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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十里香坡记 > 第十回 谷主恫授屉盒命

第十回 谷主恫授屉盒命

谷主夫人极少露面,金亭也不能随便去见她,只在谷主夫人召见时才能见上一面。但一年到头也召不了几次。召见时,谷主夫人会对她说几句话,更多的时候则是教金亭站在眼前,然后仔仔细细地,一分一厘地审视金亭的面孔,再教她转几个圈,走几步路。但她从来不说自己是否满意。

金亭心知娘亲不喜欢自己,至少不像喜欢哥哥那样喜欢自己。但她从来没有深想过为什么。

金亭不敢耽搁,急急忙忙地往谷主夫人的屋子赶。到了屋外,不先进去,却在屋外的池塘边就着影子理了理头发,前后左右地照了一遍,这才清清嗓子提一口气,走到门边道:“亭儿来问娘亲好。”

门开了,金亭见是楚婶,忙乖巧地冲她一笑。楚婶叫声“小姐”,将金亭让进屋来。金亭一迈进门坎,就觉周身清凉。她又提一口气,一路穿堂过厅,转进里屋,穿过门帘,正见娘亲着一袭暗红衣衫坐在平素的椅子上。屋内­阴­晦,难辨她面上神­色­。

金亭忙道:“见过娘亲。”

谷主夫人点点头,开门见山,幽幽问道:“这几日,你都和谁在一起?”

金亭毫无防备,吃了一惊,暗想:娘这样问是什么意思?难道知道我常去找薛让?我平日只偷偷儿去,她如何能知道!

金亭惊疑不定,又怕自己答不爽快要招娘亲不快,便道:“和阿陶在一起。”

“除了阿陶呢,还和谁?”

金亭心想:娘今天古怪,只管问这些,平日叫我时,哪有这许多问话?难道当真知道薛让的事?

金亭如此一想,才觉此次召见不同寻常,心里咯噔一下,身上早有冷汗冒头。她不敢胡扯,道:“还和那个,那个……”

“这个那个吞吞吐吐,成何体统,他没有名字不成?”

娘果然知道了!金亭只得直说道:“有时也去找薛让nAd1(”

“你如何认得薛让?”

金亭道:“他就是,上回把我从山里送回来的那个人,亭儿认得。”

谷主夫人道:“你可知道这薛让是谁?”

“亭儿听说,是爹爹的长子……”

“你既知道,怎的还直呼其名?”

“亭儿以后不敢了。”

“那你叫他什么?”

金亭颇不确定地道:“叫……大哥?”

谷主夫人清泠泠一笑,道:“他身上淌着蛇蝎一般的血,你又何必叫他哥哥。”

金亭听了,自觉眼角突地一抽,忙低下了头。

谷主夫人道:“你往后这般叫他便是了。”说着取过一张纸,提笔一挥,递向金亭。金亭忙上前接了,低头看时,诧异万分,只见纸上赫然写着“贱种”二字。

谷主夫人又道:“不过这两个字不雅,倒不必叫出口,你心里这般叫他,也就是了。”

金亭闻言,松了口气。

“知道了吗?”谷主夫人道。

金亭忙答:“知道了。”

“会听娘的话吗?”

“一定听话!”

谷主夫人道:“亭儿要听娘的话,娘才会疼亭儿nAd2(腿上的伤,想是大好了罢?”

这一惊非同小可,金亭只觉四肢百骸俱是一颤,惊恐地瞪着娘亲,腿一软便坐倒在地。

谷主夫人道:“给娘看看如何?”

金亭趴在地上,已唬死了大半,如何还能答她的话,谷主夫人又道:“娘有件事要交给你办,你愿意好好替娘办吗?”

金亭听出生机,总算缓过一口气来,不由得手脚并用朝前爬了两步,忙点头道:“亭儿办,亭儿一定好好办!”

“这件事你不能说给任何人知道,明白吗?”

“亭儿明白!”

谷主夫人伸出柔酥手,轻轻拍了拍身边的一个小屉盒。那屉盒半尺见方,高不足一尺,却从上到下安着五层抽屉,每层抽屉又各挂一把小锁,十分­精­巧。谷主夫人道:“这件事要按五个步骤来做,就在这五层抽屉里。这里是五把钥匙,今天晚上你打开最上面的一层,明天晚上则是第二层,后天晚上是第三层。这三层抽屉里吩咐的事做完之后,你就等着,等哪一天珍藏阁失了火,你再打开第四层。第二天再打开第五层,事成之后,我自会召你,你便来见我,将这盒子原样交纳。记住了吗?”

金亭忙道:“记住了。”爬过去将屉盒和钥匙接了。

“娘再提醒一句,”谷主夫人道,“一天只能打开一层抽屉,都要你自己做,不能教任何人知道。明白吗?”

金亭听口气,想是要放自己去了,忙点头道:“亭儿都明白了!”

谷主夫人道:“既然明白了,这就去罢。”

金亭接过屉盒,爬起身,撞出门帘,磕磕碰碰地出了大门,又一口气跑了二里地,趴在山石后头大哭了一通nAd3(哭过之后,才抽抽噎噎地回了屋。

一进屋,金亭连忙找出黄历来翻了一翻,见薛谦两个月后才能回来,万般苦恼,思忖道:薛让只教我宽心,却原来娘早知道了!也不知她如何知道的,说不定还是薛让说漏了嘴!我得找他算账去!

她这般一想,如何还按捺得住,出了房门,紧走慢走,上了山路,过了木桥,进了林子,片刻到了薛让的屋子。金亭见大门开着,便闯了进去,寻了一圈从后门脱出,只见薛让正在屋后劈柴。

薛让见了她,也不停手。金亭道:“这大好天气,你怎的在这里劈柴?”

“柴快用完了,把旧年的木头拿出来劈一劈。你怎的喘成这样?”

金亭笑道:“我可没有喘,哪里喘了,就是有些气闷。”拽住薛让胳膊,将木柴踢到一边,道:“我娘全都知道啦!”

薛让扯去­干­活时裹手掌的布条,问:“知道什么了?”

“就是腿伤的事,还有就是我常找你的事儿。”

“你怎么知道她知道不知道?”

“我娘都对我说啦,还能有假!”

“她都对你说什么了?”

“她就说,她都知道了,还教我把腿给她看呢。”

“你给她看了吗?”

“我娘只是说说,哪里当真想看了。”

“那她为什么要说?”

“我怎么知道,她就那样说。”

“她还说什么了?”

金亭想起娘亲嘱咐过不能将屉盒的事泄漏给别人,便道:“没什么,就那样说了说。”

第十一回 薛金亭三访薛让 上

“也没说要把你扔到山沟去?”

“没说,但没准什么时候会说呢!”

薛让道:“既然现在不说,以后也不会说。”

“说不说的,现在也不争。只是我娘怎么知道这事的?是不是你说与她的?”

薛让冷笑道:“你若要疑心我时,我便有十张嘴也说不动你,你就当是我说的就好。”

金亭见他要生气,忙拉住他臂膀道:“我不疑心你,我顺口一问嘛。我就是不明白,我娘是怎么知道的?”

“你娘是何等人,若真要追究,你又怎能瞒得过她。她也没道理平白追究这事,想来是在打什么主意。”

金亭听他这般说,心里有气,又怕屉盒的事被他套出来,翻转面皮便道:“当初说能瞒过的是你,如今被拆穿了,你又这般说。瞧你张口闭口的,吐出来的就是道理,我可被你坑惨了!”她惦记那个屉盒,又道:“你就悠悠闲闲自自在在地劈你的柴吧,我可要走了!”

说完又一溜烟跑,径直去了。

一回到屋,金亭关起房门,坐等送饭的柳儿送晚饭来。好容易等来了,金亭匆匆吃过,就把自己关在屋里,取出第一把钥匙来开了第一层抽屉,只见里面放着一片纸笺。金亭打开看了一遍,却不大明白。

纸笺上写道:“明日午后,放血一茶杯,立即带给薛让,教他一次饮尽。”

金亭奇道:难道要我放自己的血?却又为何给薛让喝?

她想起娘亲说过要她自己做,心下惊怕:这该多疼!

她一夜不得安睡,第二天早上也没能好好听崔先生讲课,等吃过午饭,又将自己关进屋里nAd1(她取了茶杯擦拭­干­净,找来剪刀,在自己手上左比划右比划,总也狠不下心来。犹豫良久才在指尖上钉了个小洞,血还没流出来,泪早已决堤。

大半个时辰过去,十个手指头都扎遍了,总算挤满了一茶杯血。金亭找了个水壶,将血灌进去,塞上盖子。她惦记“立即”二字,急慌慌地跑去找薛让,一路上暗自计较:娘这道指令当真古怪,不知打的什么主意,竟教我放血给薛让喝,薛让若看出是血,恐怕不肯轻易就喝,非得我施展一番口舌不可——无非是哄哄骗骗,决计难不倒我。

金亭打好主意,脚下如飞,顷刻间便到了薛让处。薛让正在屋里,金亭见了他,只是嘿嘿傻笑,绝口不提头天与他吵嘴的事儿,献宝似地将水壶递到他眼前,道:“给你喝的。”

薛让也似不记得那事了,只问:“是什么?”

“好东西,你喝了我才肯告诉你。”

薛让淡淡一笑,接过了,“咣当”一声打开盖子,他登时面­色­一变。他将水壶放到一边,神情不定,瞅了金亭一眼,突地抓起她两只手,正见了她手指头上的小洞。

金亭忙将手夺回来藏到背后,小心翼翼地道:“你倒是快喝呀。”

“谁教你做的?”薛让问。

“你喝了我就告诉你。”

“是万简心?”

金亭扁了扁嘴,不答。

薛让将水壶塞回到她手中,道:“我不喝,带走。”

“为什么不?喝一喝又能怎样!”

“你便是说破了天,我也不喝,快回去。”

“你不喝,我才不肯回去nAd2(”

薛让蓦地在金亭肩头一推,喝道:“回去!”

金亭向后一跌,险些跌倒,鼻子一酸便哭起来,道:“你不喝,我娘要扔我到山沟沟里去!你就当帮帮我,喝了罢!”

薛让却道:“当真扔了你才好。”

金亭心惊,拽着他手臂道:“你说说,为什么不喝?”

薛让瞅她一眼,冷冷道:“滚回去,以后别再来了。”

金亭更是心惊,将薛让的手臂抱住,道:“我叫你哥哥,以后都叫,你只喝一口,好不好?”

薛让将臂膀一震一收,早从金亭臂弯里脱了出来,道:“你再不走,我提你回去。”

金亭如何肯走,一ρi股坐到地上道:“我不回去,你不喝我就不回去!”

薛让再不耽搁,提了金亭望外便走。金亭一路嚎啕呼叫,四肢乱蹿,薛让只是不动心。到了山沟处,薛让一扬手就将金亭扔到了山沟的另一头。金亭一落地,爬起身仍由木桥往回跑。薛让将脚一踩,只听“嘎啦啦”一阵声响,木桥上已破了个大洞。

金亭一颗心登时提到嗓子眼,哪敢再朝前半步,怵然坐倒。薛让正眼也不瞧她,掉头就走。金亭呆坐在原地,寻思良久,终是没有勇气再去硬碰,无法,只得抽抽噎噎地回家去了。

到得晚上,打开第二层抽屉看时,却见写道:“今日薛让必不肯喝,明日再放满一茶杯新鲜血液送去,无论如何,务必要他喝个罄尽!”

金亭看了,喜忧参半:喜在今日的任务虽未完成却也不算失败,尚有一次机会;忧在那薛让的态度太过强硬,实在说他不动nAd3(

薛家本世代炼毒,虽然谷主在世时早已下令罢毒,不免仍残留毒根。有言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薛让作为薛家之后,却是带毒之身。只是这毒须有活人鲜血作引,方能奏效。金亭年纪小,见识少,哪能想到这一节,只是想着薛让凶狠的模样,好不烦恼,趴在床上嘤嘤哭泣,又恐冰冰听见,只得拿被子将头蒙着。直哭到夜深,不能安睡,金亭寻思道:薛让向来抵不住我耍赖,明日任他怎么凶,我只呼天抢地痛哭流涕,死赖在他眼前,他到底是要依我的。

金亭打定主意,下定决心,即心神俱安,竟尔很快就沉沉睡去。第二日午后,她丢了水壶,找了个白玉葫芦来盛血。她手托一葫芦鲜血,胸蕴一腔热血,雄赳赳气昂昂地去找薛让,打算大­干­一场。过那山沟时,见木桥虽破了个大洞,两边的木头并没有断,便小心翼翼地溜着边走了过去。畅通无阻地到了薛让住所,却见大门紧闭,金亭顿时怒火中烧,将门拍得“砰砰”响,大叫:“薛让,开门!”门内却毫无反应。

金亭趴遍所有的窗户往里瞅,只能瞧见一片昏昏惨惨冷冷清清,薛让显然不在。她又跑遍所有薛让常去的地方,仍是找他不见。金亭知道定是薛让故意躲着自己,复又回到他住所,屋前屋后,树上树下地找,嘴里叫着:“薛让,你出来呀!”

叫了几声,改口道:“哥哥,你快出来呀,你帮亭儿一帮,哥哥!”

金亭翻天覆地,依旧找他不见,雄心壮志无处施展,气鼓鼓往门口一坐,心道:我看你还回家不回!

第十二回 薛金亭三访薛让 下

日头西偏,渐渐地天­色­暗了下来,金亭的雄心壮志也渐渐消磨了,她突然想起如今只有自己一人在这野林之中,不由心里突突乱跳。她四下望望,忽觉四面八方­阴­暗暗的影子正梭梭梭地向自己爬过来,将自己围拢在中心,片刻间便要一拥而上。金亭越想越害怕,终于“啊”地尖叫一声,撒腿便望林外跑。

跑得几步,只觉这条路似乎伸长了许多,出口只不见近,金亭忍不住口中呼叫,愈加加快了步伐,突然腿一软,跌扑在地。葫芦从手里跌出来,却没有摔破,在地上滚了一圈。

金亭抓过葫芦,爬起身,“哇”地哭出来,仍只是没命地跑,好容易出了林,擦了眼泪,回头望一眼,抽抽噎噎地回去了。

回屋打开第三层抽屉看时,却道:“恐怕今日薛让仍不肯喝。明日再放满一茶杯带去,且看他喝与不喝。”

金亭心灰意懒,暗想:不消看啦,一定不肯,说不定他还是不回家呢。但慑于谷主夫人威迫,她只得照做,拎着葫芦再蹩去找薛让时,却见开着门。金亭颇有些意外,随手将葫芦藏于背后,蹑手蹑脚地走进屋,只见薛让站在卧房窗口,愣愣地望着窗外。金亭心头窃喜,伸长脖子也从窗户望出去,只见外头一片单调树木,远远的湖泊闪几点波光,湖岸的芦苇丛飘飘摇摇的,也没啥好瞧,便嘿的一笑,道:“我来啦!”

薛让看她一眼,“嗯”了一声,仍旧掉过头去看着窗外。

金亭问:“有什么好瞧的?”

“一片草木,无甚好瞧。”

“那你为什么还要瞧?”

“虽不好瞧,瞧多了却也无害。”

“那是,”金亭道,“本也没什么东西多瞧几眼就有害的。”

“那倒未必nAd1(”

“难道有吗?是什么呢?”

薛让又转过头来看了金亭一眼,却不说话。

“呀,我知道啦,是太阳!我……”金亭本想说“我哥”,这些时候相处下来,她发现薛让极讨厌自己哥哥,平日里她便故意动不动就说自己哥哥如何如何,看薛让心里恼怒却不发作,她便得意,如今有求于他,只得改口道,“­奶­娘,我­奶­娘说,要是一直盯着太阳看,眼睛要瞎掉。眼睛瞎了就什么也不能瞧啦,那可真是大大有害。不过我觉得比起眼瞎,还是耳聋更糟糕一点,耳朵聋了什么也听不见,该把人闷杀!想来想去,还是做个哑巴稍微好一点,耳能听,眼能瞧,虽说不出话,倒也无妨。”

薛让道:“你这般爱说话,要是哑了,岂不憋坏了你。”

金亭道:“我话虽多,就是说得不好。话说不好就要惹人生气,倒不如别那么多话。可好好生着一张嘴却不好好说些话,岂不可惜?倒不如做了哑巴,一了百了,也不显得我嘴笨。”

薛让笑笑,道:“你嘴可不笨。”

“我若不是嘴笨得紧,你怎么讨厌了我?”

“我何曾讨厌了你?”

“你若不是讨厌了我,怎么不喝我的东西?”

薛让道:“什么东西,你拿了出来,我喝了便是。”

金亭道:“我拿了出来,你才不肯喝。”

“你不拿出来,怎知我不肯喝?”

金亭暗想我拿出来过何止一次,道:“我拿出来,你肯喝么?”

“肯。”

金亭道:“你才不肯,还要推我,把我摔到地上,我不拿nAd2(”

薛让道:“那就算了,快走罢。”

金亭见他不耐烦起来,怕他又要发作,忙道:“我拿我拿!”说着从背后拿出葫芦来,双手递上。

薛让接过,拨去瓶塞,一仰脖子,三口两口便喝了个­干­净。

金亭没想到这回他当真肯喝,又惊又喜,如释重负,同时忽觉心中咯噔一下,暗想:这几日我一心只害怕娘要扔我喂狼,却没想过,薛让若喝了这东西会不会有什么不好?若无不好,他先前怎的一直不肯喝?若有不好,他现在为什么又肯喝了?

金亭见薛让喝了也没什么异样,又想:我的血又不是毒药,当是滋补的,能有什么不好?就算有些不好,顶多拉两天肚子罢了,还能不好到哪里去?

她便又高兴起来,见薛让喝­干­了,连连拍手。薛让将葫芦还给她,道:“今后你别再往这儿来了,我也不会再见你。往后你便是流­干­了血,也不关我的事。”

金亭闻言心惊,听薛让语气虽淡却冷似寒冰,不像一时之气,又见他向着窗外,面­色­­阴­沉,扶住他手臂,问道:“你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

“那你为什么这样说?”

“若不这样,只怕往后我死在你手里的日子也有。”

金亭急道:“怎么会!怎么可能!怎么会有的事!”

薛让道:“你快回去罢,日后你若再敢来找我,我就烧了这里,另觅住所,教你再找我不着。”

金亭听他清淡淡说出这一番狠话来,竟自不敢争辩,磨磨蹭蹭地转过身,三步一停,两步一顿地往门外走,心里直想嚎啕、跺脚、耍无赖,却像是被震慑住了一般,只是不敢nAd3(金亭一路走走停停,走到了山沟前,看到山沟上破了个大洞的木桥,只觉心里说不出的空空落落。她长长吐出一口气,无奈何,到底离开了。

转眼一个月过去,金亭当真不敢再去找薛让,天天只与阿陶玩闹,却忍不住心中思念。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日梦见自己带粽子给薛让吃,醒来后大叫妙计,暗道:上次我给他带粽子时没带­肉­粽,许诺要带给他,如今我带了­肉­粽去,花言巧语,只说是履行诺言,他纵然生气也不好发作。

金亭计较已定,心痒难耐,见天已亮了,便喜喜庆庆叫冰冰起来服侍自己梳洗,欢欢喜喜出门去找­奶­娘裹粽子。才出院门,忽见西北角上浓烟滚滚,原来是起火了。金亭见那火远远烧不到自己身上,便觉有趣,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娘亲说过珍藏阁失火之日要打开第四层抽屉,心中一惊,想:不会是珍藏阁吧?

第十四回 幼女鼓吹语出谷

金亭一愣,忙道:“深山里如何去得!毒虫野兽,妖魔鬼怪,什么没有?万万去不得!再说,再深的山也是我娘地盘,总会被她揪出来。”

“你若觉得果然出谷好,那就去罢。”

金亭大喜,忙拉了他手,道:“那快收拾收拾,现在就走罢!”

薛让将手抽回来,道:“你走你的,与我何­干­?”

金亭瞪大眼,急道:“你教我一个人出谷?”

薛让道:“或许你可以教别人与你一起出去。”

金亭跺脚道:“除了你,这事还能说给谁知道?”

“你自己思量。”

薛让说完拿了蜡烛径自进了里屋,金亭忙跟上,见他吹灭蜡烛上床躺了,便也爬上了床。她怕黑,也躺下蜷曲在薛让身边,扯着他手指道:“你反正住在这里不与人来往,你出去几日也没人知道,到时候回来,还不是神不知鬼不觉?别人若问起我来,我决不把你供出来。”

薛让不理,金亭又道:“谷外可好玩啦,我就不信你不想去!”

薛让仍是不理。金亭攀住他肩膀,道:“哥哥,你就陪亭儿走一遭吧,好哥哥!”

薛让突然将她一推,金亭不防,“哎哟”一声掉到了地上。

这一来,金亭如何还能不发怒,也顾不得黑暗中害怕,跳起身来指着薛让便道:“我好言好语地劝你,你偏不听,你当我只是怕自己被扔到山沟里去啊?我娘想了个法儿,叫我暗算你,要我害你呢!我这才担心你的安危,要拉着你一起出谷嘛!”

薛让道:“那你就害,看你害不害得死我nAd1(”

金亭急道:“你怎的这般说,好像我乐意害你似的。你对我好,我岂会不知道?我怎么肯害你?可我若不能得手,我娘要扔我喂狼呢!”

薛让口气稍缓,道:“你娘不过吓唬你,你到底是她女儿,别说她是不是舍得,她要是真扔了你,怎么向谷里人交待?”

“这有什么不好交待!”金亭气得连连跺脚,道,“我娘只要偷偷地把我丢下山沟,再想个借口就成了。这种破借口,不消一弹指的工夫,我就能想出十个来。她只消对别人说,我不孝啦,不要我啦,或者骗人说我走丢啦,在山上玩时自己摔死啦,或者说把我送出谷见世面去啦,等等等等。——等等等等!”金亭怕她娘真要履行诺言拿自己喂狼,时常心中不安,早替她娘想出了百十来个借口。她自小就从万简心嘴里听到一旦生了疤就要被扔去喂狼的威胁,对此深信不疑,为此担惊受怕,却从没追究过为什么生了点疤娘就不要她了。

薛让这才起身,又将蜡烛点着,在凳子上坐了,看着金亭道:“你说的话是真?”

“千真万确!”

“句句属实?”

“句句属实!”

“地图也是真的?”

“是真的!”

薛让摇头道:“我不信。”

金亭急道:“怎的不信?我还能骗你不成?”

“你张口就好扯谎,这番话只怕真是骗我的。”

金亭道:“我怎么张口就扯谎了?就算有,也只是说句玩笑话,撒几个小谎,岂能较着真地诳骗你?”

薛让道:“你若当真句句属实,就起个誓来nAd2(”

“怎样起?”

“你只说,你若有半句虚言,就……”薛让说着,却又迟疑起来。

金亭紧一句问:“就怎样?”

薛让瞅了瞅她,倒真像在寻思该如何起誓一般,可他却叹了口气,道:“罢了,也不要你起什么誓。你说你娘教你暗算我,她教你怎么暗算我?”

金亭见他松了口,从怀里掏出一个丝袋来,递给他道:“你自己看!”

薛让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接过丝袋,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只见是一只怪铁镯子和一片纸笺。薛让捡起铁镯子打量,这铁镯外沿生的五片花瓣是五片刀刃,寒光凛凛。薛让把玩一时,又捡起纸笺来,只见上面写道:“将桃花镯戴在腕上,趁薛让不备,伤其肩背手足,见血罢休。”

薛让看了,冷笑道:“这东西倒称手,她万简心真是费尽了心机。”薛让既喝了金亭的血,身上的毒已被激发,若再受伤失血,便会毒发。

金亭如何知道其中关节,道:“你这回信了罢,肯出谷了吗?”

“不急。”薛让道,“你娘要你害我也就罢了,何必写在纸上塞进口袋告诉你?直说不省事?”

金亭愣得一愣,将铁镯和纸笺重新塞回丝袋,道:“我怎么知道我娘心里怎么想的?你问我,我去问谁?”

薛让道:“也是,你娘的玄机,你如何能明白。”

金亭顺茬儿道:“就是就是!那我们出谷去吧!”

薛让道:“我先送你回去,到了三更时候我再去找你,我们出谷。”

金亭大喜,道:“当真?”

“当真nAd3(”

金亭回了屋里,左等右等也不见三更鼓敲响,哈欠连天,一不留神便睡了过去。迷迷糊糊地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被人推醒,金亭张开眼来认出是薛让,才想起出谷之事,懒懒的不太愿意动身,薛让将她负于背上,跃出窗外。

金亭趴在薛让背上,又有些犯迷糊,也不知走到了哪儿,忽听薛让道:“若当真出谷,我再也不回来了。”

金亭迷迷糊糊地答道:“那怎么成,过个几日,还要把我送回来的。”

薛让又道:“但若出不了谷,我恐怕就活不成了。”金亭闻言,勉力掀开眼皮,但很快又吃力地合上,动了动­唇­,问:“为什么?”

“地图若是假的,你我必陷于出谷路上的机关。你我擅自出谷,罪名不小,你娘早想治我,若抓住这把柄,不整死我怕是不肯罢休。你实实地与我说,这地图是不是假的?”

金亭半梦半醒的,好不吃力,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声音道:“不是假的。”

薛让再无别话,闷不作声地朝前走,金亭又落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金亭忽觉身下一空,紧接着便砰地撞到了什么东西上,她只觉自己的身子像签筒一样被狠狠摇了一下,五脏六腑便如签筒里的签一般混作一团,同时,又有一种不知名的浓烈香气直直地灌进鼻子来,她便人事不知了。

第十五回 复命于谷主夫人

金亭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了,她发现自己正躺在自己的床上,心惊­肉­跳,头昏脑胀,像做了一个冗长又沉重的梦,但梦见了些什么,她却丝毫也想不起来了。她只记得自己原本和薛让一起走在出谷的路上,有地图指引,她此刻本该已经在谷外了。难道那地图……

心底一种大事不妙的恐慌感迫使金亭猛然起身,这一起身,才发觉自己全身上下无不酸疼,忍不住“哎哟,哎呀”地叫起来。冰冰闻声进屋,问:“小姐睡醒了么?要起床了么?”

金亭白了她一眼,暗骂:死木头,没听见我叫疼吗?嘴里道:“我疼。”

“昨晚大夫来看过了,”冰冰道,“小姐有些瘀青,不碍事。”

“谁打我了?”

“小姐不记得了么?小姐是摔疼的◎晚楚婶送小姐回来的时候我真是吓了一跳,小姐晚上出门我怎么不知道呢?今儿清早我才听说,是少谷主带着小姐偷偷出谷的。——少谷主也太乱来了,这怎么好……”

“我怎么摔的?”

“听楚婶说是掉进了出谷道上的陷阱,好道没碰着更危险的机关,不然少谷主和小姐……”

“薛让呢?他怎么样了?”

“我听说,是被关起来了。私自出谷是大忌啊!小姐年纪小……”

“把衣服递给我,”金亭第三次打断她,没好气地说,“我要起床了。不要绿­色­那件,不要!”

金亭穿戴起来,挑了件桃红底子浅­色­镶边的长裙穿着,扎上一条淡黄­色­的腰带,十分娇姹纯丽。她打扮齐整了,惴惴地去找薛让,但在他屋子前后遍寻不获。她便知冰冰所言是实,好生焦急,一整日惶惶不安。

待吃过晚饭,楚婶忽来寻金亭,说是谷主夫人召见nAd1(金亭赶紧捧了屉盒,随同楚婶前去。路上,金亭像抱着个盾牌似地抱着那屉盒,看楚婶神情并无严紧,仔细地冲她憨甜一笑,道:“早上我听冰冰说,昨儿夜里是楚婶婶送我回屋的,我真是一点点儿都不记得了呢。”

楚婶道:“小姐想是闻了种在陷阱里的睡蔓的香气,睡得很沉。”

“那薛让呢?”金亭忙问,“也睡着了吗?”

“小姐想想,种在陷阱里的睡蔓要是不能将人迷昏,光一个浅浅的坑洞怎么困得住人呢?”

这种陷阱在进出谷的道上比比皆是,但却决非胡挖滥掘,每个陷阱的设置地点都依照风向地势所选,又挖成肚大口小的形状,里面种满一种四季常青的藤蔓,这种藤蔓散出的香气是效力极强的迷香,又因陷坑挖掘得法,香气被锁在陷坑之中,终年氤氲难散。进出谷的人即便是从陷阱旁边经过也闻不到这种香气,但一旦落入陷阱,即刻便被迷倒。进出谷的道上除了这种陷阱,其他更凶险的机关层出不穷,更何况地形复杂,草木丛生,若无指引,连一块可供落脚的地皮也找不到。

金亭自然想到这所谓睡蔓其实就是她薛家毒物中的一种,但她薛家早在十多年前就不再经营这些毒物,她也并无兴趣,只是敷衍地“哦”了一声,随即问道:“我听说,薛让被关起来了,他会被怎么处置?”

“这全凭夫人吩咐,小姐不该多问。”

金亭闻言,作势咬住舌头,赶紧又乖俏俏一笑,道:“我顺口说说嘛,我可不敢多问。我可怕娘啦,还是和楚婶婶亲近些。”

“夫人掌管整个无方谷,是有些威仪。”

金亭道:“我可羡慕阿陶呢,阿陶和楚婶婶多亲。阿陶常拿些枣糕啦,桂花糕啦来给我吃,说是楚婶婶做的,可好吃了。阿陶的荷包、香袋不也是楚婶婶给做的?我心里可羡慕呢nAd2(”

楚婶淡然一笑,道:“小姐若喜欢,我也做些给小姐。”

金亭赶紧称谢,抱着屉盒的手紧了紧,低声道:“楚婶婶,我娘就听你的话,娘要罚薛让时,你略给他说说情吧!”

楚婶道:“夫人最有主张,我说不上话的。”

这一声便如一盆冷水,霎时将金亭的满脸乖巧冲得全掉了­色­。金亭心头愠恼,再也不吭一声。

到达时,谷主夫人如往常一般坐在她的红木椅子上,手里正把玩着一支小卷轴。金亭交纳了屉盒,垂手侍立。

谷主夫人将那卷轴忽而展开,忽而卷起,忽而横拿,忽而竖放,审量了又审量。金亭在旁站得无聊了,偷眼观看,见那卷轴上面条条杠杠圈圈点点地画满了东西,隐约是个地图模样。金亭暗暗好奇:这又是个什么地图?

谷主夫人把玩了好一会儿,才将卷轴放下,把视线移到金亭身上,问:“乖亭儿是怎样说动薛让出谷的?从头到尾说给娘听听。”

金亭连忙一五一十地叙述起来,她不敢说自己提前看了第五层抽屉,只说自己起了誓,薛让便信了。

金亭一旁说着,谷主夫人便将那屉盒里外查看,待金亭说完,她问:“你起了什么誓他便信了?”

金亭道:“我只说,我若有半句假话,就被雷劈。”

“你这样说,他便信了?”

金亭连连点头。

“这都是真话?”

金亭又点头。

“没有漏说什么吧?”

“没有漏掉,亭儿都说了nAd3(”

谷主夫人拍了拍那抽屉,道:“这盒子怎么掉了漆了?”

金亭忙道:“是亭儿不小心磕的。”

谷主夫人点了点头:“一时不小心也是有的。你再起个誓,这回不说雷劈,就说你这番话若有半分不尽不实,白日里鬼不敢上你的门,只惦记着你,到了晚上,无头鬼、吊死鬼、冤死鬼,大鬼小鬼的一个个爬出来找你,冲着你的耳朵哭,钻进你的鼻子嘴巴,一夜一夜慢慢儿地剜了你的心肝肚肠。就照着这样说吧。”

金亭听得一听已是浑身打颤,如何还敢说出口,嚅嚅嗫嗫,却无论如何也吐不出字眼来。

“起誓。”谷主夫人道。

金亭再也扛不住,腿一软跪倒在地,满眼垂泪,直道:“亭儿错了,亭儿再也不敢了!”

第十七回 计失小女喂危人 上

金亭闻言一愣,接着“啊”一声哭出来,连连跺脚,扯头发,直哭了个挖心掏肺。

她哭道:“你当我乐意?我拿了那五层抽屉思前想后,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又怕娘迟早扔我喂狼,我天天担惊受怕,你倒在你那破林子里逍遥快活。如今出事了,你被关了,但我又不是高床软枕地自在,我不也和你关在一块儿?我又好言好语跟你赔不是,我落了什么好,得了什么便宜?你凭什么这样­阴­阳怪气地说我?”

金亭说完,心想这厮多挨了一顿鞭子,便又道:“你不就多挨了顿鞭子,想来你挨一鞭就在心里恨我一声,数数时,不知恨了我多少声。”

金亭说了,见薛让不吭声,自忖所料是实,不服气,道:“你说,你那时心里都怎么骂我的?”

薛让不作声,­干­脆闭上了眼。金亭见他装睡,颠来倒去地胡嚷,薛让只是不理。金亭又不敢打他,暗道:不管怎样说,还是我害得他这般。他现在虽生气,向来气­性­不长,要不了多久气就消了。

金亭遂闭了嘴,闷声闷气地坐了一时,无聊了,有意先与薛让讲和,道:“哥哥,你身上疼得厉害是不是?”

薛让冷冷道:“不是。”

金亭见他答话,又道:“就算现在好一些,当时总是很疼的,是不是?”

“不是。”

金亭见他两番都答,心中窃喜,道:“我才不信呢,你若不是疼得厉害,心里气我,说话怎的这般凶巴巴的?”

薛让道:“我又不是你家奴仆,难道不是我愿意怎样说话便怎样说话?每个人跟你说话都得软言细语不成?好没道理。”

金亭本要和好,听他说出这一番话来,又是气不打一处来,道:“你这人才好没道理!”吐出这句,又有好一篇感天动地的申冤状好吐,但见薛让没什么­精­神的模样,也自觉没趣,唉声叹气地收回了nAd1(过得一时,犯起困来,自顾自躺下睡了。

一觉醒来,也不知是什么时辰,只见窗户的缝隙里透进一点两点亮光来。金亭心灰意懒,见薛让仍只是坐着,怏怏道:“也不知我哥什么时候回来,盼得他时,我早在这里憋坏了。”

这时门口“吱呀”一声响,一块亮光­射­了进来,原来门底下有一块半尺见方的翻板。那翻板被翻起,塞进来两碗饭后又“砰”一声合上了。

金亭忙跑过去,移开饭碗,掀起翻板,对着洞口问道:“是楚婶婶送饭吗?”

外面那人却不答。金亭只瞧见一双绣花鞋正自远去,看着眼熟,但不是楚婶的。

金亭忙道:“你回来,我有句话和你说。”

那双脚却不停,反而更急地走。金亭眼瞅着她走出两三丈远,蓦地里想起来,高声叫道:“柳儿姐姐,我认出你啦!你还是回来吧!”

那双脚这才极不情愿地折返,到了门口,道:“小姐,我不好与你说话的,夫人知道了可不得了!”

金亭呵呵一笑,直起身来,舒舒服服地坐了,道:“还是柳儿姐姐记得我,平日我一日三餐都是你送到我屋来。如今我被关在这黑屋子里,你仍巴巴地送过来。”

柳儿道:“是夫人吩咐下来的,小姐要没有什么吩咐,我这就走了。”

“你着什么急来。你去跟冰冰说,我晚上冷,教她拿几件衣服来给我,”金亭说着,举起两根手指,也不管那柳儿瞧不瞧得见,“再带两个枕头。”

柳儿答应着,匆匆走了。金亭端起那两碗饭,一碗给薛让,道一声“吃饭啦!”便自己先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边嘀咕道:“柳儿倒还不错,这饭挺好吃的nAd2(”

金亭吃完,见薛让一碰不碰,将他摇一摇,问:“还没睡醒吗?”

薛让道:“醒了。”

金亭道:“那快吃饭哪。”

薛让摇了摇头:“没胃口。”

金亭见他有气无力的样子,倒有些担心,道:“你受了伤,所以才胃口不济,但也要吃啊,我喂你好啦。”说着夹一块鱼­肉­递到他嘴边。

薛让瞅金亭一眼,蓦地发起脾气来,将她一把推开,道:“滚开。”话音才落,他却突然像被人打了一棍子似的战抖了一下,紧接着伏地跌倒,失声痛呼起来。金亭吃了一惊,要去扶时,哪里扶得动,薛让就像全身散架了一般,支也支不起来。金亭慌了,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直问:“你这是怎么了呀?”

薛让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金亭眼见薛让这病症来得又急又凶,全慌了手脚,跑到门前将门拍得“哐哐”直响,嘴里大叫来人,指望能叫得个人来。那门上横七竖八地被钉了好些木板,金亭拍了几下门,忽觉掌心一阵剧痛,掌心被一截­祼­露的钉子划了道口子,血瞬间由掌心的纹路泛滥开来。金亭按住伤口痛得眼里直滚泪珠,正在不可开交处,外头突然有人应声。

金亭一听便知是阿陶,喜出望外,顾不得手疼,忙道:“阿陶,薛让不行啦,整个身子都瘫掉了,痛也要痛死他了。你去跟你娘说,叫她找个大夫来,你娘有这门的钥匙!”

阿陶道:“不行啊,我娘不许我来看你,我偷偷儿来的。”

金亭闻言,心中暗骂:那楚婶,还答应会常来看我呢,她自己不来不说,还不准阿陶来!她便对阿陶道:“你就说,你是听送饭的柳儿说的,你娘就不会骂你了!”

阿陶支支吾吾的,很是为难nAd3(真是急惊风撞着慢郎中,金亭急得连连跳脚捶门,满口呼天喊地地催促,那阿陶禁不住金亭催哄,只得去了。

金亭哄走了阿陶,忙又来视看薛让。薛让身上的鞭痕原本都已凝住了,此时却一道道地重新淌起血来,血­色­此一处彼一处地在衬衣上晕染开来。金亭直吓得魂飞魄散,只当薛让是要死了,趴在他身上放声痛哭起来。正哭得痛恻,薛让突然醒转,抓住了她受伤的手,伤口被吮吸的感觉促使金亭抬起了头。

第十八回 计失小女喂危人 下

金亭本已吓得六神无主,意识到薛让在喝自己的血,更吓得全身都软了,想要夺回自己的手却使不出一点力气。金亭逃脱不得,丧胆惊魂,满口呼叫讨饶。薛让这才松了手,一把将她推了开去。金亭连滚带爬退出四五步远,低头看自己的掌心时,只见伤口周围已经发白,整只手感觉又涩又麻。

薛让的病症却消退了,身上的伤痕也渐渐止了血。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走到一个墙角去坐了。金亭跟了几步,不可思议地道:“你……你喝我的血?”

薛让道:“你再走近些。”

金亭听他这般说,倒不敢走近,突然想起楚婶一直叮嘱自己不要靠近他,吓得反而退了一步,心中思量:难道楚婶早猜到薛让会来喝我的血?这是为什么?薛让到底怎么了?她便又问道:“你为什么喝我的血?”

“你再走近,我还喝。”

金亭咬牙道:“蚊子、蚂蟥才喝人血呢!”

薛让冷笑道:“但愿如此。”

金亭还问:“你说,你为什么喝我血?”

薛让不再理。金亭走过去,仍挨在他身边坐,还问:“你为什么喝我血?”

“滚开,”薛让道,“不然我还喝。”

金亭凑近他耳朵,嚷道:“你说你说你说!”

薛让道:“我心里恼恨,喝你的血出气。”

金亭道:“我不信。”

“那你信什么?我说给你听。”

“楚婶送我进来的时候就告诉我要离你远远的,你方才又喝我的血,一定是这个缘故nAd1(你到底怎么了?你实实地与我说,我不恼你。”

薛让瞅了金亭一眼,问:“你为什么不听她的话?”

“她能说出什么好听的话来?”金亭颇有些了不起地道,“就算你喝我几口血,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看我对你好不好?你快说说,你为什么要喝我的血?”

薛让又将她瞅一眼,道:“我中了毒,喝了人血才能解。所以你离我远些。”

“你现下不都已经喝了,该好了吧?”

“不够,还会发作。”

金亭伸出手道:“那你再喝好了,反正我有很多血。”

薛让道:“若要我解毒,你就失血死了。”

金亭闻言,吓得忙将手收了回来。

“知道怕了?去那角落待着。”

金亭惯常乱来,眼下见不着危机,哪里晓得害怕,若有所思地道:“刚才你满身满身淌血,是毒发了?”

薛让点点头。

“哎呀,这毒可不得了,”金亭道,“你怎么会中这种毒的?我娘她知道吗?”

薛让目光­阴­寒,道:“万简心岂能不知。”

金亭一愣,忽然想通了其中关节,不由得“啊”一声叫出来,道:“我娘说我草包不中用,教楚婶婶带我来这里,就是因为你要喝人血,她才把我和你关在一块儿!”

薛让凝视着她,却不说话,似也默认了。

“我娘是真的不要我了nAd2(刚才柳儿就说,娘不许她与我说话;阿陶也说,她不能来找我:娘打算教我自生自灭,任由你喝光我的血呢!她是真的不要我了……”

金亭喃喃念着,忽又想起一事,就像重见生机一般,叫道:“地图!我娘不是想要一个地图吗?那卷小轴子——是你的吧?你把真的给她,她就还会要我的!一定还会给你解毒呢!”

“我没有真地图。”

金亭急道:“你怎的没有?”

“那假地图本是真地图改成。你娘教你骗我出谷,以为我出谷的时候必会将地图带在身上,到时她在半道上截住我,就能拿到地图。我怎会教她如愿?出谷前我早将地图改了,怎样改的,我都记着。我本想,若当真侥幸出谷,我就把地图还原;若被你娘截住,她拿了假的也成不了事。不过现在想想,我还是太蠢了,早该想到,我本连一丝出谷的机会也没有。”

金亭既知原委,暗暗懊悔,心道:我还当娘是不想再见到他了,才教我劝他出谷,谁承想,娘是想要他的一个地图,不过是想骗他往出谷道上遛一遛罢了,想用出谷的地图钓他手中的地图,只是,出谷的地图既是假的,钓到的地图也不真。当初我若对薛让说出实情,或许还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就算娘要扔我喂狼,薛让或许也能帮我。现在倒好,娘当真不要我了,拿我喂中了毒的薛让,这跟喂狼有什么区别?事到如今,我只有劝薛让画个真地图给娘,或许娘还会回心转意。

金亭计较已定,低声道:“既然你都记着,那就给她画个真的,又能怎么样?”

“不画。”

“为什么不画?”

“我便是毒发死了,也不画。”

“怎么就这么要紧了,是个什么地图?”

薛让的神情微微温缓,道:“那是去往蛇蝠岛的航海图nAd3(”

蛇蝠岛是薛让的生母,叶苏苏所在的地方,金亭也曾有耳闻,听薛让说起,心下惊惶,暗想:娘要这地图做什么?难道是想去找那叶苏苏的麻烦?难怪薛让不肯画。这可如何是好,娘向来硬气,薛让不画,娘不会给他解毒的,他方才毒发时那样凶险,这毒恐怕会死人。薛让这下要遭殃了!

她便小心翼翼地道:“你很想你娘是不是?如果你画了,我娘说不定也会带你去蛇蝠岛呢,也不一定是坏事。”薛让冷笑一声,道:“你这说辞若被万简心听见,岂不愈发说你草包无用了?”

金亭一愣,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当我说的这些,都是我娘教我说的是不是!”

薛让道:“谁知道是不是。”

“你,你这人……”金亭气得只是结巴,怒道,“我以后再也不要和你说话了!”

薛让道:“再好不过。”

金亭狠狠“哼”了一声,站起身去另一个墙角坐了。一人坐墙角必然无聊,金亭指望着阿陶能回来给她解解闷,阿陶却不再来了。至于大夫,更是不见影子。

一直闷到晚上,金亭身上寒冷,心道:也不知那柳儿有没有叫冰冰来送衣服,都这时候了冰冰怎的还不来。

金亭嘴里嘟嘟哝哝骂着那柳儿冰冰,突然心生一计,拍手叫道:“薛让,我想到个办法,能给你解毒!”

第十九回 喜洋洋薛谦归来

薛让只作不理。

金亭也不教他来问,径自道:“待会儿冰冰定要来送衣服,我们守在门口,等她把手伸进来,我们就……”金亭说到一半,忽见薛让目光凛凛地瞪着自己,心里犯起虚来。

“就怎样?怎的不说了?”薛让冷冷道。

“你不猜到了嘛。”金亭道。

薛让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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