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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如风(3)

白老爷看看温冷香,转回头对着白夫人说:“晚晴,有些事情,错了就是错了,已经无法挽回了。你就忘了我这个负心人吧。香儿身体不好,一年四季很少出谷,我答应过老谷主要留在谷中陪她。”

温冷香眼里的泪这才放心地落了下来,拈起帕子来轻轻擦了擦。

白夫人冷笑两声说:“很好,很好。白少堂,你毁了我一辈子,这又怎么说?这又怎么算?”

温冷香此时擦­干­了眼泪抬头说:“姐姐只要肯放过少堂,怎么算我们都应着。”

白夫人厌恶地说:“住口!谁是你姐姐?!白少堂,你毁了我一辈子,如今,我已是人老珠黄憔悴不堪,我最美好的年华都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给了一头白眼狼。现在我可以看在瑞儿的份上,不再跟你计较这些,让你和你的心上人去月亮谷里白头偕老去。但是,碧游这孩子我要带走,他怎么说都是白家的骨血,你白少堂可以不管爹娘不顾祖宗改姓了温,我却不能看着白家的子孙姓着别人的姓!我要带他回云南白府,入宗祠,改回白姓。你们能做到吗?”

白夫人话音方落,温冷香就绝望地哭喊了一声:“不要!不要带走我儿子!”

接着她有点失控地对着白老爷喊:“白少堂,我恨你,都是你造的孽!当初你既然离开我回府成亲,还有了一双儿女,你为何还要跟着我两个哥哥回来找我?都是因为你,让我已经愧对游儿毁了他的幸福,我怎么能再拱手把他送给别人?!温家就这一丝血脉了,我决不答应!”

温夫人声泪俱下地埋怨,白老爷皱着眉头一语不发。

白夫人忽然又淡定地抛出了一个选择题:“温冷香,你自己选,是要丈夫还是要儿子?要么,你就让白少堂跟我回云南,弥补这20年来对我们呣子的亏欠。要么,你就把碧游给我带走,入我白氏宗祠。你选什么?你可想好了!”

温冷香只是摇着头流泪,白老爷劝道:“晚晴,游儿都已经这么大了,怎么会就乖乖地跟着你回白家呢?!是我对不起你,你不要总是刺激香儿,她身子不好。你有气就往我身上撒,你有账就往我头上算,不要连累无辜的人好不好?”

“无辜?”白夫人怒道,“你的游儿无辜,我的瑞儿就不无辜?你的游儿在你怀里笑闹的时候,瑞儿他在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就为了给他那很可能被贼人害了的父亲报仇!你的游儿在月亮谷里享乐的时候,瑞儿他不知道走到了哪个山沟沟,就为了找寻他那失踪了20年不知什么模样的爹爹!你还敢说你的香儿无辜?那我就不无辜?!纵使你们认识在先,海誓山盟此情不渝,那你为什么还要把我娶进家门?为什么还要和我洞房花烛?你把父母双亲、生意铺子、儿子女儿统统丢给我一个人,我就不无辜?我的丈夫在我刚出满月就抛弃妻子离我而去,难道还是我的错?白少堂,这里没有外人,我也不怕丢丑,我跟你做了一年的夫妻,你就只给了我一个洞房花烛,我原以为我进门有喜,肚子争气,等孩子落地生个一男半女,你就会对我热情起来,哪知道你竟然不辞而别一走就是20年!我跟你一夜夫妻为你守寡一生,你有何脸面跟我说那个女人无辜?你有何脸面在瑞儿面前说那个野种无辜?!”

虽说白夫人占情占理,但是这里面毕竟没有温碧游什么事情,我听到她一口一个野种地说着,心里不由得跟着难过起来。

温夫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默默垂着眼泪,拿手帕掩着嘴角咳嗽,此刻听到白夫人出言不逊,咳得更加厉害起来。

“香儿,香儿!”白老爷赶紧替她捶起背来,又默默地为她顺着气。

见此情景,白夫人情何以堪?她双拳紧握,眼里似乎要冒出火来。

可能是看温夫人咳得不行,白老爷跟着着急发怒起来说:“我原是对不住你,让你骂上几句也属应该!我也对不起游儿,没能给他提亲成功娶上沈家小姐。但是我更对不起香儿。”白老爷脸上忽然现出一种回忆的神情来,“香儿她自小身子就弱,原是不能生养孩子的,我害她有孕,差点要了她的命。我当时回府与你成亲,是不知道香儿已经有身孕的,这才答应了父母与你成亲,那次跟着两位哥哥回谷,原本是得知香儿产子后病重不治,赶来见她最后一面的。不曾想,我来了之后,她居然恢复了一些­精­神,而且谷里接着又来了一位神医,暂时控制住了病情。我与香儿本就相爱,又照顾了她这些日子,她离不开我,我也觉得离不开她,这才抛下了你和孩子。香儿曾经让我回去找你的,是我自己不走,你要怪就怪我,要恨就恨我,千万别再说些伤人的话来刺激她,我求你了!晚晴!”

白夫人浑身颤抖,久久不语。我看了一惊,赶紧走到她背后给她捶背顺气,白云瑞隐忍着克制着,蹲下来给母亲搓着不断发颤的手。

白夫人的颤抖越来越厉害,简直有止不住的趋势,我看了心疼,不管不顾地开了口。

我忍着一口气说:“白老爷,请恕夕颜冒昧无礼、Сhā嘴犯上。本来这是你们上一辈的恩怨,又是你们的家务事,我既不了解内情,也没有合适的立场,是不该置喙的。但是人都说旁观者清,作为一个局外人,有一些话,我实在是不吐不快。”

“白老爷,请您仔细看看,这两位都是您的夫人,都是您的女人。20年前,她们都是青丝如墨,貌美如花。20年后呢,一个是你守护着的女人,她以羸弱之躯战胜病魔,向老天争来了20年甚至更久的岁月,现在看来,仍旧青丝如旧,气质出尘;而另一个被你抛弃的女人呢,她虽身子健壮却心如死灰,为家事劳神,为父母尽孝,为儿女­操­心,为丈夫守节,现在她早生华发,看上去至少要比温夫人老上10岁。您求她不要说伤人的话来刺激您另一个夫人,您想没想过您和您的香儿夫人一直用行动刺激了她20年?您当着她的面,对香儿夫人这么体贴那样爱怜,您有没有想过她的感受?她也是女人,她为了您虚度了最美好的光­阴­,为了白府奉献了一生的岁月,为了找寻您的下落含泪亏待磨练唯一的儿子,现如今终于她期盼了一辈子的夫妻相间父子相会的机会到了,您又拿出了什么态度来对待她呢?您又拿出了怎样的诚意来对待她呢?还有您,温夫人,您口口声声说着让白夫人放弃白老爷然后您愿意做出补偿,请问您拿什么来补偿一个女人一辈子只有一次的青春?您能让这白发变成青丝吗?您能让这些皱纹消失吗?您能让这20年来的无数个不眠之夜重来吗?您能用钱买来白老爷吗?白府也不是没有银子,要是白夫人不放手白老爷拿钱补偿您您­干­吗?”

我实在是憋不住了,这什么跟什么啊?这也太气人了!简直比《蜗居》看得还让我憋屈!《蜗居》就够我受的了,一个小三还那么地理直气壮,那么地委屈无奈,什么人­性­啊­操­守啊世界观啊整个颠倒了把错全推给社会,社会上比你不如意的漂亮女的多了去了,怎么就你那么贱啊!看得我想­操­刀宰了那祸害!

我最看不惯的就是小三举着爱情的幌子赚人同情,我更听不惯的就是那句“难道爱一个人还有错吗?”爱一个人是没错,但是在害一个人的前提下爱一个人就是错!大家都是女人,小三们怎么能无耻到这种程度!

当然,古代这种事情是很平常的!问题是我原本就不是宋朝人!

一下子不管不顾地说了那么多,停下来的时候才发现屋子里鸦雀无声了,就连白云瑞都惊讶地看着我。

就在这时候,屋门被人推开了。

沈括爹爹带着娘亲出现在了门口,娘亲手里还端着凉茶和几样点心。

沈括爹爹连门都没有进,看着我怒喝一声:“夕颜,你给我跪下!”

犯了忌讳

沈括爹爹一声怒喝,我竟然不由自主地当场就跪了下去,跪下之后才想,我为啥要跪下啊?于是梗着脖子就想站起来。

白云瑞默默看了一眼盛怒的沈括,再看看先是瑟缩接着要反抗的我,立刻及时走到我身边陪着我跪了下去,同时悄悄拉了一下我的衣袖。我扭了扭身子,最后还是抗不过他的力气,放弃了站起来的打算。

沈括爹爹大步走进厅里来,娘亲默默跟在后面,路过我的时候忽然转头很凄凉地冲我笑了一下,我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沈括暂时先没有理会跪在地上的我,径直对着温夫人和白夫人说:“两位夫人,小女承蒙抬爱,得到两位公子的青睐。无奈她自小离家,没有父母跟在身旁谆谆教诲,导致现在­性­子如此顽劣,长幼不理、尊卑不分、如此胡言乱语、冒然犯上,实在是不堪匹配两位公子。好在她年方十四,可堪教诲,否则就这样嫁入婆家,岂不是让人嘲笑我沈家教女无方?沈某心意已定,决意再将她留到身边两年加以教导,若能□得当,有所进益,再谈婚论嫁不迟。”

白云瑞在听到“不堪匹配两位公子”之时,脸­色­倏地惨白。听完这些,忙道:“沈伯父,夕颜乃是心疼侄儿,忧心家母,这才有口无心地说了些逾矩犯上之语。沈伯父家教森严,要严格教诲原是不错,只是万万不要说什么不堪匹配之言,您要留夕颜两年教导亲近,也是人之常情,侄儿不敢不从,只是侄儿下定了决心,此生非夕颜不娶。还请伯父看在侄儿一片赤诚的份上,不要拆散我们,我愿意等。”

我扭头去看白云瑞,他面­色­凄然却仍对我宽慰一笑。我明白他的含义,那是在说“没事儿,无论怎样,我都跟你在一起。”

我觉得心就像是被极细的针那么轻轻刺了一下,疼中带着痒,难受得不得了。他这边已经是20年的恩怨情仇纠葛不断,我这里还是给他雪上加霜火里浇油,这怎能不心力憔悴啊!

沈括上前扶起白云瑞说:“贤侄请起。小女如此­性­情,沈某有责啊,不敢放任,此番必定要留在家中好好教导。贤侄若真是像刚才所说非卿不娶,那么为何还要在意多等两年?”

白云瑞没有搭腔,倒是白夫人开了口:“沈大人,令嫒当初是小儿带走的,沈大人如此说岂非责怪我们没有尽心尽力地教导令千金?”

白夫人一开口,娘亲立刻接了过去说:“夫人多心了。颜儿这些年托您府上照顾,我们感激不尽,想来也给贵府添了不少麻烦。颜儿与您不是至亲,就怕夫人平日里教训轻重都不得,惹您烦恼。如今,她已回到府上,并已到适婚之龄,却是如此不分大小尊卑以下犯上,实在是说不过去,如此­性­情,就是嫁到贵府,我们也放不下心。不如让我们留在家中好生教导,或许不到两年,脾气就软了,­性­子就转了,那时候岂不皆大欢喜?”

白云瑞怎能情愿,他梗了梗脖子依旧说:“劳沈伯父和伯母费心。刚才我说了,夕颜只是一时气愤无心之失,有了这次的教训,想必再也不会如此。而且即使夕颜脾气大些,­性­子暴些,我都让着便是,我痴长她几岁,自然应该事事礼让于她。”

沈括摆摆手道:“贤侄此言差矣。自古以来,三纲五常乃是人伦大理。所谓君为臣纲、夫为妻纲、父为子纲,怎么一味糊涂谦让?而且夕颜刚才是冒犯长辈,就算是贤侄日常可以忍让,若是夕颜对婆母和姑姐出言不逊,又当如何?你是让还是不让?”

娘亲跟着说:“颜儿小时虽然愚笨一些,倒也守礼听话,乖巧孝顺,都是太小离开家,才放纵了­性­子,趁着年纪尚有,确有管教必要,此事我家老爷心意已决,各位不必再说。”

我听着他们说来说去,知道自己是犯了古代的大忌讳,可是我心里真的并不觉得这有多么严重。看他们一个个说的话,好像我是多么十恶不赦的罪人一样,好像这样的我嫁给谁家谁家就倒霉会被别人嘲笑一样,好像我这样做人家就会在背后戳我父母的脊梁骨一样,可是,真的,有这么严重吗?我不就是反驳了一下长辈吗?我还是尽量客客气气地说的呢!

白云瑞不时地拿眼睛偷瞄我,但是终于没有再说什么,他又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白夫人,而白夫人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这时,白老爷和温夫人站了起来说:“沈大人,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多打扰了,就先行告退。”然后又对着白夫人说,“晚晴,你跟我们一起走吧,我们的事情总也要有个了结。”

白夫人冷笑一声说:“白少堂,对你我已经彻底死心了,我这辈子都不准备原谅你,所以跟你也没什么好谈的了。坦白讲吧,你就是要回来照顾我们呣子恕罪,我方晚晴也不会接受你的。不过,我刚才说的,碧游是我白家的子孙,我必定会让他认祖归宗。你们要是同意将他送来当然好,若是不肯,我只能想别的办法,那样的话,从今往后,月亮谷休想再继续桃花源的生活了。”

温冷香依旧在默默垂泪,她虚弱地看了一眼白夫人说:“晚晴姐姐,求你不要拆散我们呣子,假如碧游和他,”她指指白老爷说,“假如,他们之间我只能选一个的话,我要我儿子,求你不要带走他。你还有白云瑞,我只有我的游儿,他也是我们温家的命根子。”

白夫人还是不屑地一笑,看也不看向那边了,她伸手拉过白云瑞就向外走,边走边说:“我们暂住城内的归来客栈,白少堂,我已经为你守了20年,你既已决然负我,就麻烦尽快将休书送到。”

白老爷急急道:“这怎么可以?白府不能没有人管理啊!”

白夫人已经走到门边,听到这里不由自主地又回转了头说:“好你个白少堂啊,你算盘打得可真­精­。我已经为你们白家­操­心了20年,你既不要我,还要我替你守住家业,你是拿我当总管佣人使啊,你摸摸你自己胸口,你还有没有一点良心?”

白老爷闭嘴不再说话,白夫人忽然又对温冷香说了一句:“温夫人,我现在才看清楚白少堂的真实面目啊,当初真是瞎了我的眼,我为自己这些年的付出感到不值。他今日如此对他的结发妻子,不知你心中作何感想?或许你们真是绝配,像我这样的愚笨之人,配不上这么懂得算计的男人!”

白夫人回过头去面向着门口说:“白少堂,你要还是个男人,你就速速将休书给我送去。至于白府,瑞儿已经长大,我本来是要等他成亲之后再将家业托付给他,现在看来,等不及了。瑞儿,我们走。”

沈括爹爹说:“白夫人,我送您出门。”

白夫人缓和了语气说:“沈大人留步吧。”

白云瑞频频回头看着跪在地上的我,伸出三个手指给我打着手势,我轻轻点点头,他才追上白夫人,搀着她慢慢走出去。

这边白老爷和温夫人也告辞,爹爹不好一起送,娘亲就过去送他们出了门。

很快,大厅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我跪在那里,心里说不出是悲愤还是无奈,也没个计较。

这时候屋门又开了一道缝,绿雪挤了个脑袋进来,看看左右无人,跑进来塞给我一个蒲团。

她绞着手帕不好意思地跟我说:“小姐,对不起,我那时候年纪小,胆子小,也不懂得分是非黑白。长大了我就知道了,小姐不是坏人,更不是妖怪。”

我心里还是有一丝温暖的,不过我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说:“绿雪,你的小姐我,太离经叛道了,这也许也算是坏人的表现吧,要不怎么爹爹和娘亲如此以我为耻呢!”

“老爷夫人想必有她们的想法,总归是为你好的,小姐别担心。我先走了,给老爷夫人看到了不好。”她担心地向外瞅瞅说。

我点点头,把蒲团递给她说:“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你还是把这个带走吧。厅里没人,我膝下多个蒲团的话,可能又会吓着别人,以为我是有法术的­精­怪了。”

“啊!小姐我没想到,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要陷害你什么的。”绿雪着急地拍着脑袋辩解。

我笑笑安慰她,看着她出了门。

很快,沈括爹爹就又回到了厅里,看看我说:“佛堂罚跪,面壁思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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