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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

个住的地方,让你们安心的等着,六七天之内,我一定负责替你们把钱一套找出来。”

田思思红着脸,道:“那……那怎么好意思?”

赵老太概然道:“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常言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你们肯来找找,已经是给我面子了。”

这人长得虽然象是个病表,却的确是个很够义气的江湖好汉。

田思思又是惭槐,又是感激,索­性­也做出很大方的祥子,道:“既然如此,小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虬髯大汉忽又上上下下瞧了她两脸,带着笑道:“我看不如就把她们俩请到王大娘那里去住吧,那里都是女人,也方便些。”

田思思怔了怔,道:“全是女人?那怎么行,我们……我们……”

虬髯太汉笑道:“你们难道不是女人?”

田思思脸更红,回头去看田心。

田心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倩,田思思只好叹了口气,苦笑道:“想不到你们的眼力这么好。”

虬髯大汉道:“倒不是我们的眼力好……”

他笑了笑,一句话保留了几分。

田思思却追问道:“不是你们的眼力好是什么,难道我们扮得不像?”

赵老大也忍不住笑了笑,道:“像两位这样子女扮男装,若还有人看不出你们是女的,那人想必一定是个瞎子。”

田思思怔了半晌,道:“这么说来,难道那姓钱的也已看出来了?”

赵老大淡谈道:“钱一套不是瞎子。”?

田思思又怔了半晓,忽然将头上戴的文士巾重重往地上一摔,冷笑道:“女人就女人,我迟早总要那姓钱的知道,女人也不是好欺负的。”

于是我们的田大小姐又恢复了女人的面目。

所以她的麻烦就越来越多了。

王大娘也是个女人。

女人有很多种,王大娘也许是其中最特别的一种。

她特别得简直要你做梦都想不到。

王大娘的家在一条很安静的巷子里,两边高墙遮住了日­色­,一枝红杏斜斜妁探出墙外。

已过了正午,朱红的大门还是关得很紧,门里听不到人声,只看这扇门,无论谁都可以看出王大娘的气派必定不小。

田思思似乎觉得有点喜出望外,忍不住问道:“你想王大娘真的会肯让我们往在这里?”

赵老大点点头,道:“你放心,王大娘不但是我的老朋友,也是我的好朋友。”

田思思道:“她……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赵老大道:“她为人当然不错,只不过脾气有点古怪。”

田思思道:“怎么样古怪?”

赵老大道:“只要你肯听她的话,她什么事都可以答应你,你住在这里,一定比住在自己家里还舒服。但你若想在她面前捣乱,就一定会后悔莫及。”

他说话时神情很慎重,仿佛要吓吓田思思。

田思思反而笑了,道:“这种脾气其实也不能算古怪,我也不喜欢别人在我面前捣乱的。”

赵老太笑道:“这样最好,看样子你们一定会合得来的。”

他走过去敲门,又道:“我先进去说一声,你们在外面等着。”

居然叫田大小姐在门口等着,这简直是个侮辱。

田心以为太小姐定会发脾气的,谁知她居然忍耐下去了。她出门只不过一天还不到,就似乎巳改变了不少。

敲了半天门,里面才有回应。

一人带着满肚子不耐烦,在门里应道:“七早八早的,到这里来­干­什么,难道连天黑都等不及吗。”

赵老太居然陪着笑道:“是我,赵老大。”

门这才开了一线。

一个蓬头散发的小泵娘,探出半个头,刚瞪起眼,还没开口,赵老大就凑了过去,在她耳畔悄悄说了两句话。

这小泵娘眼珠子一转,上上下下打量了田思思几眼,这才点点头,道:“好,你进来吧,脚步放轻点,姑娘们都还没起来。你若吵醒了她们,小心王大娘剥你的皮。”

等他们走进去,田思思就忍不住向田心笑道:“看来这里的小泵娘们比你还懒,太阳已经晒到脚后跟了,她们居然还没有起来。”

虬髯大汉不但眼尖,耳朵也尖,立刻笑道:“由此可见王大娘对他们多体贴,你们能住到这里来,可真是福气。”

田心眨着眼,忽然抢着道:“住在这里的,不知都是王大娘的什么人?”

虬髯大汉摸了摸胡子,道:“大部分都是王大娘的­干­女儿——王大娘的­干­女儿无抡走到哪里,都不会有人敢欺负她的。”

田思思笑道:“我倒不想做她的­干­女儿,只不过这样的朋友我倒想交一交。”

虬髯大汉道:“是,是。王大娘也最喜欢交朋友,简直就跟田白石田二爷一样,是位女孟尝。”

田思思和田心对望了一眼,两个人抿嘴一笑,都不说话了。

这时赵老大已兴高采烈地走了出来,满面喜­色­道:“王大娘已答应了,就请两位进去相见。”

一个长身玉立的中年美­妇­人站在门口,脸上虽也带着笑容,但一双凤眼看来还是很有威严。仔细盯了田思思几眼,道:“就是这两位小妹姝?”

赵老大道:“就是她们。”

中年美­妇­点了点头,道:“看来倒还标致秀气,想必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大娘绝不会看不中的。”

赵老大笑道:“若是那些邋里邋遢的野丫头,我也不敢往这里带。”

中年美­妇­道:“好,我带她们进去,这里没你的事了,你放心回去吧。”

赵老大笑得更榆快,打躬道I“是,我当然放心,放心得很。”

田思思谔然道:“你不陪我们进去?”

赵老大笑道:“我已跟王大娘说过,你只管在这里放心呆着,一有消息,我会来通知你们。”

他和那虬髯大汉打了个招呼,再也不说第二句话,田思思还想再问清楚些,他们却己走远了。

那中年美­妇­正向她招手,田思思想了想,终于拉着田心走进去。

门立刻关起,好像一走进这门就再难出去。

中年美­妇­却笑得更温柔,道:“你们初到这里,也许会有点觉得不习惯,但呆得久了,就会越来越喜欢这地方的。”

田心又抢着道:“我们恐怕不会呆太久,最多也不过五六天而已。”

中年美­妇­好像根本没所见她在说什么,又道:“这里一共有二十多位姑娘,大家都像是姐妹一样。我姓梅,大家都叫我梅姐,你们无论有什么大大小小的事,都可以来找我。”

田心又想抢着说话,田思思却瞪了她一眼,自己抢着笑道:“这地方很好,也很安静,我们一定会喜欢这地方的,用不着梅姐你­操­心。”

这地方的确美丽而安静,走过前面一重院子,穿过回廊,就是个很大的花园,万紫千红,乌语花香,比起“锦绣山庄”的花园也毫不逊­色­。

花园里有很多栋小小的楼台,红栏绿瓦,珠帘半卷,有几个娇慵的少女正站在窗前,手挽着发髻,懒懒的朝着满园花香发呆。

这些少女都很美丽,穿的衣裳都很华贵,只不过每个人看起来都很疲倦,仿佛终日睡眠不足的样子。

三两只蝴蝶在花丛中飞来飞去。一只大花猫蜷曲在屋角晒太阳,檐下的鸟笼里,有一双金丝雀正在蜜语啁啾。

她们走进这花园,人也不关心,猫也不关心,蝴蝶也不关心,金丝雀也不关心,在这花园里,仿佛谁也不关心别人。

田思思不禁想起了自己在家里的生活,忍不住又道:“这地方什么都好,只不过好像太安静了些。”

梅姐道:“你喜欢热闹?”

田思思道:“太安静了,就会胡思乱想,我不喜欢胡思乱想。”

梅姐笑道:“那更好,这里现在虽然安静,但一到晚上就热闹了起来。无论你喜欢安静也好,喜欢热闹也好,茌这里都不会觉得日子难过的。”

田思思往楼上瞟了一眼,道:“这些姑娘们好像都不是喜欢热闹的人。”

梅姐道:“她们都是夜猫子,现在虽然没­精­打彩,但一到晚上,立即就会变得生龙活虎一样,有时闹得简直叫人吃不消。”

田思思也笑了,道:“我不怕闹,有时我也很会闹,闹得人头大如斗,你不信可以问问她。”

田心噘着嘴,道:“问我­干­什么?我反正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

梅姐淡淡笑道:“这位小妹妹好像不太喜欢这地方。我可以保证,以后她也一定会慢慢喜欢的。”

她的笑脸虽然温暖如春风,但一双眼睛却冷厉如秋霜。

田心本来还想说话,无意间触及了她的目光,心里立刻升起了一股寒意,竟连话都说不出了。

她们走过小桥。

小轿旁,山石后,一座小楼里,忽然传来了一阵悲呼:“我受不了,实在受不了……我不想活了,你们让我死吧。”

一个披头散发、满面泪痕的女孩子,尖叫着从小楼中冲出来,身上穿的水红袍子,已有些地方被撕破。

没有人理她,站在窗口的那些姑娘们甚至连看都没有往这边看一眼。

只有梅姐走过去,轻轻揽住她的腰,在她耳畔轻轻说了两句话。

这女孩子本来又叫又跳,但忽然间就乖得像只小猫似的,垂着头,慢慢地走回了她的巢。

梅姐的笑脸还是那样的温柔,就好像根本没有什么事发生过。

田思思却忍不住问道:“那位姑娘怎么样了?”

梅姐叹了口气,道:“她还没有到这里来以前,就受过很大的刺激,所以时常都会发疯病,我们也见惯了。”

若不是已看惯了,怎会没有人关心呢?

田思思又问道:“却不知她以前受过什么样的剌激呢?”

梅姐道:“我们都不太清楚,也不忍问她,免得触及她的心病;只不过听说她以前好像是被一个男孩子骗了,而且骗得很掺。”

田思思恨恨道:“男人真不是好东西。”

梅姐点点头,柔声道:“男人中好的确实很少,你只要记着这句话,以后就不会吃亏了。”

她们己转过假山,走入一片花林。

花事虽己阑珊,但却比刚开时更芬芳鲜艳。

繁花深处,露出了一角红搂。

梅姐道:“王大姐就住在这里,现在也许刚起来,我去告诉她,你们来了。”

她分开花枝走过去,风姿是那么优雅,看来好像是花中仙子。

田思思目送着她,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以后我到了她这种年纪时,若能也像她这么美,我就心满意足了。”

田心用力咬着嘴­唇­,忽然道:“小姐,我们走好不好?”

田思思愕然道:“走?到哪里去?”

田心道:“随便到哪里去都行,只要不呆在这里就好。”

田思思道:“为什么?”

田心道:“我也不知道……我只不过总觉得这地方好像有点不大对。”

田思思道:“什么地方不对?”

田心道:“每个地方都不对,每个人都好像有点不正常,过的日子也不正常,我实在猜不透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田思思却笑了,摇着头遵:“你这小表的疑心病倒真不小,就算有人骗过我们,我们也不能把每个人都当做骗子呀。”

她遥望着那一角红楼,慢慢的接着又道:“何况,我真想看看那位王大娘,我想她一定是个很不平凡的女人。”

无论谁见到王大娘,都不会将她当做骗子的。

若有人说梅姐是个很优雅、很出­色­的女人,那么这人若看到王大娘的时候,只怕反而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因为世上也许根本就没有一句适当的话能形容她的风度和气质。

那绝不是“优雅”所能形容的。

若勉强要找出一种比较接近的形容,那就是:完美。

完美得无懈可击。

田思思进来的时候,她正在享受她的早点。

女人吃东西的时候大都不愿被人看到,因为无论谁吃东西的时侯都不会太好看。

因为一个人在吃东西的时候,若有人在旁看着,他一定会变得很不自然。

但王大娘却是例外。

她无论在做什么事的时候,每一个动作都完美得无懈可击。

她吃得并不少,因为她懂得一个人若要保持青春和活力,就得从丰富的食物中摄取营养,正如一朵花若想开得好,就得有充足的阳光和水。

她吃得虽不少,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她的身材。

她身上每一段线条都是完美的。

她的脸、她的眼珠、鼻子、嘴,甚至连她的微笑,都完美得像是神话——或许也只有神话中才会有她这样的女人。

田思思从第一眼看到她,就已完全被她吸引。

她显然也很欣赏田思思,所以看到田思思的时候,她笑得更温暖亲切。

她凝注着田思思,柔声道:“你过来,坐在我旁边,让我仔细看看你。”

她的目光和微笑中都带着种令人顺从的魔力,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永远都无法向她反抗。

田思思走过去,在她身旁一张空着的椅子上坐下。

王大娘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她,慢慢的将面前半碗吃剩下的燕窝汤推到她面前,柔声道:“这燕窝汤还是热的,你吃点。”

田大小姐从未用过别人的东西,若要她吃别人剩下来的东西,那简直更不可思议。

但现在她却将这碗吃剩下的燕窝汤捧起来,垂着头,慢慢地啜着。

田心吃掠地瞧着她,几乎已不相信自乙的眼睛。

王大娘的笑容更亲切,嫣然道:“你不嫌我脏?”

田思思摇摇头。

王大娘柔声道:“只要你不嫌我脏,我的东西你都可以用,我的衣服你都可以穿,无论我有什么,你都可以分一半。”

田思思垂首道:“谢谢。”

别的人若在她面前说这种话,她大小姐的脾气一定早已发作,但现在她心中却只有感激,感动得几乎连眼圈都红了。

王大娘忽又笑了笑,道:“你看,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我已经把你当做好朋友了。”

田思思道:“我姓田,叫思思。”

她这次出来,本来决心不对人说真名实姓的,免得被她爹爹查出她的行踪;但也不知为了什么在王大娘面前,她竞不忍说半句假话。

王大娘嫣然道:“田恩恩……不但人甜,名字也甜,真是个甜丝丝的小妹抹。”

田思思的脸红了。

王大娘道:“小妹妹,你今年多大了呀?”

田思思道:“十八。”

王大娘笑道:“十八的姑娘一朵花,但世上又有什么花能比得上你呢?”

她忽然问道:“你看我今年多大了?”

田思思嗫嚅着,道:“我看不出。”

王大娘道:“你随便猜猜看。”

田思思又瞟了她一眼。

她的脸美如春花,比春花更鲜艳。

田思思道:“二十……,二十二?二十三?”

王大娘银铃般娇笑,道:“原来你说话也这么甜,我当然也有过二十三岁的时候,只可惜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田思思立刻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道:“真的?……我不相信。”

王大娘道:“我怎么会骗你?怎么会舍得骗你?”

她轻轻叹息着,接着道:“今年我已经四十三了,至少已可以做你的老大姐,你愿不愿意?”

田思思点点头,她愿意。

她非但愿意做她的妹妹,甚至愿意做她的女儿。

她忽又摇摇头,道:“可是我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你已四十三岁,我想没有人会相信。”

王大娘悠悠道:“也许别人不相信,但我自己却没法子不相信。我也许可以骗过你,骗过世上所有的人,却没法子骗得过自己。”

田思思垂下头,也不禁轻轻叹息。

她第一次感觉到年华易去的悲哀,第一次觉得青春应当珍惜。

她觉得自己和王大娘的距离仿佛又近了一层。

王大娘道:“那位小妹妹呢?是你的什么人?”

田思思道:“她从小就跟我在一起长大的,就好像是我的亲妹妹一样。”

王大娘笑道:“但现在我却要把你从她身旁抢走了……小妹妹,你生不生气?”

田心噘着嘴,居然默然了。

田思思瞪了她一眼,又笑道:“她真的还是个小⒆樱真的还不懂事。”

王大娘叹道:“有时不懂事反而好,现在我若还能做个不懂事的孩子,我愿意用所有的一切去交换。”

她忽又笑了笑,道:“今天我们应该开心才对,不该说这些话……你说对不对?”

田思思正想回答,忽然发现王大娘问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并没有看着她。

就在同时,她己听到身后有个人,冷冷地道:“不对。”

他的回答简短而尖锐,就像是一柄匕首。

他的声音更锋利,仿佛能割破人们的耳膜,剖开人们的心。

田思思忍不住赝贰

她这才发现屋角中原来还坐着一个人。

一个不像是人的人。

他坐在那里的时候,就好像是一张桌子、一张椅子、一件家具;既不动,也不说话,无论谁都不会注意到他。

但你只要看他一眼,就永远无法忘记。

田思思看了他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

她看到他的时候,就好像看到一把虽生了锈,却还是可以杀人的刀;就好像看到一块千年末溶,已变成黑­色­的玄冰。

她不看他的时候,心里只要想到他,就好像想到一场可怕的噩梦;就好像又遇到那种只有在噩梦中才会出现的鬼瑰。

无论谁都想不到这种人会坐在王大娘这种人的屋子里。

但他的的确确是坐在这里。

无论谁都想不到这人也会开口说话。

但他的的确确是开口说话了。

他说:“不对?”

王大娘反而笑了,道:“不对?为什么不对?”

这人冷冷道:“因为你若真的开心,无论说什么话都还是一样开心的。”

王大娘笑得更甜,道:“有道理,葛先生说的话好像永远有道理。”

葛先生道:“不对。”

王大娘道:“不对?为什么又不对呢?”

葛先生道:“我说的话是有道理,不是‘好像’有道理。”

王大娘的笑声如银铃,道:“小妹妹,你们看这位葛先生是不是很有趣?”

田思思的嘴闭着,田心的嘴噘得更高。

她们实在无法承认这位葛先生有趣。

你也许可以用任何名词来形容这个人,但却绝不能说他“有趣”。

王大娘的意见却不同。

她笑着又道:“你们刚看到这个人的时候,也许会觉得他很可怕;但只要跟他相处得长久,就会渐渐发觉他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田思思心里有句话没有说出来!

她本来想问:“像这么样的人,谁能跟他相处得久呢?”

若要她和这种人在一起,她连一天都活不下去。

窗外的日­色­已偏西,但在王大娘说来,这一天才刚开始。

田思思觉得今天的运气不错。

她终于脱离了钱七套那些一心只想吃她骗她的恶陡,终于遇到了赵老大和王大娘这样的好人。

那些人就像是一群猫,贪婪的猫。

王大娘却像是只凤凰。

现在金丝雀也飞上了云端,那些恶猫就再也休想伤着她了。

田思思忽然觉得很疲倦,到这时她才想起已有很久没有睡过,她眼睛不由自主看到王大娘那张柔软而宽大的床上……

王大娘的真面目

天已黑了。

屋里燃着灯,灯光从粉红­色­的纱罩中照出来,温柔得如同月光。

燃灯的人却已不在了,屋子里静悄悄的,田思思只听到自己的心在轻轻的跳着,跳得很均匀。

她觉得全身软绵绵的,连动都懒得动,可是口太渴,她不禁又想起了家里那用冰镇得凉凉的莲子汤。

田心呢?

这小鬼又不知疯到哪里去了?

田思思轻轻叹了口气,悄悄下床,刚才脱下的鞋子已不见了。

她找着了双绣金的发屐。

屐很轻,走起路来“踢达踢达”的响,就好像雨漓在竹叶上一样。

她很欣赏这种声音,走走、停停,停下来看看自己脚,脚上穿的白袜已脏了,她脱下来,一双纤秀的脚雪白。

“屐上足­妇­霜,不着鸦头袜。”

想起这句风流诗人的明句,她自己忍不住吃吃地笑了。

若是有了音乐,她真想跳一曲小杜最欣赏的“柘枝舞”。

推开窗,窗外的晚风中果然有缥缈的乐声。

花园里明灯点点,照得花­色­更鲜艳。

“这里晚上果然很热闹,王大娘一定是个很好客的主人。”

田思思真想走出去,看看那些客人,去分享他们的欢乐。

“若是秦歌他们也自江南来了,也到这里来做客人,那多好!”

想到那强健而多倩的少年,想到那飞扬的红丝巾,田思思脸上忽然泛起了一阵红晕,红得就像是那丝巾。

在这温柔的夏夜中,有哪个少女不善怀春。

她没有听到王大娘的脚步声。

她听到王大娘亲密的语声时,王大娘已经到了她身旁。

王大娘的手轻轻的搭在她的肩上,带着笑道:“你竟想得出神,在想什么?”

田思思嫣然道:“我在想,田心那小鬼怎么连人都瞧不见了。”

她从来没有说过谎。

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说谎,而且根本连想都没有想,谎话就自然而然的从嘴里溜了出来,自然得就如同泉水流下山坡一样。

她当然还不懂得说谎本是女人天生的本领,女人从会说话的时候起,就懂得用谎话来保护自己。

说谎最初的动机只不过是保护自己,一个人要说过很多次谎之后,才懂得如何月谎话来欺骗别人。

王大娘拉起她的手,走到那张小小的圆桌旁坐下,柔声道:“你睡得好吗?”

田思思笑道:“我睡得简直就像是刚出世的小孩子一样。”

王大娘也笑了,道:“睡得好,就一定饿,你想吃什么?”

田思思摇摇头道:“我什么都不想吃,我只想……”

她眼波流动,慢慢的接着道:“今天来的客人好像不少。”

王大娘道:“也不多,还不到二十个。”

田思思道:“每天你都有这么多客人?”

王大娘又笑了,道:“若没有这么多客人,我怎么活得下去?”

田思思惊奇的张大了眼,道:“这么说来,难道来的客人都要送礼?”

王大娘眨眨眼,道:“他们要送,我也不能拒绝,你说是不是?”

田思思道:“他们都是哪里来的呢?”

王大娘道:“哪里来的都有……”

她忽又眨眨眼,接着道:“今天还来了位特别有名的客人。”,田思思的眼睛亮了,道:“是谁?是不是秦歌?是不是柳风骨?”

王大娘道:“你认得他们?”

田思思垂下头,咬着嘴­唇­道:“不认得,只不过很想见见他们,听说他们都是很了不起的大人物。”

王大娘咆吃地笑着,轻轻拧了拧她的脸,道:“无论多了不起的大人物,看到你这么美的女孩子时,都会变成呆子的。你只要记着我这句话,以后一定享福一辈子。”

田思思喜欢拧田心的小脸,却很不喜欢别人拧她的脸。

从来没有人敢拧她的脸。

但现在她并没有生气,反而觉得有种很温暖舒服的感觉。

王大娘的纤指柔滑如玉。

有人在敲门。

敲门的也都是很美丽的小姑娘,送来了几样很倩致的酒莱。

王大娘道:“我们就在这里吃晚饭好不好?我们两个可以静静地吃,没有别人来打扰我们。”

田思思眼珠子转动,道:“我们为什么不出去跟那些客人一起吃呢?”

王大娘道:“你不怕那些人讨厌?”

田思思又垂下头,咬着嘴­唇­道:“我认识的人不多,我总听人说,朋友越多越好。”

王大娘又笑了,道:“你是不是想多认识几个人,好挑个中意的郎君?”

她娇笑着,又去拧田思思的脸。

田思思的脸好烫。

王大娘忽然将自己的脸贴上去,媚笑着道:“我这里每天都有朋友来,你无论要认识多少个都可以。但今天晚上,你却是我的。”

她的脸又柔滑,又冰凉。

田思思虽然觉得她的动作并不大好,却又不忍推开她。

“反正大家都是女人,有什么关系呢?”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她的心忽然跳得快了些。

从来没有人贴过她的脸,从来汉有人跟她如此亲密过。

田心也没有。

田思思忽然道:“田心呢?怎么到现在还看不见她的人?”

王大娘道:“她还在睡。”

她笑了笑,道:“除了你之外,从来没有别人睡在我屋子里,更没有人敢睡在我床上。”

田思思心里更温暖,更感激。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她的脸也更烫了,王大娘道:“你是不是很热?我替你把这件长衫脱了吧。”

田思思道:“不……不热,真的不热。”

王大娘道:“不热也得脱!否则别人看见你穿着这身男人的衣服,还以为有个野男人在我房里哩,那怎么得了。”

她的嘴在说话,她的手已去解田思思的衣钮。

她的手就像是一条蛇,滑过了田思思的腰,滑过了胸膛……

田思思不能不动了。

她觉得很痒。

她喘息着,娇笑着,伸手去推,道:“你不能脱,我里面没有穿什么衣服。”

王大娘笑得很奇柽,道:“那有什么关系?你难道还怕我?”

田思思道:“我不是怕,只不过……”

她的手忽然也推上了王大娘的胸膛。

她的笑容忽然凝结,脸­色­忽然改变,就好像摸着条毒蛇。

她跳起来,全身发抖,瞪着王大娘,颤声道,“你……你究竟是女的?还是男的?”

王大娘悠然道:“你看呢?”

田思思道:“你……你……你……”

她说不出。

因为她分不出王大娘究竟是男?还是女?

无论谁看到王大娘,都绝不会将她当成男人。

连白痴都不会将她看成男人。

但是她的胸膛……

她的胸膛平坦得就像是一面镜子。

王大娘带着笑,道:“你看不出?”

田思思道:“我……我……我……”

王大娘笑得更奇怪,道:“你看不出也没关系,反正明天早上你就会知道了。”

田思思一步步往后退,吃吃道:“我不想知道,我要走了。”

她忽然扭转头,想冲出去。

但后面没有门。

她再冲回来,王大娘已挡住了她的路,道:“现在你怎么能走?”

田思思急了,大声道:“为什么不能走?我又没有卖给你!”

王大娘悠然道:“谁说你没有卖给我?”

田思思怔了怔,道:“谁说我已经卖给了你。”

王大娘道:“我说的。因为我已付绐赵老大七百两银子。”

她又笑了笑,悠然接着道:“你当然不止值七百两银子,可借他只敢要这么多。其实,他就算要七千两,我也是一样要买的。”

田思思的脸已气白了,道:“你说赵老大把我卖给了你?”

王大娘道:“把你从头到脚都卖给了我。”

田思思气得发抖,道:“他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能把我卖给你?”

王大娘笑道:“他也不凭什么,只不过因为你是个被人卖了都不知道的小呆子。你一走进这城里,他们就已看上了你。”

田思思道:“他们?”

王大娘道:“他们就是铁胳膊、刀疤老六、钱一套、大胡子和赵老大。”

田思思道:“他们都是串通好了的?”

王大娘道:“一点也不错,主谋的就是你拿他当好人的赵老大,他不但要你的钱,还要你的人。”

她笑着,接着道:“幸好遇见了我,还算运气。只要你乖乖的听话,我绝不会亏待你的,甚至不要你去接客。”

田思思道:“接客?接客是什么意思?”

她已气得要爆炸了,却还在勉强忍耐着,因为她还有很多事不懂。

王大娘吃吃笑道:“真是个小呆子,连接客都不懂,不过我可以慢慢的教你。今天晚上就开始教。”

她慢慢地走过去。

走动的时候,“她”衣服下已有一部分凸出。

田思思苍白的脸又红了,失声道:“你……你是个男人?”

王大娘笑道:“有时是男人,有时也可以变成女人,所以,你能遇着我这样的人,可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田思思忽然想吐。

想到王大娘的手刚才摸过的地方,她只恨不得将那些地方的­肉­都割下。

王大娘还在媚笑着,道:“来,我们先喝杯酒,再慢慢的……”

田思思忽然大叫。

她大叫着冲过来,双手齐出。

大小姐有时温柔如金丝雀,有时也会凶得像老虎。

她的二双手平时看来柔若无骨,滑如春葱,但现在却好像变成了一只老虎的爪子,好像一下子就能扼到王大娘的咽喉。

她出手不但凶,而且快,其中还藏着变化。

“锦绣山庄”中的能人高手很多,每个人都说大小姐的武功己可算是一流高手。

从京城来的那位大镖头就是被她这一招打得躺下去的,躺下去之后,很久很久都没有爬起来。

这一招正是田大小姐的得意杰作。

她已恨透了王大娘这妖怪,这一招出手当然比打那位大镖头时更重,王大娘若被打躺下,也许永远也爬不起来了。

王大娘没有躺下去。

躺下去的是田大小姐。

她从来没有被人打倒过。

没有被人打倒过的人,很难领略被人打倒是什么滋味。

她首先觉得自己去打人的手反被人抓住,身子立刻就失去重心,忽然有了种飘飘荡荡的感觉。

接着她就听到自己身子被摔在地上时的声音。

然后她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整个人都好像变成空的。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脑袋,把脑袋塞得就仿佛是块木头。

等她再有感觉的时候,她就看到王大娘正带着笑在瞧着她,笑得还是那么温柔,那么亲切,柔声问道:“疼不疼?”

当然疼。

直到这时她才感觉到疼,疼得全身骨节都似将散开,疼得眼前直冒金星,疼得眼泪都几平忍不住要流了出来。

王大娘摇着头,又笑道:“像你这样的武功,也敢出手打人,倒真是妙得很。”

田思思道:“我武功很糟?”

这种时候,她居然问出了这么佯一句话来,更是妙不可言。

王大娘仿佛也很吃惊,道:“你自己不知道自己武功有多糟?”

田思思不知道。,她本来一直认为自己已经可以算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

现在她才知道了,别人说她高,只不过因为她是田二爷的女儿。

这种憾觉就好像忽然从高楼上摔下来,这一跤实在比刚才摔得还重。

她笫一次发觉自己并没有想像中那么聪明,那么本事大。

她几乎忍不住要自己给自己几个大耳光。

王大娘带笑瞧着她,悠然道:“你在想什么?”

田思思咬着牙,不说话。

王大娘道:“你知不知道我随时都可以强Jian你。你难道不怕?”

田思思的身子突然缩了起来,缩起来后还是忍不住发抖。

到现在为止,她还是没有认真去想过这件事有多么可怕,多么严重,因为她对这种事的观念还很模糊,她甚至还根本不知道恐惧是怎么回事。

但“强Jian”这两个字却像是一把刀,一下子就将她那种模模糊糊的观念划破了,恐俱立刻就像是只剥了壳的­鸡­蛋般跳出来。

强Jian!

这两个字实在太可怕,太尖锐。

她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两个字,连想都没有想过。

她只觉身上的­鸡­皮疙瘩一粒粒的冒出来,每粒­鸡­皮疙瘩都带着一大颗冷汗,全身都烫得像是在发烧。

她忍不住尖叫,道:“那七百两银子我还给你,加十倍还给你。”

王大娘道:“你有吗?”

田思思道:“现在虽然没有,但只要你放我走,两天内我就送来给你。”

王大娘微笑着,摇摇头。

田思思道:“你不信?我可以保证,你若知道我是谁的女儿……”

王大娘打断了她的话,笑道:“我不想知道,也不想要你还钱,更不想你去找人来报仇。”

田思恩道:“我不报仇,绝不。只要你放了我,我感激你一辈子。”

王大娘道:“我也不要你感激,只要……”

她及时顿住了话声,没有再说下去。

但不说有时比说更可怕。

田思思身子已缩成一团,道:“你……你……你一定要强Jian我?”

她做梦也未想到自己居然也会说出这两个字来,说出来后她的脸立刻像是有火在烧。

王大娘又笑了,道:“我也不想强Jian你。”

田思思道:“那……那么你想­干­什么?”

王大娘道:“我要你心甘情愿的依着我,而且我知道你一定会心甘情愿的依着我的。”

田思思大叫,道:“我绝不会,死也不会。”

王大娘淡淡道:“你以为死很容易?那你就完全错了。”

桌上有只小小的金铃。

她忽然拿起金铃,摇了摇。

清腕的铃声刚响起,就有两个人走了进来。

其实这两个人简直不能算是人,一个像狗熊,一个像狸猩。

王大娘微笑着道:“你看这两个人怎么样?”

田思思闭起眼睛,她连看都不敢看。

王大娘淡谈道:“你若不依我,我就叫这两个人强Jian你。”

田思思又大叫。

这次她用尽全身方气,才能叫得出来。

等她叫出来后,立刻晕了过去。三一个人能及时晕过去,实在是件很不错的事。

只可借晕过去的人总会醒的。

田思思这次醒的时候,感觉就没有上次那么舒服偷快了。

她睡的地方已不是那又香、又暖、又软的床,而是又臭、又冷、又硬的石头。

她既没有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也没有听到那轻柔的乐声。

她听到的是一声声比哭还凄掺的呻吟。

角落里蜷伏着一个人,­阴­森森的灯光照在她身上。

那人穿着的一件粉红袍子已几乎被完全撕碎,露出一块块已被打得又青又肿的皮­肉­,有很多地方已开始在慢慢的出血。

田思思刚觉得这件袍子看来很眼熟,立刻就想起了那“受过很大剌激”的女孩子,那己被梅姐劝回屋里去的女孩子。

她想站起来,才发觉自己连站都站不起来了,甚至连疼痛都感觉不出,身上似已完全麻木,她只有挣扎着,爬过去。

那女孩忽然抬起头,瞪着她,一双眼睛里满布了红丝,就像是只己被折磨得疯狂了的野兽。

田思思吃了一惊。

令她吃惊的,倒不是这双眼睛,而是这张脸。

她白天看到这女孩子的时候,这张脸看来还是那么美丽、那么清秀,但现在却巳完全扭曲、完全变了形,鼻子已被打得移开两寸,眼角和嘴角还在流血,这张脸看来已像是个被摔烂了的西瓜。

田思思想哭,又想吐。

她想忍住,但胃却已收缩如弓,终子还是忍不住吐出。

吐的是酸水、苦水。

这女孩子却只是冷冷地瞧着她,一双眼睛忽然变得说不出的冷漠空洞,不再有痛苦,也没有恐惧,等她吐完了,这女孩子忽然道:“王大娘要我问你一句话。”

田思思道:“她要你……问我?”

这女孩子道:“她要我问你,你想不想变成我这样子?”

她声音里也完全没有情感,这种声音简直就不像是她发出来的。

任何人也想像不到她会问出这么样一句话。

但的确是她在问。

这句话由她嘴里问出来,实在比王大娘自己问更可怕。

田思思道:“你……你怎会变成这样子的?”

这女孩子道:“因为我不听王大娘的话,你若学我,你也会变得和我一样。”

她声音冷漠而平淡,仿佛是在叙说着别人的遭遇。

她的人似已变成了一种说话的机械。

一个人只有在痛苫达到顶点,恐俱已达到极限,只有完全绝望时,才会变成这样子。

田思思看到她,才明白恐惧是怎么回事。

她忽然伏在地上,失声痛哭。

她几乎也已完全绝望。

这女孩子还是冷冷地瞧着她,冷冷道:“你是不是已经肯答应了?”

田思思用力扯着自己的头发,嘶声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这女孩子淡淡道:“不知道就是答应了,你本该答应的。”

她转过脸伏在地上,再也不动,再也不说一句话。

田思思忽然扑过去,扑在她身上,道:“你为什么不说话了?”

这女孩子道:“我的话已说完。”田思思道:“你为什么不想法子逃走?”

这女孩子道:“没有法子。”

田思思用力去扯她的头发,大声道:“一定有法子的,你不能就这样等死。”

这女孩子头被拉起,望着田思思,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奇特的微笑,道:“我为什么不能等死?我能死已经比你幸运多了。你迟早总会知道,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连死都死不了。”

田思思的手慢慢松开。

她的手已冰冷。

她的手松开,这女孩子就又垂下头去,伏在地上,仿佛再也不愿见到这世上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件事。

生命难道真的如此无趣?

田思思咬着牙,站起来。

她发誓一定要活下去,无论怎么样她都要活下去!

她绝不肯死!

墙壁上燃着松枝扎成的火把。

火把已将燃尽,火光­阴­森。

­阴­森森的火光映在黑黝黝的墙壁上,墙壁是石块砌成的巨大的石头每块至少有两三百斤。

门呢?

看不见门。

只有个小小的窗子。

窗子离地至少有四五丈,宽不及两尺。

这屋子好高,这窗子好小。

田思思知道自己绝对跳不上去,但她还是决心要试试。

她用尽全力,往上跳。

她跌下,所以她爬。

每块石头间都有条缝,她用力扳着石缝,慢慢的往上爬。

她的手出血。粗糙的石块,边缘锋利如刀。

血从她的手指流出,疼痛钻入她的心。

她又跌下,跌得更重。

但她已不再流泪。

这实在是件很奇妙的事一个人流血的时侯,往往就不再流泪。

她决心再试,试到死为止。

就在这时,她忽然发现有条绳索自窗户上垂下来。

有人在救她!

是谁在救她?为什么救她?

她连想都没有去想,因为她已没有时间想。

她用力推那女孩子,要她看这条绳索。

这女孩子抬头看了一眼,淡淡道:“我不想走,我宁可死。”

只看了一跟,只说了这么样一句话。

田思思跺了跺脚,用力抓住绳索,往上爬。

她苗条的身子恰巧能钻出窗户。

窗外没有人,绳索绑在窗户对面的一棵树上。

风吹树叶飕飕的响,树上没有人,灯光也很遥远。

田思思爬过去,沿着树­干­滑下。

四面同样黑暗,从哪条路才能逃出去呢?

她不知道,也无法选择。

面对着她的是片花林,她也不知道是什么花,只觉花的气息很芬芳,所以她钻了进去。

她很快就听到风中传来的乐声,然后就肴到了前面的灯光。

温柔的灯光从窗户里照出来,雪白的窗纸,雕花的窗。乐声比灯光更温柔,乐声中还穿Сhā着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是后退?还是从这屋子后绕过去?

田思思躲在一棵树后面,正不知该选择哪条路,乐声忽然停止,两个人慢慢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看到这两个人,田思思的呼吸也停止。

左面的一个风姿绰约,笑语如花,正是王大娘。

右面的一个人长身玉立,风神潇洒,赫然竟是仗义疏财、挥金结客的“中原孟尝”田白石田二爷。

王大娘说的那特别有名的客人,原来就是他,田思思做梦也没有想到竟会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看到他爹爹。

她欢喜得几乎忍不住叫了出来。

她没有叫。因为这时又有两个人跟在她爹爹身后走出了屋子。

这两人一老一少。

老的一个又矮又胖,圆圆的脸,头发很少,胡子也很少,腰上悬着柄很长的剑,几乎要比他的腿长一倍,使他的样子看来很可笑。

年轻的一个看来甚至比老的这个还矮,还胖,所以样子就更可笑。年纪轻轻的就发胖总是比较可笑的。他不是太好吃,就是太懒;不是太懒,就是太笨;不是睡得太多,就是想得太少。也许他这几样加起来都有一点。

田思思认得这老的一个就是她爹爹的好朋友,大名府的扬三爷。

这年轻的一个呢?

难道这就是杨三爷的宝贝儿子杨凡?

“难道爹爹竟要我嫁给他?”

田思思脸都气红了,她宁可嫁给王大光,也不嫁给这条猪。

她决心不去见她爹爹。

我这样子跑出去,岂非要笑死人吗?

她宁可在任何人面前丢人,也不能在这条猪面前丢人的。

王大娘玉带着笑,道:“这么晚了,田二爷何必走呢?不如就在这里歇下吧。”

田二爷道:“不行,我有急事,要去找个人。”

王大娘道:“却不知田二爷找的是谁?我也许能帮个忙……这里来来往往的人最多,眼皮子都很杂。”

田二爷笑笑,道:“这人你一定找不到的,她绝不会到这种地方来。”

他忽然长长叹了口气,接着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要到哪里才能找到她,但我走遍天涯海角,也非找到她不可。”

他要找的,当然是他最宠爱的独生女儿。

田思思喉头忽然被塞住,到现在她才知道,世上只有她爹爹是真的关心她,真的爱她。

这一点已足够,别的事她已全不放在心上。

她正想冲出去,不顾一切冲出去,冲入她爹爹的怀里。

只要她能冲入她爹爹的怀里,所有的事情就立刻全都可以解决。她爹多一定会替她报复,替她出这口气的。

只可借她没有机会冲出去,就在这时,忽然有双手从她后面伸过来,掩住了她的嘴。这双手好粗、好太,好太的力气。

田思恩的嘴被这双手俺住,非但叫不出,简直连气都喘不出。

这人当然有两只手,他另一只手搂住田思思,田思思连动都小能动。她只能用脚往后踢,踢着这人的腿,就像踢在百头上。

她踢得越重,脚越疼。

这人就像拎小­鸡­似的,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往后推。

田思思只有眼睁睁地瞧着,距离她爹爹越来越远,终于连看都看不见了——也许永远都看不见了。

她眼泪流下时,这人已转身奔出。他的步子好大,每跨一步至少有四五尺,眨眼之间已奔出花林。

林外也暗得很,这人脚步不停,沿肴墙角往前奔,三转两转,忽然奔进了一间石头屋子。

这石头屋子也很高、很大,里面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张椅子。

床大得吓人,桌掎也大得吓人。椅子几乎已比普通的桌子大,桌子几乎已比普通的床大。

这人反手带起门,就将田思想放在床上,田思思这才看到了他的脸。

姚几乎立刻又要晕过去。

粉红­色­的刀

这人简直不是人,是个猩猩——就是王大娘要找来强Jian她的那个猩猩。

他的脸虽还有人形,但满脸都长着毛。毛虽然不太长,但每根都有好几寸长,不笑时还好些,一笑,满脸的毛都动了起来。

那模样你就算在做恶婪的时候都不会看到。

他现在正在笑,望看田思思笑。

田思思连骨髓都冷透了,用尽全力跳起来,一拳打过去,打他的鼻子。

她听说猩猩身上最软的部分就是鼻子。

她打不着。

这人只挥了挥手,就像是赶蚊子似的,田思思已被打倒。

她情愿被打死,都偏偏还是好好的活着。

她活着,就得看着这人;虽然不想看,不敢看,却下能不看。

这人还在笑,忽然道:“你不必怕我,我是来救你的。”

他说的居然是人话,只不这声音并不太像人发出来的。

田思思咬着牙,道:“你……你来救我?”

这人又笑了笑,从杯中摸了样东西出来。

他摸出的竟是圈绳子,竟然就是将田思思从窗户里吊出来的那根绳子。

田思思吃了惊,道:“那条绳子,就是你放下去的?”

这人点点头,道:“除了我还有谁?”

田思思更吃惊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这人道:“因为你很可爱,我很喜欢你。”

田思思的身子立刻又缩了起来,缩成一团。

她看到这人一只毛茸茸的手又伸了过来,像是想摸她的脸。

她立刻用尽全力大叫,道:“滚!滚开些!只要你碰一碰我,我就死!”

这人的手居然缩了回去,道:“你怕我?为什么怕我?”

他那只藏在长毛中的眼睛里,居然露出了种痛苦之­色­。

这使他看来忽然像是个人了。

但田思思劫更怕,怕得想呕吐。

这人越对她好,越令她作呕。她简直恨不得死了算了。

这人又道:“我长得虽丑,却并不是坏人,而且真的对你没有恶意,只不过想……”

田思思嘶声道:“想怎么样?”

这人垂下头,嗫嚅着道:“也不想怎么样,只要能看见你,我就很高兴了。”

他本来若是只可怕的野兽,此刻却变成了只可怜的畜牲。

田思思瞪着他。

她已经不再觉得这人可怕,只觉得呕心,呕心得要命。

她忽然眨眨眼,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问出这句话,显然已将他当做个人了。

这人目中立刻露出狂喜之­色­,道:“奇奇,我叫奇奇。”

“奇奇”,这算什么名字?

任何人都不会取这么祥一个名字。

田思思试探着,问道:“你究竟是不是人?”

她问出这句话,自己也觉得很紧张,不知道这人是不是会被激怒?

奇奇目中果然立劾充满愤怒之意,但过了半晌,又垂下共,黯然道:“我当然是人,和你一样的是个人,我变成今天这种样子,也是被王大娘害的。”

一个人若肯乖乖的回答这种话,就绝不会是个很危险的人。

田思思更有把握,又问道:“她怎么样害你的?”

奇奇巨大的手掌紧握,骨节“格格”作响,过了很久,才嘎声道:“血,毒药,血……她每天给我喝加了毒药的血,他一心要把我变成只野兽,好替她去吓人!”

他抬头,望着田思思,目中又充满乞恰之意,道:“但我的确还是个人……她可以改变我的外貌,劫变不了我的心。”

田思思道:“你恨不恨她?”

奇奇没有回答,也用不著回答。

他的手握得更紧,就好像手里在捏王大娘的脖子。

田思思道:“你既然恨她,为什么不想个法子杀了她?”

奇奇身子忽然萎缩,连紧握的拳头都在发抖。

田思思冷笑道:“原来你怕她。”

奇奇咬著牙,道:“她不是人……她才真是个野兽。”

田思思道:“你既然这么怕她,为什么敢救我?”

奇奇道:“因为……因为我喜欢你。”

田思思咬着嘴­唇­,道:“你若真的对我好,就该替我去杀了她。”

奇奇摇头,拼命摇头。

田思思道:“就算你不敢去杀她,至少,也该放我走。”

奇奇又摇头,道:“不行,你一个人无论如何都休想逃得了。”

田思思冷笑,道:“你就算是个人,也是个没出息的人,这么样的人。谁都不会喜欢的。”

奇奇涨红了脸,忽然抬头,大声道道:“但我可以帮你逃出去。”

田思思道:“真的?”

奇奇道:“我虽是个人,但不像别的人那样,会说假话。”

田思思道:“可是我也不能一个人走。”

奇奇道:“为什么?”

田思思道:“我还有中妹妹,我不能够抛下她在这里。”

她忽又眨眨眼,道:“你若能将她也救出来,她说不定也会对你很好的。”

奇奇目中又露出狂喜之­色­,道:“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田思思道:“她是个很好看的女孩子,嘴很小,时常都噘得很高,她的名字叫田心。”

奇奇道:“好,我去找她……我一定可以救她出来的。”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他巳走到门口,忽又回过头,望着田思思,吃吃道:“你……你会不会走?”

田思思道:“不会的,我等你。”

奇奇忽然冲回来,跪在她面前,吻了吻她的脚,才带着满心狂喜冲了出去。

他一冲出去,田思思整令人就都软了下来。望着自己被他吻过的那只脚,又恨不得将这只脚割掉。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能说得出那些话来的。

她自己现在想想都要吐。

突听一人冷冷笑道:“想不到田大小姐千挑万选,竟选上了这么样一个人,倒真是别具慧眼,眼光倒真不错。”

田思思抬起头,才发现葛先生不知何时巳坐在窗台上。

他动也不动的坐在那里,本身就像是也便成窗子的一部分。

好像窗子还没有做好的时候,他就坐在那里。

田思思脸已涨红了,大声道:“你说什么?”

葛先生淡淡道:“我说他很喜欢你,你好像也对他不错,你们倒真是天生的一对。”

桌上有个很大的茶壶。

田思思忽然跳起来,拿起这只茶壶,用力向他摔了过去。

葛先生好像根本没有看到,等茶壶飞到面前,才轻轻吹了口气。

这茶壶就忽然掉转头,慢慢的飞了回来,平平稳稳的落在桌子上。恰巧落在刚才同样的地方。

田思思眼睛都看直了。

“这人难道会魔法?”

若说这也算武功,她非但没有看垃,连听都没有听过。

葛先生面上还是毫无表情,道:“我这人一向喜欢成|人之美,你们既是天生的一对,我一定会去要王大娘将你许配给他。”

他淡淡的接着道:“你总该知道:王大娘一向很听我的话。”

田思思忍不住大叫,道:“你不能这么样做!”

葛先生冷冷道:“我偏要这么做,你有什么法子阻止我?”

田思思刚站起来,又“扑”地跌倒,全身又升始不停地发抖。

她知道像葛先生这种人只要能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她忽然一头往墙上撞了过去。墙是石头砌成的,若是撞在上面,非但会撞得头破血流,一个头只怕要撞成两三个。

她宁可撞死算丁!二她没有撞死。

等她撞上去的时侯,这石块砌成的墙竟忽然变成软锦锦的。

她仰面倒下,才发现速一头竟然撞在葛先生的肚子上。

葛先生贴着墙站在那里,本身就好像又变成了这墙的一部分。

这墙还没有砌好的时候,他好像就已站在那里。

他动也不动的站着,脸上还是全无表情,道:“你就算不愿意,也用不着死呀。”

田思思咬着牙,泪已又将流下。葛先生道:“你若真的不愿嫁给他,那我倒有个法子。”

田思思忍不住问道:“什么法子?”

葛先生道:“杀了他!”

田思思怔了怔,道:“杀了他?”

葛先生道:“谁也不能勉强你你嫁给个死人的,是不是?”

田思思道:“我……我能杀他?”

葛先生道:“你当然能,因力他喜欢你,所以你就能杀他。”

他说的话确实很有意思。

你只有在爱上一个女人的时候,她才能仿害你。

大多数女人都只能仿害真正爱她的男人。

田思思垂下头,望着自己的手。

她手旁突然多了柄刀。

出了鞘的刀。

刀的颜­色­很奇特,竟是粉红­色­的,就像是少女的面颊。

葛先生道:“这是把很好的刀,不但可以吹毛断发,而且见血封喉。”

他慢慢的接着道:“每把好刀都有个名字,这把刀的名字叫女人。”

刀的名字叫“女人”,这的确是个很奇怪的名字。

田思思忍不住问道:“它为什么叫女人?”

葛先生道:“因为它快得像女人的嘴,毒得像女人的心,用这把刀去杀一个喜欢你的男人,再好也没有的了。”

田思思伸出手,想去拿这把刀,又缩了回来。

葛先生道:“他现在已经快回来了,是嫁给他,还是杀了他,都随便你,我绝不勉强……”

说到后面一句话,他声音似己很遥远。

田思思抬起头,才发现这魔鬼般的人已不知到哪里去了。

他的确像魔鬼。

因为他只诱惑,不勉强。

对女人说来,诱惑永远比勉强更不可抗拒。

田思思再伸出手,又缩回。

直到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她才一把握起了这柄刀,藏在背后。

奇奇已冲了进来。

他一个人回来的,看到田思思,目中立刻又捅起狂喜之­色­,欢呼着走过来,道:“你果然没有走,果然在等我。”

田思思避开了他的目光,道:“田心呢?”

奇奇道:“我找不到她,因为……”

田思思没有让他说完这句话。

她手里的刀已刺入了他的胸膛,剌入了他的心。

奇奇怔住,突然狂怒,狂怒出手,扼住了田思思咽喉,大吼道:“你为什么要杀我?……我做错了什么?”

田思思不能回答,也不能动。

只要奇奇的手稍微一用力,她脖子就会像稻草般折断。

她已吓呆了。

她知道奇奇这次绝不会放过她,无论谁都不会放过她!

谁知奇奇的手却慢慢的松开了。

他目中的偾怒之­色­也慢慢消失,只剩下悲哀和痛苦,绝望的痛苦。

他凝视着田思思,喃喃道:“你的确应该杀我的,我不怪你……我不怪你……”

“我不怪你。”他反反复复的说着这四个宇,声音渐渐微弱,脸渐渐扭曲,一双眼睛,也渐渐变成了死灰­色­。

他慢慢地倒了下去。

他倒下去的时候,眼睛还是在凝注着田思思,挣扎着,一字字道:“我没有找到你的朋友,因为她已经逃走了……但我的确去找过,我绝没有骗你。”

说完了这句话,他才死。

他死得很平静。因为他并没有欺骗别人,也没有做对不起人的事。

他死得问心无愧。

田思思呆呆的站在那里,忽然发现全身衣裳都已湿透。

“我不怪你……我没有骗你……”

他的确没有。

但她却骗了他、利用了他,而且杀了他!

他做错了什么呢?

“当”的,刀落下,落在地上。

泪呢?

为什么还末落下?是不是因为己无泪可流?

突听一人道:“你知不知道:刚才他随时都能杀你的?”

葛先生不知何时又来了。

田思思没有去看他,茫然道:“我知道。”

葛先生道:“他没有杀你,因为他真的爱你,你能杀他,也因为他真的爱你。”

他的声音仿佛很遥远,慢慢的接着道:“他爱你,这就是他唯一做错了的事。”

他真的错了吗?

一个人若是爱上了自己不该爱的人,的确是件可怕的错误。

这错误简直不可饶恕!

但田思思的眼泪却忽然流下。

她永远也想不到自己会为这种人流泪,可是她的眼泪的确已流下。

然后她忽然又听到梅姐那种温柔而休贴的声音,柔声道:“回去吧,客人都己走了,王大娘正在等着你,快回去吧。”

听到了“王大娘”这名宇,田思思就像是忽然被人抽了一鞭子。

她身子立刻往后缩,颤声道:“我不回去。”

梅姐的笑也还是那么温柔亲切,道:“不回去怎么行呢?你难道还要我抱着你回去?”

田思思道:“求求你,让我走吧……”

梅姐道:“你走不了的,既已来到这里,无论谁都走不了的。”

葛先生忽然道:“你若真的想走,那我倒也有个法子。”

田思思狂喜,问道:“什么法子?”

她知道葛先生的法子一定很有效。

葛先生道:“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让你走。”

田思思道:“答应你什么?”

葛先生道:“答应嫁给我。”

梅姐吃吃的笑了起来,道:“葛先生一定是在开玩笑。”

葛先生淡谈道:“你真的认为我是在开玩笑?”

梅姐笑得已有些勉强,道:“就算葛先生答应,我也不能答应的。”

葛先生道:“那么我就只好杀了你。”

梅姐还在笑,笑得更勉强,道:“可是王大娘……”

再听到“王大娘”这名字,田恩恩忽然咬了咬牙,大声道:“我答应你!”

这四个字刚说完,梅姐已倒了下去。

她还在笑,她笑的时候眼角和颊上都起了皱纹。

鲜血就沿着她的脸上的皱纹慢慢流下。

她那温柔亲切的笑险,忽然变得比恶鬼还可怕。

田思思牙齿打颤,慢慢地回过头。

葛先生又不见了。

她再也顾不得别的,再也没去瞧第二眼,就夺门冲了出去。

前面是个墙角,墙角处居然有道小门。

门居然是开着的。

田思思冲了出去。

她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想,只是不停地向前奔跑着。

夜已很深。

四面一片黑暗。

她本来就什么都看不到。

但她只要停下来,黑暗中仿佛立刻就出现了葛先生那­阴­淼森、冷冰冰、全无表情的脸。

所以她只有不停地奔跑,既不辨路途,也辨不出方向。

她不停地奔跑,直到倒下去为止。

她终于倒了下去。

她倒下去的地方,仿佛有块石碑。

她刚倒下去,就听到一个人冷冷淡淡的声音,道:“你来了吗?我正在等着你。”

这显然是葛先生的声音。

葛先生不知何时已坐在石碑上,本身仿佛就是这石碑的一部分。

这石碑还没有竖起的时侯,他好像己坐茬这里。

他动也不动的坐着,面上还是全无表情。

这不是幻影,这的的确确就是葛先生。

田思思几乎吓疯了,失声道:“你等我?为什么等我?”

葛先生道:“我有句话要问你。”

田思思道:“什……什么话?”

葛先生道:“你打算什么时侯嫁给我?”

田思思大叫,道:“谁说我要嫁给你?”

葛先生道:“你自己说的,你已经答应了我。”

田思思道:“我没有说,我没有答应……”

她大叫着,又狂奔了出去。

恐俱又激发了她身子里最后一份潜力。

她一口气奔出去,奔出去很远很远,才敢回头。

身后一片黑暗,葛先生居然没有追来。

田思思透了口气,忽然觉得再也支持不住,又倒了下去。

这次她倒下去的地方,是个斜坡。

她身不由己,从斜坡上滚下,滚入了一个不很深的洞|­茓­。

是兔窟?

是狐|­茓­?

还是蛇窝?

田思恩已完全不管了,无论是狐,还是蛇?都没有葛先生那么可怕。

他这个人简直比狐狸还狡猾,比毒蛇还可怕。

田思思全心全意的祈祷上苍,只要葛先生不再出现,无论叫她做什么,她都心甘情愿,绝无怨言。

她的祈祷仿佛很有效。

过了很久限久,葛先生都没有出现。

星己渐疏。

长夜已将尽,这一天总算已将过去。

田思思长长吐出一口气,忽然间觉得全身都似已虚脱。

她忍不住问自己道:“这一天,我究竟做了些什么事情?”

这一天,就仿佛比她以前活过的十八年加起来还要长。

这一天她骗过人,也被人骗过。

她甚至杀了个人。

骗她的人,都是她信任的,她信任的人每个都在骗她。

唯一没有骗过她的,唯一对她好的人,却被她杀死了!她这才懂得一个人内心的善恶,是绝不能以外表去判断的。

“我做的究竟是什么事?”

“我究竟还能算是个怎么样的人?”

田思思只觉心在绞痛,整个人都在绞痛,就仿佛有根看不见的鞭子,正在不停地抽打着她。

“难道这就是人生?难道这才是人生?”

“堆道一个人非得这么样活着不可?”

她怀疑,她不懂。

她不懂生命中本身就有许许多多不公平的事,不公平的苦难。

你能接受,才能真正算是个人。

人活着,就得忍受。

忍受的另一种意思就足奋斗!

继继不断的忍受,也就是继继不断的奋斗,否则你活得就全无意思。

因为生命本就是在苦难中成长的!

星更疏,东方似已有了曙­色­。

田思思然觉得自己仿佛已成长了许多。

无论她做过什么,无论她是对?是错?她总算已休验到生命的真谛。

她就算做错了,也值得原谅,因为她做的事本不是自己愿意儆的。

她这一天总算没有白活。

她的确已成长了许多,已不再是个孩子。

她己是个女人,的的确确是个女人,这世界上永远不能缺少的女人!

她活了十八年,直到今天,才真真实实感觉到自身的存在。

这世上的欢乐和痛苦,都有她自己的一份。

无论是欢乐,还是痛苦,她都要去接受,非接受不可!

大小姐与猪八戒

东方已出现曙­色­。

田思思眼睛朦朦胧胧的,用力想睁开,却又慢慢的阖起。

她实在太累,太疲倦。

虽然她知道自己绝不能够在这里睡着,却又无法支持。

朦朦胧胧中,她仿佛听到有人在呼唤:“大小姐,田大小姐……”

是谁在呼唤?

这声音仿佛很熟悉。

田思思睁开眼睛,呼声更近。她站起来探出头去。

四个人正一排向这边走来。一个是铁胳膊,一个是刀疤老六,一个是钱一套,一个是赵老大。

看到这四个人,田思思的火气就上来了。

若不是这四个王八蛋,她又怎会落到现在这地步。

但他们为什么又来找她呢?难道还觉得没有骗够,还想再骗一次?

田思思跳出来,手叉着腰,瞪着他们。

她也许怕王大娘,怕葛先生,但是这四个骗子,田大小姐倒还真没有放在眼里。

她毕竟是田二爷的女儿,毕竟打倒过京城来的大镖头。

她武功也许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高,但毕竟还是有两下子的。

这四人看到她,居然还不逃,反而陪着笑,一排走了过来。

田思思瞪眼道:“你们想来­干­什么?”

钱一套的笑脸看来还是很自然,陪着笑道:“在下等正是来找田大小姐的。”

田思思冷笑道:“你们还敢来找我?胆子倒真不小哇。”

钱一套忽然跪下,道:“小人不知道大小姐的来头,多有冒犯,还望大小姐恕罪。”

他一跪,另外三个人也立刻全都跪了下来。

赵老大将两个包袱放在地上,道:“这一包是大小姐的首饰,这一包是七百两银子,但望大小姐既往不咎,将包袱收下来,小人们就感激不尽了。”

这些人居然会良心发现,居然肯如此委曲求全。

田思思反倒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不好意思中,又不免有点得意,板着脸道:“你们都已知道错了吗?”

四个人同时陪着笑,道:“小人们知错,小人们该死……”

田思思的心早巳软了,正想叫他们起来,四个大男人像这祥跪在她面前,毕竟也不太好看。

谁知这四个人刚说到“死”字,额角忽然多了个洞。

鲜血立刻从洞里流出来,沿着他们笑起来的皱纹缓缓流下。

四个人眼睛发直,面容僵硬,既没有呼碱,也没有挣扎。

八只服睛直直地看着田思思,然后忽然就一起仰面倒下。

田思思又吓呆了。

她根本没有看出这四人额上的洞是怎么来的,只看到四张笑脸忽然间就变成了四张鬼脸。

是谁杀了他们?用的是什么手段?

田思思又想起梅姐死时的倩况,手脚立刻冰冰冷冷。

葛先生!

田思思大叫,回头。

后面没有人,一株白杨正在破晓的寒风中不停的颤抖。

她再回转头,葛先生赫然正站在四具死尸后面,冷冷地瞧着她,身上的一件葛布衫庄夜­色­中看来就像是孝子的淼杰,他脸上还是冷冷淡淡的,全元表倩,他身子还是笔笔直直的站着,动也不动。

他本身就像是个死人。

这四个人还没有死的时候,他好像就已站在这里了。

田思思魂都吓飞了,失声问道:“你……你来­干­什么?”

葛先生淡淡道:“我来问你一句话。”

田思思道:“问什么?”

葛先生道:“你打算什么时侯嫁给我?”

同样的问话,同样的回答,几乎连声调语气都完全没有改变。

田思思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会问出这么愚蠢的话来。

她迷迷糊糊的就问出来了。

因为她实茌太伯,实在太紧张,自己已根本无法控制自己。

葛先生道:“这四个人是我叫他们来的。”

田思思拼命点头,道:“我……我知道。”

葛先生道:“东西他们既然还绐了你,你为什么不要?”

田思思还是在拼命点着头,道:“我不要,我什公都不要。”

她一面点头,一面说不要,那模祥实在又可拎,又可笑。

葛先生目中跃没有伶悯之­色­,更没有笑意,淡淡道:“你不要,我要。”

他抬起包袱,又慢慢地接着道:“这就算你嫁妆的一部分吧。”

田思思又大叫,道:“你无论要什么,我都给你……我还有很多很多比这些更值钱的首饰,我全都给你,只求你莫要迫我嫁绐你。”

葛先生只是冷冷地道:“你一定要嫁绐我,你答应过我的。”

田思思不由自主抬头看一他叫眼。

她从没有正面看过他。

她不看也许还好些,这一看,全身都好像跌入冰窖里。

他脸上没有笑容,更没有血。

但他的脸却比那四个死人流着血的笑脸还可怕。

田思思大叫道:“我没有笞应你……我真的没有答应你……”

她大叫转身,飞奔而出。

她本来以为自己违-步路都走不动了,但这时却仿佛忽然又从魔鬼那里借来了力气,一口气又奔出了很远很远。

身后的风声不停的在响。

她回过头,偷偷瞟了一眼。

风在吹,没有人。

葛先生这次居然还是没有追来。

他好像并不急着追,好像已算淮田思思反正是跑不了的。

无论他有没有追来,无论他在哪里,他的影子正像恶鬼般缠住了田思思。

田思思又倒下。

这次她就倒在大路旁。

|­乳­白­色­的晨雾正烟一般袅袅自路上升起,四散。

烟雾飘绕中,近处隐隐传来了辚辚的车轮声,轻轻的马嘶声。

还有个人在低低地哼着小调。

田思思­精­神一振,挣扎着爬起,就看到一辆乌篷大车破雾而来。

赶车的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

田思思更放心了。

老头子好像总比年轻人靠得住些。

田思思招着手,道:“老爷子,能不能行个方便,载我一程?我一定会重重谢你的。”

老头子打了个呼哨,勒住缰绳,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田思思几眼,才慢吞吞地问道:“却不知姑娘要到哪里去?”

到哪里去?

这句话可真把田大小姐问住了。

回家吗?

这样子怎么能回家?就算爹爹不骂,别的人岂非也要笑掉大牙。

才出来一天,就变成了这副样子,非但将东西全都丢得­干­­干­净净,连人都丢了一大个。

“田心这小表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逃了,她本事倒比我大些。”

去找田心吗?

到哪里去找呢?她会逃到那里去?

若不回家,也不找田心,只有去江南。

她出来本就是为了要到江南去的。

但她只走了还不到两百里路,就已经变成这样子,现在已囊空如洗,就凭她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就能到得了江南?

田思思怔在路边,眼泪几乎又要掉下来了。

老头子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遍,忽然道:“姑娘你莫非遇着了强盗吗?”

田思思点点头,她遇到的人也不知比强盗可怕多少倍。

老头子叹了口气,摇着头道:“一个大姑娘家,本不该单身在外面走的,这年头人心已大变了,什么样的坏人都有……唉。”

他又叹了口气,才接着道:“上车来吧,我好歹送你回家去。”

田思思垂着头,呐呐道:“我的家远得很。”

老头子道:“远得很,有多远?”

田思思道:“在江南。”

老头子怔了怔,苦笑道:“江南,那可就没法子哆,怎么办呢?”

田思思眨眨眼,道:“却不知老爷子你本来要到哪里去?”

老头子满是皱纹的脸上忽然露出了笑意,道:“我有个亲戚,今日办喜事,我是赶去喝喜酒的,所以根本没打算载客。”

田思思沉吟着,道:“我看这样吧,无论老爷子你要到哪里去,我都先跟着走一程再说,老爷子要去的地方到了,我就下车。”

她只想离开这见鬼的地方,离得越运越好。

老头子想了想,慨然道:“好,就这么办,姑娘既是落难的人,这趟车钱我非但不要,到了地头我还可以送姑娘点盘缠。”

出思思已感激得说不出话来。

这世界上毕竟还是有好人的,她毕竟还是遇到了一个。

车子走了很久,摇摇荡荡的,老头子还在低低地哼着小调。

田思思四朦朦胧胧的,已经快睡着了,她梦中仿佛又回到很小很小的时候,还躺茌摇篮里,她的­奶­妈正在播着摇篮,哼着催眠曲。

这梦多美,多甜。

只可惜无论多甜多美的梦,也总有惊醒的时候。

田思思忽然被一阵爆竹声惊醒,才发觉马车早已停下。

老头子正在车门外瞧着她,看到她张开跟,才笑着道:“我亲戚家已到了,姑娘下车吧。”

日思思揉揉眼腈,从车门往外看过去。

外面是拣不算太小的砖头屋子,前面当大片哂场,四面都是麦田,麦子长得正好,在阳光下一片金黄灿烂。

几只­鸡­在晒场上又叫又跳,显然是被刚才的爆竹声吓着了,屋于里里外外都贴着大红的双宴字,无论老的小的。每个人身上都穿着新夜服,都透着一股喜气,田恩思心里却忽然泛起一阵辛酸之意,她忽然觉得每个人都好像此她偷快得多,幸福得多。

尤其是那新娘子,今天一定更是喜欢得心花鄱开了。

“我呢?我到什么汁侯才会有这中天?”

田思思咬了咬嘴­唇­,跳下车,垂首道:“多谢老爷子,盘缠我是一定不敢要了,老爷子送我一程,我……我已经感激不尽。”

说到后来,她的声音已哽咽,几乎连话都巳说不下去了。

老头子瞧着她,脸上露出同情之­色­,道:“姑娘你想到哪里去呢?”

田思思头垂得低,道:“我……我有地方去,老爷子你不必替我担心。”

老头子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我看这样吧,姑娘若没有什么急事,不如就茌这里喝杯荨酒再走。”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旁边就有人接着道:“是呀,姑娘既已到了这里,不喝杯喜酒,就是看不起我们乡下人了。”

又有人笑道:“何况我们正愁着客人太少,连两桌都坐不满。妨娘若是肯赏光,那真是再好也没有了,怏请进来吧。”

田思思这才发现屋子里已有很多人迎了出来,有两个头上戴着金簪,腕上金镯子“叮叮当当”在想的­妇­人,已过来拉住了田思思的手。

还有儿个梳着辫子的孩子,从后面推着,乡下人的热心肠和好客,已在这儿个人脸上完全表现了出来。

田思思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温暖之意,嘴里虽还在说着:“那怎么好意恩呢?”人已跟蓍他们走进了屋子。

外面又是“乒乒乓乓”的一阵爆竹声响起。

一对龙凤花烛燃得正好,火焰活活泼泼的,就像是孩子们的笑脸。

两张四四方方的八仙桌上,已摆满了一大碗一大碗的­鸡­鸭鱼­肉­,丰盛的食物正象征着人们的欢乐与富足。

生命中毕竟也有许许多多偷快的事,一个人纵然遇着些不幸,遇着些苦难,也值得去忍受的。只要他能忍受,就一定会得到报偿。

田思思忽然觉得开心了起来,那些不幸的遭遇,仿佛已离她很远。

她被推上了左边一张桌子主客的座位,那老头子就坐在她身旁。

这张桌子只坐了五个人,她这才发现来喝喜酒的客人果然不多,除了她之外,彼此好像都是很熟的亲戚朋友。

每个人都在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她,她又不免觉得有些不安,忍不住悄悄向老头子道:“我连一点礼都没有送,怎么好意思呢?”

老头子笑笑,道:“用不着,你用不着送礼。”

田思思道:“为什么我用不着送礼?”

老头子又笑笑,道:“这喜事本是临时决定的,大家都没有准备礼物。”

田思思道:“临时决定的?我听说乡下人成亲大多都准备很久,为什么……”

老头子打断她的话,道:“普通人家成亲当然要淮备很久,但这门亲事却不同。”

田思思道:“有什么不同?”

老头子沉吟着,道:“因为新郎官和新踉子都有点特别。”

田思思越听越觉得有趣,忍不住又问道:“有什么特别?他们究竟是老爷子你的什么人?”

老头子笑道:“新睐官就快出来了,你马上可以看到他。”

田思思道:“新郎官很快就会出来,那么,新娘子呢?”

老头子笑得好像有点神秘,道:“新娘子已经在这屋子里了。”

田思思道:“在这屋里?在哪里?”

她眼珠子四下转动,只见屋里除了她和这老头子外,只不过还有六七个人。

刚才拉她进来的那两个­妇­人,就坐在她对面,望着她嘻嘻地笑,笑得连脸上的粉都快掉下来。

这两人脸上擦的粉足足有五两。

“越丑的人,粉擦得越多,看来这句话倒真是没有说错。”

田思思暗暗好笑,她越看越觉得这两人丑,丑得要命。

比较年轻的一个比老的更丑。

田思思俏俏道:“难道对面的那位就是新娘子?”

老头子播摇头,也悄悄笑道:“哪有这么丑的新娘子?”

田思思暗暗替新郎官松了口气,无论谁娶着这么样一位新娘子,准是上辈子缺了大德。

在她印象中,新娘子总是漂亮的,至少总该比别人漂亮些。

但这屋子里最漂亮的一个就是这­妇­人了,另外一个长得虽顺眼些,但看年纪至少已是好几个孩子的妈。

田思思心里嘀咕,嘴里又忍不住道:“新娘子总不会是她吧?”

老头子笑道:“她已经可以做新娘子的祖­奶­­奶­了,怎么会是她。”

田思思道:“若不是她们,是谁呢?”

她虽然不敢瞪着眼睛四下去找,但眼角早已偷偷的四面打量过一遍,这屋里除了这两个­妇­人外,好像全都是男的。

她更奇怪,又道:“新娘子究竟在哪里,我怎么瞧不见?”

老头子笑道:“到时候她一定会让你看见的,现在连新郎官都不急,你急什么?”

田思思脸红了红,憋了半天,还是憋不住,又问道:“新娘子漂不漂亮?”

老头子笑得更神秘,道:“当然漂亮,而且是这屋里最漂亮的一个。”

他眼腈又在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田思思。

田思思脸更红了,刚垂下头,就看到一双穿着新粉底官靴的脚从里面走出来,靴平上面,是一件大红­色­的状元袍。

新郎官终于出来了。

这新郎官又是怎么样的人呢?是丑?还是俊?是乍轻人?还是老头子?

田思思抬头去看看,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她到底还是个没出嫁的大姑娘,而且和这家人又不熟。

谁知新郎官的脚却向她走了过来,而且就停留在她面前。

田思思刚觉得奇怪,忽然听到屋于里的人,都在拍手。

有的还笑着道:“这两位倒真是郎才女貌,天成佳偶。”

又有人笑道:“新娘子长得又漂亮,又有福气,将来一定多福多寿多男子。”

她忍不住消俏拉了拉那老头子的衣角,悄悄道:“新娘子呢?”

老头子笑了笑,道:“新娘子就是你。”

“新娘子就是我?”

田思思笑了,她觉得这老头子真会开玩笑,但刚笑出来,忽然又觉得有点不对,这玩笑开得好像未免太过火了些。

屋子里的人还在拍着手,笑着道:“新娘子还不快站起来拜天地,新郎官已经急着要人洞房了。”

新郎官的一双脚就像是钉在地上似的,动也不动。

田思思终于忍不住抬头瞧了一眼。

只瞧了一眼,她整个人就忽然僵硬,僵硬得像是块木头。

她的魂已又被吓飞了。

新郎官穿着大红的状元袍,全新的粉底靴,头上戴的是载着花翎的乌纱帽,装束打扮,都和别的新郎官没什么两样。

可是他的一张脸——天下绝对找不到第二张和他一祥的脸来。

这简直不像是人的脸。

­阴­森森、冷冰冰的一张脸,全没有半点表情,死鱼般的一双眼睛里。也全没有半点表情。

他就这样动也不动的直站着,眨也不眨地瞧着田思思。

田思思还没有出生的时候,他好像就已经站在这里了!

葛先生!

田思思只觉得自己的身子正慢慢的从凳子上往下滑,连坐都已坐不住,牙齿也在“咯咯”地打着战。

她觉得自己就活像是条送上门去被人宰的猪。

人家什么都准备好了,连带洞房龙凤花烛,连客人带新郎官全都淮备好了,就等着她自己送上钩。

她想哭,哭不出;想叫,也叫不出。

葛先生静静地瞧着她,缓缓道:“我已问过你二次,打算什么时候成亲,你既然不能决定,就只好由我来决定了。”

田思思道:“我……我不……”

声音在喉咙里打滚,却偏偏说不出来。

葛先生道:“我们这次成亲不但名正言顺,而且是明媒正娶。”

那老头子道:“不错,我就是大媒。”

那两个­妇­人吃吃笑道:“我们是喜娘。”

葛先生道:“在座的都是证人,这样的亲事无论谁都没有话说。”

田思思整个人都像是已瘫了下来,连逃都没有力气逃。

就算能逃,又有什么用呢?

她反正是逃不出葛先生手掌心的。

“但我难道就这样被他送入洞房吗?”

“扑咚”一声,她的人从凳子上跌下,跌在地上。

突听一人道:“这宗亲事别人虽没话说,我却有话说。”

说话的是个矮矮胖胖的年轻人,圆圆的脸,一双眼睛却又细又长,额角又高又宽,两条眉毛间更几乎要比别人宽一倍。

他的嘴很大,头更大,看起来简直有点奇形怪状。

但是他的神情却很从容镇定,甚至可以说有点潇洒的样子。正一个人坐在右边那张桌上,左手拿着杯,右手拿着酒壶。

酒杯很大。

但他却一口一杯,喝得比倒得更快,也不知已喝了多少杯了。

奇怪的是,别人刚才谁也没有看到屋子里有这么样一个人。

谁也没有看到这人是什么时候走进屋子,什么时候坐下来的。

骤然看到屋子里多了这么样一个人,大家都吃了一惊。

只有葛先生面上还是全无表情,淡淡道:“这亲事你有话说?”

这少年叹了口气,道:“找本来不想说的,只可借非说不可。”

葛先生又谈淡道:“说什么?”

这少年道:“这亲事的确样样俱全,只是有一样不对。”

葛先生道:“哪一样不对了?”

这少年道:“新娘子若是她的话,新郎官就不该是你。”

葛先生道:“不该是我,应该是谁?”

这少年用酒壶的嘴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笑道:“是我。”

“新郎官应该是他?他是谁?”

田思思本来已经瘫在地上,听到这句话,才抬起头来。

这矮矮胖胖的少年也正在瞧着她,田思思本来不认得这个人的,却又偏偏觉得有点面熟。

这少年已慢慢的接着道:“我姓杨,叫杨凡,木易杨,平凡的凡。”

他看来的确是个平平凡凡的人,只不过比别的年轻人长得胖些。

除了胖之外,他好像就没什么比别人强的地方。

但“杨凡”这名字却又让田思思吓了一跳。

她忽然想起这人了。

昨天晚上她躲在花林里,看到跟在她爹爹后面的哪个小胖子就是他。

他就是大名府杨三爷的儿子,就是田恩恩常听人说的那个怪物。

据说他十天里难得有一天清醒的时候,清醒时他在和尚庙里,醉的时候就住在妓院里。

他什么地方都呆得住,象一个怪物。

她更想不到这怪物居然会在这里出现。

葛先生显然也将这人当做个怪物,仔仔细细盯了他很久,忽然笑了。

这是田思思第一次看到他笑。

她从来想像不出他笑的时侯是什么样子的,她甚至以为他根本就不会笑。

但现在她的确看到他在笑。

那张­阴­森森、冷冰冰的脸上突然有了笑容,看来真有说不出的诡异可怕。

据说他就是在家里呆不住,据说从他会走路的时候开始,扬三爷就难得见到他的人。

据说他什么样奇奇怪怪的事都做过,就是没做过一件正经事。

田思思始终想不到她爹爹为什么要把她许配给这人,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就好像看到一个死人的脸上突然有了笑容一样。

只听他带着笑,道:“原来你也是个想来做新郎官的。”

杨凡淡淡道:“我倒不是想来做新郎官,只不过是非来不可。”

葛先生道:“非来不可?难道有人在后面用刀逼着你?”

杨凡叹了口气,道:“一个人总不能眼看着自己的老婆做别人的新娘子吧?”

葛先生道:“她是你的老婆?”

扬凡道:“虽然现在还不是,却也差不多了。”

葛先生冷冷道:“我只知道她亲口答应过,要嫁给我。”

扬凡道:“就算她真的答应了你,也没有用。”

葛先生道:“没有用?”

扬凡道:“一点用也设有,因为她爹爹早已将她许配绐了我,不但有父母之命,而且有媒妁之言,那才真的是名正言顺,无论谁都没有话说。”

葛先生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若要你不娶她,看来只有一个法子了。”

扬凡道:“一个法子也没有。”

葛先生道:“有的,死人不能娶老婆。”

扬凡笑了。

这也是田恩思第一次看到他笑。

他的脸看来本有点特别,有点奇形柽状,尤其是那双又细又长的眼睛里,好像有种说不出的慑人光芒,使得这矮矮胖胖、平平凡凡的人,看起来有点不平凡的派头,也使人不敢对他很轻视。

就因为这个缘故,所以屋子里才没有人动手把他赶出去。

但他一笑起来,就变了,变得很和气,很有人缘,连他那张圆圆胖胖的脸看起来都像是变得好看得多。

就算本来对他很讨厌的人看到他的笑,也会觉得这人并没有那么讨厌了,甚至忍不住想去跟他亲近亲近。

田思思忽然想要他快跑,跑得越快越好,跑得越远越好。

她忽然不愿看到这人死在葛先生手上。

因为她知道葛先生的武功很可怕,这小胖子笑起来这么可爱,她不愿看到鲜血从他的笑纹中流下来,将他的笑脸染成鬼脸。

最可怕的是,她自己亲眼看到五个人死在葛先生手上,五个人都是突然间就死了,额角上突然就多了个洞,但葛先生究竟用什么法子将这五个人杀了的,她却连一点影子也看不出来。

这小胖子的额角特别高,葛先生下手自然更方便,田思思几乎已可想像到血从他额上流下来的情况。

幸好葛先生还没有出手,还是动也不动地直挺挺站着。

杨凡又倒了一杯酒,刚喝下去,突然将酒杯往自己额上一放。

接着,就听到酒杯“叮”的一响。

葛先生脸­色­立刻变了。

扬凡缓缓地将酒杯放下来,很仃细地看了几眼,慢慢地摇了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喃喃道:“好歹毒的暗器,好厉害。”

田思思实已看糊涂了。

难道葛先生连手都不动,就能无影无踪的将暗器发出来?

难道这小胖子一抬手就能将他的暗器用一只小酒杯接住?

葛先生的暗器一刹那就能致人的死命,一下子就能将人的脑袋打出洞来,这次为什么连一只小酒杯都打不破?

田思思想不通,也不相信这小胖子会有这么大的本事。

但葛先生的脸­色­为什么变得如此难看呢?

只听扬凡叹息着道:“用这种暗器伤人,至少要损阳寿十年的,若换了我,就绝不会用它。”

葛先生沉默了很久,忽然道:“你以前见过这种暗器没有?”

杨凡摇摇头,道:“这是我平生第一次。”

葛先生道:“你也是第一个能接得住我这种暗器的人。”

杨凡道:“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有了第二个,就会有第三个;所以这种暗器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我看你不用也罢。”

葛先生又沉默了很久,忽又问道:“宋十娘是你的什么人?”

宋十娘是天下第一暗器名家,不但接暗器,打暗器都是天下第一,制造暗器也是天下第一。

在江湖人心目中,宋十娘自然是个一等一的大人吻,这名字连田思思都时常听人说起。

若非因为她是女人,田思思免不了也要将她列在自己的名单上,要想法子去看看她是不是自己的对象。

杨凡却又摇了摇头,道:“这名字也是我平生第一次听到。”

葛先生道:“你从未听到过这名字,也从未见过这种暗器?”

杨凡道:“答对了。”

葛先生道:“但你却将这种暗器接住了。”

杨凡笑了笑,道:“若没有接住,我头上岂非早已多了个大洞。”

葛先生瞪着他,突然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怎么能接住它的?”

杨儿道:“不能。”

葛先生道:“你能不能把这暗器还给我?”

杨凡道:“不能。”

他忽然笑了笑,悠然接着道:“但你若要爬出去,我倒不反对。”

葛先生没有再说第二句活。

他爬了出去。

田思思看呆了。

无论谁看到葛先生,都会觉得他比石头还硬,比冰还冷,他这人简直就不像是个活人。

他的脸就像是永远也不会有任何表情。

但他一见到这小胖子,各种表情都有了,不但笑了,而且还几乎哭了出来,不但脸­色­惨变,而且居然还爬了出去。

这小胖于可真有两下子。

但田思思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他凭哪点有这么大的本事。

他看来好像并不比白痴聪明多少。

田思思看不出,别人也看不出。

每个人的眼睛都瞪得跟­鸡­蛋一样,嘴张大得好像可以同时塞进两个­鸡­蛋。

杨凡又倒了杯酒,忽然笑道:“你们坐下来呀,能坐下的时候何必站着呢?何况酒菜都是现成的,不吃白不吃,何必客气?”

本来他无论说什么,别人也许都会拿他当放屁,但现在无论他说什么,立刻都变成命令。

他说完了这旬话,屋子里立刻就再没有一个站着的人。

田思思本来是坐着的,忽然站了起来,大步走了出去。

杨凡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悠然道:“葛先生一定还没有走远,现在去找他还来得及。”

田思思的脚立刻就好像被钉子钉在地上了,转过头,狠狠地瞪着这小胖子。

杨凡还是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举杯笑道:“我最不喜欢一个人喝酒,你们为什么不陪我喝几杯?”

他只抬了抬头,一杯酒就立刻点滴无存。

田思思忽然转过身,走到他面前,大声道:“酒鬼,你为什么不用壶喝呢?”

杨凡淡淡道:“我的嘴太大,这酒壶的壶嘴却太小。”

他有意无意间瞟了田思思的小嘴一眼,忽又笑了,接着道:“一大一小,要配也配不上的。”

田思思的脸飞红,恨恨道:“你少得意,就算你帮了我的忙,也没什么了不起。”

杨凡道:“你承认我帮了你的忙?”

田思恩道:“哼。”

杨凡道:“那么你为什么不谢谢我呢?”

田思思道:“那是你自己愿意的,我为什么要谢谢你?”

杨凡道:“不错不错,很对很对,我本来就是吃饱饭没事做了。”

田思思咬着嘴­唇­,忽又大声道:“无论怎么祥,你也休想要我嫁给你!”

杨凡道:“你真的不嫁?”

田思思道:“不嫁。”

扬凡道:“决心不嫁?”

田思思道:“不嫁。”

杨凡道:“你会不会改变主意?”

田思思的声音更大,道:“说不嫁就不嫁,死也不嫁。”

杨凡忽然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向她作了个揖,道:“多谢多谢,感激不尽。”

田思思怔了怔,道:“你谢我­干­什么?”

杨凡道:“我不但要谢你,而且还要谢天谢地。”

田思思道:“你有什么毛病?”

杨凡道:“我别的毛病倒也没有,只不过有点疑心病。”

田思思道:“疑心什么?”

杨凡道:“我总疑心你要嫁给我,所以一直怕得要命。”

田思思大叫了起来,道:“我要嫁给你?你晕了头了。”

杨凡笑道:“但现在我的头既不晕,也不怕了,只要你不嫁给我,别的事都可以商量。”

田思思冷冷道:“我跟你没什么好商量的。”

杨凡含笑道:“田老伯若是一定要迫着将你嫁给我呢?”

田思思想了想,道:“我就不回去。”

杨凡道:“你迟早总要回去的。”

田思思又想了想,才道:“我等嫁了人后再回家去。”

杨凡抚掌笑道:“好主意,简直妙极了。”

他忽然又皱了皱眉,问道:“但你淮备嫁给什么人呢?”

田思思道:“那你管不着。”

杨凡叹了口气,道:“我不是要管,只不过是担心你嫁不出去。”

田思思又叫了起来,道:“我会嫁不出去?你以为我没有人要了?你以为我是丑八怪?”

杨凡苦笑道:“你当然不丑,但你这种大小姐脾气,谁受得了呢?”

田思思恨恨道:“那也用不着你担心,自然会有人受得了的。”

杨凡道:“受得了你的人,你未必受得了他,譬如说,那位葛先生……”

一听到葛先生这名字,田思思的脸就发白。

杨凡悠然接着道:“其实他也未必是真想娶你,也许是另有用心?”

田思思忍不住,追问道:“另有用心?他有什么用心?”

杨凡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他有什么用心,只怕他目的达到后就把你甩了,那时你再回头来嫁我,我岂非更掺。”

田思思脸又气得通红,怒道:“你放心,我就算当尼姑去,也不会嫁给你。”

杨凡还是在摇头,道:“我不放心,天下事本就难说得很,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的。”

田思思气极了,冷笑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人,美男子吗?你凭哪点以为我会嫁给你?”

杨凡淡淡道:“我是美男子也好,是猪八戒也妤,那全都没关系,我只不过想等你真的嫁了人之后,才能放心。”

田思思道:“好,我一定尽快嫁人,嫁了人后一定尽快通知你。”

她简直已经快气疯了。

不放心的人本来应该是她,谁知道猪八戒反而先拿起架子来了。

她再看这人一眼都觉得生气,说完了这句话,扭头就走。

谁知杨凡又道:“等一等。”

田思思道:“等什么?难道你还不放心?”

扬凡道:“我的确还有点不放心万一你还末出嫁前,就已死了呢?”

田思思道:“我死活跟你有什么关系?”

杨凡正­色­道:“当然有关系,现在你名份上已是我们杨家的人,你若有了麻烦,我就得替你去解决,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还得替你去报仇,那麻烦岂非多了?我这人一向最怕麻烦,你叫我怎么能放心?”

田思思连肺都快要气炸了,冷笑着道:“我死不了的。”

杨凡道:“那倒不一定,像你这种大小姐脾气,就算被人卖了都不知道,何况……”

他又叹了口气,接着道:“你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嫁得了人。田老伯却随时随刻都可能将你抓回去,那么样一来,你岂非又要嫁定我了?”

田思思叫不起来,道:“你要怎么样才能放心,你说吧。”

杨凡道:“我倒的确有个法子。”

田思思道:“什么法子?”

杨凡道:“你想嫁给谁,我就把你送到那人家里去,等你嫁了之后,就和我没关系了,那样,我才放心。”

田思思冷笑,道:“想不到你这人做事倒还蛮周到的。”

杨凡道:“过奖过奖,其实我这人本来一向很马虎,但遇着这种事却不能不分外小心了,娶错了老婆可不是好玩的。”

田思思不停地冷笑,她实在巳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扬凡道:“所以你无论想嫁给谁,都只管说出来,我一定能把你送到。”

田思思咬着嘴­唇­,道:“我想嫁给秦歌。”

扬凡又皱了皱眉,道:“情哥?谁是你的情哥哥,我怎么知道。”

田思思真恨不得给他几个耳括子,人声道:“我说的是秦歌,秦朝的秦,唱歌的歌,难道你连这人的名字都没听说过?”

杨凡摇摇头,道:“没听过。”

田思思冷笑道:“土包子,除了吃饭外。你还懂得什么?”

扬凡道:“我还会喝酒。”

他真的喝了杯酒,才接着道:“好,秦歌就秦歌,我一定替你找到他,但他是不是肯娶你,我就不敢担保了。”

田思思道:“那是我自己的事,我当然有我的法子。”

杨凡道:“我虽然可以陪你去找他。但我们还得约法三章。”

田思思道:“约法三章?”

杨凡道:“第一,我们先得约好,我绝不娶你,你也绝不嫁我。”

田思思道:“好极了。”

杨凡道:“第二,我们虽然走一条路,但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无论你做什么事,我都绝不会勉强你,你也不能勉强我。”

田思思道:“好极了。”

杨凡道:“第三,你只要看到中意的人,随时都可以嫁;我看到中意的人,也随时可以娶。我们谁也不­干­涉谁的私生活。”

田思思道:“好极了。”

她已气得发昏,除了“好极了”这三个字外,她简直不知道该说什这些条件本该由她提出来的,谁知这猪八戒又抢先了一步。

屋子里的人不知何时已全都溜得­干­­干­净净。

扬凡一口气喝了三杯酒,才笑着道:“无论如何,我总沾了你的光,才能喝到这喜酒,我倒也该谢谢你才是。”

田思思忍不住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我爹爹呢?”

杨凡笑了笑,道:“有些事我不想告诉你,你也不能勉强我。”

田思思咬着牙,恨恨道:“说不定你也和这家人一样,早就和葛先生串通好了的。”

杨凡点点头,道:“说不定,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一定的事。”

田思思四下瞧了一眼,又忍不住问道:“他们的人呢?”

杨凡道:“走了。”

田思思道:“你为什么放他们走?”

杨凡道:“连葛先生我都放走了,为什么不放他们走?”

田思思道:“你为什么要将葛先生放走?”

杨凡道:“他只不过要娶你而已,这件事虽然做得愚蠢,却不能算什么坏事;何况,他总算还请我喝了酒呢。”

田思思道:“可是他还杀了人。”

杨凡淡淡道:“你难道没杀过人?有很多人本就该死的。”

田思思脸又红了,大声道:“好,反正找迟早总有法于找他算怅的。”

她憋了半天气,忽又道:“他那暗器你能不能给我瞧瞧?”

杨凡道:“不能。”

田思思道:“为什么不能?”

扬凡道:“不能就是不能,我们已约好,谁也不勉强谁的。”

田思思跺了跺脚,道:“好,不勉强就不勉强,走吧。”

杨凡道:“你急什么?”

田思思道:“我急什么?当然是急着嫁人。”

杨凡又倒了杯酒,悠然道:“你急,我不急,你要走,就先走;我们反正各走各的。我反正不会让你被人卖了就是。”

田思思忽然抓起酒壶,摔得粉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杨凡叹了口气,喃喃道:“幸好那边还有壶酒没被她看见……”

田思思忽又冲了回来,“当”的,那边一壶酒也被她摔得粉碎。

她的气这才算出了一点,转过头,却看到杨凡已捧起酒坛子,正在那里开怀畅饮,一面还笑着道:“酒壶你尽避摔,酒坛子却是找的,这坛口配我的嘴大小倒正合适。”三田思思一路走,一路气,一路骂。

“死胖子,酒鬼,猪八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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