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繁体版 简体版
笔趣阁 > 陆小凤系列陆小凤传奇 > 第一富人

第一富人

酒杯还在陆小凤手里,杯子里的酒却已有一大半溅在他身上。

他刚进霍老头屋里来的时候,霍老头也正在喝酒。

这是个很简陋的小木屋,孤孤单单的建筑在山腰上的一片枣树林里。

屋子虽陈旧,里面却打扫得很­干­净,布置得居然也很­精­细。

霍老头的人也正像这木屋子一样,矮小,孤独,­干­净,硬朗,看起来就像是,被风­干­了的硬壳果。他正处在一张小而­精­致的椅子上喝酒。

酒很香,屋子里摆着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酒坛子,看来居然全都是好酒。

他看到陆小凤手里的酒杯,就忍不住笑了,摇着头笑,道:“你难到还怕我不知道你是来喝酒的?还带看个酒杯来提醒我?”

陆小凤也笑了道:“我走的时候几乎连裤子都来不奇*书*电&子^书及穿了,哪里还有空放下这杯子?杯子里还有酒,丢在路上又太可惜了。”

霍老头好像觉得很奇怪,皱着眉问道:“什么事能让你急成这样子?”

陆小凤叹了口气,苦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只不过有一个女人到了我房子里。”

霍老头又笑了.道:“我记得你屋子里好像天天都有女人去的,你从来也没有被吓跑过一次。”

陆小凤道:“这次的这个女人不同。”

霍老头道:“有什么不同?”

陆小凤道:“什么地方都不同。”

霍老头眯起了眼睛,道:“这女人难道是个丑八怪?”

陆小凤立刻用力摇头,道:“非但不是丑八怪,而且简直像天仙一样美.像公主一样高贵。”

霍老头道:“那你怕她什么?怕她强Jian你?”

陆小凤笑道:“她若真的要强Jian我,就是有人用扫把来赶我,我也不会走了!”

霍老头道:“她究竟做了什么事,才把你吓跑的?”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她向我跪了下来。”

霍老头张大了眼睛,看着他,就好像他鼻子上忽然长出了一朵喇叭花一样。

陆小凤却好像还怕他听不懂.又解释着道:“她,一走进我屋子,就忽然向我跪了下来,两条腿全都跪下来。”

霍老头终于也长长叹了门气,道:“我一向认为你是个很正常的小伙子,一点毛病也没有,做现在我却开始有点怀疑。”

陆小凤苦笑道:“现在你怀疑我有毛病?”

霜老头道:“一个美如天仙的女人,到你屋里去,向你跪了下来,你就被吓得落荒而逃?”陆小凤点点头,道:“不仅是落荒而逃,而且是撞破屋顶逃出来的。”

霍老头叹道:“看来你脑袋不但有毛病、而且病已经很重。”

陆小凤道:“就因为我脑筋一向很清楚所以我才要逃。”

霍老头道:“哦?”

陆小凤道:“我说过,她不但人长得漂亮,而且派头奇大。”

霍老头道:“她派头有多大?”

陆小凤道:“简直比公主还大。”

霍老头道:“你见过公主没有?”

陆小凤道:“没有,但我却知道,她用的那三个保镖,就算真的公主也绝对请不到。”

霍各头道:“那三个保镖是谁?”

陆小凤道:“柳余恨,萧秋雨,和独孤方。”

霍者头又皱了皱眉,道:“是不是那个打起架来不要命的柳余恨?”

陆小凤道:“是!”

霍老头道:“是不是那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但力气却比野牛还大的萧秋雨?”

陆小凤道:“是。”

霍老头道:“是不是那个一向行踪飘忽,独来独往的独孤方?”

陆小凤道:“是”霍老头道:“这三人都做了她的保镖?”

陆小凤道:“是!

霍老头不说话了,而又倒了杯酒一口喝下去。

陆小凤也把杯子坐剩卜的酒,口喝了下去,道:“现在你是不是已经想通了?”

霍老头道:“是!”

陆小凤道:“你想她为什么要向我下跪呢?”

霍老头道:“她有事求你。”

陆小凤道:“像她这么样一个人,居然不惜跪下来求我为的是什么事?”

霍老头道:“一件很麻烦的事。”

陆小凤道:“我连看都没有看见过她.为什么要为她去惹麻烦呢?”

霍老头道:“只有混蛋才会去惹这种麻烦。”

陆小凤道:“我是笨蛋?”

霍老头道:“你不是。”

陆小凤道:“你若是我,遇见这种事怎么办?”

霍老头道:“我也会跟你一样落荒而逃,而且说不定逃得比你还快!”

陆小凤长长吐出口气,微笑道:“看来你虽然已经很老却还不是个老糊涂。”

霍老头道:“像她那种人,居然不惜跪下来求你,这件事、然是别人解决不了的。”

陆小凤同意。

霍老头道:“现在她既然已找到了你,你想你还能逃得了?”

陆小凤道:“你认为她还会来找我?”

霍老头道:“说不定她现在就已经找来了。”

陆小凤笑了笑,道:“我别的本事没有,逃起来却快得很。”

霍老头道:“是不是已经快得没有人能追上?”

陆小凤道:“能追上我的人至少还不太多。”

霍老头冷笑。

陆小凤道:“你冷笑是什么意思?”

霍老头道:“我冷笑就是冷笑的意思。”

陆小凤道:“你的意思我不懂。”

霍老头道:“你不懂的事多得很。”

陆小凤却又笑着道:“至少我还懂得分别你这些酒里哪坛最好?”

他随随便便的一伸手,果然就挑了坛最好的酒,刚想去拍开泥封,突听“咚、咚、咚”.三声大响,前、左、右三面的墙,竞全都被人撞开了个大洞。

三个人施施然从洞里走了进来,果然是柳余恨,萧秋雨,和独孤方。

三个人的神情都很从容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墙上的三个大洞就好像根本不是他们撞开的,就好像三个刚从外面吃喝饱的人,开了门,回到自己家里来一样。

萧秋雨甚至还在微笑着,悠然道:“我们没有从窗口跳进来!”

独孤方道:“所以我们不是野狗。”

两个人嘴里说着话手上已提起张椅子随手一拗,“喀喇”一响.两张很­精­致的雕花木椅.就已被他们拗得四分五裂。柳余恨却慢慢的坐到床上,还没有坐稳又是“喀喇”一声响,床已被他坐垮了。萧秋雨皱了皱眉道:“这里的家具不结实。”

独孤方道:“下次千万要记住.不能再到这家店里去买。”

两句话还没有说完,又有五六件东西被砸得粉碎。

陆小凤和霍老头都好像根本没有看见。

霍老头还在慢慢的喝着酒,连一点心疼的样子都没有。这些人砸烂的东西,就好像根本不是他的。

片刻之间,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已被这三个人砸得稀烂,十七八坛好酒也已被砸得粉碎。

萧秋雨四面看了一眼,道:“这房子看来好像也不太结实,不如拆了重盖。”

独孤方道:“好主意。”

三个人竟真的开始动手拆房子了。陆小凤和霍老头居然还是不闻不问,还是在继续喝他们的酒。

只听“盯略、喀喇”,连串声响,四面的墙壁都已被打垮,屋顶就“哗喇喇”声整个落了下来,眼看就要打在陆小凤和霍老头的脑袋上。

但就在这时,他们的人已忽然不见了。

独孤方和萧秋雨对望了一眼,转过头,就发现他们的人己坐在屋子前面的空地上,坐的还是刚才那两张椅子,面前的桌上,还摆着刚才那坛酒。

萧秋雨道:“­色­是刮骨钢刀.酒是穿肠毒药,留下来总是害人的。”

独孤方道:“对,连一坛都留不得。”

他竟大摇大摆的走过来、抓起了桌上这最后一坛酒,重重的往地上一摔。

这次酒坛子并没有被他砸碎。酒坛子忽然又回到桌上。

独孤方皱了皱眉,又抓起来,往地上一摔。

这次他终于看清楚,酒坛子还没有摔到地上,陆小凤突然一伸手,已接住。

独孤方再摔,陆小凤再接。眨眼间独孤方已将这坛酒往地上摔了七八次.但这坛酒还是好好的摆在桌上。独孤方看着这坛酒,好像已经开始在发怔了。

怔了半天,他才转过头,看着萧秋雨苦笑,道:“这坛酒里有鬼.摔不破的!”

萧秋雨道:“什么鬼?”

独孤方道:“当然是酒鬼。”

萧秋雨道:“我来试试。”

他居然也走过来,好像也没有看见坐在桌子旁边的两个人、突然抓起酒坛子,用力一抡。

这坛酒突“砰”的一声,飞出去五六丈。但这坛酒还是没有被摔破。

酒坛子飞出去的时候,陆小凤也跟着飞出去。

陆小凤刚到椅子上坐下来的时候,酒坛子也已回到桌上。

萧秋雨再抓起来用力一抡,这次酒坛子飞得更快.他本来就是天生的神力,这么样用力,抡,几百斤重的,铁都可能被他抡出去。

可是这坛酒即又回来了,跟着陆小凤回来了。

萧秋雨也不接开始发怔,喃喃道:“这坛酒果然有鬼,好像还是个长着翅膀的酒鬼。”

柳余恨突然冷笑,只冷笑了一声,他的人已到了桌前,一双手抓起了酒坛子,抓得很紧,突然重重的往他自己脑袋上砸了下去。

别人要砸烂的本是这坛酒,他要砸烂的却好像是自己的头。

萧秋雨叹了口气,这下子酒坛子固然非破不可,他的头只怕也不好受。

谁知他的头既没有开花,酒坛子也没有破。

陆小凤的手巴突然伸到他头上去.托住了这坛酒。

柳余恨又一声冷笑,突然飞起一脚,猛踢陆小凤的下­阴­,他也没有踢着。

陆小凤的人已突然倒翻了起来,从他头顶上翻了过去,落到他背后,手里还是在托着这坛酒。

柳余恨反踢一脚,陆小凤就又翻到前面来了,忽然叹了口气,道:“这坛酒已经是我们最后一坛酒,这脑袋也是你最后一个脑袋,你又何苦,定要把它们砸破?”

柳余恨瞪着他,没有瞎的眼睛也好像瞎了的那只眼睛一样,变成了个又黑又深的洞。

萧秋雨忽然笑了笑,道:“看来这个人果然是真的陆小凤!”

独孤方道:“哦。”

萧秋雨道:“除陆小凤外,又有谁肯为了坛酒费这么大的力气?”

独孤方大笑,道:“不错,像这样的呆子世上的确不多。”

萧秋雨微笑着,将柳余恨手里的酒坛子接下轻轻的摆在桌上。

突听“波”的一声,这坛酒突然粉碎,坛子里的酒流得满地那是,刚才柳余恨的两只手.和陆小凤的一只手都在用力,这酒坛子休说是泥做的就算是铁打的也样要被压破。

萧秋雨怔了怔,苦笑道:“天下的事就是这样子的,你要它破的时候,它偏偏不破,你不要它破的时候,它反而破了。”

陆小凤却淡淡道:“这世上无可奈何的事本来就很多,所以做人又何必太认真呢?”

柳余恨独眼里突然露出一种说不出的凄凉辛酸之­色­,默然的转过身走了出去。

陆小凤的那句话,仿佛又引起了他久已藏在心底的伤心。

就在这时候,突听一种又可爱,又清越的声音,道:“大金鹏王陛下丹凤公主,特来求见陆小凤陆公子。”

说活的人小是那样子很乖,眼睛很大,穿着身五­色­彩衣的小女孩。

她就从那尺浓密的枣林中走出来,满天的星光月­色­仿佛都到了她眼睛里。

陆小凤道:“小凤公主?”

小女孩用一双发亮的眼睛看着他,抿着嘴笑了:“是丹凤公主,不是小凤公主!”

陆小凤看着霍老头叹了以气,喃喃道:“她果然是个真的公主?”

小女孩道:“绝对一点也不假。”

陆小凤道:“她的人呢?”

小女孩又笑了笑,笑得真甜:“她生怕又把陆公子吓跑,所以还留在外面!”

她笑得虽甜,说的话却有点慢。陆小凤只有苦笑。

小女孩睁着眼微笑道:“现在她是在外面等着,却不知陆公子敢不敢见她。”

霍老头忽然道:“他敢。”

这深沉而神秘的老人微笑着,悠然接着道:“他若是不去见这位丹凤公主,他所有朋友的屋子只怕都要被他们拆光。”

群星闪烁,十焰月弯弯的嵌代尾中里,枣林里流动着阵阵清香,并不是枣树的香,姓花香。

花香是从一条狗身上传来的,一条非常矫健的阔耳长腿的猎狗。

它身上披着一串五­色­缤纷的鲜花,嘴里还衔着一篮子。

满篮鲜花中,有金光烁然,是四锭至少有五十两重的金子。

小女孩接过了花篮.嫣然道:“这是我们公主赔偿给这位老先生的.都请陆公子替他收下。”

陆小凤睁了睁眼道:“为什么要赔偿给他?因为你们拆了他的房子?”

小女孩点了点头。

陆小凤道:“这四锭元宝至少有一百多两的确不算少了。像这样的小木屋,五十两金子就可以盖好几栋,这当然已不能算少。”小女孩道:“点点小意思,但望这位老人家笑纳!”

陆小凤道:“他不会笑纳的。”

小女孩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这一百多两金子若真是你们送给他的,他根本不需要,若算是你们赔偿他这屋子的,又好像不够。”

小女孩道:“这是五十两一锭的元宝。”

陆小凤道:“我看得出。”

小女孩道:“这还不够赔他的木屋?”

陆小凤道:“还差一点点。”

小女孩道:“差一点点是差多少?”

陆小凤道:“究竟差多少,我也算不出来,大概再加三四万两总差不多了。”

小女孩道:“三四万两什么?”

陆小凤道:“当然是三四万两金子。”小女孩笑了。

陆小凤道:“你不信?”

小女孩吃吃的笑个不停,遇见这么样一个会额竹杠的人,她除了笑之外,还能怎么样,难道还能真的赔他万两黄金。

陆小凤忽然提起刚才他坐着的那张雕花木椅,道:“你知道这是张什么椅子?”

小女孩笑道:“看来好像是张坐人的椅子。”

陆小凤道:“但这张椅子却是四百年前的名匠鲁直亲手为天子雕成的,普天之下已只剩下十一张,皇宫大内里有五张,这里本来有六张,刚才却被他们砸烂了四张。”

小女孩张大了眼睛,瞪着他手里的这张椅子,渐渐已有,点笑不出了。

陆小凤道:“你知道这木屋以前是谁住过的?”

小女孩摇摇头。

陆小凤道:“这本是大诗人陆放翁的夏日行吟外,墙壁上还有着他亲笔题的诗,现在也已被砸得稀烂。”

小女孩的眼睛张得更大,脸上已忍不住露出惊异之­色­。

陆小凤淡淡道:“所以这木屋里每一片木头,都可以算是无价之宝,你们就算真的拿四万两金子,来赔也未必够的。”

他笑了笑接着道:“幸好这位老先生连一文钱都不会要,你们赔,因为四五万两金子,在他看来,跟一文钱也差不了多少。”

小女孩悄悄的伸出舌头来舔了舔嘴­唇­.吃惊的看着这神秘的老人。

霍老头却还是悠悠闲闲的坐在那里,慢慢的啜着他杯子里剩下的半杯酒。像是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比喝这半杯酒更重要的事。

陆小凤忽又转过头向独孤方笑了笑道:“我知道阁下的见闻一向很博,阁下当然也听说过世上最有钱的人是谁了。”

独孤方沉吟着,道:“地产最多的,是江南花家,珠宝最多的,是关中阎家,但真正最富有的人,只怕算是霍休。”

陆小凤道:“阁下知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独孤方道:“这个人虽然富甲天下,却再次过隐士般的生活,所以很少有人能看见他的真面目只听说他是个很孤僻,很古怪的老人,而且……”他突然停住以看着霍老头。

现在每个人终于都己明白这神秘孤独的老人,就是富甲天下的霍休。

霍老头忽然叹了口气,慢慢的站起来.道:“现在既然已有人知道我在这里,这地方我也住不下去了,不如就送给你。

陆小凤看着地上一堆堆破木头道:“我记得以前也向你要过,你却连借我住几天都不肯。”

霍老头淡淡道:“你自己刚才也说过,这里的东西本都是宝贝,宝贝怎么能送人。”

陆小凤道:“宝贝变成了破木头,就可送人了。”

霍老头道:“一点也不错。”

陆小凤叹了口气,苫笑道:“我现在才明白你是怎么会发财的了。”

霍者头面不改­色­.淡淡道:“还有件事你也应该明白。”

陆小凤道:“什么事?”

霍老头道:“你逃走的时候,世上也许真的没有人能追上你,只可惜这世上除了人之外,还有很多别的东西,譬如说——”

陆小凤道:“譬如说一条鼻子很灵的猎狗。”

霍老头也叹了口气,道:“你总算还不太笨,将来说不定也有会发财的一天。”

漆黑的车子.漆黑的马黑得发亮。发亮的马车上,也缀满了五­色­缤纷的鲜花。小女孩道:“我们的公主就在马车里等你,你上去吧!”

陆小凤道:“上车去?”

小女孩道:“嗯!”

陆小凤道:“然后?”

小女孩道:“然后这辆马车就会把你带到一个你从来也没有去过的地方去,我保证你到了那地方后.绝不会后悔的。”

陆小凤道:“我当然不会后悔.因为我根本就不会去。”

小女孩又瞪起了眼睛,好像很吃惊,道:“你为什么不会?”

陆小凤道:“我为什么要跟着一个我从来也没有见过的人到一个我从来也没有去过的地方去?”

小女孩瞪了瞪眼,道:“因为……因为我们会送很多很多金子给你!”

陆小凤笑了。

小女孩道:“你不喜欢金子?”

陆小凤道:“我喜欢金子,却不喜欢为了金子去拼命。”

小女孩眼珠子转了转,悄悄道:“车子里很安静.我们公主又是个很美的美人,这段路也很长,在路上说不定会发生很多事的。”

陆小凤微笑道:“这句话好像已经有点让我动心了!”

小女孩眼睛里立刻发出了光,道:“你已经答应上去?”

陈小凤道:“不答应。”

小女孩撅起了嘴,道:“为什么还不答应?”

陆小凤淡淡道:“漂亮的女人我一向很喜欢,但却也不喜欢为了女人去拼命。”

小女接道:“为了什么你才肯拼命?”

陆小凤道:“为了我自己。”

小女孩道:“除了你自己外,天下就再也没有别人能让你去拼命?”

陆小凤道:“没有。”

小女孩眼珠子又转了转,道:“为了花满楼你也不肯?”

陆小凤道:“花满楼?”

小女孩悠然道:“我想你总该认得花满楼的,他现在也就在那地方等你,你若不去,他一定会觉得很失望。”

陆小凤道:“他若要我去,自己会来找我。”

小女孩道:“只可惜他现在不能来。”

陆小凤道:“为什么?”

小女孩道:“因为他现在连,步路都没法子走。”

陆小凤道:“你是说他已落在你们手里?”

小女孩道:“好像是的。”

陆小凤突然大笑,就好像刚听见一样天下最可笑的事笑得捧起了肚子。

小女孩忍不住问道:“你笑什么?”

陆小凤笑道:“我笑你,你毕竟还是个小孩子,连说慌都不会说。”

小女孩道:“哦?”

陆小凤道:“你们若能制得住花满楼,天下就没什么事是你们做不到的了,又何必来找我?”

小女公淡淡的笑了笑,道:“你这人的确不太笨.可是也不太聪明。”

陆小凤道:“哦?”

小女孩道:“你若真的聪明,就早已该明白两件事。”

陆小凤道:“哦?”

小女孩道:“第一、我已经不是孩子了,我是丹凤公主的表姐,她今年才十九,我都已二十。”

陆小凤这次才真的怔住了,上下看着这小女孩看了好几遍,随便怎么样也看小出她已经是个二十岁的少女。她看来简直好像连十二岁都没有。

小女孩又淡淡接着道:“你应该明白,有些人是天生就生不高的,有些六七十岁的老头子比我还矮一大截,你总该也看见过。”

陆小凤虽然还是不太相信,却也不能不承认世上的确是有这种人的。

小女孩道:“第二、你也应该明白,花满楼跟你不一样。”

陆小凤道:“他比我聪明!

小女孩道:“但他却是个好人。”

陆小凤道:“我不是?”

小女孩道:“就因为你不是好人,所以才不容易上别人当,但他却对每个人都很信任,要他上当.就容易得多了!”

陆小凤看着她,又上上下下的看了好几遍,突又问道:“你真的已经有二十岁?”

小女孩道:“上个月才满二十的。”

陆小凤笑了笑,淡淡道:“二十岁的人就已应该明白,像我这种坏人,是绝不肯为了朋友击拼命的,随便为了什么样的朋友都不行。”

小女孩瞪着眼,看着他,道:“真的?”

陆小凤道:“真的。”

陆小凤已坐在马车上,马车已启动。

车厢里也堆满了五­色­缤纷的鲜花,丹凤公主坐在花从里,就像是一朵最珍贵,最美丽的黑­色­玫瑰。她的脖子也是漆黑的,又黑又亮.她还在看着陆小凤。

陆小凤没有看她,他已闭起眼睛,好像准备在车上睡觉。

丹风公主忽然笑了笑,柔声道:“我刚才还以为你不会上车来的。”

陆小凤道:“哦?”

丹风公主道:“我刚才好像还听见你在说,你绝不会为了任何朋友拼命。”

陆小凤淡谈道:“我本来就不会为了朋友拼命,但为朋友坐坐马车总没什么关系的。”

丹风公主又笑了。她向你笑的时候,就仿佛满园春花忽然在你面前开放。

陆小凤的眼睛刚睁开,立刻又闭了起来。

丹风公主柔声道:“你好像连看都不愿看我,为什么?”

陆小凤道:“以为这车厢很小,我又是个禁不起诱惑的人。”

丹风公主道:“你怕我诱惑你?”

陆小凤道:“我也不愿为了你去拼命。”

丹风公主道:“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是要你去拼命的?”

陆小凤道:“因为我并不笨。”

丹凤公主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说的不错.我们这次来找你,的确是为了要求你去替我们做一件事,可是我并不想诱惑你,也不必诱惑你。”

陆小凤道:“哦?”

丹风公主道:“因为我知道有种人为了朋友是什么事都肯做的。”

陆小凤道:“是哪种人?”

丹风公主道:“就是你这种人。”

陆小凤笑了笑,道:“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哪种人你反而知道。”

丹风公主道:“我以前显然没有见过你,但你的传说我却已听到过很多。”

陆小凤在听着,唯一没有听见过这些传说的人,也许就是他自己。

丹风公主道:“我听见很多人都说你是个混蛋.但就连他们自己都不能不承认,你是所有混蛋中最可爱的一个。”

陆小凤叹了口气,他实在听不出这是赞赏?还是讽刺?但他的眼睛总算已睁开。

丹风公主道:“他们都说你外表看来虽然像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其实你的心却软得像豆腐。”陆小凤苦笑,他只苦笑。

丹凤公主忽又笑了笑,道:“传说当然并不一定可靠,但其中至少有一点他们并没有说谎。”

陆小凤忍不作问道:“哪一点?”

丹风公主嫣然道:“我一直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要说你有四条眉毛,现在我才总算明白了。”

陆小凤忽然皱了皱眉.他皱眉的时候,胡子好像也皱了起来。

陆小凤皱着眉道:“花满楼真的在你们那里?”

丹风公主道:“我为什么要骗你?反正你很快就会见到他的。”

陆小凤道:“他眼睛虽然看不见.但十里外的危险,他都能感觉得到.我实在想不通他怎么会落入你们的手里的。”

丹风公主道:“因为他是个好人,又是个男人,一个好男人若是遇见了个坏女人.就难免要上当。”

陆小凤冷冷道:“他遇见了你?”

丹风公主叹了口气,道:“有时我虽然也想去骗骗人,只可惜我十个加起来也比不上个上官飞燕。”

陆小凤道:“上官飞燕?”

丹风公主道:“上官飞燕就是雪儿的姐姐。”

陆小凤道:“雪儿又是谁?”

丹风公主道:“雪儿就是我的小表妹,也就是刚才去请你来的那个小女孩。”

陆小凤道:“她不是你的表姐?”

丹风公实公主笑道:“她今年才十二岁,怎么会是我表姐?”

陆小凤怔住了,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大哭三声?还是该大笑三声?

他实在想不到自己居然会被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骗得团团乱转。

有这样的妹妹,姐姐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就可想而知。

丹风公中看着他脸上那种哭笑不得的表情,又不禁嫣然一笑.道:“那小鬼说起谎来、连眼睛都不会眨一眨的.你是不是也上了她的当?”

陆小凤苦笑道:“至少我现在总算已想通花满楼是怎么上当的了。”

丹风公主道:“他虽然在我们那里,但我们还是很尊敬他,那不仅因为他是你的好朋友,也因为他确实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陆小凤道:“他的确是的。”

丹风公主道:“你跟他,还有朱停,是不是在很小的时候就认得的。”

陆小凤道:“你对我的事好像知道得很多?”

丹风公主笑了笑,道:“老实说,我们为了要找你,至少已准备了七个月。”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无论谁若是花了七个月的功夫上找一个人.这个人想必都要倒露了。”

丹风公主柔声道:“我们要求你做的事虽然危险,可是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

她凝视着他,眼睛里充满了仰慕和信心。

陆小凤道:“你们要我做的究竟是什么事?”

丹风公主垂下头,迟疑着,道:“现在我也不必告诉你反正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陆小凤道:“柳余恨,萧秋雨,独孤方,也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丹风公主点点头,又笑道:“找他们虽然也不容易,至少总比找你容易得多!”

陆小凤道:“你们找这三个人用的又是什么法子?”

丹风公主微笑道:“每个人都有弱点的,他们一定也猜不出我能用什么法子请到你!”

她将手里的一朵鲜花送到陆小凤面前,慢慢的接着道:“柳余恨,萧秋雨.独孤方,花满楼,再加上你,这世上若还有什么事是你们五个人做不到的,那才真的是怪事。”

车窗外已经有|­乳­白­色­的烟雾升起,车厢里的灯光更柔和。

陆小凤凝视着她手里的鲜花,花虽鲜艳,她的手却更美。

她用她这双纤秀柔柔的手,轻轻的将这朵鲜花Сhā在陆小凤的衣襟上,轻轻道:“我看你还是赶快睡觉的好。”

陆小凤道:“为什么?”

丹风公正垂下了头,声音更轻,更温柔:“因为我已经忍不住要开始诱惑你了。”

车马前行,冲破了浓雾。雾虽浓,却是晨雾,漫漫的长夜已经结束。

陆小凤斜倚在车厢里,似已睡着。

丹风公主柔声道:“你好好的睡一觉,等你醒的时候,说不定就可以看见他了。”

陆小凤忍不住又张开眼,道:“他是谁?”

丹凤公主道:“大金鹏王。”

主持公道

长廊里­阴­森而黑暗,仿佛终年看不见阳光。长廊的尽头是一扇很宽大的门,门上的金环却也闪闪的发着光,他们推开这扇门,就看见了大金鹏王。

大金鹏王并不是个很高大的人。

他的人似已因岁月的流逝,壮志的消靡而萎缩­干­瘪,就正如一朵壮丽的大­鸡­冠花已在恼人的西风里刚刚枯萎。

他坐在一张很宽大的太师椅上,椅子上铺满了织锦的垫子使得他整个人看来就像是一株已陷落在高山云堆里的枯松。

可是陆小凤并没有觉得失望。因为他的眼睛里还是在发着光他的神情间还是带着种说不出的尊严和高贵。

那条阔耳长腿的猎犬竟已先回来了,此刻正蜷伏在他脚下。

丹凤公主也已轻轻的走过去,拜倒在他的足下仿佛在低低的叙说此行的经过

大金鹏王一双发亮的眼睛,却始终盯存陆小凤身上,忽然道:“年轻人,你过来。”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他说的话好像就是命令。陆小凤没有走过去。

陆小凤并不是个习惯接受命令的人,他反而坐了下来远远的坐在这老人对面的一张椅子上。

屋子里的光线也很暗,大金鹏王的眼睛却更亮了,厉声道:“你就是陆小凤?”

陆小凤淡谈道:“是陆小凤,不是上官丹凤。”

他现在已知道她也姓上官,昔日在他们那王朝望族里每个人都姓上官的,每个人世世代代都为自己这姓氏而骄傲。

大金鹏王突然大笑,道:“好,陆小凤果然不愧是陆小凤,看来我们并没有找错人。”

大金鹏王道:“你找花满楼?”

陆小凤点点头。

大金鹏王道:“他很好,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随时都可以见到他。”

陆小凤道:“你说的是什么事?”

大金鹏王并没有直接回答这句话。

他凝视着手上一枚形式很奇特的指环,苍老的脸上,忽然闪起了一种奇持的光辉。过了很久,才慢慢的说道:“我们的王朝,是个很古老的王朝.远在你们这王朝还没有建立起来的时候,我们的王朝就已存在了。”

他的声音变得更有力,显然在为自己的姓氏和血统而骄傲。

陆小凤并不想破坏,个垂暮老人的尊严,所以他只听没有说。

大金鹏王道:“现在我们的王朝虽已没落.但我们流出来的血,却还是王族的血,只要我们的人还有一个活着,我们的王朝就绝不会被消灭。”

他声音里不但充满骄傲,也充满自信。

陆小凤忽然觉得这老人的确有他值得受人尊敬的地方。

他至少绝不是个很容易就会被击倒的人。陆小凤一向尊敬这种人,尊敬他们的勇气和信心。

大金鹏王道:“我们的王朝虽然建立在很遥远的地方,但却也世代安乐富足,不但田产丰收,深山里更有数不尽的金沙和珍宝。”

陆小凤忍不住问道:“那你们为什么要到中土来呢?”

大金鹏王脸上的光辉黯淡了,目中也露出了沉痛仇恨之意,道:“就因为我们富足,所以才引起了邻国的垂涎。竟联合了哥萨克的铁骑,引兵来犯。”

他黯然接着道:“那已是五十年前的事了。那时我年纪还小,先王一向注重文治,当然无法抵抗他们那中强悍野蛮的骑兵,但他却还是决定死守下去,与国土共存亡。”

陆小凤道:“是他要你避难到中土来。”

大金鹏王点点头,道:“为了保存部分实力,以谋日后中兴,他不但刚坚持要我走,还将国库的财富,分成四份,交给了他四位心腹重臣,叫他们帮我到中土来。”

他面上露出感激之­色­,又道:“其中有一位是我的舅父上官谨,他带我来这里,用他带来的一份财富,在这里购买了,田产和房舍.使我们这一家能无忧无虑的活到现在,他对我们的恩情,是我永生也难以忘怀的。”

陆小凤道:“另外还有三位呢?”

大金鹏王感激义变成愤恨,道:“从我离别父王的那一天之后,我再也没有看见过他们,但他们的名字,也是我永远忘不了的。”

陆小凤对这件事巳刚刚有了头绪,所以立刻问道:“他们叫什么名字?”

大金鹏王握紧双拳,恨恨道:“上官木,乎独鹤,严立本。”

陆小凤,沉吟着,道:“这三个人的名字我从来也没有听说过。”

“但人你一定看见过。”

陆小凤道:“哦?”

大金鹏王道:“他们一到了中土,就此名换姓,直到一年前,我才查出了他们的下落。”

他忽然向他的女儿做了个手式,丹凤公主就从他坐后一个坚固古老的柜子里,取出了二卷画册。

大金鹏王恨恨道:“这上面画的,就是他们六个人,我想你至少认得其中两个。”

每卷画上,那画着两个人像.一个年青一个苍老,两个人像画的本是同,个人。

丹凤公主摊开了第一卷画,道:“上面的像,是他当年离宫时的形状,下面画的,就是我们一年前查访出的,他现在的模样。”

这人圆圆的脸,满面笑容。看来很和善,但却长着个很大的鹰钩鼻子。

陆小凤皱了皱眉,道:“这人看来很像是关中珠宝阎家的,阎铁珊。”

大金鹏王咬着牙,道:“不错,现在的阎铁珊就是当年的严守本,我只感激上天,现在还没有让他死。”

第二张上的人颧骨高耸,一双三角眼里威棱凹­射­。一看就知道是个很有权力的人。

陆小凤看过这个人,脸­色­竟然有些变了。

大金鹏王道:“这人就是平独鹤,他现在的名中叫独孤鹤,青衣楼的首领也就是他……”

陆小凤惊然动容怔了很久,才缓缓道:“这个人我也认得,但却不知道他就是青衣楼第一楼的主人。”

他长长叹息了一声,又道:“我只知道他是峨媚剑派的当代掌门。”

大金鹏王道:“他的身分掩饰得最好,世上只怕再也不会有人想得到,公正严明的峨媚掌门竟是个出卖了他故国旧主的乱臣贼子!”

第三张像画的是个瘦小的老人,矮小,孤单,­干­净,硬朗。

陆小凤几乎忍不住叫了起来“霍休!”

大金鹏王道:“不错,霍休,上官木现在用的名字,就是霍休。”

他接着又道:“别人都说霍休是个最富传奇­性­的人,五十年前,赤手空拳出来创天下,忽然奇迹般变成了天下第一富豪,直到现在为止,除了你之外,江湖中人只怕还是不知道他那庞大的财富是怎么得来的!”

陆小凤脸­色­忽然变得苍白,慢慢的后退了几步,坐到椅子上。

大金鹏正凝视着他,慢慢道:“你现在想必已能猜出我们要求你做的是什么事了。”

陆小凤沉默了很久,长长叹息道:“但我却还是不知道你要的究竟是什么?”

大金鹏王握紧双拳,用力敲打着椅子,历声道:“我什么都不要,我要的只是公道!”

陆小凤道:“公道就是复仇?”

大金鹏王铁畜着脸,沉默着。

陆小凤道:“你是不是要我替你去复仇?”

大金鹏王又沉默了很久,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黯然道:“他们已全都是就快进棺材的老人,我也老了,难道我还想去杀了他们?”

他自己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这句话,又道:“可是我也绝不能让他们就这样逍遥法外。”

陆小凤没有说什么,他什么都不能说。

大金鹏王又厉声道:“第一、我要他们将那批从金鹏王朝带出来的财富,归还给金鹏王朝,留作他日复兴的基础。”

这要求的确很公道。

大金鹏王道:“第二、我要他们亲自到先王的灵位前,忏悔自己的过错,让先王的在天之灵,也多少能得到些安慰。”

陆小凤沉思着,长叹道:“这两点要求的确都很公道。”

大金鹏王展颜道:“我知道你是个止直公道的年青人,对这种要求是绝不会拒绝的。”

陆小凤又沉思了很久,苦笑道:“我只怕这两件事都难做得到。”

大金鹏王道:“若连你也做不到,还有谁能做得到?”

陆小凤叹道:“也许有人能做得到。”

他很快的接着又道:“现在这三个人都已是当今天下声名最显赫的大人物,若是真的这第样做了,岂非已无异承认了自己当年的罪行,他们的声名,地位和财富,岂非立刻就要全部被毁于一旦。”

大金鹏王神情更黯然,道:“我也知道他们自已是当然绝不会承认的。”

陆小凤道:“何况他们非但财力和势力,都已大得可怕。他们自己又都有一身深不可测的武功。”

大金鹏王道:“先王将这重任交托给他。也就因为他们本就是金鹏王朝中的一流高手。”

陆小凤道:“这五十年来,他们想必在随时提防着你去找他们复仇,所以他们的武功又不知­精­进了多少?”

他又叹了口气,接着道:“我常说当今大下武功真正能达到颠峻的,只有五六个人.霍休和独孤鹤完全都包括在其中。”

女人毕竟是好奇的,丹凤公主忍小住问道:“还有三四个人是谁?”

陆小凤道:“少林方丈大悲禅师,武当长老木道人,内外功都已达于化境,但若论剑法之犀利灵妙,还得数南海飞仙岛,‘白云城主’叶孤城,和‘万梅山庄’的西门吹雪。”

丹风公主凝视着他,道:“你自己呢?”

陆小凤笑了笑,只笑了笑,奇*书*电&子^书什么都没有说,他已不必说。

大金鹏王忽又长长叹息,黯然道:“我也知道这件事的困难和危险,所以我并不想勉强你来帮助我们,你不妨多考虑考虑。”

他眉宇间充满悲愤,握紧双拳,厉声道:“但我们自己无论如何也要跟他们拼一拼的。只要我们还有一个人活着就要跟他们拼到底。”

陆小凤叹道:“我明白。”

大金鹏王沉默了很久,忽又勉强笑了笑,大声道:“不管怎么样,陆公子总是我们的贵客,为什么还不送上酒来?”

丹风公主垂头道:“我这就叫人去准备。”

大金鹏王道:“要最好的波斯葡萄酒,将花公子也一起请。”

丹风公主道:“是。”

大金鹏王看着陆小凤,神情已又变得骄傲而庄严,缓缓道:“不管怎么样,你已是我们的朋友,金鹏王朝的后代,从来也不曾用任何事来要挟朋友。”

银樽古老而高雅,酒是淡紫­色­的。

陆小凤静静的看着丹凤公主将酒倾入古樽的高杯里,花满楼就坐在他身旁。

他们并没有说什么,只互相用力握了握手。

这就已足够说明一切。酒已倾满,只有三杯。

大金鹏王抬头笑道:“我已有多年不能喝酒,今天破例陪两位喝一杯。”

丹凤公主却摇了摇头,道:“我替你喝,莫忘记你的腿。”

大金鹏王瞪起了眼,却又终于苦笑,道:“好,我不喝幸好看着别人喝好洒也是种乐趣,好酒总是能带给人­精­神和活力。”

丹凤公主微笑着向陆小凤解释,道:“家父只要喝一点酒,两腿就立刻肿起来,就得寸步难行,我想两位一定会原谅他的。”

陆小凤微笑举杯。

丹凤公主转过身,背着他的父亲,忽然间陆小凤做了个很奇怪的表情。陆小凤看不懂。

丹风公主也已微笑举杯,道:“这是家父窖藏多年的波斯葡萄酒,但望能合他俩的口味。”

她自己先举杯,饮而尽,又轻轻叹了口气,道:“果然是好酒。”

很少有主人会自己再三称赞自己的酒,丹风公主也绝不是个喜欢炫耀自己的人。

陆小凤正觉得奇怪,忽然发觉他喝下去的并不是酒,只不过种加了颜­色­的糖水。

他忽然明白了丹风公主的意思,却又怕花满楼看不见她的表情。

花满楼却在微笑着,微笑着喝下他的酒,也叹了口气道:“果然是好酒。”

陆小凤笑了道:“我简直从来也没有喝过这么好的酒!”

大金鹏王大笑,第一次真正愉快的大笑道:“这的确是人间难求的好酒,但你们这两个年青人,也的确配喝我这种好酒。”

陆小凤有很快的喝了三杯,忽然笑道:“这么好的酒,当然是不能白喝的。”

大金鹏王的眼睛亮了,看着他道:“你的意思是说……”

陆小凤长长吸了口气,道:“你要的公道,我一定去尽力替你找回来。”

大金鹏王忽然长身而立,踉跄冲到他面前,用双手扶住他的肩,那双苍老的眼睛里,已充满了感激的热泪,连声音,都已哽咽:“谢谢你,谢谢你们,谢谢你……”

他反反复复,不停的说着这两句话,也不知已说了多少。

丹凤公主在旁边看着,也不禁扭转身子,悄悄的去拭泪。

过了很久,大金鹏王才比较平静了些,又道:“独孤方和独孤一鹤显然同姓独孤,他却仇深如海,柳余恨的半边脸就是被阎铁珊削去的;萧秋雨却是柳余恨的生死之交,你只要能为我们做这件事,他们三个赴汤蹈火,也跟你走。”

陆小凤却道:“他们最好还是留在这里。”

大金鹏正皱眉道:“为什么?”

陆小凤叹了门气,道:“我也知道他们全都足武林中的一流高乎,可是,若要他们去对付独孤一鹤和霍休,实在无异要他们送死。”

大金鹏王道:“你……你难道不要别的帮手?”

陆小凤道:“当然要的”

他轻轻伯了拍花满楼的肩,微笑道:“我们本来就是老搭档。”

大金鹏王看着花满楼,仿佛有点怀疑。

他实在不信这瞎子能比柳余恨,萧秋雨,那样的高手还强。只怕无论谁都不信。

陆小凤已接着又道:除了他之外,我当然还得去找两三个人。”

大金鹏王道:“找谁?”

陆小凤沉吟着,道:“先得找朱停。”

大金鹏王

陆小凤笑了笑,道:“朱停并不能算是个高手,但现在却很有用。”

大金鹏王在等着他解释。

陆小凤道:“你既然找到了他们,他们说不定也已发现了你,你要找他们算帐,他们也很可能先下手为强,将你杀了灭口。”

大金鹏王冷笑道:“我不怕!”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你不怕,我怕,所以我一定要找朱停来,只有他可以把这地方改造成一个谁都很难攻进来的城堡。”

大金鹏王道:“他懂得制造机关消息。”

陆小凤微笑道:“只要他肯动手,他甚中可以制造出一张会咬人的椅子。”

大金鹏王也笑了道:“看来你的确有很多奇怪的朋友。”

陆小凤道:“现在我只希望我能说动一个人中来帮我做这件事。”

大金鹏王目光闪动,道:“他也很有用?”

陆小凤道:“他若肯出手,这件事才有成功的机会。”

大金鹏王道:“这个人是淮?”

陆小凤道:“西门吹雪。”

长廊里更­阴­森黝暗,已经是下午。

丹凤公主垂着头,漆黑的头发春泉般披散在双肩,轻轻道:“刚才的事,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样谢谢你。”

陆小凤道:“你说的是刚才那杯酒?”

丹凤公主的脸红了红,垂着头道:“现在你也许己看得出,家父是个很好胜的人,而且再也受不了打击,所以我直不愿让他知道真象。”

陆小凤道:“我明白。”

丹凤公主幽然叹息着,道:“这地方除了他老人家日常起居的客厅和卧房外,别的房子几乎已完全是空的了,就连些窟藏多年的好酒,也都巳陆续被我们卖了出去。”

她的头垂得更低:“我们家里几乎完全没有能生产的人,要维持这个家,已经很不容易,何况,我们还要去做很多别的事,为了去找你,其至连先母留给我的那串珍珠,都被我典押给别人。”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我本来还不很清楚你们的情况。可是那杯酒,却告诉了我很多事。”

丹凤公主忽然抬起头,凝视着他,道:“就因为你已知道我们的情况,所以你才答应?”

陆小凤道:“当然也因为他已将我当做朋友,并没有用别的事来要挟我!”

丹凤公主看着他,美丽的眼睛里似又露出了感激的泪珠。

所以她很快的垂下头,柔声道:“我一直都错了。我一直都以为你是个绝不会被情感打动的人。”

花满楼一直在微笑着,他听得多,说的少,现在才微笑着道:“我说过,这个人看来虽然又臭又硬,其实他的心却软得像豆腐。”

丹凤公它忍个住嫣然一笑,道:“其实你也错了。”

花满楼道:“哦?”

丹风公主道:“他看起来虽然很硬,但却一点也不臭。”

这句话没说完,她自己的脸已红了,立刻改变话题,道:“客房里实在简陋得很,只希望两位不要在意。”

陆小凤轻轻咳嗽,道:“也许我们根本不该答应留下来吃晚饭的。”

丹凤公主忽又嫣然一笑,道:“莫忘记我们还有你为我们留下来的四锭金子。”

陆小凤目光闪动着道:“那时你们已知道霍老头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丹凤公主道:“直到你说出来,我们才知道。”

陆小凤的表情忽然变得很严肃,道:“但你们又怎会知道,独孤一鹤就是青衣楼的主人?这本是江湖中最大的秘密。”

丹凤公主迟疑着,终于回答:“因为柳余恨本是他左右最得力的亲信之一,昔年风采翩翩的玉面郎君变成今天这样子,也是为了他。”

陆小凤的眼睛亮了,似已忽然想通了很多事。

丹凤公主轻轻叹息,又道:“多情自古空余恨。他本是个伤心人,已伤透了心。”

客房很大。但除了一床一几,几张陈旧的椅子外,就几乎已完全没有别的陈设。

花满楼坐了下来,他虽然看不见,却仿佛总能感觉到椅子在那里。

陆小凤看着他,忽然问道:“你从来没有坐空过?”

花满楼微笑道:“你希望我坐空?”

陆小凤也笑了道:“我只希望你坐下去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坐在一个女人身上。”

花满楼道:“这种经验你比我丰富。”

陆小凤淡淡道:“这种经验你若也跟我一样多,也许就不会上当了!”

花满楼道:“上谁的当?”

陆小凤道:“你已忘了上官飞燕?”

花满楼笑了笑,道:“我没有上当,我自己愿意来的。”

陆小凤很惊讶,道:“你自己愿意来的?为什么?”

花满楼道:“也许因为我最近过的日子太平凡,也很想找两件危险的事。”

陆小凤冷冷道:“也许你只不过是被一个很会说谎的漂亮女人骗了!”

花满楼笑道:“她的确是个很会说谎的女孩子,但却对我说实话。”

花满楼道:“也许。”

陆小凤道:“也许她已发现对付你这种人最好的法子就是说实话。”

花满楼道:“也许。”

陆小凤道:“她的目的就是要你来,你既然来了,她就已达到目的。”

花满楼微笑道:“你好像存心要让我生气。”

陆小凤道:“你不生气?”

花满楼笑道:“我为什么要生气?他们用马车接我来,用贵宾之礼接待我,这里风和日丽,院子里鲜花开得正盛,何况,现在你也来了,我就算真的是上了她的当,也已没什么好抱怨的。”

陆小凤忍不住笑道:“看来要你生气,的确很不容易。”

花满楼忽然问道:“你真的想去找西门吹雪?”

陆小凤道:“嗯。”

花满楼道:“你能说动他出手替别人做事?”

陆小凤­奸­笑道:“我也知道天下好像再也没有什么能打动他的事,但我总得去试试。”

花满楼道:“然后呢?”

陆小凤道:“现在我还没有想到别的,只想到外面到处走走到处看看。”

花满楼道:“你是想看什么?”

陆小凤笑道:“也许我最想看的就是上官飞燕。”

花满楼还在微笑着,但笑容中却似巳有了些忧虑之意。淡淡道:“你看不到她的!”

陆小

花满楼道:“自从我来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听过她的声音,她好像已离开了这里。”

陆小凤看着他,眼睛里仿佛也有了些忧虑之­色­。

花满楼却又笑了笑,道:“她好像是个很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女人。”

陆小凤忽然也笑了,道:“其实女人又有哪个不是这样子的?”

屋子里已刚刚黯了下来。花满楼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那里,看来还是那么愉快,那么平静。他永远是愉快而满足的,因为无论在什么地力,他都能领略到一些别人领略不到的乐趣。

现在他正在享受着这暮春三月里的黄昏。

然后他就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敲门声刚响起,人已推开门走了进来,是两个人,独孤方和萧秋雨。

但脚步声却只有一个人的,独孤方的脚步简直比春风还

花满楼微笑道:“两位请坐,我知道这里还有几张椅子。”

他既没有问他们的来意,也没有问他们是谁,无论准走进他的屋子,他都一样欢迎,都一样会将自己所有的一切和这个人分享。

独孤方却沉下了脸,冷冷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是两个人?你究竟是不是个真瞎子?”

他本来认为绝不会有人听到他脚步声的,他对自己的轻功,向很自负,所以他现在很不高兴。

花满楼却还是同样愉快,微笑着道:“有时连我自己也不信我是个真的瞎子、因为我总认为只有那种虽然有眼睛,却不肯去看的人,才是真的瞎子。”

萧秋雨也在微笑着,道:“你忘了还有一种人也是真的瞎子。”

花满楼道:“哪种人?”

萧秋雨道:“死人。”

花满楼笑道:“你怎么知道死人是真的瞎子?也许死人也同样能看得见很多事,我们都还没有死,又怎么会知道死人的感觉?”

独孤方冷冷道:“也许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萧秋雨悠然道:“我们并不认得你,跟你也没有仇恨,但现在却是来杀你的。”

花满楼非但没有吃惊,甚至连一点不愉快的表情都没有,他还是在微笑着,淡淡的笑道:“其实我也早就在等着两位!”

独孤方道:“你知道我们要来杀你?”

花满楼道:“陆小凤并不笨,可是他得罪的人却远比他自己想像中多得多,因为他有时说话简直就像是个大炮。”

独孤方冷笑。

花满楼道:“谁也不愿意别人认为他还不如个瞎子。何况是两位这样的高手,这当然是件不能忍受的事,两位当然会来找我这个瞎了比一比高下!”

他神情还是同样平静慢慢的接着道:“江湖好汉们最忍不得的,本就是这口气。”

独孤方道:“你呢?”

花满楼道:“我不是好汉,我只不过是个瞎子。”

独孤方虽然还在冷笑,但脸上却已忍不住露出很惊异的表情。

这瞎子知道的事实在太多了。

萧秋雨道:“你知道我们要来,还在这里等着?”

花满楼道:“一个瞎子又能跑到哪里去?”

独孤人突然厉喝,道:“去死!”

喝声中他已出手。一根闪亮的练子枪已毒蛇般刺向花满楼咽喉。断肠剑也已出手。

他出手很慢、慢就没有风声、瞎子是看不到剑的,只能听到一剑刺来时所带起的风声。

这一剑却根本没有风声,这一剑才是真正能令瞎子断肠的剑。

何况还有那毒蛇般的练子枪在前面抢攻,练子枪纵然不能一击而中,这一剑却是绝不会失手的。可是萧秋南想错了。

这瞎子除了能用耳朵听之外.竟似还有种奇妙而神秘的感觉。

他仿佛已感觉到真正致命的并不是枪,而是剑,他既看不到,也听不到的这一剑。

剑还没有刺过来,他已突然翻身,练子枪从他肩上扫过去的时候,他的双手已“拍”的一声夹住了剑锋。

只听“格格”两响一柄百炼­精­钢长剑,已突然断成了三截,别人的肠未断,他的刽却断了。

最长的一截还夹在花满楼手里,他反手,练子枪就已缠住了剑锋。

花满楼的人却已滑出去三丈,滑到窗口,恰巧坐到窗下的张椅子上。

独孤方怔住,萧秋雨的脸在暮­色­中看来,已惊得像是张白纸。

花满楼微笑着,道:“我本不想得罪萧秋雨先生的,但萧秋雨先生的这一剑,对一个瞎子来说,未免太残忍了些,我只希望萧秋雨先生换过一柄剑后,出手时能给别人留下两三分逃路。”

花园里的花中来确实很多,但现在却已有很多花枝被折断。

陆小凤现在才知道丹凤公主带去的那些鲜花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了。

就在这时候,他又看见了那个小女孩。

上官燕儿就站在花丛里,站在斜阳下淡淡的斜阳,照着她丝绸般柔软光滑的头发。

她看起来还是很乖很乖的样子,就像是从来也没有说过半句谎话。

陆小凤笑了,忍不住走过招呼呼,道:“喂,小表姐。”

上官燕儿问头看了他一眼,也笑了笑道:“喂小表弟。”

陆小凤道:“你好。”

上官燕儿道:“我不好。”

陆小凤道:“为什么不好?”

上官燕儿道:“我有心事,很多心事。”

陆小凤忽然发觉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好像真的带着种说不出的忧郁,甚至连她那甜甜的笑容,都似己变得有点勉强。

他忍不住问道:“你有什么心事?”

上官燕儿道:“我在担心我姐姐。”

陆小凤道:“你姐姐?上官飞燕?”上官燕儿点点头。

陆小凤道:“你担心她什么?”

上官燕儿道:“她忽然失踪了!”

陆小凤道:“什么时候失踪的?”

上官燕儿道:“就是花满楼到这里来的那一天,也就是我们去找你的那一天。”

陆小凤瞪着眼,道:“你既然担心,为什么不出去找她?”

上官燕儿道:“因为她说过她要留在这里等你们回来的。”

陆小凤道:“她说的话你全都相信?”

上官燕儿道:“当然相信。”

陆小凤忍不住笑道:“她既然没有出去,又怎么会忽然不见了呢?”

上官燕儿道:“我也想不通,所以我正在找她。”

陆小凤道:“在这花园里找?”

上官燕儿道:“嗯。”

陆小凤道:“她难道会在这花园里躲起来,而且已躲了好几天?”

上官燕儿道:“我不是找她的人,我是在找她的尸首。”

陆小凤皱眉道:“她的尸首?”

上官燕儿道:“我想她一定已经被人杀了,再把她的尸体,埋在这花园里。”

陆小凤道:“这是你们自己的家,难道也会有人杀她?”

上官燕儿道:“这里虽然是我们自己的家,但家里却有别的人。”

陆小凤道:“别的什么人?”

上官燕儿道:“譬如说你的朋友花满楼。”

陆小凤道:“你认为花满楼也会杀人?”

上官燕儿道:“为什么不会?每个人都可能杀人的,甚至,连老王爷都有可能!

陆小凤道:“老王爷也可能杀她?为什么?”

上官燕儿道:“就因为我不知道为什么,所以我才要找!

陆小凤轻轻叹了口气,道:“你想得太多了,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本不该想得这么多的。”

上官燕儿看着他,看了很久。才慢慢的问道:“谁说我只有十二岁?”

陆小凤道:“你表姐说的。”

上官燕儿道:“她说的话你相信,我说的话你为什么就不相信?”

花满楼道:“你找过她?”

陆小凤道:“连她妹妹都找不到她,我去找又有什么用?”

花满楼安详平静的脸上又露出一抹忧虑之­色­,对这个突然失踪了的女孩子,他显然已有了种很不寻常的感情,就算想隐藏也隐藏不了。

这种感情若是到了一个人心里、就好像沙粒中有了颗珍珠一样,本就是任何人都一眼就对以看出的。

陆小凤当然也看得出,立刻又故意问道:“你见过她妹妹没有?”

花满楼道:“没有。”陆小凤叹道:“看来你运气还不错,至少比我的运气好。”

花满楼道:“她妹妹是个小捣蛋?”

陆小凤苦笑道:“岂只是个小捣蛋,简直是个小妖怪,非但说起谎来时可以把死人都骗活,而且还有疑心病。”

花满楼道:“小姑娘也会有疑心病?”

陆小凤道:“她的疑心病简直比老太婆还重,她甚至怀疑她的姐姐已经被人谋害了甚至怀疑你和大金鹏王就是凶手。”

他本来是想让花满楼开心些的,所以他自己也笑了。

可是花满楼却连一点开心的样子都没有。

陆小凤又忍不住道:“你说她这种想法足不是滑稽得很?”

花满楼道:“不滑稽。”

陆小凤道:“上官飞燕也只不过是个小姑娘,最多也只不过会说说谎而已,十八九岁的女孩子,谁不会说谎呢?别人为什么,又有谁能下得了这种毒手。”

花满楼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现在我只有一个希望。”

陆小凤道:“什么希望?”

花满楼微笑着道:“我只希望他们今天晚上用的不是假酒。”

这句话本不是陆小凤问的,他本来也不是个喜欢喝酒的。

陆小凤看着他,忽然觉得他的笑容好像也变得有点神秘起来。无论什么人,只要一到了这里,好像都立刻会变得有点神秘,有点古怪。

陆小凤眨了眨眼,也故装出像是很神秘的腔调,压低声音道:“我也有一个希望。”

花满楼忍不住问道:“什么希望?”

陆小凤道:“我只希望他们今天晚上请我们吃的不是人­肉­包子,喝的不是迷魂酒!”

虚情假意

盛宴。宴席就摆在大金鹏王刚才见客的花厅里,酒菜丰富而­精­致。

酒是真酒,真正上好的陈年花雕。

陆小凤举杯一饮而尽,忽然叹息着道:“这虽然也是好酒,但比起刚才的波斯葡萄酒来,就差得远了。”

大金鹏王大笑,道:“那种酒只宜在花前月下,浅斟慢饮,你阁下这样子喝法,就未免有些辜负了它。”

花满楼微笑道:“他根本不是在喝酒,是在倒酒,根本连酒是什么味道都没有感觉出,好酒拿给他喝,实在是糟蹋。”

大金鹏王又大笑,道:“看来你倒真不愧是他的知己。”

这主人今天晚上非但兴致很高,而且又换了件用金线绣着团龙的锦袍,看来已真的有点像是国王在用盛宴款待他出征前的大将。

丹凤公主也显得比平时更娇艳,更美丽。

她亲自为陆小凤斟满了空杯,嫣然道:“我们觉得就要像这样子喝酒才有男子汉的气概,那些喝起酒来像喝毒药一样的男人,绝没有一个女孩子会看上眼的!”

大金鹏王故意板起了脸,道:“女孩子难道都喜欢酒鬼。”

丹凤公主眼珠子转了转道:“喝酒当然也有点坏处。”

大金鹏王道:“只有一点坏处?”

丹风公主点点头.道:“一个人酒若是喝的太多,等到年纪大了,腿有了毛病,不能再喝酒时,看见别人喝酒就会生气。一个人常常生气总不是好事。”

大金鹏正还想板着脸,却已忍不住失笑道:“说老实话我年轻时喝酒也是用倒的,我保证绝不会比你倒得慢。”

聪明的主人都知道,用笑来款待客人,远比用丰盛的酒菜更令人感激。

所以懂得感激的客人就该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让主人觉得自己笑的值得。

陆小凤又倒了一杯酒下去,忽然道:“我准备明天一早就去找西门吹雪。”

大金鹏王报掌道:“好极了!”陆小凤道:“这人是个怪物。一定要我自己去才找得出来,朱停就不必了。”

他从身上找出张又赃又皱的破纸铺开,用筷子蘸了蘸酱油,在纸上画了个龙飞风舞的“凤”中,然后就交给丹凤公主道:“你随便找个人带着这张纸去见他,他就会跟那个人来的。”

丹风公主迟疑着,道:“我听说你们已经有很久不说话。”

陆小凤道:“我并没有想要跟他说话,只不过要他来而已,那完全是两回事。”

丹风公主瞧着眼,道:“他不跟你说话,可是,看见你的花押,他就肯跟一个陌生人到陌生的地方来?”

陆小凤道:“绝无问题。”

丹凤公主失笑道:“看来这位朱先生倒也可以算是个怪人。”

陆小凤道:“岂止是个怪物,简直是个混蛋。”

丹凤公主折起了这张纸,才发现这张又脏又皱的破纸竞赫然处张五千两的银票。”

她忍不住道:“这张银票还能不能兑现?”

陆小凤道:“你认为这是偷来的?”

丹风公主的脸红了红,道:“我只不过觉得,你们本来既然是好朋友,你用这种法子去请他,他会不会觉得你看个起他?会不会生气?”

陆小凤道:“他不会。”

他笑了笑,接着道:“这个人唯一的好处,就是无沦你给他多少钱,他都绝不会生气。”

丹风公主嫣然道:“这只因他并不是个伪君子,你也不是。”

你明明知道你的朋友在饿着肚子时,却偏偏还要恭维他是个可以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是条宁可饿死也不求人的硬汉子。

你明明知道你的朋友要你寄点钱给他时,却只肯寄给他一封充满了安慰和鼓励的信,还告诉他自力更生是件多么高贵的事。

假如你真的是这种人,那么我可以保证,你唯一的朋友就是你自己。

上官丹凤个是这种人,她显然已明白了陆小凤的意思。

除了有一张美丽的脸之外,她居然还有一颗能了解别人、体谅别人的心,这两样东西本来是很难在同一个女孩子身上找到的。

只有最聪明的女人才知道,体凉和了解,永远比最动人的容貌还能令男人动心。

陆小凤忽然发现自己竟好像越来越喜欢这女孩子了,直到现在为止,他心里居然还想着她。

现在夜已很深,屋子里没有点灯,春风轻轻的从窗外吹进来,送来了满屋花香。

陆小凤一个人躺在床上,眼睛还是睁得很大。

如此深夜,他为什么还不睡?莫非他还在等人?

他等的当然不会是花满楼,花满楼刚刚才跟他分手没多久。

夜更静,静得仿佛可以听见露珠往花瓣上滴落的声音所以他听见了走廊上的脚步声。

脚步声很轻,很慢,但他的心却忽然跳得快了这时脚步声已停在门外。

门没有栓。一个人轻轻的推开门走进来又轻轻的将门掩起。

屋子里暗得很,连这个人的身材是高是矮都分辨不出。

但陆小凤却没有问她是什么人,好像早已知道她是什么人。

脚步声更轻,更慢,慢慢的走到他的床头,慢慢的伸出手轻轻的摸着他的脸。

她的手冰冷而柔软,还带着种鲜花的芬芳。

她摸到了陆小凤的胡子,才证实了躺在床上的这个人确实是陆小凤。

陆小凤刚听见衣服落在地上的声音,就已感觉到一个赤­祼­的身子钻进了他的被窝。

她的身子本来也是冰凉而柔软的,但忽然间就变得发起烫来,而且还在发着抖。就像是跳动的火焰一样,刺激得陆小凤连咽喉都似被堵塞住。过了很久他才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我警告过你我是禁不起诱惑的,你为什么还要来。”

她没有说话,她身子抖得更厉害。

他忍不住翻着身,紧紧拥抱着她,她缎子般光滑的皮肤上立刻被刺激得起了一粒粒麻点,就像是春水被吹起了阵阵漩涡。

她的胸膛已紧紧贴住他的胸膛.她的胸膛就像是鸽子般,­嫩­而柔软。

陆小凤忽然推开了她,失声道:“你不是,你是什么人?”

她还是不肯开口,身子却已缩成一团。

陆小凤伸出手,刚碰到她的胸膛,又像是触了电船缩回去,道:“你是小表姐。”

她终于不能不承认了,吃吃的笑了笑,道:“我知道你是小表弟。”

陆小凤就像是突然中了箭般突然从床上跳起来道:“你来­干­什么?”

上官燕儿道:“我为什么不能来,你刚才以为我是谁?”

听她的声音,好像已生气了。

一个女孩子最不能忍受的事,也许就是一个男人在跟她亲热时,却将她当做了别人。

陆小凤的嘴并不笨。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上官燕儿冷笑了一声又道:“她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你说。”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因为我跟你一比,简直就像是个老头子了。”

上官燕儿道:“我到这里来,为的就是要证明给你看,我已经不是孩子了,要你相信我不是在说谎,你难道还以为我喜欢你,告诉你,你少自我陶醉。”

她的声音越说越大,越说越气。已好像要哭出来的样子。

陆小凤刚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刚想说两句安慰的话……

忽然间,房门又被推开,黑暗的房子立刻明亮了起来。

个人手里举着灯,站在门口,穿着件雪白的袍子,脸­色­却比她的袍子还苍白。

上官丹风。陆小凤几平忍不侍要钻到床底下去,他实在受不了她看着他时的那种眼­色­。

雪儿脸上的表情,也好像一个正在厨房里偷冰糖吃,恰巧被人撞见了的孩子。

可是她立刻又挺起了胸,赤­祼­­祼­的站起来,歪着嘴向陆小凤笑了笑,道:“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她要来,我本来可以早点走的。”

上官丹凤看着她,连嘴­唇­都已气得发抖,想说话,却又说不出。

雪儿也已披上了长袍,昂着头,从她面前走过。忽又歪着嘴对她笑了笑,道:“其实你也用不着生气,男人本来就全都是这样子的。”

上官丹凤没有动,也没有开口,她全身都似已僵硬,雪儿的脚步声终于已渐渐远去。

上官丹风还是站在那里,瞪着陆小凤,美丽的眼睛里似已有了泪光,喃喃道:“这样也好,我总算看清了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跺了跺脚,扭头就走。

可是陆小凤已赶过去,拉住了她。

上官丹风咬着嘴­唇­,道:“你……你还有什么话说?”

陆小凤叹’口气道:“我本来不必说什么的,因为你也应该明白,我本是在等你。”

上官丹风垂下头,听着,过了很久,也轻轻叹了口气,道:“我本来是想来的。”

陆小凤道:“现在呢?”

上官丹凤道:“现在……现在我却要走了。”

她忽又抬起头,凝视着陆小凤,眼睛里带着种又复杂,又矛盾的表情,也不知是在埋怨,还是在惋惜。

陆小凤苦笑道:“你真的相信我会跟雪儿……”

上官丹凤用指尖轻轻掩任了他的嘴,柔声道:“我知道你不会,可是今天晚上……今天晚上我已不能留在这里。”

无论准看见这种风景的事,都绝不会再对别的事有兴趣。

陆小凤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他已放开手。

上官丹风看着他,忽然垫起脚尖,在他脸上亲了亲,轻轻道:“你也应该知道我本来并不想走的。”

陆小凤忽然笑了。微笑着道:“现在你最好还是快点走,否则我说不定会……”

上官丹凤不等他的话说完,已从他怀抱中溜了出去,忽又回眸一笑,道:“我警告你,那小丫头可真是个小妖­精­,你下次看见她时也最好快点走,我吃醋的时候会咬人的。”

夜更深,更静,天地间充满了宁静与和平。

人的心呢?

上午。青石板的街道已刚刚被太阳晒得发烫,两旁的店铺却还有几家未曾开门。

大城里的人,又有几个还能习惯那种“日出而作”的生活。

丹凤公主用缀满鲜花的马车,一直将他们送到这里才回头的。

“我们一有消息,就会通知你。”

“我知道,我等你。”

我等你,有她这么样一个女孩子在等你,你还有什么可埋怨的。

花满楼道:“你要被她咬一口的了。”

陆小凤瞪了他一眼,也忍不住笑道:“这个人的耳朵简直比兔子还灵,下次我倒要提防着点。”

花满楼微笑着,道:“她说的那小妖­精­,也就是上官飞燕的妹妹?”

陆小凤苦笑道:“像她那样的小妖怪,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很难找出第二个的。”

花满楼沉吟着,终于忍不住问道:“她有没有找到她姐姐?”

陆小凤道:“好像还没有,我刚才应该问问上官丹风的,她也许会知道你那燕子飞到哪里去丁?”

花满楼又笑了笑,道:“你不问也好,问了说不定也要被她咬一口。”

陆小凤道:“我虽然没有问,但雪儿却已应该问过。”

花满楼道:“看样子她也没有问出来!”

他虽然在微笑着,但脸上却又掩不住露出了忧虑之­色­。

陆小凤沉思着,忽又问道:“你知不知道上官飞燕有多大年纪?”

花满楼道:“她说过,她是属羊的,今年才十八。”

陆小凤用指尖抹着他的胡子,喃喃道:“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子,会不会有一个二十岁的妹妹?”

花满楼笑道:“这就得看情形了。”

陆小凤怔了怔,道:“看情形?”

花满楼道:“若连你这样的聪明人,都会问得出这么笨的话来,十八岁的女孩子为什么不会有二十岁的妹妹?二十岁的妹妹说不定还会生出八十岁的儿子来。”

陆小凤也笑了,忽然用力拍了拍他的肩,道:“十八岁的姐姐显然绝不会有二十岁的妹妹,上官飞燕也就绝不会有意外。”

花满楼道:“哦?”

陆小凤道:“雪儿说不定根本就知道她姐姐在哪里,却故意用那些话来唬我,现在我才知道:“她说的话连一个字都不能相信。”

花满楼又笑了笑,仿佛已不愿再讨论这件事,忽然改变话题,问道:“你说你要到这里来找人?”

陆小凤点点头。

花满楼道:“西门吹雪好像并不是住在这里的。”

陆小凤道:“他本来就不在这里,我找的是别人。”

花满楼道:“你找谁?”

陆小凤道:“你很少在外面走动,也许还不知道江湖中有两个很奇怪的老头子一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古往今来所有奇奇怪怪的多,他都知道一点,另一个本事更大,无论你提出多奇怪困难的问题来、他都有法子替你解决。”

花满楼道:“你说的是大通和大智?”

陆小凤道:“你也知道他们?”

花满楼淡淡道:“我虽然是个瞎子,却一点也不聋。”

陆小凤苦笑道:“有时我例真希望你还是聋一点的好。”

这时他们已走到­阴­凉的屋檐下。对面正有一个和尚垂着头,规规矩矩的走过来。

这和尚长得倒也是方面大耳,很有福相。身上穿的却又破又脏,脚上一双草鞋更已几乎烂通了底。

陆小凤看见了这和尚,立刻迎上去,笑道:“老实和尚你好!”

老实和尚抬头看见了他,也笑了道:“你最近有没有变得老实些?”

陆小凤笑道:“等你不老实的时候,我就会老实了。”

老实和尚遇着了他,好像只有苦笑。

陆小凤又道:“看样子你今天好像特别开心,莫非有什么喜事?”

老实和尚苦笑道:“老实和尚怎么会有喜事,像你这样不老实的小伙子才会有喜事。”

陆小凤道:“但今天却好像是例外。”

老实和尚皱了皱眉,又叹了口气,道:“今天的确是例外。”

看他的表情,无论谁都看得出他已不愿陆小凤再问下去。

只可惜陆小凤偏偏有点不识相,还是在问道:“为什么?”

苍实和尚苦着脸讷讷道:“因为……因为我刚做过一件不太老实的事。”

他本来不想说的,却又不能不说,因为他是个老实和尚。

所以陆小凤更觉得奇怪,更要问下去:“你也会做不老实的事?”

老实和尚道:“这还是我平生第一次。”

陆小凤觉得更有趣了压低声音道:你做了什么事?”

老实和尚的脸似已有点发红,嘎哺着道:“我刚去找过欧阳。”

陆小凤道:“欧阳是什么人?”

老实和尚看着他,表情忽然变得很奇怪,竟好像有点沾沾自喜的样子,又好象对陆小凤无知很同情,摇着头道:“你怎么会连欧阳都不知道?”

陆小凤道:“我为什么一定要知道?”

老实和尚悄悄道:“因为欧阳就是欧阳情。”

陆小凤道:“欧阳情又是何许人也?”

老实和尚的脸更红结结巴巴的说道:“她是个……是个,很出名的…妓汝。”

他好像已连吃­奶­的力气都用了出来才总算说出了最后这两个字。

陆小凤几乎忍不住要跳了起来,他做梦也想不到这老实和尚也会去找妓汝。

可是他心里虽然觉得又惊奇,又好笑,脸上却偏偏不动声­色­,反而淡淡道:“其实这也算不了什么,这种事本来就很平常的。”

老实和尚反而吃了一惊,忍不住道:“这种事还很平常?”

陆小凤正­色­道:“和尚既没有老婆,也没有小老婆,一个个身强力壮的,若连妓汝都不能找,你叫他们怎么办?难道去找尼姑?”

老实和尚已听得怔住。

陆小凤接着道:“何况,高僧和名妓不但是妙对,而且本来就有种很密切的关系。”

老实和尚忍不住问道:“什么关系?”

陆小凤道:“高僧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名妓却是做一天钟,撞一天和尚——这种关系难道还不够密切么?”话还没有说完,他自己已忍不住笑得弯了腰。

老实和尚却已气得发了呆,呆呆的怔了半天,才叹息着,喃喃道:“我佛慈悲,为什么叫我昨天晚上遇见孙老爷今天早上又遇见陆小凤。”

陆小凤忽然不笑了,急急问道:“你看见了孙老爷?他在哪里?我正要找他。”

老实和尚却好像没听见他的话,嘴里还是念念有词道:“阿弥陀佛,看来坏事真是万万做不得的,我真该死,菩萨应该罚我爬回去。”

他念着念着,忽然伏在地上,竟真的,路爬着走了。

陆小凤也只有看着他苦笑,全没有半点别的法子。

花满楼忍不住走过来,问道:“他真的在爬?”

陆小凤叹了口气,苦笑道:“这个人若说要爬十里,就绝不会只爬九里半的,因为他是个老实和尚。”

花满楼笑道:“看来他不但是个老实和尚,还是个疯和尚。”

陆小凤道:“但他却是在装疯,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花满楼道:“孙老爷又是何许人也?”

提起孙老爷,陆小凤的兴致又高了道:“这孙老爷的全名应该是龟孙子大老爷。”

花满楼失笑道:“他怎么会起这么样个好名字?”

陆小凤道:“因为他自己常说他自己没钱的时候虽然是龟孙子有钱的时候就是大老爷了。他又恰巧姓孙,所以别人就索­性­叫他孙老爷。”

花满楼笑道:“你认得的怪物倒真不少。”

陆小凤道:“幸好十个怪物,倒有九个都不太讨厌,这孙老爷尤其不讨厌。”

花满楼道:“你要找的究竟是大通大智,还是他?”

陆小凤道:“大通大智也是两个怪物,从来也没有人见过他们,更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行踪,除了孙老爷外,谁也找不到他们。”

花满楼道:“想不到这孙老爷的本事倒不小。”

陆小凤道:“这个人从小就吃喝膘赌,浪荡逍遥,平生没做过一件正经事,也没有别的本事,就凭这一样本事,已经足够他逍遥半生了。”

花满楼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无论谁要找大通大智,都得把他从各种地方赎出来。”

花满楼道:“赎出来?为什么要赎出来?”

陆小凤道:“这个人花起钱来比谁都凶,所以他大老爷总是做不了三天,就要变成龟孙子,等到没钱付帐时,他就把自己押在那里,等着别人去赎,这样子的日子他居然一过就是十来年,我想不佩服他都不行。”

花满楼笑道:“看来这个人不但有本事,而且还很有福气。”

陆小凤道:“一点也不错,若要个没福气的人过他这种日子,不出半年准得发疯。”

花满楼道:“现在你准备到哪里去赎他?”

陆小凤道:“我当然要先去找欧阳。”

花满楼道:“欧阳?”

陆小凤笑了悠然道:“连欧阳你都不知道?欧阳就……”

欧阳情,始情院里的花牌上,第一个名字就是她。

据说她最大的本事,就是对什么人都一样,不管你是和尚也好,是秃子也好,只要你有钱,她就会把你当做世界上最可爱的人。­干­她这行的.只要有这一样本事,就已足够。

何况她长得又的确不丑,白生生的脸,乌油油的头发。笑起来脸上一边一个酒涡,一双眼睛总是笑眯眯的看着你,让你觉得无论花多少银子在她身上,都一点也不冤枉。

现在她在笑眯眯的看着陆小凤,看着陆小凤的小胡子。就好像从来也没有看见过这么英俊的男人、这么漂亮的胡子。

陆小凤却被她看得有点飘飘然了,口袋里的银票也好像已长出翅膀要往外飞。

欧阳情笑得更甜,道:“你以前好像从没有到这里来过。”

陆小凤道:“从来也没有。”

欧阳情道:“你,来就找我?”

陆小凤道:“我第一个找的就是你。”

欧阳情垂下了头,轻轻道:“这么样说来,难道我们真的有缘?”

陆小凤道:“一点也不假!”

欧阳情眼波流动,道:“可是,你又怎么会知道有我这么样个人的?”

陆小凤道:“有个神仙今天早上在梦里告诉我,说我们八百年前就有缘了。”

欧阳情惊笑道:“真有这回事?”

陆小凤道:“连半点都不假,那神仙是个和尚,看样子就很老实,他还说连他自己都来找过你。”

欧阳情居然还是面不改­色­,嫣然道:“昨天晚上倒真有个和尚来过,我到床上睡觉时,他就在这里坐着看了我一夜。我还以为他有什么毛病,却想不到他竟是个神仙。”

她忽然走过来,坐到陆小凤腿上,轻抚着陆小凤的小胡子,咬着嘴­唇­笑道:“只不过这一点你可千万不能学他。”

陆小凤道:“我不是神仙。”

欧阳情附在他耳旁,轻咬着他的耳朵,吃吃的笑道:“其实做神仙也没什么好处,只要你这朋友也去,我就可以让你觉得比神仙还快活。”

花满楼一直微笑着,静静的坐在较远的一个角落里,他好像已不愿让这出戏再演下去,忽然道:“我们是来找孙老爷的,你一定知道孙老爷在哪里?”

欧阳情道:“孙老爷,听说他还在隔壁的潇汀院,等着人去赎他,你一出去就可以找到潇汀院了。”她希望花满楼快走。

但是陆小凤却先推开她站了起来。

欧阳情皱起眉,道:“你也要去?”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想去,只可惜非去不可。”

欧阳情道:“你要去赎他?”

陆小凤道:“不是去赎他,是陪着他一起等人来赎。”

他苦笑着拍了拍腰袋,又道:“老实说,现在我们身上剩下的钱,连买张大饼都不够。”

欧阳情虽然还笑,但却已忽然变成一种笑了一种让你一看见就再也坐不住的假笑。

陆小凤却好像看不出,忽又笑道:“但我们既然有缘。我又怎么能走?我看不如还是让他……”

欧阳情立刻打断了他的话,道:“我们既然有缘,将来应该还是会在一起的,现在你还是去找他吧,我……我忽然觉得有点不舒服,我肚子疼。”

陆小凤走过来,迎着从东面吹过来的春风,长长的吸了口气,微笑着道:“你若要摆脱一个女人,最好的法子就是让她自己说肚子疼。一个出来玩玩的男人,至少应该懂得三种法子让女人肚子疼。”

花满楼淡淡道:“我一向知道你的办法很多。但直到今天,才知道你完全不是个君子。”

陆小凤道:“为什么?”

花满楼道:“你明明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为什么一定要当面揭穿她?”

陆小凤道:“因为我不喜欢虚情假意的人。”

花满楼道:“可是她中能不虚情假意,她要活下去,假如,她对每个人都有真情,在这种地方怎么能活得下去?”

他微笑着,接着道:“你够义气,够朋友,甚至已可真是一个侠客,但你却有个最大的毛病。”

陆小凤只有听着。

花满楼道:“这世上有很多人虽然很可恶,很可耻,但他们做的事,有的也是被逼不得已的。你最大的毛病,就是从来没有替他们想过。”

陆小凤看着他,过了很久,才轻轻的叹息了一声,道,“有时我的确不喜欢跟你在一起。”

花满楼道:“哦?”

陆小凤道:“因为我总觉得我这人还不错,可是跟你一比,我简直就好像是个混蛋了。”

花满楼微笑道:“一个人若知道自已是混蛋,那么他总算还有救药。”

“我是个混蛋一等一的大混蛋,空前绝后的大混蛋,像我这样的混蛋一百万个人里,也找不出一个。”他们一走进潇汀院,就听见有人在楼上大叫大喊。

花满楼道:“孙老爷?”

陆小凤笑道:“一点也不错,自己知道自己是混蛋的人并不多。”

花满楼笑道:“所以他还有救药。”

陆小凤道:“现在我只希望他还不太醉,还能站得起来。”

孙老爷虽然已站不起来,幸好还能坐起来。

现在他就直挺挺的坐在陆小凤刚雇来的马车里,两眼发直,瞪着陆小凤,道:“你就算急着要去找那两个老怪物,至少也该先陪我喝杯酒的。”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我只奇怪那些人,明明知道你已囊空如洗,为什么还要给你酒喝。”

孙老爷刚开嘴一笑、道:“因为他们知道迟早总有你这种冤大头会去救我。”

其实他自己的头绝不比任何人的小,没有看见过他的人,几乎很难想像他这么样,个又瘦又小的人,会长着这么样一个人脑袋。

陆小凤道:“像你现在这样子,是不是还能马上找得到他们。”

孙老爷傲然道:“当然,无论那两个怪物多古怪,我却偏偏正好是他们的克星,可是我们先得先约法三章。”

陆小凤道:“你说。”

孙老爷道:“一个问题五十两,要十足十的银元宝,我进去找时,你们只能等在外面,有话要问时,也只能在外面问。”

陆小凤苦笑道:“我实在不懂,他们为什么从来也不愿见人。”

孙老爷又笑了,道:“因为他们觉得世上的人除了我之外,全都是面目可憎的大混蛋,却不知天下最大的一个混蛋,就是我。”

山窟里­阴­森而黑暗,洞口很小,无论谁都只有爬着才能进去。孙老爷就是爬进去。

陆小凤和花满楼在外面已等了很久,陆小凤已等得很不耐烦。

花满楼却微笑着道:“我知道你一定已等得着急了。可是,你为什么不想想,这里的风景多美,连风吹在身上都是舒服的。一个人能在这里多停留一会儿,岂非是福气。”

陆小凤道:“你怎么知道这里的风景好?”

花满楼道:“我虽然看不见,却能领略得到,所以我总觉得,只有那些虽然有眼睛,却不肯看的人,才是真正的瞎子。”

陆小凤说不出话来了。

就在这时,山窟里已传出孙老爷的声音,道:“可以开始,问了。”

第一块五十两重的银子抛进去,第一个问题是“五十年前,世上是不是有个金鹏王朝?”

过了片刻,山窟里就传出一个人低沉而苍老的声音:“金鹏王朝本在极南一个很小的国度里,他们的风俗奇特,同姓,为婚。朝中当权的人,大多复姓上官。这王朝虽然古老而富庶,但五十中前已覆没,王族的后代,据说已流亡到中土来。”

陆小凤吐出口气仿佛对这答复很满意。于是又抛了锭银子进去,开始问第二个问题:“除了王族的后代外,当时朝中的大臣.还有没有别人逃出来的?”

“据说还有四个人,受命保护他们的王子东来,其中一人也是王族,叫上官谨,还有三个人是大将军平独鹤,司空上官木和内库总管严立本。”

“这问题还有点补充:这王朝所行的官制和我们汉唐时相差无几。”

第三个问题是:“他们后来的下落如何?”

“到了中土后,他们想必就已隐姓埋名,因为新的王朝成立后,曾经派遣过刺客到中土来追杀,却无结果。当时的王子如今若还活着,也已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了。”

陆小凤沉吟了很久,才问出第四个问题:“若有件极困难的事定要西门吹雪出手,耍用什么法子才能打动他?”

这次山窟里沉默了很久,才说出了四个字的回答:“没有法子。”

城里“上林春”的竹叶青和硝牛­肉­,五梅鸽子,鱼羊双鲜,都是远近驰名的,所以他们现在正在上林春。

陆小凤是个很讲究吃,也很懂得吃的人。

“没有法子,这算是什么回答?”陆小凤喝了杯竹叶青,苦笑道:“这一桌子酒菜最多也只有五两银子,这见鬼的回答却要五十两。”

花满楼谈谈的微笑着道:“他说没有法子,难道就真的没有法子?”

陆小凤道:“西门吹雪既有钱,又有名,而且还是个彻底的自了汉。从来也不管别人的闲事,再加上六亲不认,眼高于顶,你对这个人能有什么法子?”

花满楼道:“但有时他却会为了个素不相识的人奔波三千里去复仇。”

陆小凤道:“那是他自己高兴,他若不高兴,天王老子也说不动他的。”

花满楼微笑道:“无论如何,我们这次总算没有空跑趟,我们总算已知道,大金鹏王说的那些事,并不是空中楼阁。”

陆小凤道:“就因为他说的不假所以这件事我们更非管不可,就因为我们要管这件事,所以更少不了西门吹雪。”

花满楼道:“他的剑法真有传说中那么可怕?”

陆小凤道:“也许比传说中还可怕,从他十五岁时第一次出手,直到现在,还没有一个人能在他剑下全身而退的。”

花满楼道:“这件事为什么奇+書*網一定非他不可?”

陆小凤道:“因为我们要对付的既不是普通人,也不是”

他又倒了杯酒下去,接着道:“独孤一鹤若真是青衣楼的大老板,他手下就全少有五六个很难对付的人,何况,峨媚派本身就已高手如云。”

花满楼道:“我也听说峨嵋七剑,三英四秀,都是当今武林中,后起一代剑客中的饺饺者。”

陆小凤道:“阎铁珊‘珠光宝气阁’的总管霍天青,却比他们七个人加起来还难对付,这个人年纪不大,辈份却极高。据说连关中大侠山西雁,都得叫他声师叔的。”

花满楼道:“这种人怎么肯在阎立本手下做事?”

陆小凤道:“向为他昔年在祁连山被人暗算重伤,阎立本曾经救过他的命。”

花满楼道:“霍休常年踪影不见,他那庞大的财产,当然也有极可靠的人照顾,那些人当然也不是好对付的。”

陆小凤道:“一点也不错。”

花满楼道:“所以我们非把西门吹雪找出来不可。”

陆小凤道:“完全说对了。”

花满楼沉吟着,道:“我们能不能用激将法,激他出来和这些高手一较高低?”

陆小凤道:“不能。”

花满楼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这个人非但软硬不吃,而且聪明级顶,就跟我一样。”

他笑了笑,接着道:“若有人对我用激将法,也是连半点用处都没有的。”

花满楼又沉默了很久,缓缓道:“我有个法子,倒也许可以去试一试。”

陆小凤道:“什么法子?”

这个法子花满楼还没有说出来,就忽然听见门口发生阵­骚­动一阵惊呼。

一个人踉踉跄跄的从门外冲进来一个血人。

四月的吞阳过了正午已偏西,斜阳从门外照进来,照在这个人身上,照得他满身的鲜血都发出红光,红得令人连骨髓都已冷透。

血是从十七八个地方同时流出来,头顶上,鼻子里,耳朵里眼睛里,嘴里,咽喉上,胸膛上,手腕上膝盖上,双肩上,都流着血。

就连陆小凤都从未看见过,个人身上有这么多伤口,这简直令人连想都不敢想像。

这人也看见了他,突然冲过来,冲到他面前,用一双已被鲜血染红的手一把抓住他的肩,喉咙里“格格”的响,像是想说什么。

可是他连一个宇都没有说出来,他的咽喉已被割断了一半。但他却还活着。

这是奇迹,还是因为他在临死的还想见陆小凤一面,还想告诉陆小凤一句话。

陆小凤看着他狰狞扭曲的脸,突然失声而呼“萧秋雨”。

萧秋雨喉咙里仍在不停的“格格”直响,流着血的眼睛里,充满了焦急,恐惧,愤怒,仇恨。

陆小凤道:“你是不是想说什么?”

萧秋雨点了点头,突然发出了一声绝望的惨呼,就像是一匹孤独,饥饿,受了伤的狼.垂死前在冰天雪地中所发出的那种惨呼一样。

然后他的人突然一阵抽搐,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鞭子重重的抽在他身上。

他想告诉陆小凤的,显然是件极可怕的秘密,可是他已永远说不出来了。

他倒下去时,四肢已因痛苦绞成了一团,鲜红的血,已渐渐变成紫黑­色­。

陆小凤跺了跺脚,振起双臂,高大的身子就像是飞鹏样,掠过了四瓦张桌子,从人们的头顶上飞出来,掠到门外。

青石板铺成的长街上,也留着一串鲜血,从街心到门口。

“刚才有辆马车急驰而过,那个人就是从马车上被推下来的。”

“是辆什么样的马车?”

“黑马车,赶车的好像是条青衣汉子。”

“往哪边去的?”

“西边。”

陆小凤什么也不说,逐着斜阳追出去,奔过长街,突然又听见左边的那条街上传来一阵惊呼一阵­骚­动。

一辆漆黑的马车,刚闯入一家药铺,撞倒了四五个人、撞翻了两张桌子。

现在马已倒了下去,嘴角还在喷着浓浓的白沫子。

赶车的人也已倒了下去嘴角流的都是血,紫黑­色­的血,滴滴落在他的衣襟上。

青布衣裳,他的脸也已扭曲变形,忽然间.淡黄的脸己变成死黑­色­。

陆小凤一把拉开了车门,车厢里的座位上竟赫然摆着双银钩。

银钩上悬着条黄麻布.就像是死人的招魂幡,上面的字也是用鲜血写出来的“以血还血!”

“这就是多管闹事的下场!”

银钩在闪闪的发着光。

花满楼轻抚着钩的锋,缓缓道:“你说这就是勾魂手用的钩?”

陆小凤点点头。

花满楼道:“勾魂手就是死在萧秋雨手上的?”

陆小凤长长叹息,道:“以血还血!”

花满楼道:“但另外一句话却显然是警告我们不要多管闲事的。”

陆小凤冷笑道:“青衣楼的消息倒真快但却看错人。”

花满楼也叹了口气道:“他们的确看错人,青衣楼本不该做出这种笨事的。难道他们真的认为这样子就能吓倒你?”

陆小凤道:“这样做只对一个人有好处。”

花满楼道:“对谁?”

陆小凤道:“大金鹏王。”

这世上有种人天生就是宁折个弯的牛脾气,你越是吓唬他,要他不要管这件事,他越是非管不可,陆小凤就是这种。

现在你就算用一百八十把大刀架在他脖子上,这件事他也管定了。

他紧握着银钩.忽然道:“走。我们就去找西门吹雪去。现在我也想出了一种法子对付他。”

花满楼道:“什么法子?”

陆小凤道:“这次他若一定不肯出手,我就放火烧了他的万梅山庄。”

远山传歌声

万梅山庄还没有梅花。

现在是四月,桃花和杜鹃正在开放,开在山坡上。

面对着满山遍地的鲜花,花满楼几乎不愿再离开这地方,他安详宁静的脸上忽然有了无法形容的光采,就仿佛初恋的少女看见自己情人时那样。

陆小凤忍不住道:“我并不想杀风景,可是天一黑,西门吹雪就不见客了。”

花满楼道:“连你也不见?”

陆小凤道:“连天王老子都不见。”

花满楼道:“若他不在呢?”

陆小凤道:“他一定在,每年他最多只山去四次,只有在杀人时才出去。”

花满楼道:“所以他每年最多只杀四个人。”

陆小凤道:“而且杀的都是该杀的人。”

花满楼道:“谁是该杀的人,谁决定他们是不是该杀的?”

他忽然叹了口气,道:“你去找他,我情愿在这里等你。”

陆小凤没有再说什么,他很了解这个人。

从来也没有人看见花满楼发过脾气,可是他若决定了一件事,也从来没有任何人能改变他的主意。

他道:“先试试我的法子,再试你的。”

屋子里看不见花,却充满了花的芬芳,轻轻的,淡淡的就像是西门吹雪这个人一样。

陆小凤斜倚在,张用长青藤编成的软椅上,看着他杯中的酒是浅碧­色­的。他身上雪白的衣裳轻而柔软。

阵阵比春风还轻柔的笛声。仿佛很近,又仿佛很远,却也看不见吹笛的人。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你这人这一生中有没有真的烦恼过?”

西门吹雪道:“没有。”

陆小凤道:“这以上有没有你得不到的东西?”

西门吹雪道:“也没有。”

陆小凤道:“你真的已完全满足?”

西门吹雪淡淡道:“因为我的要求并不高。”

陆小凤道:“所以你从来也没有求过人?”

西门吹雪道:“从来没有。”

陆小凤道:“所以有人来求你,你也不肯答应。”

西门吹雪道:“不肯。”

陆小凤道:“不管是什么人来求你不管求的是什么事你都不肯答应?”

西门吹雪道:“我想要去做的事根本就用不着别人来求我,否则不管谁来都一样。”

陆小凤道:“若有人要放火烧你的房子呢?”

西门吹雪道:“谁会来烧我的房子?”

陆小凤道:“我。”

西门吹雪笑了。他很少笑,所以他的笑容看来总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讥讽之意。

陆小凤道:“我这次来本来就是要你帮我去做一件事的,我答应过别人.你若不肯出去,我就放火烧你的房子烧得­干­­干­净净。”

西门吹雪凝视着他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我的朋友并不多,最多的时候也只有两三个,但你却真是我的朋友。”

陆小凤道:“所以我才来求你。”

西门吹雪淡淡道:“所以你不管什么时候要烧我的房子,都可以动手,不管从哪里开始烧都行。”

陆小凤怔住了,他也很了解这个人。

这个人说出来的话,就像是­射­出去的箭一样,从来也不会回头的。

西门吹雪道:“我后面的库物,有松香和柴油。我建议你,最好从那里开始烧,最好在晚上烧,那种火焰在晚上看起来一定很美。”

陆小凤忽然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大通大智这两个人。”

西门吹雪冷冷道:“听说这世上还没有他们答不出的问题,天下的事他们难道真的都知道?”

陆小凤道:“你不信?”

西门吹雪道:“你相信?”

陆小凤道:“我问过他们,要用什么法子才能打动你,他们说没有法子。我本来也不信,但现在看起来,他们倒真的了解你。”

西门吹雪看着他,忽又笑了笑,道:“这次他们就错了。”

陆小凤道:“哦?”

西门吹雪道:“你并不是完全没有法子打动我。”

陆小凤道:“我有什么法子?”

西门吹雪微笑着,道:“只要你把胡子刮­干­净,随便你要去­干­什么,我都跟你上。”

朋友们以后再看见陆小凤时,也许会不认得他了。

这个本来有四条眉毛的人,现在巳只剩下了两条,他本来长胡子的地方,现在已变得像是个刚生出来的婴儿一样光滑。

只可惜花满楼看不见。

他当然也看不见跟着陆小凤一起来的西门吹雪,却微笑着道:“西门庄主?”

西门吹雪道:“花满楼?”

花满楼点点头,道:“只恨在下身带残疾,看不见当代剑客的风采。”

西门吹雪凝视着他,忽然道:“阁下真的看不见?”

花满楼道:“庄主想必也该听说过,花满楼虽有眼睛,却瞎如蝙蝠。”

西门吹雪道:“阁下难道竟能听得见我的脚步声?”

他也正如独孤方一样,忍不住要问这句话,他对自己的,轻功和剑法,都同样自负。他的轻功也实在值得他自负。

花满楼道:“据在下所知,当今天下,最多只有四五个人,行动时能完全不发出任何声音,庄主正是其中之一。”

西门吹雪道:“但你却知道我来了。”

花满楼笑了笑,道:“那只因庄主身上带着杀气。”

西门吹雪道:“杀气?”

花满楼淡淡道:“利剑出鞘,必有剑气,庄主平生杀人几许?又怎会没有杀气?”

西门吹雪冷冷道:“这就难怪阁下要过门不入了,原来阁下受不了我这种杀气。”

花满楼微笑道:“此间鲜花之美,人间少见。庄主若能多领略领略,这杀气就会渐渐消失于无形中的。”

西门吹雪冷冷道:“鲜花虽美,又怎能比得上杀人时的血花?”

花满楼道:“哦?”

西门一种奇特的光亮,道:“这世上永远都有杀不尽的背信无义之人,当你一剑刺人他们的咽喉,眼看着血花在你剑尸绽开,你总能看得见那瞬间的灿烂辉煌,就会知道那种美是绝没有任何事能比得上的。”他忽然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暮蔼苍茫,仿佛在花丛里撒下了一片轻纱,他的人忽然问就已消失在暮­色­里。

花满楼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道:“现在我才明白,他是怎么会练成那种剑法的了。”

陆小凤道:“哦?”花满楼道:“因为他竟真的将杀人当做了件神圣而美丽的事。他已将自己的生命都奉献给这件事,只要杀人时,他才是真正活着,别的时候,他只不过是在等而已。”

陆小凤沉思着,忽然也轻轻叹息,道:“幸好他杀的人都是该杀的。”

花满楼微笑着,没有再说什么。

这时无边的夜­色­忽然已笼罩了大地。

疏星刚升起一弯蛾眉般的下弦月,正挂在远处的树梢。

风中还带着花香,夜­色­神秘而美丽。

花满楼慢慢的走在山坡上,仿佛也已路入了个神秘而美丽的梦境里。

陆小凤却忍不住道:“你为什么不问我,此行是不是已有收获?”

花满楼笑了笑,道:“我知道你已说动了他。”

陆小凤道:“你知道?怎么会知道的?”

花满楼道:“他既没有留你,也没有送你,你却也没有生气,当然是因为你们已约好了相见之地。”

陆小凤道:“你也知道我用的是什么法子?”

花满楼道:“当然是我的法子。”

陆小凤道:“为什么?”

花满楼道:“因为他虽无情,你却有情,他知道你绝不会烧他房子的,何况,你就算真的烧,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陆小凤笑了微笑着叹了口气,道:“不管你多厉害,有一样事你还是永远也想不到的。”

花满楼道:“什么事?”

陆小凤摸了摸他本来留着胡子的地方,道,“你慢慢的猜,猜中时我再告诉你。”

花满楼笑了道:“我若已猜出来,又何必还要告诉我?”

陆小凤也笑了,可是他还没有开口,忽然发现花满楼安详平静的微笑,竟在这一瞬间忽然变得说不出的奇特僵硬。

他恐不住问道:“你又发现了什么?”

花满楼没有回答,也没有听见他的话,却仿佛在倾听着,遥远处一种神秘的声音,一种只有他才能听得见的声音。

他忽然改变方向,向山坡后走了过去。

陆小凤只有跟着他走,夜­色­更黯,星月都己隐没在山峰。

忽然问,他也听见了,阵飘渺的歌声,带着种淡淡的忧郁,美得令人心碎。

歌词也是凄凉,美丽而动人的,是叙说一个多情少女人,在垂死前向他的情人,叙说她这,生的飘零和不幸。

陆小凤并没有仔细去倾听这歌词,因为他觉得花满楼的,神情奇怪,他又忍不住要问。”你以前听见过这首歌?”

花满楼终于点了点头,道:“我听人唱过。”

陆小凤道:“听谁唱过?”

花满楼道:“上官飞燕。”

陆小凤常常说这世上可以让他完全信赖的东西一共只有十☆样,其中有一样就是花满楼的耳朵。

别人连亲眼看见的事,有时都会看错。可是花满楼却从,来没有听错过。

他虽然陆小凤,现在唱歌的也正是上官飞燕。

这个已神秘失踪了的少女,怎么会又忽然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要一个人躲在这月夜荒山里,唱这首凄凉幽怨的歌曲?

她是唱给谁听的?

难道她也像歌词中那身做飘零的孤女一样,在垂死前向她的情人叙说她命运的凄苦和不幸。

陆小凤并没有再问下去,因为这时黑暗中已忽然出现了点灯光。

歌声正是从灯火闪动处传来的。

花满楼已展动身形,向那边飞掠了过去,他虽然看不见这盏孤灯的光,可是他飞掠的方向却完全没有错误。

灯火越来越近了,陆小凤已可分辨出那是一间小小的庙宇。供奉的也不知是山神?还是土地?

就在这时,歌声竟突然停顿,天地间突然变得说不出的空虚寂静。

陆小凤看了花满楼一眼,忍不住道:“她若是真的在唱给你听,就不会走的。”

可是她已走了。灯光还亮着,­阴­森森的山庙里,却已看不见人影。

黑脸的山神提着钢鞭,跨着猛虎,在黯谈的灯光下看来,仿佛正待挥鞭痛惩肚上的­奸­贼,为善良的人们抱不平。

油漆剥落的神案上,有个破旧的铜盆,盆中盛满了清水,水上漂浮着一缕浅乌丝。

花满楼道:“你在看什么?”

陆小凤道:“桌上有一盆水,水里还有几根头发。”

花满楼道:“头发?”

头发很柔软,还残留着一种少女特有的发香。

陆小凤道:“是女人的头发,刚才好像还有个女孩子在这里一面唱着歌,一面用这盆水作镜子梳头,但现在她的人却已不见了。”

花满楼慢慢的点了点头,仿佛早已想到她绝不会在这里等他。

陆小凤道:“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候,她居然还有心情梳头,显然是个很爱漂亮的女孩子。”

花满楼谈淡道:“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又有谁不爱漂亮?”

陆小凤道:“上官飞燕岂非止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

花满楼道:“她本来就爱漂亮。”

陆小凤看着他,试探着道:“你以前当然摸过她的头发。”

花满楼笑了笑,笑有很多种,他这种笑的意思,就是承认。

陆小凤道:“这是不是她的头发?”

他相信花满楼的指尖,也和耳朵同样灵敏,他亲眼看见过花满楼用指尖轻轻一触,就可以分辨出一件古董的真假。

花满楼已接过那根头发,正在用指尖轻轻抚摸,脸上忽然又露比种很奇怪的表情,竟分不出是欢喜?还是悲伤?

陆小凤道:“这的确是她的头发?”

花满楼点了点头。

陆小凤道:“她刚才既然还在这里,还能梳头唱歌,可见她还好好的活着。”

花满楼又笑了笑,笑有很多种,可是他这种笑,却也分不出是欢喜?还是悲伤?

她刚才既然在这里,为什么不等他?她若不知道他会来.又是在为谁而歌唱?

陆小凤暗中叹息,也不知是该安慰安慰他?还是假装不懂。

有风吹过,从门外吹进来,那提着钢鞭,跨着黑虎的黑面山伸像,突然从中间裂开。一条四尺长的钢鞭,突然断成八九截。

接着,巨大的山神像也一块块的粉裂,一块块落在地上。

尘土迷漫中,陆小凤忽然发现山神像后的墙壁上,竟有个人儿挂在半空中。

一个死人,身上血迹还没有­干­,一对判官笔从他胸膛上Сhā进去,将他活中生的钉在那里,判官笔上飘扬着两条招魂幡一样的黄麻布。

“以血还血!”

“这就是多管闲事的榜样!”

同样的两句话,同样用鲜血写出来的,血迹似已­干­透。

陆小凤不用再看这死人的脸,已知道他是什么人了。

独孤方。不是柳余恨,是独孤方,一心求死的人还未死,不想死的人却已死了。

陆小凤恨恨道:“神像早已被人用内力震毁,这死人正是摆在这里,等着我们来看的。”

花满楼的脸­色­苍白,终于忍不住问道:“死的不是上官飞燕?”

陆小凤道:“死的是独孤方,我实在没想到第二个死的是他。”

花满楼沉思着,道:“他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上官飞燕又为什么会到这里来?难道她也是被人所看?难道她也已落在青衣楼手里?”

陆小凤皱肩,道:“你平时一向很想得开的,遇到她的事,为什么就偏偏要往坏处想?”

花满楼沉默了很久,才长长叹息,道:“这是不是因为我太关心她?”

是的,若是太关心了,就难免要想若是想得太多,就难免要钻牛角尖了。

所以越是相爱深的人,越容易发生误会,在分离时也就,越痛苦。

陆小凤勉强笑了笑,道:“不管怎么样。她总算还活着,一个人的脖子上若有柳刀在架着,又怎么还能唱得出那么好听的歌?”

歌唱得并不好听.因为是陆小凤唱的。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他用被子敲着酒杯,反反覆覆的唱着,唱来唱去就只有这两句。

他唱一遍,花满楼就喝一杯,终于忍不住道:“我并不是说你唱得不好,但是你能不能换两句唱唱?”

陆小凤道:“不能。”

花满楼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我只会唱这两句。”

花满楼笑了,道:“别人都说陆小凤惊才绝艳,聪明绝顶,无论什么样的武功,都一学就会。可是你唱起歌来,却实在比驴子还笨。”

陆小凤道:“你若嫌我唱得不好听,你自己为什么不唱?”

他就是要花满楼笑,要花满楼唱。因为他从未看过花满楼这么样想不开.也从未看过花满楼这么样喝过酒。

酒并不好,山村野店里,怎么会有好酒?

但无论什么样的酒,至少总比没有酒好,花满楼突然举杯一饮而尽。高声而歌:

“云,且,玉一梭淡淡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

秋风多,雨相和。帘外芭蕉三两棵.夜长人奈何。”

这首《长相思》本是南唐后主李煜为怀念他的亡妻大周后,而作。凄侧缠绵,带着种叙不尽的相思之意。

陆小凤忽然发现花满楼是真的已爱上那个神秘而美丽的,女孩子了他从来不说,只因为爱得深、他爱得深、只因为,他从未爱过。

可是上官飞燕呢?

她的行踪实在太诡秘,做的事也实在太奇怪,就连陆小凤都摸不透她的心意,又何况已陷入情网的花满楼?

陆小凤忽然笑道:“我唱得虽不好,你唱得却更糟,我唱的至少还能让你发笑,你唱的却让我连笑都笑不出来。”

花满楼道:“所以我们不如还是喝酒,今朝有酒,已醉今朝。”

他们举起杯,忽听人道:“哪位是陆小凤陆大少爷?”

夜已深了,人已散了。这山村野店里,本已不会再有人来,更不会有人来找陆小凤。

但这个人却偏偏来了,偏偏是来找陆小凤的。

看他的打扮,仿佛是山里猎户。手里提着个竹篮,篮子里装着是只已烤好的山­鸡­。

陆小凤忍不住问道:“你找陆小凤­干­什么?”

猎户将竹篮放在桌上,道:“这是陆大少爷的姑妈特地买下来,叫我送来给陆大少爷下酒的。”

陆小凤怔了怔,道:“我的姑妈?”

猎户竟似也怔了怔,道:“你就是陆小凤陆大少爷?”

陆小凤点点头,道:“只不过我既不是大少爷,也没有姑妈。”

猎户道:“定有的,绝不会错。”

陈小凤道:“为什么?”

猎户道:“那位始娘若不是你的姑妈,为什么要花五两银子买下这几只山­鸡­,又花五两银子叫我送来?只不过……”

陆小凤道:“只不过怎么样?”

猎户用力忍着笑道:“她说陆大少爷是个有四条眉毛的人,我一看就会认得的.可是你好像却只有两条眉毛。”

陆小凤想板着脸,自己却也忍不住笑了道:“你几时看见过有四条眉毛的人?”

猎户也笑了道:“就因为我没有看见过,所以想来看一看,倒并不是完全为了那五两银子。”

陆小凤道:“我姑妈是个什么样的人?”

猎户道:“是个小姑娘。”

陆小凤失声道:“是个小姑娘?你这么大的人会不会有一个姑妈是小姑娘?”

猎户苦笑道:“我本来也不相信的,可是她说她年纪虽不大,辈分却很高,她还说她有个侄孙子叫花满楼,今年已五十多了。”

陆小凤看了看花满楼,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出来。

花满楼却笑了笑,道:“不错,我的确是有这么样一位姑妈。”

猎户又怔了怔,道:“你就是花满楼?你今年已有五十多?”

花满楼道:“我保养得好,所以看来年纪轻。”

猎户以不住问道:“要怎么保养,我……我可不可以学。”

花满楼谈淡道:“那也容易,我只中过每天吃五十条蚯蚓,二十条壁虎,外加三斤人­肉­。”

猎户看着他,连眼珠子好像都要掉了下来,突然转回身,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落荒而逃了。

陆小凤终于忍不住大笑。

花满楼也笑道:“你说的不错,看来那小妖怪说起谎来,的确连死人都要被她骗活。”

他说话的时候,有意无意间用筷子指了指左边窗户。

陆小凤的人已飞身而起凌空一翻,又推开了窗户。

一个梳着两条辫子的小女孩,正躲在窗外掩着嘴偷偷的乐着。

上官燕儿的眼睛还是那么大,样子还是那么乖,可是已笑不出了。

陆小凤揪着她的辫子,把她押了进来,道:“就是这个小妖怪,不但要做我的姑妈,还要做你的姑婆。”

雪儿撅着嘴,道:“人家只不过是说着玩的,就算你开不起玩笑,也个必拿人家的辫子出气。”

花满楼微笑道:“何况人家总算花了十两银子请你,这山­鸡­的味道也不错,你就算不感激、最少也该对人家客气些。”

雪儿嫣然道:“还是我这侄孙子有良心,总算说了句公道话。”

陆小凤大笑道:“原来有良心的人,还是要比没有良心的晚辈。”

他大笑着松开手。雪儿就像是个小狐狸似的,立刻就从他胁下溜出。

只可惜她溜得还不够快,陆小凤又揪住了她的辫子。把她抓小­鸡­一样抓回来,按在椅子上,板起脸道:“我有句话要问你,你最好老老实实的,不许说谎。”

雪儿眨着眼,好像很委屈的样子、道:“我根本从来也没有说一句谎话。”

陆小凤道:“你现在说的这句就是谎话。”

雪儿生气了,大声道:“我说的话你既然连一句都不信你又何必跟我说话?”

陆小凤也知道跟这小妖怪斗嘴是件多愚蠢的事,只好板起脸,道:“我问你,你为什么要一直在后面跟着我们?”

雪儿道:“我根本没有跟你们,就算要跟,也跟不上。”这句倒是真话。

陆小凤道:“你怎么找到我们的。”

雪儿道:“我知道你们要来找西门吹雪、所以就先来了。”

陆小凤道:“你一直在这里等?”

雪儿道:“人家已经等了一整天,衣服也没有换,澡也没有洗,身上都发臭了。你不信来闻闻看。”

花满楼又笑了,陆小凤只好­干­咳了几声,道:“你等我们­干­什么?”

雪儿道:“因为我有件秘密,一定要告诉你。”

陆小凤道:“什么秘密?”

雪儿撇着嘴,又好像要哭出来的样子,忽然从身上拿出打造得很­精­巧的金燕子,道:“你看,这就是我那天晚上在花园里找到的。”

陆小凤看了看,却看不出这算是什么秘密。

雪儿又道:“这是我爹还没有她的时候,送给我姐姐的。我姐姐总总是拿它当宝贝一样,用条金链子挂在身上。我要她借给我挂两天,她都死也不肯,但现在……现在却被我在地上捡到了。”

陆小凤道:“也许是她不小心掉在地上的。”

雪儿用力摇了摇头,道:“绝不会,这一定是人家在搬她的尸体时,无意间拉下来的。”

她眼睛里已有了泪光,果然像是很悲伤的样子,连声音都已有些嘶哑。

陆小凤道:“难道你真的认为你姐姐已死了?”

雪儿咬着嘴­唇­.又用力点了点头,哽咽着道:“我不但知道她已经死了,而且还知道是谁杀了她的。”

陆小凤道:“是谁?”

雪儿恨恨道:“就是我那个倒霉表姐。”

陆小凤道:“上官丹凤?”

雪儿道:“就是她,她不仅杀了我姐姐,而且还害死了萧秋雨,独孤方,和柳余恨。”

陆小凤道:“这三个人全都是被她害死的?”

雪儿点点头,道:“我亲眼看见的,她跟柳余恨在一家客栈的屋里面。说着说着话,忽然用她的飞凤针一抬手就把柳余恨杀了,还把他的死尸藏在床底下。”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想不到求死不得的柳余恨,这次竟死得这么快。”

雪儿道:“飞风针中就是她拿手的独门暗器,见血封喉,毒得要命,我姐姐想必也就是被她这种暗器毒死的,却不知她把我姐姐的死尸藏到哪里去了。”这句话没说完,她的泪己流了下来。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道:“你这些话说得真是又合情,又合理,简直完全跟真的一样,只可惜我还是连一句都不信。”

雪儿这次居然没有生气,只是流着泪,道:“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的,你……你……你根本已经被她迷住了。”

陆小凤看着她,决心反而有些动摇,忍不住又问道:“她跟你姐姐也是表姐妹,为什么要害死你姐姐?”

雪儿咬着牙道:“谁知道她是为了什么?也许她一直都在恨我姐姐,因为我姐姐有比她聪明,又比她漂亮。”

陆小凤道:“柳余恨呢?他岂非一直都在忠心耿耿的替她,做事.她为什么要承柳余恨?”

雪儿恨恨道:“像她这钟比毒蛇还毒的女人,连我姐姐她都能下得了毒手,还有什么人是她不能杀的?”

陆小凤叹道:“我知道你恨她,可是……”

雪儿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冷笑道:“你以为我恨她是为了你?你以为我是在吃醋,她表面对我虽然好,其实从小就在背地里欺负我……”

陆小凤忽然也打断了她的话,道:“她今年才十九,你却已二十,你,她怎么能欺负你?”

雪儿说不出话来了。

陆小凤又不忍了柔声道:“你若真的在替你姐姐着急,现在就可以放心了,因为我知道她还没有死。”

雪儿咬着嘴­唇­,道:“可是她害死了柳余根的时候,我的确是亲眼在窗子外面看见的,因我……”她声音突然停顿,整个人都巳呆住。

那个已被上官丹风藏到床底下的柳余恨,竟忽然又出现。

夜雾凄迷,月­色­朦胧。柳余恨正慢慢的从朦胧月光下走过来,走进了这小小的酒店。

他那狰狞丑恶的脸,在月光下看来,更是说中出的狰狞,可怖。

可是他的神情却很安详,声音也很柔和,看着雪儿道:“你在外面若已玩够了,就跟我回去吧,王爷特地要我来接你回去的。”

雪儿睁大了眼,吃吃道:“你……你没有死?”

柳余恨目中又掠过一抹悲伤之­色­.黯然道:“死,有时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雪儿道:“我表姐呢?”

柳余恨道:“她也希望你快回去,你现在年纪还小,等你长大了些,再出来玩也不迟,你看你姐姐,现在她随便想到哪里去,都没有人会管她的。”

雪儿看着他。好像很害怕的样子,忽然拉住陆小凤的,手大叫道:“求求你千万不要让这个人带我回去我情愿,跟你走。”

柳余恨道:“那也得等你长大些,现在你还是个孩子,大人们有正事要做,你怎么能愿着去。”

外面传来车攒马嘶,辆马车,停在门外,正是陆小凤也坐过的那辆。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