.却又很娇脆、很好听。

说话的竟是个女人。

金枪徐霍然转身,就看见一双令人心跳加快的眼睛,正在盯着他。

她手里还拿着杯酒,一双手柔若无骨。

就凭这么样一双手,也能举得起七十三斤七两三钱的霸王枪?

金枪徐皱了皱眉,道:“这位姑娘莫非是在开玩笑?”

喝酒的女孩子板着脸,脸如秋霜。

她不是在开玩笑。

金枪徐看了看摆在桌上的大铁枪,道:“难道你就是……”

喝酒的女孩子打断了他的话,一字一字道:“我就是霸王枪!”

王大小姐

(一)

她就是霸王枪?

这杆枪长约一丈三尺余.至少比她的人要高出一倍多。

这杆枪重七十三斤余.也远比她的人重。

她真的就是霸王枪?

金枪徐不信,丁喜不信,邓定侯也不信,无论谁都不会相信。

但是他们又不能不相信。

金枪徐试探着问:“姑娘贵姓?”

“姓王。”

“劳名?”

“王大小姐。”

金枪徐笑了笑,道:“这当然不是你的真名字。”

喝酒的女孩子板着脸道:“你用不着知道我的名字,你只要记住‘霸王枪王大小姐’这七个字就行了。”

金枪徐道:“这七个字倒很容易记得住。”

王大小姐道:“就算你现在还记不住,以后也一定会记住的。”

金枪徐道;‘哦?”

王大小姐冷冷道:“你身上多了个伤口后,就一定永远也忘不

金枪徐大笑,道:“你约战比枪,莫非就要我记住这七个字?”

王大小姐道:“不但要你记住,也要江湖中人人都知道,霸王枪并没有绝后。”

金徐枪道:“王老爷子呢?”

王大小姐咬着嘴­唇­,脸­色­更苍白,过了很久,才大声道:“我爸爸已经死了,他老人家虽然没有儿子,却还有个女儿。”

她说话的声音就像是呐喊。

也许这句话并不是说给屋子里的人听的,她呐喊,只是她生怕她远在天上的父亲听不见。

——女儿并不比儿子差。

这件事她一定要证明给她父亲看。

“一枪擎天”王万武真的死了?

像那么样一个比石头还硬朗的人,怎么会忽然就死了?

邓定侯在心里叹息,忍不住道:“令尊一向身体康健,怎么会忽然仙去?”

王大小姐瞪眼道:“你管不着。”

邓定侯勉强笑道:“在下邓定侯,也可算是令尊的老朋友。”

王大小姐道:“我知道你认得他,但你却不是他的朋友.他死的时候已连一个朋友都没有。”

她美丽的眼睛里,忽然涌出了泪光,心里仿佛隐藏着无数不能对人诉说的委曲和悲伤。这是为什么?

是不是因为她父亲死得并不平静?

丁喜忽然道:“王老爷子去世后,姑娘想必一定急着要扬名立威,所以才找上徐三爷的?”

王大小姐又咬了咬嘴­唇­,忍住眼泪,道:“我要找的不止他一个。”

丁喜道:“哦?”

王大小姐道:“从这里开始,往前面去,每个使枪的人我都要会 会。”

丁喜笑了笑道:“若是姑娘在这里就已败了呢?”

王大小姐连想都不想,立刻大声道:“那么我就死在这里。”

丁喜淡谈道:“为了这一点儿虚名,大小姐就不措用生命来拼,这也未免做得太过份了吧。”

王大小姐瞪起眼睛,怒道:“我高兴这么做.你管不着!”

她忽然扭转身,抄起了桌上的霸王枪。

她的手指纤纤,柔若无骨。

可是这杆七十三斤重的霸王枪.竟被她一伸手就抄了起来。

她抄枪的动作不但­干­净利落.而且姿势优美。

金枪徐脱口道:“好!”

王大小姐道:“走!”

她的腰轻轻一扭,一个箭步就窜了出去。

金枪徐看着她窜到外面的院子里.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

丁喜道:“你看她的身手如何?”

金枪徐道:“很好。”

丁喜道:“你没有把握胜他?”

金枪徐又叹了口气,道:“我只不过有点儿后悔。”

丁喜道:“后悔什么?”

金枪徐淡淡道:“我本不该着急料理后事的。”

院子里阳光灿烂。

他们走出去.别的人当然也全都跟着出去。屋子里已只剩下四个人。

小马还是痴痴地坐在那里,痴痴地看着。

那喝茶的女孩子垂着头,红着脸,竟似也忘了这世上还有别人存在。

邓定侯在门后拉着丁喜的手.道:“王老头的脾气虽坏,人却不坏。”

丁喜道:“我知道。”

邓定侯道:“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我的朋友,老朋友。”

丁喜道:“我知道。”

邓定侯道:“所以……”

丁喜道:“所以你才能看着他的女儿死在这里。”

邓定侯点点头,长叹道:“可措这位王大小姐却绝不是金枪徐的对手。”

丁喜道:“哦?”

邓定侯道:“我知道金枪徐的功夫,的确是经验丰富.火候老到。”

丁喜道:“王大小姐好象也不弱。”

邓定侯道:“可惜她太­嫩­。”

丁喜道:“难道你认为她败了真的要会死?”

邓定侯道:“我也很了解王老头的脾气,这位王大小姐看来也正跟她老子一模一样。”

丁喜笑了笑道:“我明白了。”

邓定侯道:“明白了什么?”

丁喜道:“你是想助她一臂之力,金枪徐再强,当然还是比不上神拳小诸葛。”

邓定侯苦笑道:“这是正大光明的比武较技,局外人怎么能Сhā手?何况,看来这位王大小姐的脾气,一定是宁死也不愿别人帮她忙的。”

丁喜道:“那么你是想在暗中帮她的忙,在暗中给金枪徐吃点苦头?”

邓定侯叹道:“我也不能这么做,因为….”

丁喜道:“因为一个人有了你这样的身份和地位,无论做什么事都得特别谨慎小心,绝不能让别人说闲话。”

邓定侯道:“我的确有这意思,因为...”

丁喜又打断了他的话,道:“因为我只不过是个小强盗,无论多卑鄙下流的事都可以做。”

邓定侯道:“不管你怎么说,只要你肯帮我这次忙,我一定也会帮你一次忙。”

丁喜看着他,脸上还是带着那种独特的、讨人喜欢的徽笑,缓缓道:“我只希望你能够明白两件事。”

邓定侯道:“你说。”

丁喜微笑道:“第一,假如我要去做一件事,我从来也不想别人报答;第二.我虽然是个强盗,却也有很多事不肯做的,就算砍下我脑袋来,我也绝不去做。”

他微笑着转过身,大步走了出去,走入灿烂的阳光下。

邓定侯怔在那里,怔了很久.仿佛还在回味着丁喜刚才说的那些话。

他忽然发现他那些大英雄、大镖客的朋友.实在有很多都比不上这小强盗。

(二)

现在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

喝茶的女孩子抬起头,四面看了看忽然站起来,很快的走到小马面前,叫了声:“小马。”

她叫得那么自然,就像在于千万万年前就已认得小马这个人,就好象已将这两字呼唤过千千万万次。

小马也没有觉得吃惊。

一位陌生的女孩子忽然走过来,叫他的名字,在他感觉中竟好象也是很自然的事。

在这一瞬间.他们谁也没有觉得对方是个陌生人。

喝茶的女孩子道:“我听别人都叫你小马,所以我也叫你小马。”

小马凝视着她,道:“我叫马真,你呢?”

喝茶的女孩子道:“我叫杜若琳,以前我哥哥总叫我小琳,你也可以叫我小琳。”

她的胆子一向很小,一向很害羞.从来也不敢在男人面前抬起 可是现在她居然也在凝视着小马。

情感本是件奇妙的事,世上本就有许多无法解释的奇妙感情。

这种感情本就是任何人都无法了解的。有时甚至连自己都不能。

“小琳……小琳…小琳……”

小马轻轻地呼唤着,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纤弱的指尖在他强壮的手拿里轻轻颤抖,可是她并没有抽回她的手,

小马的人就像是在梦中,声音也很像是在梦中来的。

“我一直是个很孤独的人,没有认得你的时候,我只有一个朋友。”

“我本来也有一个朋友。”

“谁?”

“王盛兰。”小琳道:“她不但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姐妹,有时我甚至会把她当作我的母亲,这些年来.若不是她照顾我,也许我已经……”

小马没有让她说下去,轻轻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他的确明白,没有人能比他明白。

因为他和丁喜的感情.也正如她们一样,几乎完全一样。

小琳道:“所以我想求你替我做一件事。”

小马道:“你说。”

小琳道:“我要你替我去救她。”

小马道:“救你的朋友?”

小琳点点头,道:“别人都说她绝不是金枪徐的对手,可是她绝不能败。”

小马道:“你要我帮她击败金枪徐。”

小琳道:“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我只希望你能为我做到这件事。”

她已握紧了小马的手。

“我知道你一定能做到的。”

现在他们已走出去。

这里本是个充满了欢乐的地方,现在却忽然变得说不出的空洞寂寞。

人世间本就没有永恒不变的事,更没有永恒的欢乐。

红杏花慢慢地从后面出来,用一双洞悉人生的眼睛目送着他们走出去,叹息着喃喃自语:“我就知道你们只要一见面,就会互相纠缠,自寻烦恼的,我早就知道….”

有些人就仅是钉子和磁铁,只要一遇见,就会粘在一起。

小马和小琳是这样子。

丁喜和王小姐呢?

红杏花叹息着又道:“小马这样子已经够糟了,可是丁喜以后只怕还要更糟,我实在不应该让他们见面的,我早就知道……”

(三)

阳光灿烂。

发亮的长枪,在阳光下更亮得耀眼。

蓝天白云.远山青翠.竹简下开满了鲜花,蜜峰和蝴蝶在花丛中飞舞,甚至连风都在传播着生命的种子。

这本是个生命孕育生命成长的季节,在这种季节里,没有人会想到死。

只可借死亡还是无法避免的。

金枪徐慢慢地解开了套在金枪上的布袋,眼圈一直在盯着他的对手。

他心里还在想着“死”。

很少有人能比他更了解“死”的意义,因为他已有无数次接近过死亡。

——不是我死,就是你死。

这就是他对于“死”的原则。

这原则简单而残酷,其间绝没有容人选择的余地。

在江湖中混了二十年之后,无论谁都会被训练成一个残酷而自私的人。

金枪徐也不例外,所以才活到现在。

可是现在他面对着这个对手,实在太年轻了,年轻得连他都不忍看着她死。

——不是她死,就是我死!

——她不能败.我又何尝能败?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从布袋里抽出了他的枪。

金枪!

金光灿烂,亮得耀眼。二十年来,已不知有多少人死在这耀眼的金光下。

枪的型式削锐,枪尖锋利,枪杆修长,就算拿在手里不动.同样也能给人一种毒蛇般灵活凶狠的感觉。

丁喜远远地看着,脱口而赞:“好枪!”

邓定侯同意:“的确是好枪。”

丁喜道:“霸王枪若是枪中的狮虎,这杆枪就可以算是枪中的毒蛇。”

邓定侯道:“江湖中本来就有很多人,把这杆枪叫做蛇枪。”

丁喜道:“据说这杆枪本来就是用黄金混合­精­铁铸成的,不但比普通的铁枪轻巧,而且枪身还可以随意弯曲。”

邓定侯道:“所以金枪徐用的枪法,也独具一格,与众不同。”

丁喜道:“我也听说过,他用的枪法就叫蛇刺。”

邓定侯道:“他们家传的枪法,本来—百零八式,金枪徐义加了四十一式,才变成现在的蛇枪—百四十九式。”

丁喜道:“霸王枪呢?”

邓定侯笑了笑.道:“霸王枪的招式,只有十三式。”

丁喜也笑了笑,道:“真正有效的招式,一招就已足够。”

邓定侯忽又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你没有看见当年王万武施展他‘霸王十三式’的威风,霸王枪在他手里.才真正是霸王枪。”

丁喜再也没有说什么,因为这时决斗已开始。

阳光下普照的庭院.仿佛忽然变得充满了杀气。

这两杆枪都是经历百战、杀人无数的利器,它们本身就带着一种杀气。

金枪徐的人,也正像是他手里的枪,削锐、锋利、­精­悍。

他的眼睛始终在盯着他的对手,双手合抱,斜握金枪。

这正是枪法中最恭敬有礼的起手式.他已表示出他对霸王枪的尊敬。

王大小姐却只是随随便便的将大枪抱在身上,就凭这一点,也已不如金枪徐。

一一高手相争,尊敬自己的对手,就等于尊敬自己。

金枪徐嘴里露出冷笑,却还是礼貌极恭,沉声道:“当年王老爷子在时.在下无缘求教,如今老成凋谢,枪在人亡.请受我一拜。”

他左腿后曲.真的行了一礼。

王小姐只不过点了点头,淡淡道:“我是来找你麻烦的,你也不必对我太客气。”

金枪徐沉下了脸,道:“我拜的是这杆枪,并不是你。”

王大小姐冷笑道:“你最好记住,从今以后.霸王枪就是我,我就是霸王枪。”

金枪徐冷冷道:“在我眼中看来,王老爷子一去,霸王枪也已不在人间了。”

王大小姐怒道:“你看不见我手里的枪?”

金枪徐道“这杆枪在王大小姐手里,已只不过是杆平平常常的大铁枪。”

王大小姐用力咬住了嘴­唇­,显然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怒气。

她也知道高手相争时,若是心情激动,就随时都可能造成致命的错误。

金枪徐盯着她,又道:“在下还未到这里来时,已将所有的后事全都料理清楚。”

王大小姐道:“很好。”

金枪徐悠然道:“王大小姐,你的后事,是不是也已交待好了?”

王大小姐一张脸已气得通红,大声道:“我若死这里,自然有人替我料理后事。”

金枪徐道:“谁?”

王大小姐道:“你管不着。”

她的手一抡,一丈三尺七寸三分长的大铁枪,就飞舞而起,带起了一阵凌厉的枪风,压得竹篱的花草全都低下了头。

金枪徐却没有低头,身形一闪,已从铁枪抡起的圆弧外滑了过去。

丁喜叹了口气,道:“看来这位王大小姐的确太­嫩­,竟看不出徐三爷是故意激她的。”

邓定侯却笑了笑,道:“也许徐三爷这一着反而用错了。”

丁喜道:“为什么?”

邓定侯道:“霸王枪走的是刚烈威猛一路,本是男子汉用的枪,王大小姐毕竟是个女子,总不免失之柔弱。”

丁喜同意。

邓定侯道:“可是她怒气一发作起来,情况就不同了。”

丁喜道:“哦?”

邓定侯微笑道:“我可以保证,他们家传的脾气比他们家传的枪法还要厉害得多。”

他们只说了七八句话,王大小姐的霸王枪已攻出三十招。

她的枪法虽然只有十三式,可是一施展起来,却是运用巧妙,变化无方。

她的招式变化间虽不及蛇刺灵巧,可是那一种凌厉的枪风却足以弥补招式变化间之不足。

无论谁都看不出这么样一个柔弱的女孩子,竟真的施展了如此刚烈威猛的枪法,竟真的能将这秤大铁枪挥舞自如。

这种长枪大戈本来只适于两军对垒、冲锋陷阵,若用与武林高手比武较技,就不免显得太笨重。

可是她用的枪法,又弥补了这一点.无论枪尖、枪柄、枪身,都能致人的死命。而且枪风所及之处,别人根本无法近她的身。

她十三招攻出,金枪徐只还了六招。

丁喜皱眉道:“看样子徐三爷只伯是想以逸待劳.先耗尽她的力气再出手。”

邓定侯又笑了笑,道:“徐三爷若真的这么想.就又错了。”

丁喜道:“为什么?”

邓定侯道:“霸王枪份量虽沉重,可是招式一施展开,枪的本身,就能带动起一种力量,她借力使力,自己的力量用得并不多。”

这道理正如推车一样.车予一开始往前走,本身就能带起一股力量,推车的人反而像是被车子拉着往前走了。

邓定侯道:“也因为这杆枪的份量太重,力量太大,要闪避就很不容易.所以采取守势的一方,用的力气反面比较多。”

他笑了笑.接着道:“以前有很多人都跟金枪徐有一样的想法,想以逸待劳.所以才会败在霸王枪下.这其间的巧妙,若不是老头子偷偷地告诉我,我也不明白。”

丁喜道:“知道这其间巧妙的人,当然不会多。”

邓定侯道:“除了百里长青和我之外,王老头子好象并没有对别人说过。”

丁喜道:“因为你们是他们的朋友?”

邓定侯道:“他的朋友本来就不多。”

丁喜道:“他是你的朋友.我却不是,你为什么要将这秘密告诉我?”

邓定侯笑了笑,道:“因为我喜欢告诉你。”

丁喜也笑了,

这解释并不能算很合理,可是对江湖男儿们说来,这理由已足够。

现在王大小姐已攻出七十招,非但已无法遏止,再想近身都已很不容易.只要对方的枪杆一横,他就被挡了出去。

徐三爷忽然发觉这杆枪最可怕的地方并不是枪锋,这杆一丈三尺七寸三分长的枪,每一分、每一寸都同样可怕。

无论谁都看得出他已落在下风。

只有一个人看不出。

突听一声大喝,竟有个人赤手空拳,冲入他们的枪阵。

这个人竟是小马。

他真的醉了。

不管他醉的是人,还是酒?他的确已真醉了.否则又怎能会看不出这两杆枪之间,枪风所及处,就是杀人的地狱。

看来他不但是“愤怒的小马”,简直是个“不要命的小马”。

居然还举手大呼:“住手,你们全都给我住手!”

丁喜的心已沉了下去。

他知道王大小姐是绝不会住手的,也不能住手,因为霸王枪本身所起的力量,已绝非她所能控制。

在这种力量的压迫下.金枪徐想必也一定会使出全力。

一个人若已将全力使出,一招击出后,也很难收回来。

就在这时,两杆枪已全部制止在小马身上。

他的人就像是弹丸般忽然弹起,鲜血雨雾般从他身上溅出。

两杆枪居然还没有停。

他们实在已无法停下来,已无法住手。无论谁的枪先停下来.对方都可能给他致命的一击。

谁也不敢冒这个险。

“这个人疯了。”

“他为什么要自己去送死?”

大家惊呼着.眼睁睁地看着小马身子飞起,眼睁睁地等着他落下来。

每个人都看得出,等到这个人再落入枪阵中.就一定已是个死人。

就在这一瞬间,竹篙下的花丛前,忽然有一条长绳飞来,套住了小马的腰。

长绳一抖.小马的人就跟着它一起飞了回去。

他并没有跌入那杀人的枪阵。

他跌入丁喜的怀抱里。

(四)

鲜血还在不停地流,小马整个人都已因痛苦而痉挛扭曲。

可是他眼睛里并没有痛苦,反而像充满了愉快和满足。

丁喜在跺脚!

“你怎么会做出这种蠢事来的?”

小马没有回答。

他的人虽然在丁喜怀里.他的眼睛却始终在看着另一个人。

“小琳……小琳……小琳…。”

他虽然已痛苦得连声音都发不出,可是他心里却还是在呼喝,不停地呼喝。

小琳在流泪,也不知是悲哀的眼泪,还是感激的眼泪?

丁喜终于看见了她:“你是为了她?是她要你这么样做的?”

小马点点头.又摇摇头。

这当然是他自己愿意做的,他不愿做的事没有人能勉强他。

这女孩子竟有这么大的力量,能让他心甘情愿的做出这种蠢事?

现在他的酒意已随着冷汗和鲜血而流出.清醒使得他的痛苦更剧烈,更难以忍受。

他若是能晕过去,也可以少受些痛苦——晕厥本就是人类自卫的本能之一。

但是他却在努力挣扎着,不让自己的眼睛闭起。

因为他要看着她。

小琳也在看着他,看到他的痛苦和柔情,也终于忍不住冲了过去,在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冲了过来,扑在他身上。

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有这么大的勇气,会做出这种事。

在这一瞬间,她几乎已奇$%^書*(网!&*$收集整理不顾一切。

丁喜放下他,放在花圃旁的绿草地上,让他们拥抱在一起。

她的眼泪落在他脑上,这一滴滴泪水中,竟仿佛有种神奇的魔力。

他的痛苦竟已减轻,忽然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件事做得蠢?”

小琳点点头.又摇摇头。

小马勉强笑了笑,道:“可是我只有这么样做,因为我想不出别的法子。”

小琳道:“我知道,我...”

她没有说完这句话,因为她已泣不成声。

小马道:“你为什么还在哭?难道他们还没有住手?”

小马又问道:“你的朋友没有死?”

小琳道:“没有。”

小马道:“你要我为你做的事,我是不是已替你做到了?”

小琳道:“是...是的。”

小马长长吐出口气,居然真的笑了,微笑道:“那么你最好告诉我们的朋友,我这件事做的并不太蠢。”

他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他终于晕了过去。

这年青人有的痛苦和安慰,丁喜几乎都能同样感觉得到。

他是他的朋友,是他的兄弟,也是他的父亲。

风依旧在吹,阳光依旧灿烂,两杆枪依旧在飞舞刺击。

丁喜慢慢地转过身.慢慢地向着他们那杀人的枪阵走了过去。邓定侯失声道:“你想­干­什么?”丁喜笑了笑,脚步没有停。邓定侯道:“难道你也想去做他一样的蠢事?”丁喜又笑了笑。没有人能了解他和小马的感情,甚至连邓定侯也不能。他的人忽然飞起,也像小马刚才一样,投入他们的枪阵。他竟似也忘了,这两杆枪之间,枪风所及处,就是杀人的地狱!

奇 变

(一)

枪锋带起的劲风,冷得刺骨。

有谁人知道极冷和极热的感受,几乎是完全一样的? 丁喜知道。

他冲入了这个的枪阵,就象投入了洪炉。

邓定侯的心沉了下去。

丁喜绝不能死。

他—定要带他去找出那六封信和六个死人,一定要找出那叛徒的秘密,

可是邓定侯也知道,王大小姐和金枪徐是绝不会住手的。

他只有眼睁睁地看着丁喜投入洪炉,再眼睁睁地等着他被枪尖抛起。

只听—声轻叱,一声低呼,一样东西飞了起来。

飞起来的竟不是丁喜,而是徐三爷的金枪!

高手相争,掌中的兵器死也不能离手,徐三爷的金枪是怎么会脱手的?

他自己甚至都不太清楚。

在金枪徐脱手的前一刹那间,他只看见有个人冲入了他和王大小姐两杆枪的枪锋之间,两秆枪都往这个人身上剩了过去。

他想住手已不及。

可是就在这同一刹那间,这个人突然一扭身,已往他枪锋下窜过.一 只手托住枪的时候,一只手在他腰上轻轻一撞。

他的人立刻被撞出七八步,手里的金枪也脱手飞起。

他只有看着,因为他的半边身子已发麻,连一点力气都使不出。

近二十年来,他身经大小百战;几乎从来也没有败过。

他做梦也想不到世上竟有人能在出手一招间就夺走他手里的金枪,更想不到这个人居然就是那个年纪轻轻的丁喜。

丁喜金枪在手.霎眼间已攻出三招。迅速、毒辣、准确。

金枪徐脸­色­变得更苍白。

他已看出丁喜用的招式,居然就是他的独门枪法“蛇刺”。

就在片刻前.他还用过同样的招式去对讨霸王枪。

事实上,他已将蛇刺中最犀利毒辣的招式全都使出,可是招式一出手,立刻就被封死,根本无法发挥出应有的威力。

丁喜现在只使出了三招。

三招之后,他就已攻到了霸王枪的核心,突然枪尖斜挑,轻叱一声:“起!”

只听“呼”的一声响,七十三厅重的霸王枪竟被他轻轻一挑就挑了起来,夹带着风声飞出。

王大小姐已踉跄后退了七八步。

丁喜凌空翻身,一只手接住了霸王枪.一只手抛出了金枪,抛给徐三爷。

金枪徐只有用手接住。

等他接任了他的枪,才发现身子不麻了,力气也已恢复了。

丁真正看着他微笑。

金枪徐咬了咬牙,手腕一抖,也在霎眼间攻出了三招。

这三招正是丁喜刚才用来对付霸王枪的三招一一 “毒蛇出|­茓­”“盘蛇吐信”、“蛇尾枪”,正是蛇刺中的三招杀手。

在这杆金枪上,他至少已有三十年的苦功,他自信这三招用得绝不比丁喜差。

丁喜既然能在三招间就抢入霸王枪的空门,他为什么不能? 但他却偏偏就是不能。

三招出手,他立刻就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已被一种奇异的力气压住。

他的枪若是毒蛇,丁喜手里的枪就是块千斤巨石。

这块巨石一下子就压住了毒蛇的七寸。

只听丁喜轻叱一声;

“起!”

金枪徐只觉得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压下来,整个人都已被压住.手里的枪却弹了出去。

就在这片刻间,他的金枪已脱手两次。

(二)

金光灿烂,金枪飞虹般落下,“夺”的一声,Сhā在徐三爷身旁的地上,

徐三爷没有动,没有开口,

霸王枪也已Сhā在王大小姐身旁,枪杆还在不停的颤动.琴弦般“嗡嗡”的响。

王大小姐也没有动.没有开口,苍白的脸已涨得通红,嫣红的嘴­唇­却已发白。

丁喜看着她笑了笑,又看看徐三爷笑了笑。

他只不过笑了笑,并没有说出什么尖刻的话。

“像两位这样的枪法,还争什么风头?逞什么强?”

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出来,也不必说出来——他用金枪徐的蛇刺击败了霸王枪,又用王大小姐的霸王枪击败了金枪徐。

这是事实。

事实是人人都能看得见的,又何必再说出来?

所以他只不过笑了笑,笑得还是那么温柔,还是那么讨人欢喜。

可是在王大小姐眼里看来,他笑得却比毒蛇还毒,比针还尖锐。

她明朗光亮的眼睛里又有了泪光,忽然顿了顿脚.抄起了霸王枪,拖着枪冲过去.一把拉住了杜若琳:“我们走!”

杜若琳只有走。

她不想走,又不敢不走,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过头。

等她再回过头时,眼泪已流下面颊。

金枪徐却还是痴痴地站在那里。

金枪徐呆呆地看着面前的金枪。

这杆枪本是他生命中最大的荣耀.但现在却已变成了他的羞辱。

他脸上完全没有表情,心里是什么滋味,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痛苦和悲伤,就像是妻子的Ru房一样,不是让别人看的。

——痛苦越大,越应该好好地收藏。

——Ru房岂非也一样? 金枪徐忽然笑了,微笑着,抬起头,面对丁喜,道:“谢谢你。”

丁喜道:“谢谢我?为什么谢谢我?”

金枪徐道:“因为你替我解决了个难题。”

丁喜道:“什么难题?”

金枪徐望着青翠的远山,目光忽又觉得十分温柔,缓缓道:“我已在那边的青山下买了几亩田,盖了几间屋,屋后有修竹几百竿,堂前有梅花几十株,青竹间红梅,还有几条小小的清泉。”

金枪徐道:“我早已打算在洗手退隐后,到那里去过几年清闲安静的日子。”

丁喜道:“好主意。”

邓定侯道:“好地方。”

金枪徐叹了口气,道:“怎奈浮名累人,害得我一点儿都下不定决心,也不知要等到哪一天才能放下这个重担子。

丁喜也叹了口气,道:“浮名累人,世人又有几人能放得下这副担子?”

金枪徐道:“幸好我遇见了你,因为你,我才下了决心。”

丁喜道:“决心放下这担子?”

金枪徐点点头。

了喜道:“决定什么时候放下来?”

金枪徐道:“现在。”

他又笑了笑,笑得很轻松,很愉快,因为他的确已将浮名的重担放了下来。

他已不再有跟别人逞强争胜的雄心,已不愿再为一点儿浮名闲气出来愿别人拼死拼活。

能解开这个结并不容易,他的确应该觉得很轻松,很愉快。

可是他心里是不是真的能完全放得开?是不是还会觉得有些惆怅,有些辛酸?

这当然只有他自己知道。

“你有空时,不妨到那边的青山下去找我。”

“我记得,你的屋后有修竹.堂前有梅花。”

“我屋里还有酒。”

“好,只要我不死,我一定去。”

“好.只要我不死,我一定等你来。”

金枪徐也镇定了,显得很洒脱。

一个人只要败得漂亮,走得洒脱,那败又何妨,走又何妨?

(四)

红日未坠,金枪徐的人影却已远了。

邓定侯忽然叹了口气,道:“看来这人果然是条好汉。”

丁喜道:“他本来就是。”

邓定侯道:“你看人好象很有眼力。”

丁喜道:“我本来就有。”

邓定侯道:“你也很会解决一些别人解不开的难题。”

丁喜道:“我也替你解开这个难题?”

邓定侯道:“我就不知要怎么样才能让徐三爷和王大小姐住手,你却有法子。”

丁喜道:“我的法子一向很有效。”

邓定侯叹道:“不管你的法子是对是错.是好是坏,的确都很有效。”

丁喜道:“所以别人都叫我聪明的丁喜。”

邓定侯笑了。

丁喜道:“你知不知道我还有个最大的好处?”

邓定侯道:“不知道。”

丁喜道:“我最大的好处,就是不够朋友。”

邓定侯道:“不够朋友?”

丁喜道:“我唯一的一个朋友现在正躺在地上,我却让刺伤他的人扬长而去,而且还跟你站在这里胡说八道。”

现在小马已躺在床上.红杏花的床上。

胖的人都喜欢睡硬床.年轻人都喜欢睡硬床,红杏花既不胖,也不再年轻。

她的床很软,又软又大。

红杏花叹息着道:“一直要等到七十岁以后.我才能习惯一个人睡觉。”

邓定侯忍不住接道:“你今年已有七十?”

红杏花瞪眼道:“谁说我已经有七十?今年我才六十七!”

邓定侯想笑,却没有笑,因为他看见小马已睁开了眼睛。

小马睁开眼睛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小琳呢?”

“小琳?”

“小琳就是你刚才见过的那个女孩子。”

丁喜看着他.脸上已有冷容,甚至连一点笑意都没有。

小马道:“她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子。”

丁喜不说话。

小马道:“她很乖,很老实。”

丁喜不说话。

小马道:“我看得出她对我很好。”

丁喜淡淡她道:“可是你为她受了伤,她却早已走了。”

小马咬着牙,过了很久,才缓缓道:“她一定有理由走的。”

丁喜道:“她也有理由留下来。”

小马道:“你……你是不是不喜欢她?”

丁喜道:“我只不过想提醒你一件事。”

小马听着。

丁喜道:“不管怎么样,她总是走了,以后你很可能永远再也见不到她,所以….”

小马道:“所以怎么样?”

丁喜道:‘所以你最好赶快忘了她。”

小马又咬着牙沉默了很久,忽然用力一拳捶在床上,大声道:“忘记她就忘记她,这种事也没他妈的什么了不起。”

丁喜笑了.微笑道:“我正在奇怪,你怎么已经有许久没有说‘他妈的’,我还以为你这小王八蛋变了­性­。”

小马也笑了,挣扎着要坐起来。

丁喜道:“你想­干­什么?”

丁喜道:“你能跟我走?”

小马道:“只要我还剩下一口气.无论你这老乌龟要到哪里去,我爬也要爬着跟去。”

丁喜大笑道:“好,走就走。”

红杏花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红杏花道:“你们两个小乌龟真他妈的不傀是好朋友,真他妈的够义气….”

一句没说完,忽然就跳起来,一个耳光掴在丁喜的脸上。

丁喜被打得怔住。

红杏花跳起来大骂道:“可是你为什么不先看着他受伤有多重,难道你真想看着他这条腿残废,真是象乌龟一样跟在你后面爬?”

丁喜只有苦笑。

红香花指着他的鼻子.狠狠道:“你要滚,就赶快滚。滚得越远越好,可是这小王八蛋却得乖乖的给我躺在床上养伤,不管谁想带他走,我都先打断他的两条腿。”

丁喜道;“可是我…。.”

红杏花瞪眼道:“你怎么样?你滚不滚?”

她的手又扬起来,丁喜这次却已学乖了,早就溜得远远的,陪笑道:“我滚,我马上就滚。”

小马忍不住叫了起来:“你真的不带我走?”

这句话没说完,他的脸也接了一耳光。

红杏花瞪眼道:“你鬼叫什么?是不是想要我用针缝起你的嘴。”

小马苦着脸道:“我不想。”

红杏花道:“那么就赶快乖乖的给我躺下去。”

小马居然真的躺了下去。

在红杏花面前,这个“愤怒的小马”,竟好象变成了“听话的小山羊。”

“你还不滚?真想要我打断你的腿。”红杏花又抓起把扫帚,去打丁喜。

丁喜赶紧往外溜.直溜到院子外面,坐上了等在外面的马车.才松了口气.苦笑道:“这老太婆真凶。”

邓定侯当然也跟着溜了出来,也在叹着气,道:“实在凶得要命。”

丁喜道:“你见过这么凶的老太婆没有?”

邓定侯道:“没有。”

丁喜叹道:“我也没有见过第二个。”

邓定侯道:“你真的怕她?”

丁喜道:“假的。”

邓定侯不禁大笑,道:“看来,她也不象是你的真祖母。”

丁喜道:“她不是。”

邓定侯道:“是你”….”

丁喜打断了他的话,道:“可是我没有饭吃的时候,只有她给我饭吃;我没有衣服穿的时候,只有她给我衣服穿;有时候我挨了揍.受了伤,只要我想起她.心里就不会太难受。”

邓定侯道:“因为你知道只要到这里来,她就一定会照顾你。”

丁喜点点头,微笑道:“只可惜她年纪稍大了几岁.否则我一定要娶她做老婆。”

邓定侯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问道:“你真的没有想到过要娶个老婆?”

丁喜笑道:“你是不是想替我作媒?”

邓定侯道:“我倒真有个很合适的人,配你倒真是一对。”

丁喜道:“谁?”

邓定侯道:“王大小姐。”

丁喜忽然不笑了.板着脸道:“你若喜欢她,为什么不自己娶她做老婆?”

邓定侯笑道:“我倒也不是没有想过,只可惜我年纪也大了几岁,家里又已经有了一个母老虎。”

丁喜板着脸冷笑道:“有趣有趣,你这人怎么变得越来越他妈的有趣了。”

邓定侯道:“因为…。.”

他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忽然间“轰隆隆”一声响,这辆大车连人带马都跌进了一个坑里。

丁喜反而笑了。

邓定侯居然也还是动也不动地坐着,而且完全不动声­色­。

丁喜笑道:“这种落马坑本是我的拿手本领之一,想不到别人居然也会用来对付我。”

邓定侯道:“你怎么知道人家要对付的是你。”

丁喜又笑了笑,道:“我知道,这就叫做报应。”

这时外面已有入在用刀敲着车顶,大声道:“里面的人快出来.我们大老板有话要对你们说。”

丁喜看了看邓定侯,道:“你知不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大老板?”

邓定侯道:“这里距离乱石岗很近,已经是你们的地盘,你应该比我清楚。”

丁喜道:“现在就在这附近的,唯一的一个大老板,好象就是你。”

外面的人又在催,车顶几乎已经快被打破。

丁喜道:“你出不出去?”

邓定侯道:“不出去行不行?”

丁喜道:“不行。”

邓定侯不禁苦笑道:“我看也不行。”

丁喜推开车门,道:“请。”

邓定侯道:“你先请,你总是我的客人。”

丁喜道:“可是你的年纪比我大,我一向都很尊敬长者。”

邓定侯道:“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客气的?”

丁喜笑道:“我刚才听见外面有弓弦声的时候,就已决心要对你客气些。”

邓定侯大笑。

他当然也听见了外面的弓弦声。

人已埋伏,强弓四布.只要一定出这马车,就可以被乱箭­射­成个刺猬。

但是他们却还是笑得很开心。

邓定侯道:“我出去之后若是中了别人的乱箭,你怎么办?”

丁喜道:“那时我就会象缩头乌龟一样,缩在车子里.就算他们叫我祖宗.我也不出去。”

邓定侯大笑道:“好主意。”

丁喜道:“莫忘记我是聪明的丁喜,想出来的当然都是好主意。”

邓定侯大笑着走出去,在外面站了很久,居然还没有变成刺猬。

一个人高高地站在他对面,从车子里看出去,只看得见这人的—双脚。

一双很纤巧,很秀气的脚,却穿着的白布裤和白麻鞋。

这是双女人的脚。

男人当然绝不会有女人的脚,这位大老板难道竟是个女人?

丁喜在车子里大声地问道:“外面怎么样?”

邓定侯道:“外面的天气很好,既不太冷,也不太热。”

丁喜道:“那么,我就不能出去了。”

邓定侯道:“为什么?”

丁喜道:“我受不了这么好的天气,一出去就只会发疯。”

邓定侯道:“现在天气好象快变了,好象还要下雨呢!”

丁喜道:“那么我更不能出去了。”

邓定侯道:“你怕淋雨?”

丁喜道:“怕得要命。”

邓定侯道:“不过,现在雨还没有下。”

丁喜道:“你难道要我站在外面等着淋雨?”

邓定侯叹了口气,看着站在落马坑上面的大老板,苦笑道:“这小子好象已拿定主意,是绝对不肯出来的了。”

大老板冷笑道:“不出来也得出来。”

邓定侯道:“你有法子对付他?”

大老板道:“他再不出来,我就用火烧。”

邓定侯又叹了声道:“我就知道.世上假如还有一个人能对付丁喜,这个人一定就是王大小姐。”

这位大老板居然就是王大小姐。

四条大汉站在她身后,扛着她的霸王枪,八条大汉张弓搭箭,已将这地方包围住。

杜若琳却远远地坐在一棵树下,用一把大梳子在慢慢地梳着头发,

王大小姐冷冷道:“这些兄弟都是我镖局里的老伙计,我要他们放火,他们马上就会放火!我要他们杀人,他们也马上就会杀人。”

邓定侯道:“我看得出。”

王大小姐道:“那么你就应赶紧叫那姓丁的快些滚出来。”

邓定侯道:“出来之后怎么样。”

王大小姐道:“只要他肯老老实实的回答我一句话.我绝不会难为他。”

邓定侯道:“好,我先进去跟他商量商量。”

他刚想走进去,突然“轰”的一响,车顶已被撞开个大洞。

一个人从里面直窜了出来,身法又快又猛,看样子至少还可以窜起三丈。

可是他最多只窜起了三尺。

落马坑上.还盖着面又粗又大的渔网。

邓定侯叹息着,苦笑道:“我早就知道你一遇见王大小姐,就会自投罗网。

丁喜板着脸,坐在车顶,冷冷道:“有趣有趣.你这人真他妈的有趣极了。”

平时他遇见这种事.还是会笑的,现在他却没有笑。

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一看见王大小姐,他就好象再也笑不出。

王大小姐也没有笑,板着脸道:“这上面虽然只有八张弓,可是你只要动一动,在转瞬间他们就能­射­出五十六根箭。”

丁喜没有动。

他看得出这些大汉都是极好的弓箭手。

王大小姐冷笑道:“你为什么不动?”

丁喜道:“因为我正在等。”

王大小姐道:“等什么?”

丁喜道:“等着听你要问我的那句话。”

王大小姐咬了咬嘴­唇­——她一开始紧张,就会咬着嘴­唇­。

她究竟要问丁喜什么事?为什么会变得如此紧张? 邓定侯想不通。

王大小姐终于冷冷道:“你虽然有很多事都做得很混帐,我看在邓定侯面上,也懒得跟你计较了,只不过有两件事我却非问清楚不可。”

丁喜道:“你问吧!”

王大小姐脸­色­忽然变得发青,两只手都已握紧。又用力咬了咬嘴­唇­,才一字一字问道:“五月十三日那天.你在哪里?”

丁喜道:“今年的五月十三?”

王大小姐道:“不错,就是今年的五月十三。”

丁喜道:“你费了这么多功夫,挖了这么大一个坑,为的就是要问我这句话?”

王大小姐问道:“不错,我就是要问这句话,所以你最好老老实实的回答我。”

她看来不但很紧张.而且很激动,连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

五月十三那天,丁喜在哪里,跟她又有什么关系7

她为什么如此紧张?

邓定侯更想不通。

丁喜也想不通,忽然叹了口气,道:“幸好你问的是五月十三日.总算我运气看来还不错。”

王大小姐道:“为什么?”

丁喜道:“因为你若问我别的日子,我早就忘了自己是在哪里了。”

王大小姐道:“可是五月十三那天的事情,你却记得。”

丁喜点点头.道:“因为那天我做了件很愉快的事。”

王大小姐道:“什么事?”

她一双手握得更紧,全身都好象在发抖。

丁喜却忽又转过头,去问邓定侯:“你知不知道那天我曾经做了什么事?”

邓定侯苦笑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王大小姐大声道: “那天他究竟做了什么事?”

邓定侯道:“他曾经劫了我们的镖”

王大小姐道:“知否是在哪里下的手?”

邓定侯道:“太原附近。”

王大小姐道:“你没有记错?”

邓定侯道:“别的事我都可能会记错,这件事绝不会。”

王大小姐道:“为什么?”

邓定侯道:“我至少有十三万五千个理由。”

王大小姐不懂。

邓定侯苦笑道:、“为了这件事.我已赔出了十三万五千两银子.每一两银子都可以让我记住这件事。”

王大小姐不说话了,看她脸上的表情,好象觉得松了口气,又好象觉得很失望。

丁喜道:“现在你还有没有别的事要问?”

王大小姐道:“当然还有。”

丁喜道:“还有?”

王大小姐冷冷道:“我问你.我跟姓徐的比枪,愿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凭什么要来多事?”

丁喜道:“你自己好象刚说道,这些事你都已不再计较了的。”

王大小姐道:“现在我又要计较了。”

丁喜道:“小马本来是想帮你忙的。”

王大小姐道:“帮我的忙?”

丁喜道:“他怕你败了后真的会死。”

王大小姐怒道:“难道他看不出二十招内我就能把徐三枪击倒?”

丁喜道:“他看不出。”

王大小姐道:“难道他是个瞎子?”

丁喜道:“他眼睛若能看得很清楚.又怎么会认为这位杜大小姐又乖又老实.而且对他很好?”

王大小姐道:“无论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你都管不着。”

丁喜道:“我也不想管。”

王大小姐道:“那姓马的最好也走远些,永远莫要让我们直接看见了他。”

丁喜道:“我会去告诉他的。”

王大小姐道:“就算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让小琳下嫁给他的。”

丁喜道:‘多谢多谢。”

王大小姐咬着嘴­唇­,狠狠地瞪着他,道:“我的话已经说完了,现在你已经可以跪下来。”

丁喜道:“跪下来?”

王大小姐道:“不但要跪下来,而且还得恭恭敬敬地跟我叩三个头。”

丁喜道:“我为什么要跪下来叩头?”

王大小姐道:“因为我说的。”

丁喜道:“因为你手下的弟兄会发连珠箭?”

王大小姐道:“一点也不错。”

丁喜笑了。

他的笑有很多种,现在这种无疑是最不讨人欢喜的一种。

王大小姐瞪眼道:“你瞧不起我们的连珠箭?”

丁喜淡淡道:“你们的连珠箭究竟是长是短,是圆是尖?我还没有见识过。”

王大小姐怒道:“你想见识见识7”

丁喜道:“很想。”

王大小姐冷笑道:“我本来并不想你这么短命的,你死了可不能怨我。”

丁喜又笑了笑,道:“你放心,我是死不了的。”

他忽然站了起来,拉住了上面的渔网,两只手轻轻一扯。

这面连鲨鱼都挣不破的渔网,被他轻轻一扯,居然就被扯破个大洞。

王大小姐脸­色­变了,轻叱道:“不能让他走,留下来!”

叱咤出口,弓弦已响,八柄强弓,七箭连珠,尖锐的飞声破空,乱箭已飞蝗般­射­了过来。

丁喜的两只手,就象是两只专门吃蝗虫的麻雀.一枝箭飞来,他接过一校,十枝箭飞来,他接十枝,霎眼间就已将五十六枝连珠箭全部都接在手里。

然后这五十六校箭,又象是一条线似的,从他手里飞了出去,钉入了杜若琳身旁的大树。

丁喜忽然大喝一声:“断!”

钉在树上的五十六枝箭,立刻一寸寸断成了无数截,只留下一截发亮的箭柄.钉入了树木。

丁喜拍了拍手,微笑道:“看来这连珠箭只怕连猪都­射­不死。”

王大小姐脸­色­铁青,嘴­唇­发抖,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丁喜欣然道:“我留在这里,只不过为了想听听她有什么事要问我而已,象这样的连珠箭就算有个千儿八百枝,我还是要来就来,说走就走。”

王大小姐咬着嘴­唇­,恨恨道:“你好,很好。”

丁喜道:“现在你还要不要我跪下去叩头?”

王大小姐道:“现在你想怎么样?”

丁喜道:“你认不认得字?”

王大小姐盯着他,好象恨不得在他脑袋上钉出两个大洞来。

丁喜道:“你若认得字的话,为什么不回头去仔细看看。”

王大小姐回过头,才发现那五十六技发亮的箭柄,竟排成了两个字:“再见。”

这是什么样的手法?什么样的劲力?

王大小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过去的头似已转不回来。

她实在已没法子再回头面对丁喜。

丁喜道:“这两个字你认不认得?”

王大小姐跺了跺脚,扭头就走。丁喜冷冷道:“我说是说再见’,其实最好是永远不要见了。”王大小姐用力咬着嘴­唇­,忽然跳上了一匹马,打马飞奔。只听她的声音远远传来:“谁想再见你,谁就是王八蛋!”

六封信的秘密

(一)

夕阳满天。

丁喜和邓定侯在夕阳下往前走.汗水已经湿透了衣服。

现在他们的车已破了,马已跛了.连赶车的都已被邓定侯赶走。

所以他们现在唯一的交通工具,就是他们自己的两条腿。

大路上居然连一辆空车都没有。

邓定侯叹息着,喃喃道:“夕阳好,尤其是夏日的夕阳,我一向最欣赏。”

丁喜道:“可是你现在已知道,就算在最美的夕阳下要用自己的两条腿赶路,滋味也不好受。”

邓定侯擦了擦汗,苦笑道:“实在不好受。”

丁喜凝视着远方,限睛里带着深思之­色­.缓缓道:“你若肯常常用自己的两条腿四处去走走,一定还会发现很多你以前想不到的事。”

邓定侯道:“哦?”

丁喜道:“我本该带你到乱石岗看看。”

邓定侯道:“乱石岗?”

丁喜道:“那里有几十个­妇­人童子,天天在烈日下流汗流泪,却连饭都吃不饱。”

邓定侯道:“为什么?”

丁喜冷冷道:“你应该知道为了什么。”

邓定侯道:“你说的是沙家兄弟的孤儿寡­妇­?”

丁喜道:“就因为他们想劫五犬旗保的镖,所以死了也是白死,就因为那些孤儿寡­妇­们是沙家的人,所以挨饿受罪都是活该,江湖中既不会有人同情他们,也不会有人为他们出来说一句话。”

邓定侯终于明白,苦笑道:“你出手劫我们的镖,就是为了要救济他们?”

丁喜冷笑道:“他们难道不是人?”

邓定侯道:“你难道不能用别的法子。”

丁喜道:“你要我用什么法子?难道要那些七八岁的孩子做保镖?难道要那些年轻的寡­妇­跑到妓院里去接客?”

邓定侯不说话了。

丁喜也不开口了.两个人慢慢的往前走,显得都有很多心事。

他们做的事,都是他们自己认为应该去做的,可是现在却连他们自己也分不清是谁对?谁错?

——也许“对”与“错”之间,本就很难分出一个绝对的界限来。

夕阳已淡了,蹄声骤响.三骑快马从他们身边飞驰而过。

马上人意气飞扬.根本就没有将这两个满身臭汗的赶路人看在眼里。

邓定侯却看见了他们,忽然笑了笑,道:“你知道这三个人是谁?”

丁喜摇摇头。

邓定侯道:“他们全都是归东景镖局里的第三流镖师,平时看见了我,在二丈以外就会弯腰的。”

丁喜也笑了笑,道:“只可惜你现在是倒霉的时候。”

一个人既有得意的时候,就一定也有倒霉的时候.无论什么人都一样。

邓定侯微笑道:“所以我一点也不生气。。

健马驰过,尘土飞扬,一张纸飘飘地落了下来,落在他们面前。

丁喜已走过去,忽然又回身捡了起来,眼睛里忽然发了光。

邓定侯道:“这是从他们身上掉下来的7”

丁喜道:“嗯。”

邓定侯道:“我看看。”

他只看了一眼,脸上也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因为他一眼就看见了八个令他触目的字;“双枪客决斗霸王枪”。

他接着看下去:

“日月双枪;岳.

日枪重二十一厅,长四尺五寸,月枪重十七厅半,长三尺九寸,

霸王枪:王,

长一丈三尺七寸重七十三斤,

决战时刻: 七月初五,午时. 地点:东阳城,熊家大院,

公正人;

熊九太爷, 旁证: “活陈平”陈准, “立地分金”赵大秤,

战后讲评: “小苏秦”苏小波。

巡场:“大力金刚”王虎, “小仙灵”万通。欢迎观战,保证­精­彩, “凭券人院,每券十两。”

看到最后八个字,邓定侯笑了。

丁喜早就笑了。

邓定侯摇着头笑道:“这哪里还象是武林高手的决斗,简直就象是卖狗皮膏药的。”

丁喜道:“万通的本身,本来就是卖狗皮膏药的。”

邓定侯道:“哦?”

丁喜道:“他还有个外号,叫无孔不入,只要有点机会能弄钱,他就不会错过,这一定又是他玩的把戏。”

邓定侯道:“你认得他?”

丁喜道:“这些人我全都认得出来。”

邓定侯道:“哦。”

丁喜苦笑道:“饿虎岗真正的老虎最多只有两条,其余的不是老鼠.就是耗子,谈不上一个会钻洞。”

邓定侯道:“他们都是饿虎岗的人?”

丁喜点点头,道:“这些人里面.却只有日月双枪岳麟还勉强可以算是条老虎。o

邓定侯道:“我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头,以他的身份,怎么会让小仙灵做这种事?”

丁喜道:“万通不但是只老鼠,还是只狐狸,老虎岂非总是会被狐狸耍得团团转?”

邓定侯道:“还有熊九….”

丁喜道:“熊九虽然是条好汉,可是别人只要给他几顶高帽子—戴,他就糊涂了。”

邓定侯笑着道:“小苏秦当然一定很会给人高帽子戴的。”

丁喜道:“他本来就是饿虎岗的说客,陈准、赵大称和我是分赃的,王虎的打手。你若剥开他们外面一层皮,就会发现他们里面什么都没有。”

邓定侯道:“你好象对他们并不太欣赏。”

丁喜并不否认。

邓定侯道:“但你却也是饿虎岗上的人。”

丁喜笑了笑,道:“狐狸并不一定要喜欢狐狸,耗子也不一定要喜欢耗子。”

邓定侯盯着他,道:“你也是耗子?”

丁喜微笑道:“我若是耗子,你岂非就是条多管闲事的狗?”

邓定侯笑了,苦笑。

——狗捉耗子,多管闲事。

他忽然发觉自己的闹事确实管得太多了些。

“就连这件事我都不该问。”他抛开了手里的这张纸。

他苦笑道:“他们是双枪斗单枪也好.是饿虎斗母老虎也好,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丁喜道:“有关系。”

邓定侯道:“有?”

丁喜道:“饿虎岗并不是个可以容人来去自如的地方,从前山到后山,一共三十六道暗卡,十八队巡逻,我本来实在没把握带你上去。”

邓定侯道:“现在你难道已有了把握?”

丁喜点点头,笑道:“老虎要出山去跟母老虎决斗,那些大狐狸、小狐狸,大耗子、小耗子.当然也一定会愿着去看热闹的。”

邓定侯眼睛也亮了,道:“所以七月初五那天,饿虎岗的防卫,一定要比平时差得多。”

丁喜道:“一定。”

邓定侯道:“所以我们正好乘机上山去。”

丁喜道; “一点儿也不错。”

邓定侯笑道:“想不到王大小姐居然也替我们做了件好事。”

丁喜忽然不笑了,冷冷道:“只可惜这件事,对她自己连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邓定侯道:“你认为她绝不是岳麟的对手?”

丁喜叹了口气,道:“她不是。”

丁喜道:“假如她自己还有点自知之明,也应该知道的。”

邓定侯叹道:“所以我实在不懂,她为什么一定要找上江湖中这些最扎手的人物?”

丁喜道:“你不懂,我懂。”

邓定侯道:“你懂?”

丁喜道:“嗯。”

邓定侯道:“你说她是为了什么?”

丁喜道:“她疯了。”

邓定侯也不能不承认:“就算她还没有完全疯,多多少少也有一点疯病。”

丁喜道:“你若遇见了一条发疯的母老虎.你怎么办?”

邓定侯道:“躲开她,躲得远远的。”

丁喜道:“一点儿也不错。”

(二)

丁喜算准了一件事,就很少会算错的。

所以他是聪明的丁喜。

他算准了七月初五那天.饿虎岗的防守果然很空虚,他们从后面一条小路上山,竟连一处埋伏都没有遇见。

“这条路本来就很少有人知道。”

崎岖陡峭的羊肠小路,荒草掩没,后山的斜坡上,一片荒坟。

“做保镖的人,只知道保镖的常常死在强盗手里,却不知道强盗死在保盗手里的更多。”

邓定侯没有开口。

面对着山坡上的这一片荒坟,他也不禁在心里问自己:“是不是所有的强盗全都该死?”

丁喜道:“埋在这里的,全部是强盗,我本不该把那六个理在这里的。”

邓定侯道:“因为他们不是强盗?”

丁喜淡淡道:“因为他们比强盗更卑鄙、更无耻,至少强盗还不会出卖自己的朋友。”

邓定侯道:“你认为我们一定是被朋友出卖了的?”

丁喜道:“除了你自己之外.还有谁知道你那趟镖的秘密?”

邓定侯道:“还有四个人。”

丁喜道:“是不是百里长青、归东景、姜新、西门胜?”

邓定侯道:“是。”

丁喜道:“他们是不是你的朋友?”

邓定侯道:“若说他们四个人当中,有一个是­奸­细,我实在不能相信。”

丁喜道:“若不是他们这四个人,就一定是另外那个人了。”

邓定侯道:“另外那个人是谁?”

丁喜道:“是你。”

邓定侯只有苦笑。

知道那些秘密的,确实只有他们五个人.没有第六个。

丁喜的嘴在说话,手也没有闲着,他的话里带着讥讽,手里却带着锄头。

锄头比他的舌头动得还快。

现在六口棺材都已挖了出来.——每口棺材里都有一个死人。

丁喜用袖子擦着汗。

丁喜道:“你为什么还不打开来看看?”

邓定侯也在用袖子擦着汗,他的汗好象比丁喜的还多。

丁葛道:“你是不是不敢看?”

邓定侯道:“为什么不敢?”

丁喜道:“因为你怕我找出那个­奸­细来.因为他很可能就是你最好的朋友。”

邓定侯终于叹了口气,道:“我的确有点怕,因为我...”

他没有说下去。

刚打开第一口棺材,他就怔住。

他眼睁睁地看着棺材里的死人,棺材里这个死人好象也在眼睁睁地看着他。

丁喜道:“你认识这个人?”

邓定侯点点头,道:“这人姓钱,是‘振威’的重要人物。”

丁喜道:“振威是不是归东景镖局的?”

邓定侯道:“嗯。”

丁喜道:“你知不知道他的镖局里有人失踪?”

邓定侯摇摇头。

他已打开了第二口棺材,又怔住:“这人叫阿旺。”

“阿旺是谁?”

“是我家的花匠。”邓定侯苦笑。

“你也不知道他失踪了?”

“我已经有七八个月没回家去过。”

丁喜只有苦笑。

第三个人是“长青”的车夫,第四个人是姜家的厨子,第五个人是“威群”的镖伙.第六个人是替西门胜洗马的。

丁喜道:“这六个人现在你己全看见,而且全部都认得。”

邓定侯道:“嗯。”

丁喜道:“可惜你看过了也是白看,连一点用也没有。”

邓定侯道:“不过,幸好还有六封信。”

丁喜道:“这六封信都是一个人写的?”

邓定侯道:“嗯。”

丁喜道:“你看出这是谁的笔迹吗?”

邓定侯道:“嗯。”

丁喜的眼睛亮了。

邓定侯忽然笑了笑,笑得很奇怪:“这个人的宇不但变得好.而且有几笔变得很怪,别人就算要学,也很难学会。”

丁喜道:“这个人究竟是谁?”

邓定侯笑得很奇怪,慢慢地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

“这个人就是我。”

“这个人就是你?”

丁喜想叫,没有叫出来;想笑,又笑不出一一这件事并不好笑,一点也不好笑。

事实上,这件事简直可以让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出来。

邓定侯笑的样子就并不比哭好看。

丁喜盯着他.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忽然问道:“你自己会不会出卖自己?”

邓定侯道:“不会。”

丁喜道:“这六封信是不是你写的?”

邓定侯道,“不是。”

丁喜一句话都不再说,扭头就走。

邓定侯就跟着他走。

走了一段路,两人的衣服又都湿透.丁喜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们走这一趟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收获的。”

邓定侯道:“哦?”

丁喜道:“我至少总算得到个教训。”

邓定侯道:“什么教训?”

丁喜道:“下次若有人叫我在这种天气里,冒着这么大的太阳,走这么远的路,来找六个死人探听—件秘密,我就……”

邓定侯道:“你就踢他一脚?”

丁喜道:“我既不是骡子,也不是小马,我不喜欢被人踢,也从来不踢人。”

邓定侯道:“那么你就怎样?”

丁喜谊:“我就送样东西给他。”

邓定侯道:‘你准备送给他什么东西?”

丁喜道:“送他一个人。”

邓定侯道:“人?”

丁喜道:“一个他心里喜欢.嘴里却不敢说出来的女人。”

邓定侯笑了,道:“你说的女人是不是那位王大小姐?”

丁喜也笑了,道:“一点儿也不错。”

邓定侯道:“因为王大小姐已经疯了。”

丁喜笑道:“这个人叫我做这种事,当然也有点疯病,他们两人岂非正是天生的一对?”

邓定侯大笑,道:“这个人当然就是我。”

丁喜故意叹了口气,道:“你既然一定要承认,我也没法子。”

邓定侯道:“反正我嘴里就算不说出来,你也知道我心里一定喜欢得要命。”

丁喜道:“答对了。”

邓定侯道:“只不过还在担心一件事。”

丁喜道:“什么事?”

邓定侯道:“若有人真的把王大小姐送给了我,你怎么办呢?”

丁喜又不笑了,板着脸道:“你放心,世上的女人还没死光,我也绝不会出家当和尚去,我一向不吃素。”

邓定侯笑道:“素虽然不吃,醋总是要吃一点的。”

丁喜用眼角瞄着他,道:“我只奇怪一件事。”

邓定侯道:“什么事?”

丁喜道:“江湖中为什么没有人叫你滑稽的老邓?”

他们下山的时候,居然也没有遇见埋伏暗卡,这个“可怕的饿虎岗”竟象是已变成了个任何人都可以随便上去逛逛的地方。

只可惜逛也是白逛。

邓定侯道:“除了这个教训外,你看看还有什么别的收获?”

丁喜道:“还有一肚子气,一身臭汗。”

邓定侯道:“那么,现在我还可以让你再得到一个教训。”

丁喜道:“什么教训?”

邓定侯道:“你以后听人说话,最好听清楚些,不能只听一半。”

丁喜不懂。

邓定侯道:“我只说我笔迹很少有人能学会.并不是说绝对没有人能学会。”

丁喜的眼睛又亮了。

邓定侯道:“至少我知道有个人能模仿我写的宇, 几乎连我自己也分辨不出。”

丁喜道:“这个人是谁?”

邓定侯道:“是归大老板归东景。”

丁喜大笑道:“是他?”

邓定侯道:“这个人从外表看来.虽然有点傻头傻脑,好象很老实的样子.其实卸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连我都上过他的当。”

丁喜道:“你上过他什么当?”

邓定侯道:“有一次他假冒我的笔迹.把我认得的女人全都请到我家里,我一走进门,就看见七八十个女人全都打扮得花技招展的,坐在我的客厅里,我的老婆已气得颈子都粗了,三个多月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

丁喜忍住笑,道:“他为什么要开这种玩笑?”

邓定侯恨恨道:“这老乌龟天生就喜欢恶作剧,天生就喜欢别人难受着急。”

丁喜终于忍不住大笑,道:“可是你相好的女人也未免太多了一点儿。”

邓定侯也笑了,道:“不但人多,而且种类也多,其中还有几个是风月场中有名的才女,连他们都分不出那些信不是我写的,可见那老乌龟学我的字,实在已可以乱真。”

丁喜道:“所以虽然他害了你一下,却也帮了你—个忙。”

邓定侯道:“帮了我两个忙。”

丁喜道:“哦?”

邓定侯道:“他让我清清静静地过了三个月的太平日子,没有听见那母老虎罗嗦半句。”

丁喜道:“这个忙帮得实在不小。”

邓定侯目光闪动,道:“现在他又提醒了我,那六封信是谁写的。”

丁喜的眼睛里也在闪着光,道:“你们的联营镖局,有几个老板?”

邓定侯道:“四个半。”

丁喜道:“四个半?”

邓定侯道:“我们集资合力,嫌来的利润分成九份,百里长青、归东景、姜新、和我各占两份,西门胜占一份。”

丁喜道:“所以归东景自己也是老板之一。”

邓定侯道:“他当然是的。”

丁喜道:‘他为什么要自己出卖自己?”

邓定侯沉吟着.道:“我们一趟十万两的漂,只收三千两公费。”

邓定侯道:“扣去开支,纯利最多只有一千两,分到他手上,已只剩下三百多两。”

丁喜道:“可是我劫下这趟镖之后,就算出手时要打个对折,他还是可以到手一万两。”

邓定侯道:“一万两当然比三百两多得多,这笔账他总能算得出来的。”

丁喜笑道:“我也相信他一定能算得出,近年来他几乎可算是江湖第一巨富.他那些钱当然不会真的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邓定侯道:“而且他自己也说过,他什么都怕,银子他绝不怕多,女人也绝不怕多。”

丁喜笑道:“我也不怕。”

邓定侯道:“我却有点怕。”

丁喜道:“怕什么?”

邓定侯叹道:“这种事本来就很难找出真凭实据,我只怕他死不认账,我也没法子让他说实话。”

丁喜道:“我有法子。”

邓定侯道:“我们几时去动手?”

丁喜道:“现在就走。”

邓定侯道:“谁去动手?”

丁喜眨了眨眼,道:“那老乌龟的武功怎么样?”

邓定侯道:“也不能算太好,只不过比金枪徐好一点儿。”

丁喜道:“一点儿是多少?”

邓定侯道:“一点儿的意思,就是他只要用手指轻轻一点,金枪徐就得躺下。”

丁喜好象已笑不出来了。

邓定侯道:“据说他还有十三太保横练的功夫,却也练得不太好,有次我看见有个人只不过在他背上砍了三刀,他就已受不了。”

丁喜道:“受不了就怎么办?”

邓定侯道:“他就回身抢过了那个人的刀,一下子拗成了七八段。”

丁喜道:“后来呢?”

邓定侯道:“然后他就跟我们到珍珠楼喝酒。”

丁喜道:“他被人砍了三刀,还能喝酒?”

邓定侯道:“他喝得并不多,因为他急着要小珍珠替他抓痒。”

丁喜道:“抓痒?替他抓什么痒?”

邓定侯道:“当然是要抓他的背。”

丁喜怔了半天.忽然笑道:“我知道了。”

邓定侯道:“知道了什么?”

丁喜道:“知道应该谁去动手了。”

邓定侯道:“谁?”

丁喜道:“你。”

这一条路

(一)

上山容易,下山也不难。

太阳还没有下山,他们就已下了山。

山下有条小路,路旁有棵大树,树下停着辆大车,赶车的是个小伙子,打着赤膊.摇着草帽蹲在那里晒太阳。

树荫下有风.风吹过来,传来一阵阵酒香:“是上好的竹叶青。”

附近看不见人烟,唯一可能有酒的地方,就是这辆大车。

这小伙子一个人蹲在外面晒太阳,却把这么好的酒放在车户里吹风乘凉。

了喜叹了口气,忽然发现这世上有毛病的人倒是真不少。

邓定侯看着他,问道:“你想不想喝酒?”

丁喜道:“不想。”

邓定侯很意外,道:“为什么?”

丁喜道:“因为我虽然是个强盗,却还没有抢过别人的酒喝。”

邓定侯道:“我们可以去买。”

丁喜道:“我也很想去买,只可惜我什么样的酒铺都看见过,却还没有看见过开在马车里的酒铺。”

邓定侯笑道:“你现在就看见了一个。”

丁喜果然看见了。

那赶车的小伙子,忽然站起来,从车后拉起了一面青布酒旗,上面写着:“上好竹时青,加料卤牛­肉­。”

若说现在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让丁喜和邓定侯高兴一点儿,恐怕就只有好酒加牛­肉­了。

邓定侯道:“那老乌龟实在很不好对付,我只怕还没有撕下他的耳朵来,就已先被他撕下了我的耳朵。”

丁喜道:“所以你现在就很发愁。”

邓定侯道:“我以我就要去借酒浇愁。”

丁喜道:“好主意。”

两个人大步走过去。

“来十斤卤牛­肉­,二十斤酒。”

“好。”

这小伙子口里答应着奇$%^書*(网!&*$收集整理,却又蹲了下去,开始用草帽扇风。

他们看着他,等了中天,这小子居然连一点站起来的意思都没有。

丁喜忍不住道:“你的牛­肉­和酒自己会走过来?”

赶车的小伙子道:“不会。”

他连头都没有抬,又道:“牛­肉­和酒不会走路,可是你们会走路。”

丁喜笑了。

小伙子道:“我只卖酒,不卖人.所以...”

丁喜道:“所以我们只要是想喝酒,就得自己走过去拿了。”

小伙子道:“拿完了之后.再自己走过来付帐。”

马车虽然并不新,门窗上却挂着很细密的竹帘子,走到车前,酒香更浓。

“这小伙子的人虽然不太怎么样,卖的酒倒真是顶好的酒。”

“只要酒好,别的事就全都都可以马虎一点了。”

邓定侯走过去,往车厢里一看。

丁喜也怔住。

一个人舒舒服服地坐在车厢里,手里拿着一大杯酒,正咧着嘴,看着他们直笑。

这个人的嘴表情真多。

这个人赫然竟是“福星高照”归东景。

车厢里清凉而宽敞。

丁喜和邓定侯都已坐下来,就坐在归东景对面。

归东景看着他们,一会儿咧着嘴笑,一会儿撇着嘴笑,忽然道:“你们刚才说的老乌龟是谁?”邓定侯道:‘你猜呢?”

归东景道:“好象就是我。”

邓定侯道:“猜对了。”

归东景道:“你准备撕下我的耳朵?”

邓定侯道:“先打门牙,再撕耳朵。”

归东景叹了口气.道:“你们能不能先喝酒吃­肉­,再打人撕耳朵?”

邓定侯看着丁喜。

丁喜道:“能。”

于是他们就开始喝酒吃­肉­,喝得不多.吃得倒真不少。

切好了的三大盘牛­肉­转眼间就一扫而空,归东景又叹了口气道:“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邓定侯道:“等你先看看这六封信。”

六封信拿出来,归东景只看了一封:“这些信当然不是你亲笔写的。”

邓定侯道:“不是。”

归东景苦笑道:“既然不是你写的,当然就一定是我写的。”

邓定侯道:“你承认?”

归东景叹道:“看来我就算不想承认也不行了。”

丁喜道:“谁说不行?”

归东景道:“行?”

丁喜道:“你根本就不必承认,因为…。.”

邓定侯紧接着道:“因为这六封信,根本就不是你写的。”

归东景自己反而好象很意外,道:“你们怎么知道不是我写的?”

丁喜道:“饿虎岗上的人不是大强盗,就是小强盗,冤家对头也不知有多少。”

邓定侯道:“这些人就算要下山去比武决斗,也绝不该到处招摇,让大家都知道。”

丁喜道:“因为他们就算不怕官府追捕,也应该提防仇家找去,他们的行踪一向都唯恐别人知道。”

邓定侯道:“可是这一次他们却招摇得厉害,好像唯恐别人不知道似的。”

丁喜道:“你猜他们这是为了什么?”

归东景道:“我不是聪明的丁喜,我猜不出。”

邓定侯道:“我也不是聪明的丁喜,但我却也看出了一些苗头。”

归东景道;“哦?”

丁喜道:“他们这么样做,好象是故意制造机会。”

邓定侯道:“好让我们上饿虎岗去拿这六封信。”

归东景道:“你既然知道这六封信不是自己写的,就一定会怀疑是我了。”

邓定侯道:“于是我就要去打你的门牙,撕你的耳朵。”

丁喜道:“于是那个真正的­奸­细,就可以拍着手在看笑话了。”

归东景不解道:“饿虎岗上的好汉们,为什么要替我们的­奸­细做这种事情?”

丁喜道:“因为这个人既然是你们的­奸­细,就一定对他们有利。”

归东景道:“你呢?你不知道这回事?”

丁喜笑了笑,道:“聪明的丁喜,也有做糊徐事的时候,这次我好象就做了被人利用的工具。”

归东景也笑了,道:“幸好你并不是真糊涂,也不是假聪明。”

邓定侯道:“所以现在你耳朵还没有被撕下来,牙齿也还在嘴里。”

归东景盯着他,忽然问道:“我们是不是多年的朋友?”

邓定侯道:“是。”,,

归东景道:“现在我们又是好伙伴?”

邓定侯道:“不错。”

归东景指着丁喜道:“这小子是不是被我们抓来的那个劫镖贼?”

邓定侯微笑点头,

归东景叹息着,苦笑道:“可是现在看起来,你们反而像是个好朋友,我倒像是被你们抓住了。”

丁喜道:“你绝不会像是个小贼。”

归东景道:“哦?”

丁再道:“你就算是贼,也一定是个大贼。”

归东景道:“为什么?”

丁喜道:“小贼唯恐别人说他糊涂,所以总是要作出聪明的样子;大贼唯恐别人知道他聪明,所以总是喜欢装糊涂,而且总是装得很象。”

归东景大笑,道:“讨人欢喜的丁喜,果然真的讨人欢喜。”

他大笑着站起来,拍了招丁喜的肩,道:“这辆马车我送给你,车里的酒也送给你。”

丁喜道:“为什么给我?”

归东景道:“我喝了酒之后,就喜次送人东西,我也喜欢你。”

丁喜道:“你自己呢?”

归东景笑道:“我既然已没有嫌疑,最好还是赶快溜开,否则就得陪着你伤透脑筋了。”

归东景道:“­奸­细既然不是我.也不是老邓,怎么能跟饿虎岗串通的?怎么会知道你们的要求?”

他摇着头,微笑道:“这些问题全部伤脑筋得很,我是个糊涂人.又懒又笨,遇着要伤脑筋去想的事,一向都溜得很快。”

他居然真的说溜就溜。

丁喜看着邓定侯,邓定侯看着丁喜,两个人一点法子也没有。

归东景跳下马车,忽又回头,道:“还有件事我要问你。”

丁喜道:“什么事?”

归东景道:“你们既然已怀疑我是­奸­细,怎么会忽然改变主意的?”

丁喜笑了笑,道:“因为我喜欢你的嘴。”

归东景看着他,摸了摸自己的嘴, 喃喃道:“这理由好象不错,我这张嘴也实在很不错。”

只说了这两句话,他的嘴已改变了四种表情,然后就大笑着扬长而去,却将一大堆伤脑筋的问题,留给了邓定侯和丁喜。

邓定侯叹了口气,苦笑道:“这人实在有福气,有些人好象天生就有福气,有些人却好象天生就得随时伤脑筋的。”

丁喜道:“哦?”

邓定侯道:“你刚才既然说出了那些问题,现在我就算想不伤脑筋都不行了。”

丁喜同意。

邓定侯道:“有可能知道我们到饿虎岗来的,除了我们外,只有百里长青、姜新和西门胜。”

丁喜道:“不错。”

邓定侯道:“现在看起来,嫌疑最大的就是西门胜了。”

丁喜道:“因为他亲耳听见我们的计划。”

邓定侯道:“也因为他在九份纯利中,只能占一份。”

丁喜道:“可是他们却已被归东景派出去走镖了。”

邓定侯苦笑道:“所以我才伤透脑筋。”

丁喜道:“百里长青呢?”

邓定侯道:“两个月前,他就已启程回关东了。”

丁喜道:“现在有嫌疑的人岂非已只剩下了‘玉豹’姜新?”

邓定侯道:“算来算去,现在的确好象已只剩下他,只可措他已在床上躺了六个月.病得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他苦笑着又道:“据说他得是­色­痨,所以姜家上上下下都守口如瓶.不许把这些消息泄露。”

丁喜怔了一怔,道:“这么样说来,有嫌疑的人,岂非连一个都没有?”

邓定侯叹道:“所以我更伤脑筋。”

丁喜的眼珠转了转,忽又笑道:“我教你个法子,你就可以不必伤脑筋了。”

邓定侯­精­神一振,问道:“什么法子?”

丁喜道:“这些问题你既然想不通,为什么不去问别人?”

邓定侯立刻又泄了气, 喃喃道:“这算是个什么法子?”

丁喜道:“算是个又简单、又有效的法子。”

邓定侯道:“这些问题,我能去问谁?”

丁喜道:“去问‘无孔不入’万通。”

邓定侯­精­神又一振。

丁喜道:“熊家大院的决战那么招摇,一定是他安排的,和你们那­奸­细勾结的人,也—定就是他。”

邓定侯道:“至少他总有份。”

丁喜道:“所以他就一定会知道那­奸­细是谁。”

邓定侯跳起来,拉住丁喜道:“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还不走?”

丁喜却懒洋洋地躺了下去,微笑道:“莫忘我已是有车阶级,为什么还要走路?”

(二)

他们赶到熊家大院时,熊九太爷正在他那平坦广阔、设备完美的练武场上负手漫步。

他平生有三件最引以为傲的事,这练武场就是其中之一。

自从他退休之后,的确已在这里造就过不少英才,使得附近的乡里子弟,全部变成了身体强壮的青年。

现在他温柔可爱的妻子已故去多年,儿女又远在他方,这练武场几乎已成为他­精­神上最大的安慰和寄托。

阳光灿烂,是正午。

七月初六的正午。

练武场上柔细的沙子,在太阳下闪闪发光,他光秃的头顶、赤红的脸,在阳光下看来,亮得几乎比两旁的兵器架上的枪还耀眼。

他是个健壮开朗的老人,仪表修洁,衣着考究,无论谁都休想从他身上找出一点老人的中共蹒跚拥臃之态。

丁喜和邓定侯已在应有的礼貌范围内,仔细地观察他很久了。

他们只希望自己到了这种年纪时,也能有他这样的­精­神和风度。

在骄阳的热力下,连远山吹来的风都变得懒洋洋的,提不起劲来。

老人“刷”地展开手中的折扇,扇面上四个墨迹琳润的大字:“清风徐来。”

这四个字看来好象很平凡、很庸俗,但你若仔细咀嚼,才能领略到其中滋味。

熊九太爷轻摇着折扇,已带领着丁喜和邓定侯四面巡视了一周,脸上带着种骄傲而满足的微笑,道:“这地方怎么样?”

邓定侯道:“很好,好极了。”

他们只能说很好,但他们说的也并不是虚伪的客气话,而是真心话。

熊九太爷微笑道:“这地方纵然不好,至少总算还不小.就算同时有两千人要进来,这里也照样可以容纳得下。”

邓定侯同意.他们就这么样走一圈,已走了一顿饭的功夫。

熊九太爷道:“一个人十两,三千人就三万两,别人在拼命,他们却发财了。”

邓定侯道:“这件事前辈也知道?”

熊九太爷纵声大笑道:“他们以为我不知道.以为我戴上顶高帽子,就可以利用我,却不知我年纪虽老了,却还不是老糊涂。”

邓定侯试探着道:“前辈这么样做,莫非别有深意?”

熊九太爷笑说道:“我这里排场虽摆得大,却是个空架子,经常缺钱用。”

邓定侯道:“我听说过,贫穷人家的子弟到这里来练武,前辈不但管吃用,还负责照顾他们家小。”

熊九太爷点点头,日中露出狡黠的笑意,道:“这笔开销实在很大,可是有了三万两银子至少就可以应付个三五年了。”

邓定侯也不禁微笑。

现在他才明白熊九的意思.原来这老人竟早已准备黑吃黑。

熊九太爷用一双炯炯有光的眼睛,直视着面前这两个人,忽又笑了笑,道:“两位远来,我直到现在还未曾请教过两位的高姓大名.两位一定以为我礼貌疏缓,倚老卖老。”

邓定侯道:“不敢。”

熊九太爷道:“阁下想必就是‘神拳小诸葛’邓定侯了。”

邓定侯笑了一笑,道:“前辈怎么知道的?”

熊九太爷道:“一个四十岁的年青人,除了神拳小诸葛外,谁能有这样的风采、这样的气概?”

他目中忽又露出那种狡黠的笑意,道:“何况,远在多年前,我就已见过阁下的真面目了,否则我还是—样认不出来的。”

邓定侯又笑了。

他忽然发现这老人的狡黠.非但不可恨,而且很可爱了。

熊九太爷转向丁喜,道:“这位少年人,我却眼生得很。”

丁喜道:“在下姓丁.丁喜。”

熊九太爷道:“就是那个聪明的丁喜吗?”

丁喜道:“不敢。”

熊九太爷又上下打量他几眼,笑道:“好,果然是一付又聪明、又讨人欢喜的样子。”

他微笑着,忽然出手.五指虚拿,闪电般去扣丁喜的手腕。

这招正是他当年成名的绝技“三十六路大擒拿手”。

他的出手不但迅速、准确,而且虚实相间,变化很多。

丁喜直等到脉门已被他扣住了,手腕轻轻一翻,立刻又滑出。

老人脸­色­变了。

三十年来,江湖中还没有一个人能在他掌握下滑脱的。

他看着自己的手,忽又大笑,道:“好.果然是英雄出少年,看来我真的已老了。”

丁喜微笑道:“可是你双手却还没老,心更没老。”

熊九太爷拍着丁喜的肩,道:“好小子真是个好小子.你下次若是劫了镖,有剩了的银子,千万莫要忘记送来给我,我也缺钱用。”

丁喜道:“前辈昨天岂非还赚了二万两?”

熊九道:“连一两都没赚到。”

厂喜道:“日月双枪和霸王枪决斗,难道会没有人来看?”

熊九道:“有人来看,却没有人决斗。”

丁喜愕然道:“为什么?”

熊九道:“因为王大小姐根本就没有来。”

丁喜怔住。

邓定侯忍不住问道:“饿虎岗上的那些好汉们呢?”

熊九道:“他们听人说起王大小姐和金枪徐的那—战.就全都赶到杏花村去了。”

邓定侯立刻躬身道:“告辞。”

熊九道:“你们也想赶到杏花村去?”

邓定侯点点头。

老人眼里第三次露出了那种有趣而狡黠的笑意,道:“到了那里,千万莫忘记替我问候那朵红杏花,就说我还是不嫌她老,还等着她来找我。”

车马已启行,熊九太爷还站在门外.带着笑向他们挥手。

从车窗里望去,他的人越来越小.头顶却越来越亮。

邓定侯忽然笑道:“其实我也早就见过了.只不过一直懒得跟他打交道而已。”

丁喜道:“为什么?”

邓定侯道:“因为我一直以为他只不过是个昏庸自大的老头子,想不到...”

丁喜道:“想不到他却是条老狐狸?”

邓定侯点点头,微笑道:“而且是条很可爱的老狐狸。”

丁喜伸直了双腿,架在对面的位子上,忽然自己一个人笑了起来,笑个不停。

邓定侯道:“你笑什么?”

丁喜笑道:“假如我们真的能替他跟红杏花撮和,让他们配成一对,那岂非一定很有趣?”

邓定侯大笑,道:“假如你真有这么大的本事,我情愿输给你五百席酒席。”

丁喜的人立刻又坐直了,道:“真的?”

邓定侯道:“只要你能叫那老太婆来找他.我就认输了。”

丁喜道:“一言为定?”邓定侯道:“一言为定。”

其实他心里也知道聪明的丁喜一定有这种本事,可是他却情愿输。

因为他从来也没有见过熊九和红杏花这么年青的老人。

所以他们就应该永远有享受青春欢乐的权利。

所以他希望他们真的能生活在一起。

他也相信,假如这世上真的还有一个人能让那妖­精­去找那老狐狸,这个人一定就是丁喜。

(三)

红杏花忽然从藤椅中跳起来,跳得足足有八尺高,人还没有落下来,就一把揪住了丁喜的衣襟,大声道:“什么?你说什么?”

丁喜赔笑道:“我什么都没有说,什么话都是那老狐狸说的。”

红杏花瞪眼道:“他真的说我怕他?”

丁喜道:“他还跟我打赌,说你绝不敢走进熊家大院一步。”

他作出一副不服气,一副要替红杏花打抱不平的样子.他恨恨道:“最气人的是,他居然还说你一直都想嫁给她,他却不要你。”

红杏花又跳了起来:“你最好弄清楚,是他不要我,还是我不要他!”

丁喜道:“当然是你不要他。”

红杏花道:“你跟他赌了多少东道?”

丁喜道:“我没有赌。”

红香花道:“为什么?”

丁喜叹道:“因为我知道这种死无对证的事,是永远也弄不清楚的,就让他自己去自我陶醉,我倒也不会少掉—块­肉­。”

红杏花瞪着他,忽然反手给了他一记耳光,又顺手打碎了酒壶,然后就象是被人踩疼了尾巴的猫一样.冲了出去。

丁喜摸着自己的脸,喃喃道:“看来这次她真的生气了。”

邓定侯道:“你看得出?”

丁喜苦笑道:“我看不出,却摸得出,我至少已挨过她七八十个耳光,只有这次她打得最重。”

邓定侯道:“就因为打得重,可见她早已对那老狐狸动了心,只不过自己想想,毕竟已有了一大把年纪.总不好意思临老还要上花轿。”

丁喜失笑道:“答对了,有奖。”

邓定侯叹了口气:“我本来一直认为他用的这法子很不高明,想不到你用来对付她,倒真的很有效。”

丁喜道:“所以现在你已经后悔.本不该跟我打赌的。”

邓定侯故意冷笑道:“难道你认为我现在已经输了吗?”

丁喜道:“难道你认为你自己现在还没输?”

邓定侯淡然道:“你怎么知道她一定是到熊家大院去的?”

丁喜道:“我当然知道。”

邓定侯道:“她连一点行李也没有带,连一样事都没有交待,就会这样走了?”

丁喜微笑道:“她不想走的时候,你就算明火烧了她的房子,她还是一样会动也不动地坐在房里。”

一直斜倚在旁边软榻上的小马,忽然也笑了笑,接着道:“她若想到一个地方,就算光着ρi股,也一定会去的。”

邓定侯忍不住大笑,道:“看来你们两个人的确都很了解她。”

邓定侯道:“哦?”

小马道:“她明明知道我宁可让伤口烂出蛆来.也不愿这么样躺在床上的。”

他整个人就象是件送给情人的­精­美礼物一样.被人仔仔细细地包扎了起来。

邓定侯看着他,笑道:“幸好你这次总算听了她的话,伤口里若真的烂出蛆来,那滋味我保证一定比这么样躺着还难受得多。”

丁喜也同样在看着这个象礼物般被包扎得很好的人,眼睛里连一点笑意都没有,却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忽然问道:“岳麟、万通他们还没有来了?”

小马显得很诧异,反问道:“他们会来?”

丁喜慢慢地点了点头,目光不停地往四面搜索,就象是条猎狗。

一条已嗅到了猎物气味的猎狗。

小马道:“你在找什么?”

丁喜道:“狐狸。”

小马笑了,一笑起来,他的伤口就痛,所以笑得很勉强。

邓定侯忍不住问道:“这屋子里有狐狸?”

丁喜道:“可能。”

邓定侯道:“老狐狸在熊家大院。”

丁喜道:“小狐狸却可能在这里。”

邓定侯道:“是公的?还是母的?”

丁喜道:“当然是母的。”

邓定侯也笑了。

就在这时,只听“哗啦啦”一声响,好象同时有人摔破了七八个杯子。

这间房是红杏花的私室,外面才是贩卖酒的地方。

小马皱眉道:“这一定是老许伺候得不周到.客人们发了脾气。”

老许就是杏花村唯一的伙计,又老又聋,而且还时常偷喝酒。

这时外面又是“哗啦啦”—声响,酒壶杯子又被摔破了不少。

邓定侯也不禁皱起了眉.道:“这位客人的脾气也未免太大了。”

小马眼珠子转了转,道:“岳老大的脾气一向不小,不知道来的是不是他?”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丁喜已冲了出去,邓定侯也蹬着冲了出去。

小马看着他们冲出门。

小马忽然长长叹了口气,就好象放下副很重的担子。

只听外面一个人大声道:“是你.你居然还没有走?”

这人的声响沙哑低沉,果然是“日月双枪”岳麟的声音。

另外一人道:“我们等你已经等得快要急出病来了,你却躲在这里喝酒。

这人的声音又尖又高,恰好跟岳麟相反,却是岳麟的死党,“活陈平”陈准。

活陈平和立地分金一向形影不离,他既然来了,赵大秤当然也在。

“万通呢?”

这是丁喜的声音。

万通的胆子最小,从来不肯落单,别人都来了,他怎么会没有来? 岳麟道:“你要找他?”

丁喜道:“嗯。”

岳麟冷冷道:“他好象也正想找你。”

丁喜道:“他的人在哪里?”

陈准道:“就在附近,不远。”

赵大秤道:“只要你有空,我们随时都可以带你去找他。”

三个人说话的声音都很奇怪,竟象是隐藏着什么­阴­谋—样。

一一他们对丁喜会有什么­阴­谋?

小马又皱起了眉,挣扎着想爬起来.可是他身后忽然伸出了—只手,按住了他的肩。

屋子里本来没有别的人,这人是哪来的?难道是从他后面的衣柜里钻出来的?

小马显然早已知道衣柜里有人,所以一点也不觉得惊奇意外,却压低了声音,道:“快躲进去,说不定他们马上就会进来。”

“不会的。”这人也压低了声音,俯在他肩上轻轻耳语。

“丁喜好象在急着找万通,—定会马上就跟着我们去。”

小马道:“他就算要走,也一定会先进来告诉我一声的。”

这人道:“也不会。”

小马道:“为什么?”

这人道:“因为他怕别人跟着他进来,他不愿别人看见你这样子。”

小马还没有开口,已经听见丁喜在外面大声道:“好。”

岳麟道:“外面那辆马车是你的吗?”

丁喜道:“是别人送给我的。”

陈准冷笑道:“原来小丁现在交的都是阔朋友,所以才会把我们忘记了。”

赵大秤道:“能交到阔朋友也是好事,我们是秃子跟着月亮走,多多少少也可以沾点光。”

几个人冷言冷语,终于还是跟着丁喜一起走了出去,大家谁都没有问起邓定侯。

“神拳小诸葛”名头虽响,黑道朋友见过他真面目的却不多。

脚步声忽然就已去远了,外面只剩下老许一个人在骂街。

“你他娘的是什么玩意儿,乱碰杯子­干­什么?我­操­你姐!”

然后外面又传来一阵车辚马嘶声,转眼间也已去得很远。

小马和按在他肩上的那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就好象彼此都再也舍不得放开。

(四)

车子里坐七个人虽然还不算太挤,可是邓定侯却已被挤到角落里。

因为坐在他这边的几个人,有两个是大块头,尤其是其中一个手里提着把开山大斧的,一条腿就比陈准整个人都重。

“这个人一定就是大力神。”

邓定侯看来象是已睡着,其实却一直在观察着这些人的。

尤其是岳麟,———个人被称做“老大”,总不会没有原因的。

岳老大的身材并不高大,肩却极宽,腰是扁的,四肢长而有力,只要一伸手,就可以看见一块块肌­肉­在衣服里跳动不停。

他的脸上却很少有什么表情,古铜­色­的皮肤,浓眉狮鼻,却长着双三角眼,眼睛里­精­光四­射­,凛凛有威,虽然一坐上车就没有动过,看起来却象是条随时随地都准备扑起来择人而噬的高山豹子。“这个人看来不但彪悍勇猛,而且还一定是天生的神力。”

邓定侯又从他的手,看到他所拿的枪。

他的手宽阔粗糙。

他总是把手平平地放在自己膝盖上,除了小指外,其它的指甲都剪得很秃.仔细一看,才看得出是用牙齿咬的。

“这个人的外表虽然冷酷无情,心里却一定很不平静。”

邓定侯观人于微,知道只有内心充满矛盾不安的人,才会咬指 甲。

那对份量极重的“日月双枪”.并不在他手里,两杆枪外面都用布袋套着,也有个人专门跟着他,为他提枪。

这人也是个彪形大汉,看来比大力神更­精­悍,此刻就坐在岳麟 对面,一双手始终没有离开过枪袋,甚至连目光都没有离开过。

陈准却是个很瘦小的人,长得就象是那种从来也没有做过蚀本买卖的生意人一样,脸上不笑时也象是带着诡笑似的。

他们一直都在笑眯眯地看着丁喜,竟象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车子里还有邓定侯这么样一个人。

丁喜当然也不会着急替他们介绍,微笑着道:“你们本来是不是准备到杏花村去喝酒的?”

岳麟扳着脸道:“我们不是去喝酒,难道还是去找那老巫婆的?”

想喝酒的人,喝不到酒,脾气当然难免会大些。

丁喜笑了笑,从车座下提出了一坛酒,拍开了泥封,酒香扑鼻。

陈准深深吸了口气,道:“好酒。”

赵大秤皮笑­肉­不笑,悠然道:“小丁果然越来越阔了。居然能喝得起这种好几十两银子一坛的江南女儿红,真是了得。”

陈准笑道:“也许这只不过是什么大小姐、小姑娘送给他的定情礼。”

大力神忽然大声道:“不管这酒是怎么来的,人家总算拿出来请我们喝了,我们为什么还要说他的不是?”

岳麟道:“对,我们先喝了酒再说。”

他一把抢过酒缸子,对着口“咕噜咕噜”的往下灌,一口气至少就已喝了一斤,

陈准忽又叹了口气,道:“这么好的酒,百年难遇,万通却喝不到,看来这小子真是没有福气。”

丁喜道:“对了,我刚才还在奇怪,他为什么今天没有跟你们在一起?”

陈准道:“我们走的时候,他还在睡觉。”

丁喜道:“在哪里?”

陈准道:“就在前面的一个尼姑庙里。”

丁喜道:“尼姑庙?为什么睡在尼姑庙里?”

陈准带笑道:“因为那庙里的尼姑,一个比一个年青,一个比一个漂亮。”

丁喜道:“尼姑他也想动?”

陈准道:“你难道已忘了他的外号叫什么人?”

丁喜大笑。

陈准眯眼笑着道:“无孔不入的意思就是无孔不入.一个人名字会叫错,外号总不会错的。”

(五)

青山下,绿树林里,露出了红墙一角,乌木横匾上有三个金漆脱落的大字:“观音庵。”

你走遍天下,无论走到哪里,都一定可以找到叫“观音庵”的尼姑庙,就好象到处都有叫“杏花村”的酒家一样。

尼姑庵里出来应门的,当然是个尼姑,只可借这尼始既不年青,也不漂亮。

事实上这尼姑比简直红杏花还老。

就算天仙一样的女人,到了这种年纪,都绝不会漂亮的。

丁喜看了陈准一眼笑了笑。

陈准也笑了笑,压低声音道:“我是说一个比一个年青,一个比 个漂亮,这是最老最丑的—个,所以只够资格替人开门。”

丁喜道:“最年青的一个呢?”

陈准道:“最年青的一个,当然在万通那小子的屋里了。”

丁喜道:“他还在?”

陈准道:“—定在。”

他脸上又露出那种诡秘的笑,道:“现在就算有人拿扫把赶他,他也绝不会走。”

他们穿过佛殿,穿过后院,梧桐树下一间禅房门窗紧闭,寂无人声。

“万通就在里面?”

“嗯。”

“看来他睡得就像是个死人一样。”

“像极了。”

老尼姑走在最前面,轻轻敲了一下门,门里就有个老尼姑垂首合什,慢慢地走了出来。

这尼姑果然年青多了.至少要比应门的老尼妨年青七八岁。

应门的尼姑至少已有七八十岁。

丁喜忍不住问道:“这就是最年青的一个?”

陈准道:“好象是的。”

丁喜笑了。

陈准道:“我们也许会嫌她年纪太大了些,万通却绝不会挑剔。”

丁喜道:“哦?”

陈准道:“因为现在无论什么样的女人,对他来说,都是完全一模—样的。”

丁喜道:“为什么?”

陈准道:“因为……”

他没有说下去,也不必说下去.因为丁喜已看见了万通。

万通已是个死人。

(六)

屋子里光线很­阴­暗.一口棺材,摆在窗下,万通就躺在棺材里。

他身上穿着的,还是他平时最喜欢穿的那身蓝绸子衣服。

衣服上也没有血渍.他身上也没有伤口,但他却的的确确已死了,死了很久。

他的脸蜡黄­干­瘦,身子已冰冷僵硬。

丁喜深深吸了口气,道:“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岳麟道:“昨天晚上。”

丁喜道:“是怎样死的?”

岳麟道:“你看不出?”

丁喜道:“我看不出。”

岳麟冷笑道:“那么你就应该再仔细看看,多看几眼了。”

陈准道:“最好先解开他的衣襟再看。”

丁喜迟疑着,推开窗子。

七月黄昏时的夕阳从窗外照进来,照在棺材里的死人身上。

丁喜忽然发现他前胸有块衣襟,颜­色­和别的地方有显著的不同,就像是秋天的树叶一样,己渐惭开始枯黄腐烂了。

岳麟冷冷道:“现在你还看不出什么?”

丁喜摇摇头。

岳麟冷笑着,忽然出手,一股凌厉的掌风掠过,这片衣襟就落叶般被吹了起来,露出了他蜡黄­干­瘦的胸膛,也露出那致命的伤痕。

—块紫红­色­的伤痕,没有血,连皮都没有破。

丁喜又深深叹了口气,道,“这好象是拳头打出来的。”

岳麟冷笑道:“你现在总算看出来了。”

丁喜道:“一拳就已致命,这人的拳头好大力气。”

陈难道:“力气大没有用.还得有特别的功夫才行。”

丁喜承认。

陈准道:“你看不出这是什么功夫?”

丁喜迟疑着,道:“你看呢?”

陈准道:“无论哪一门、哪—派的拳法,就算能一拳打死人,伤痕也不是紫红的。”丁喜道:“不错。”

陈准道:“普天之下,只有一种拳法是例外的。”

丁喜道:“哪种拳法?”

陈准道:“少林神拳。”

他盯着丁喜,冷冷道:“其实我根本就不必说,你也一定知道。”

陈准道:“你再仔细看看,万通的骨头断了没有?”

丁喜道:“没有。”

陈准道:“皮破了没有?”

丁喜道:“没有。”

陈准道:“假如有一个人一拳打死了你,你死了之后,骨头连一根都没有断,皮­肉­连一点都没损伤,你看这个人用的是哪种拳法?”

丁喜道:“少林神拳。”

陈准道:“会少林神拳的人虽然不少.能练到这种火候的人有几个?”

丁喜道:“不多。”

陈准道“不多是多少?”

丁喜道:“大概……大概不超过五个。”

陈准道:“少林掌门当然是其中之一。”

丁喜点点头。

陈准道:“少林南宗的掌门人,当然也是其中之一了。”

丁喜又是点点头。

陈准道:“嵩山寺的那两位护法长老算不算在内?”

丁喜道:“算。”

陈准道:“还有—个,你看是谁呢?”

丁喜不说话了。

陈准忽然笑了笑,转向邓定侯,道:“这些问题我本来都不该问他的,因为你知道得一定比他清楚。”

邓定侯道:“我知道什么?”

陈准道:“你最少应该知道,除了我们刚才说的那四个老和尚外,还有一个是谁?”

邓定侯道:“我为什么应该知道?”

陈准笑了笑道:“因为你就是这个人。”

赵大秤道:“除了少林四大高僧外,唯一能将少林神拳练到这种火候的人,就是‘神拳小诸葛’邓定侯。”

陈准道:“所以昨天晚上杀了万通的人,也一定就是邓定侯。”

岳麟冷冷地看着丁喜,冷冷道:“我现在只问你,你这朋友是不是邓定侯?”

丁喜叹了口气,苦笑道:“这问题你也该问他的,他比我清楚得多。”

邓定侯道:“我却有件事不清楚。”

岳麟道:“你说。”

邓定侯道:“我为什么要杀万通?”

岳麟道:“这问题我正想问你。”

邓定侯道:“我想不出。”

岳麟道:“我也想不出。”

邓定侯苦笑道:“我自己也想不出,我也根本没理由要杀他。”

岳麟道:“但你却杀了他,所以更该死。”

邓定侯道:“你有没有想到过.也许根本不是我杀了他的。”

岳麟道:“没有。”

邓定侯叹了口气,道:“难道你真是个完全不讲理的人?”

岳麟道:“我若是时常跟别人讲理的话,现在早巳不知死了多少次。”

他转向丁喜,忽然问道:“我是不是一直将你当做自己的兄弟?”

丁喜承认。

岳麟道:“我在有酒喝的时候,是不是总会分给你一半?我在有十两银子的时候.是不是总会分给你五两的?”

丁喜点头。

岳麟盯着他,道:“那么你现在准备站在哪一边?你说!”

丁喜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早就知道岳麟一定会给他这么样一个选择。

——不是朋友.就是对头。

—一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干­他们这一行的人,就像是原野中的野兽一样,永远有他们自己简单独特的生活原则。

岳麟冷冷笑道:“假如你想站在他那边,帮他杀了我,我也不会怪你.卖友求荣的人很多,而你并不是第一个。”

丁喜看看他,又看了看邓定侯,道:“我们难道就这样杀了他?”

岳麟道:“他既然来了,就非死不可。”

丁喜道:“我们难道连一点辩白的机会都不给他?”

岳麟道:“你必也该知道,我们杀人的时候,绝不给对方一点机会,任何机会都不给。”

丁喜道:“因为辩白的机会,时常都会变成逃走的机会。”

岳麟道:“不错。”

丁喜道:“只不过我们若是杀错了人呢?”

岳麟玲冷道:“我们杀错人的时候很多,这也不是第一次。”

丁喜道:“所以冤枉的,死了也是活该的。”

岳麟道:“不错。”

丁喜笑了笑,转向邓定侯,道:“这样看来.你恐怕只有认命了。”

邓定侯苦笑。

丁喜道:“你本就不该学少林神拳的,更不该叫邓定侯。”

邓定侯道:“所以我错了?”

丁喜道:“错得很厉害。”

邓定侯道:“所以我该死?”

丁喜道:“你想怎么样死?”

邓定侯道:“你看呢?”

丁喜又笑了笑,道:“我看你最好买块豆腐来一头撞死。”

他忽然出手,以掌缘猛砍邓定侯的咽喉。

这是致命的一击,他们的出手,也像是野兽扑人一样,凶猛、狠毒、准确、绝不容对方有一点喘息的准备机会。

先打个招呼再出手,在他们眼中看来,只不过是孩子们玩的把戏,可笑而幼稚。

——不是你死,就是我死.一个人也只能死一次。

这一击之迅速凶恶,竟使得邓定侯也不能闪避,眼看着丁真的手掌已切上他的喉结,岳麟目中不觉露出了笑意。

这件事解决得远比他想象中还容易。

——无论什么事情,只要你处理时用的方法正确,就一定会顺利解决的。

岳麟正对自己所用的方法觉得满意时,丁喜这一击竟突然改变了方向,五指突然缩回,接着就是一个肘拳打在岳麟左肋软骨下的|­茓­道上。

这一击更迅速准确,岳麟竟完全没有招架抵挡的余地。

他立刻就倒下去。

五虎怒吼着挥拳,提枪的火速撕裂枪袋,用力抽枪,陈准、赵大秤想夺门而出。

只可惜他们所有的动作都慢了一步。

丁喜和邓定侯已双双出手,七招之间,他们四个人全都倒了下去。

邓定侯长长吐出口气,嘴角还带着笑意,谊:“我们果然没有看错你。”

丁喜道:“你看得出我不会真的杀你?”

邓定侯点点头。

丁喜道:“你若看错了呢?”

邓定侯道:“看错了就真的该死了。”

丁喜笑了笑,道:“不管怎么样,你倒是真沉得住气。”

岳麟虽已倒在地上,却还是狠狠地盯着他,眼睛里充满了怨毒和仇恨。

丁喜微笑道:“你也用不着生气,卖友求荣的人,我又不是第一个。”

邓定侯笑道:“也绝不是最后一个。”

丁喜道:“何况我这样做,只不过我知道这个人绝对没有杀死万通,昨天晚上,我一直都愿他在一起。”

邓定侯道:“我虽然练过少林神拳,却没有练过分身术。”

丁喜道:“只可惜你们根本不听他的解释,所以我只有请你们在这里休息休息,等我查出了真凶,我再带酒去找你们赔罪了。”

他实在不愿再去看这些人恶毒的眼睛,说完了这句话.拉着邓定侯就走。

邓定侯道:“现在我们到哪里去呢?”

丁喜道:“去找人。”

邓定侯道:“找尼姑?”

丁喜淡淡地道:“我对尼姑一向有兴趣,不管是大尼姑、小尼姑都是一样。”

刚才那两个尼姑本来还站在院子里,现在正想溜,却已迟了。

丁喜已窜出,一只手抓住了一个。

老尼姑吓得整个人都软了,颤声道:“我今年已七十三,你……你要找,就该找她。”

丁喜笑了.邓定侯大笑。

慧能本已吓白的脸.却又胀得通红,无论谁都绝不会想像到现在她心里是什么滋味?

丁喜笑道:“原来尼姑也一样会出卖尼姑的。”

邓定侯笑道:“尼姑也是人,而且是女人。”

他微笑着拍了拍慧能的肩,道:“你用不着害怕,这个人绝不会做什么太可怕的事,最多只不过...”

丁喜好象生怕他再说下去,立刻抢着道:“最多只不过问你们几句话。”

慧能终了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我可以保证,绝没有任何人能看得出,她的眼­色­是庆幸,还是失望。

丁喜只好装着看不见,轻轻咳嗽两声,沉下脸,道:“屋子里那些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慧能道:“昨天半夜。”

丁喜道:“来的几个人?”

慧能颤抖着,伸出一只手。

丁喜道:“四个活人,一个死人?”

慧能道:“五个活人。”

老尼姑抢着道:“可是他们今天出去的时候,却已剩下四个人。”

丁喜眼睛亮了,道:“还有一个人在哪里?”

老尼姑道:“不知道。”

丁喜道:“真的不知道?”

老尼姑道:“我只知道昨天晚上他们曾经到后面的小土地庙里去过一趟。”

丁喜道:“那里有什么人?”

老尼姑道:“什么人都没有, 只有个地窖。”

邓定侯的眼睛也亮了。

邓定侯道:“你知道少了的那个人是谁?”

丁喜道: “一定是小苏秦,苏小波。”

邓定侯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丁喜道:“是个很多嘴的人,你若想要他保守秘密,唯一的法子就是……”

邓定侯道:“就是杀了他?”

丁喜笑了笑,道:“但若他是你的大舅子,你应该怎么办呢?”

邓定侯道:“我当然不能让我妹子做寡­妇­。”

丁喜道:“当然不能。”

邓定侯道:“所以我只有把他关在地窖里。”

丁喜大笑,道:“小诸葛果然不愧是小诸葛。”

邓定侯道:“小诸葛并不是他大舅子。”

丁喜道:“岳麟却是的。”

邓定侯叹了口气,道:“假如她妹妹是跟他—样的脾气,苏小波就不如还是死了的好。”

丁喜忽然皱起了眉,道:“你不是他舅子,那凶手也不是。”

邓定侯道:“所以他随时随地都可能把苏小波杀了灭口。”

丁喜道:“所以我们若还想从苏小波嘴里问出一点秘密,就应该赶快到土地庙去。”

天才凶手

(一)

尼姑庵的一面怎么还有个土地庙?土地庙怎么会有个地窖?

丁喜眼睛里带着种思索的表情,注视着神案下的石扳, 喃喃道:“这个尼姑庵里面,以前一定有个花尼姑,才会特地修了个这么样的土地庙。”

邓定侯忍不住问:“为什么?”

丁喜道:“因为在尼姑庵里没法子跟男人幽会,这里却很方便。”

邓定侯笑了:“你好象什么事都知道。”

丁喜并不谦虚:“我知道奇+書*網的事本来就不少。”

邓定侯道:“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最大的毛病是什么吗?”

丁喜道:“不知道。”

邓定侯道:“你最大的毛病,就是太聪明了。”

他微笑着,用手拍了拍丁喜的肩,又道:“所以我劝你最好学学那老乌龟,偶尔也装装傻。”

邓定侯道:“那么你就会发现,这世界远比你现在看到的可爱得多了。”

地窖果然就在神案下。

他们掀起石板走进去,­阴­暗潮湿的空气里,带着种腐朽的臭气.刺激得他们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

他们睁开眼,第一样看见的,就是一张床。

地窖很小,床却不小,几乎占据了整个地窖的—大半。

邓定侯心里叹了口气:“看来这小子果然没有猜错。”

有两件事丁喜都没有猜错——

地窖里果然有张床.床上果然有个人,这个人就是苏小波。

他的人已象是棕子般捆了起来,闭着眼似已睡着,而且睡得很熟,有人进了地窖,他也没有张开眼。

“他睡得简直象死人一样。”

“象极了。”

丁喜的心在往下沉.一步窜了过去,伸手握住了苏小波的脉门。

苏小波忽然笑了。

丁喜长吐出口气,摇着头笑道:“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子很好玩?”

苏小波笑道:“我也不知道被你骗过多少次.能让你着急一下也是好的。”

丁喜道:“你自己一点都不急?”

苏小波道:“我知道我死不了的。”

丁喜道:“因为岳麟是你大舅子?”

苏小波忽然不笑了,恨恨道:“若不是因我有他这么一个大舅子,我还不会这么倒霉。”

丁喜道:“是他把你关到这里来的?”

苏小波道:“把我捆起来的也是他。”

丁喜笑道:“是不因为你在外面偷偷的玩女人,他才替他的妹妹管教你?”

苏小波叫了起来,道:“你也不是不知道,他那宝贝妹妹是个天吃星,我早就被她淘完了,那有­精­力到外面来玩女人?”

丁喜道:“那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子修理你?”

苏小波道:“鬼知道。”

丁喜眨眨眼,忽然冷笑道:“我知道,一定因为你杀了万通。”

苏小波又叫起来,道:“他死的时候我正在厨房里喝牛鞭汤,听见他的叫声.才赶出来的”

丁喜道:“然后呢?”

苏小波道:“我已经去迟了,连那人的样子都没有看清楚。”

丁喜眼睛亮了,道:“那个什么人?”

苏小波道:“从万通屋里走出来的人。”

丁喜道:“你虽然没有看清楚,却还是看见了他?”

苏小波道:“嗯。”

丁喜道:“他是个什么样身材的人?”

苏小波道:“是个身材很高的人,轻功也很高,在我面前一闪,就不见了。”

丁喜目光闪动,指着邓定侯道:“你看那个人身材是不是很象他?”

苏小波上上下下打量了邓定侯两眼,道:“一点也不象,那个人员少比他高半个头。”

丁喜看着邓定侯,邓定侯也看了看丁喜,忽然道:“姜新和百里长青都不矮。。

丁喜道:“可惜这两个人一个已病得快死了,一个又远在关外。”

邓定侯的眼睛也有光芒闪动,沉吟着道:“关外的人可以回来,生病的人也可能是装病。”

苏小波看着他们,忍不住问:“你们究竟在谈论着什么?”

丁喜笑了笑,道:“你这人怎么越来越笨了,我们说的话,你听不懂,别人对你的好处,你也看不出。”

苏小波道:“谁对我有好处?”

丁喜道:“你的大舅子。”

苏小波又叫了起来,道:“他这么样修理我,难道我还应该感激他?”

丁喜笑道:“你的确应该感谢他,因为他本应该杀了你的。”

苏小波怔了一怔,又道:“为什么?”

丁喜道:“你真不懂?”

苏小波道:“我简直被弄得糊涂死了。”

丁喜道:“那么你就该赶快问他去。”

苏小波道:“他的人在哪里?”

丁喜指一指道:“就在前面陪着——个死人、两个尼姑睡觉。”

(二)

黄昏。

后院里更暗,屋子里没有燃灯。

死人已不会在乎屋子里是光是亮,被点住|­茓­道的人,就算在乎也动不了。

苏小波喃喃道:“看来我那大舅子好象真的睡着了。”

丁喜微笑道:“睡得简直跟死人差不多。”

说到“死人”两个字,他心里忽然一跳.忽然一个箭步窜过去,撞开了门。

然后他自己也变得好象个死人一样.全身上下都已冰冷僵硬。

屋子里已没有活人。

那对百炼­精­钢打成的日月双枪,竟已被人折断了,断成了四截,一截钉在棺材上,两截飞上屋梁.还有一截,竟钉入岳麟的胸膛。

但他致命的伤口却不是枪伤,而是内伤.被少林神拳打出来的内伤。

大力金刚的伤痕也一样。

陈准、赵大秤,都是死在剑下的。

一柄很窄的剑,因为他们眉心之间的伤口只有七分宽。

江湖中人都知道,只有剑南门下弟子的佩剑最窄,却也有一寸二分。

越窄的剑越难练,江湖中几乎没有人用过这么窄的剑。

邓定侯看着岳麟和五虎的尸身,苦笑道:“看来两个人又是被我杀了的。”

丁喜没有开口,眼睛一直眨也不眨地盯着陈准和赵大秤眉心间的创伤。

邓定侯道:“这两个人又是被谁杀的?”

丁喜道:“我。”

邓定侯怔了怔,道:“你?”

丁喜笑了笑,忽然—转身,一翻手.手里就多了柄­精­光四­射­的短剑。

一尺三寸长的剑,宽仅七分。

邓定侯看了看剑锋,再看了看陈准、赵大秤的伤口,终于明白:“那­奸­细杀了他们灭口,却想要我们来背黑锅。”

丁喜苦笑道:“这些黑锅可真的不少呢。”

邓定侯道:“他先杀了万通灭口,再嫁祸给我,想要你帮着他们杀了我。”

丁喜道:“只可惜我偏偏就不听话。”

邓定侯道:“所以他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你拉下水。”

丁喜道:“岳麟的嘴虽然稳,到底是比不上死人。”

邓定侯道:“所以他索­性­把岳麟的嘴也一起封了起来。”

丁喜道:“岳麟的朋友不少,弟兄更多,若是知道你杀了他,当然绝不会放过你。”

邓定侯道:“他们放不过我,也少不了你。”

丁喜叹道:“我们在这里狗咬狗,那位仁兄就正好等在那里看热闹、捡便宜。”

苏小波一直站在旁边发怔,此刻才忍不住问道:“你们说的这位仁兄究竟是谁?”

丁喜道:“是个天才。”

苏小波道:“天才?”

丁喜道:“他不但会模仿别人的笔迹,还能模仿别人的武功;不但会用这种袖中剑,少林百步神拳也练得不错.你说他是不是天才?”

苏小波叹道:“看来这个人真他妈的是个活活的大天才。”

他突然想起一个人:“小马呢?”

丁喜道:“我们现在正要去找他。”

苏小波道:“我们?”

丁喜道:“我们的意思,就是你也跟我们一起去找他。”

苏小波道:“我不能去,我至少总得先把岳麟的尸首送回去,不管怎么样,他总是我大舅子。”

丁喜道:“不行。”

苏小波怔了怔,道:“不行?”

丁喜道:“不行的意思,就是从现在起.我走到哪里,你也要跟到那里。”

他拍着苏小波的肩,微笑道:“从现在起,我们变得象是一个核桃里的两个仁.分也分不开了。”

苏小波吃惊地看着他,道:“你没有搞错?我既不是女人,又不是相公。”

丁喜笑道:“就算你是相公.我对你也没有什么兴趣的。”

苏小波道:“那么你愿我这么亲­干­吗?”

丁喜道:“因为我要保护你。”

苏小波道:“保护我?”

丁喜道:“现在别的人死了都没有关系,只有你千万死不得。”

苏小波道:“为什么?”

丁喜道:“因为只有你一个人见过那位天才凶手.也只有你一个人可以证明.岳老大他们并不是死在我们手里的。”

苏小波盯着他看了半天.长长叹了口气,道:“就算你要我跟着你,最好也离我远一点。”

丁喜道:“为什么?”

苏小波眨了眨眼道:“因为我老婆会吃醋的。”

(三)

到过杏花村的人,都认得老许,却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

这个人好吃懒做,好酒贪杯,以红杏花的脾气,就算十个老许也该被她全部赶走了。

可是这个老许却偏偏没有被赶走。

他只要有了六七分酒意,就根本没有把红杏花看在眼里。

若是有了八九分酒意,他就会觉得自已是个了不起的大英雄,到这里来做伙计,只不过是为了要隐姓埋名,不再管江湖中那些闹事。

据说他真的练过武,还当过兵,所以他若有了十分酒意,就会忽然发现自己不但是个大英雄,而且还是位大将军。

现在他看起来就象是个大将军.站在他面前的丁喜,只不过是他部下的一个无名小卒而已。

丁喜已进来了半天,他只不过随随便便往旁边凳子上一指,道:“坐。”

将军有令,小卒当然就只有坐下。

老许又指了指桌上的酒壶,道:“喝。”

丁喜就喝。

他实在很需要喝杯酒,最好的是喝上七八十杯,否则他真怕自己要气得发疯。

他们来的时候.小马居然已走了,那张软棍只剩下一大堆白布带——本来扎在他身上的白布带。

看到这位大将军的样子,他也知道一定问不出什么来的。

但他却还是不能不问:“小马呢?”

“小马?”

大将军的目光凝视着远方:“马都上战场去了,大马小马都去 了。”

他忽然用力一拍桌子,大声道:“前方的战鼓已鸣,士卒们的白骨已堆如山,血­肉­已流成河,我却还坐在这里喝酒,真是可耻呀,可耻!”

邓定侯和苏小波都已看得怔住,想笑又笑不出,丁喜却已看惯了,见怪不怪。

老许忽又一招桌,瞪着他们,厉声道:“你们身受国恩,年轻力壮,不到战场上去尽忠效死,留在这里­干­什么?”

丁喜道:“战事惨烈,兵源不足,我们是来找人的。”

老许道:“找谁?”

丁喜道:“找那个本来在后面养伤的伤兵,现在他的伤巳痊愈,己可重赴战场了。”

老许想了想,终于点头,道:“有理,男子汉只要还剩一口气在,就应该战死沙场,以马革裹尸。”

丁喜道:“只可惜那伤兵已不见了。”

老许又想了想,想了很久,想得很吃力,总算想了起来:“你说的是副将?”

“正是。”

“他已经走了,跟梁红玉一起走的。”

“梁红玉?”

“难道你连梁红玉都不知道?”大将军可光火了:“象她那样的巾帼英雄,也不知比你们这些贪生怕死的小伙子强多少倍,你们还不惭愧?”

他越说越火,拿起杯子,就往丁喜身上掷了过去,幸好丁喜溜得快。

邓定侯和苏小波的动作也不慢,一溜出门.就忍不住大笑起来。

丁喜的脸­色­.却好象全世界每个人都欠他三百两银子没还一样。

苏小波笑道:“马副将,小马居然变成了马副将?他以为自己是谁?是岳飞?”

丁喜板着脸,就好象全世界每个人都欠他四百两银子。

苏小波终于看出了他的脸­色­不对:“你在生什么气7生谁的气?”

邓定侯道:“梁红玉。”

苏小波道:“他又不是韩世忠,就算梁红玉跟小马私奔了,他也用不着生气。”

邓定侯道:“这个梁红玉并不是韩世忠的老婆。”

苏小波道:“是谁?”

邓定侯道:“是王大小姐的老搭档。”

苏小波诧异道:“霸王枪王大小姐?”

邓定侯点点头.道:“他不喜欢王大小姐,所以不喜欢这个梁红玉了。”

苏小波道:“可是小马却跟着这个梁红玉私奔了。”

邓定侯道:“所以他生气。”

苏小波不解道:“小马喜欢的女人,为什么要他喜欢?他为什么要生气?”

邓定侯道:“因为他天生就喜欢管别人的闲事。”

马车还等在外面。

赶车的小伙子叫小山东,脾气虽然坏,做事倒不马虎,居然一直守在车上,连半步都没有离开。

苏小波道:“现在我们到哪里去?”

丁喜板着脸,忽然出手,一把将赶车的从上面揪了下来。

他并不是想找别人出气。

邓定侯立刻就发觉这赶车的已不是那个说话总是抬杠的小山东了。

“你是什么人?”

“我叫大郑,是个赶车的。”

“小山东呢?”

“我给了他三百两银子,他高高兴兴地到城里去找女人去了。”

丁喜冷笑道:“你替他来赶车,却给他三百两银子,叫他找女人.他难道是你老子?”

大郑道:“那三百两银子并不是我拿出来的。”

丁喜道:“是谁拿出来的?”

大郑道:“是城里状元楼的韩掌柜叫我来的.还叫我一定要把你们请到状元楼去。”

丁喜看着苏小波。

苏小波道:“我不认识那个韩掌柜。”

丁喜又看着邓定侯。

邓定侯道:“我只知道两个姓韩的,一个叫韩世忠,一个叫韩信。”

丁喜什么话都不再说.放开大郑,就坐上了车。

“我们到状元楼去?”

“嗯,”

到了状元楼,丁喜脸上的表情,也象是天上忽然掉下一块­肉­骨头来,打着了他的鼻子。

他们实在想不到,花了一千两银子请他们客的人,竟是前两天还想用乱箭对付他们的王大小姐。

王大小姐就象是自己变了个人,已经不是那位眼睛在头顶上,把天下的男人都看成王八蛋的的大小姐了,更不是那位带着一丈多长的大铁枪.到处找人拼命的女英雄。

她身上穿着的,虽然还是白衣服,却已不是那种急装劲服,而是那件曳地的长裙,料子也很轻、很柔软,衬得她修长苗条的体态更婀娜动人。

她脸上虽然还没有胭脂,却淡淡地抹了一点粉.明朗美丽的眼睛里,也不再有那种咄咄逼人的锋芒,看着人的时候,甚至还会露出一点温柔的笑意。

——女人就应该像个女人。

——聪明的女人都知道,若想征服男人,绝不能用枪的。

——只有温柔的微笑,才是女人们最好的武器。

——今天她好象已准备用出这种武器,她想征服的是谁?

邓定侯看着她.脸上带着酒意的微笑。

他忽然发现这位王大小姐非但还比他想象中更美,也还比他想象中更聪明。

所以等到她转头去看丁喜时,就好象在看着条已经快被人钓上的鱼。

丁喜的表情却象是条被人踩疼了尾巴的猫,板着脸道:“是你?”

王大小姐微笑着点点头。

丁喜冷冷道:“大小姐若要找我们,随便在路上挖个洞就行了,又何必这么破费?”

王大小姐柔声道:“我正是为了那天的事,特地来同两位赔罪解释的。”

丁喜道:“解释什么?”

王大小姐没有回答这句话,却卷起了衣袖,用一只纤柔的手.为苏小波斟了杯酒。

“这位是——”

“我姓苏,苏小波。”

“饿虎岗上的小苏秦?”

苏小波道:“不敢。”

王大小姐道:“那天我没有到熊家大院去,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还得请你们原谅。”

苏小波道:“我若是你.我也绝不会去的。”

王大小姐道:“哦?”

苏小波道:“一个象王大小姐这样的美人,又何必去跟男人舞刀弄剑,只要大小姐一笑,十个男人中已至少有九个要拜倒在裙下了。”

王大小姐嫣然道:“苏先生真会说话,果然不愧是小苏秦。”

丁喜冷冷道:“若不会说话.岳家的二小姐怎会嫁给他?”

王大小姐眼珠子转了转,道:“我早就听说岳姑娘是位有名的美人儿了。”

苏小波叹了口气,道:‘也是条有名的母老虎。”

王大小姐道:“既然如此,我劝苏先生还是赶快回去的好,不要让尊夫人在家里等着着急。”

她含笑举杯,柔声道:“我敬苏先生这一杯,苏先生就该动身了。”

她笑得虽温柔,可只要不太笨的人,都应该听得出她这是在下逐客令。

苏小波不笨,一点儿也不笨。

他看了看王大小姐,又看了看丁喜,苦笑道:“其实我也早想回去了,只可惜有个人一直都不肯放我走。”

丁喜道:“这个人现在已改变了主意。”

苏小波眨了眨眼睛.谊:“他怎么会忽然又改变了主意的?”

丁喜道:“因为他很想听听王大小姐解释的是什么事?”

苏小波喝­干­了这杯酒,站起来就走。

邓定侯忽然道:“我们一起走。”

苏小波道:“你?….”

邓定侯笑了笑,道:“我家里也有条母老虎在等着,当然也应该赶快回去才对。”

丁喜道:”不对!”

邓定侯道:“不好?”

丁喜道:“现在我们已被一条绳子绑住了,若没有找出绳上的结,我们谁也别想走出这里。”

邓定侯已站起来,忽然大声道:“杀死万通他们的那个天才凶手,究竟象不象我?”

苏小波道:“一点儿也不象。”

邓定侯道:“他是不是比我高得多?”

苏小波道:“至少高半个头。”

邓定侯道:“你有没有搞错?”

苏小波道:“没有。”

邓定侯这才慢慢地坐下。

苏小波道:“现在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邓定侯点点头,道:“只不过你还是要千万小心保重。”

苏小波笑道:“我明白.我只有一个脑袋,也只有一条命。”

他走出去的时候.就好象一个刚从死牢里放出来的犯人一样,显得既愉快,又轻松,一点也不担心别人会来暗算他。

丁喜看着他走出去,眼睛里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好象又想追出去。

只可惜这时王大小姐问出了一句他不能不留下来听的话。

“我那么着急想知道,五月十三那天你在哪里,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

“是的。”

“你一定想不通我是为了什么?”

“我想不通。”

“那天是个很特别的日子。”王大小姐端起酒杯,又放下.明朗的眼睛里,忽然现出了一层雾。

过了很久,她才慢慢接着道:“家父就是在那天死的,死得很惨,也很奇怪。”

邓定侯皱眉道:“很奇怪?”

王大小姐道:“长枪大戟,本是沙场上冲锋陷阵用的兵器,江湖中用枪的本不多,以枪法成名的高手更少之又少。”

邓定侯同意:“江湖中以长枪成名的高手,算来最多只有十三位。”

王大小姐道:“在这十三位高手中,家父的枪法排名第几?”

邓定侯想也不想,立刻道:“第一。”

他说的并不是奉承话:“近三十年来.江湖中用枪的人,绝没有一个人能胜过他。”

王大小姐道:“但他却是死在别人枪下的。”

邓定侯怔住,过了很久.才长长吐出口气,道:“死在谁的枪下?”

王大小姐道:“不知道。”

她又端起酒杯,又放下,她的手已抖得连酒杯都拿不稳。

王大小姐道:“那天晚上夜已很深.我已睡了.听见他老人家的惨呼才惊醒。”

邓定侯道:“可是等到你赶去时,那凶手已不见了。”

王大小姐用力咬着嘴­唇­,道:“我只看见一条人影从他老人家书房的后窗中窜出来。”

邓定侯立刻抢着问:“那个人是不是很高?”

王大小姐迟疑着。终于点了点头,道:“他的轻功很高。”

邓定侯道:“所以你没有追。”

王大小姐道:“我就算去追,也追不上的,何况我正着急去看他老人家的动静。”

邓定侯道:“你还看见了什么可疑的事?”

王大小姐垂下头,道:“我进去时,他老人家已倒在血泊中。”

鲜红的血.苍白的脸,眼睛凸出,充满了惊讶与愤怒的神­色­。

这老人死也不相信自己会死在别人的枪下。

王大小姐道:“他的霸王枪已撒手,手里却握着半截别人的枪尖,枪尖还滴着血,他自己的血。”

邓定侯道:“这半截枪尖还在不在?”

王大小姐已经从身上拿出个包扎很仔细的白布包,慢慢地解开。

枪尖是纯钢打成的.枪杆是普通的白蜡竿子,折断的地方很不整齐,显然是枪尖刺入他的致命处之后,才被他握住折断的。

邓定侯皱起了眉。

这杆枪并不好,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在普通的兵器店里就可以买得到。

王大小姐道:“我从七八岁的时候就开始练枪,我们镖局练枪的人也不少,可是我们从这半截枪尖上.却连一点儿线索都看不出来。”

邓定侯道:“所以你就带着他老人家留下来的霸王枪,来找江湖中所有枪法名家挑战,你想查出有谁的枪法能胜过他。”

王大小姐垂头叹息,道:“我也知道这法子并不好,可是我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

邓定侯道:“你看见丁喜的枪法后,就怀疑他是凶手,所以才逼着要问他,五月十三那天,他在哪里?”

王大小姐头垂得更低。

邓定侯叹了口气,道:“他的枪法实在很高,我甚至可以保证,江湖中已很少有人能胜过他,但是我也可以保证.他绝不是凶手。”

王大小姐道:“我现在也明白了,所以…所以…。”

丁喜忽然打断了她的话,道:“你父亲平时是不是睡得很迟?”

王大小姐摇摇头,道:“他老人家的生活一向很有规律,起得很早,睡得也早。”

丁喜道:“出事之时,夜确已很深了?”

王大小姐道:“那时已过三更了。”

丁喜道:“他平时睡得很早,那天晚上却还没有睡.因为他还留在书房里。”

王大小姐皱眉道:“你这么一说,我才想到他老人家的确有点特别。”

丁喜道:“一个早睡早起已成习惯的人,为什么要破例?”

王大小姐抬起头.眼睛里发出了光。

丁喜道:“这是不是因为他早已知道那天晚上有人要来,所以才在书房里等着?”

王大小姐道:“我进去的时候,桌上的确好象还摆着两副杯筷、一些酒菜。”

丁喜道:“你好象看到了还是的确看到了”

王大小姐道:“那时我心已经乱了.对这些事实在没有注意。”

丁喜叹了口气,拿起酒杯,慢慢啜了一日.忽又问道:“那杆霸王枪,平时是不是放在书房里的?”

王大小姐道:“是的。”

丁喜道:“那么他就不是因为知道这个人要来,才把枪准备在手边。”

王大小姐同意。

丁喜道:“可是他却准备了酒莱。”

王大小姐忽然站起来,道:“现在我想起来了,那天晚上我进去的时候,的确看见桌上有两副酒杯筷。”

丁喜道:“你刚才还不能确定,现在怎么又忽然想了起来?”

王大小姐道:“因为我当时虽然没有注意,后来却有人勉强灌了我—杯酒,他自己也喝了两杯。”

她又解释着道:“那时我已经快晕过去,所以刚才一时间也没有想起来。”

丁喜沉吟着,又问道:“那书房有多大?”

王大小姐道:“并不太大。”

丁喜道:“就算是个很大的书房,若有人用两根长枪在里面拼命,那房里的东西,只怕也早就被打得稀烂了。”

王大小姐道:“可是……”

丁喜道:“可是人进去的时候,酒菜和杯筷却还是好好的摆在桌子上。”

王大小姐终于确定:“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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