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走了一阵,父母找到我了。ww他们又惊又喜,摸我的脸,拍我的肩,看看我是不是哪里少了一块?当他们的手被我刮痛之后,才知道我的身上Сhā满了玻璃。父亲想背着我走,但他怕把玻璃压进我的肉里,加剧我的疼痛。母亲想抱起我,但她的手刚伸过来,就听到玻璃砸进肉里的噗噗声。我头上长角,身上长刺,只要什么东西碰上我,那些透明的多边形就会毫不客气地往肉里钻。母亲哭了,父亲叹气。我告诉他们我一点儿都不痛,叫他们别管我。可是他们不听,陪着我慢慢地走。父亲从地上捡起一根别人掉下的三角拐杖,递到我手里。母亲催促我加快速度,说太慢了就坐不上**派来的飞机。
地下又动了起来,后来我才知道这叫余震。人群顿时乱成一团,全都向前狂奔。父母被人流裹挟着往前冲。我听到母亲喊:春雷,你快一点儿,我们在飞机场等你,我们到飞机上去给你抢座位!逃命的人像洪水一样从我的身边拥去,很快就把母亲的声音淹没了。我没他们那么怕死,避到路边慢腾腾地走着。我不知道哪来的胆量,一点也不害怕丢掉性命。青葵姐都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从医学的角度讲,当你全身都是伤口又淋了一场雨的话,是很容易得破伤风的。这就叫做屋漏又遭连夜雨,行船偏遇顶头风。真倒霉呀!那雨说来就来,也不商量一下。逃命的人在雨里奔跑。那么多雨滴一起敲打我身上的玻璃,好像在演奏一件乐器。我没感到痛,反而觉得雨打玻璃的声音很好听。就是到了现在,我都还佩服那时的勇气。渐渐地大部分的人消失了,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行动不便的走在雨里。我听到有人喊春雷,喊了好久,我才明白是喊我。
那不是别人,是青葵姐的丈夫念哥。他的一只小腿被预制板压断了,只能爬行。他的全身都是泥巴,断的地方还流着血。我把手里的三角拐杖递给他。他从地上爬起来,扶着我的肩膀歪歪倒倒地往前走。他的血流到地面,跟着那些雨水往低凹处流去。我说青葵姐死得好可怜,我听到了她的惨叫。他把手从我的肩膀上拿开,用拐杖支撑着单腿跳跃前进。我跟上他,谁也不说话,只听见雨打玻璃。
念哥越跳越快,我被他甩在身后。我说念哥,你等等我。他说不能再等了,再等,我身上的血就不够用了。念哥和他们一样怕死,为什么都那么怕死?他们只管往前跑,却从来没回头看一眼留下来的亲人。念哥为什么不留下来陪青葵姐?我看见一只狗死的时候,另一只狗就不会离开。我像是有点清醒了,对着念哥喊:你一个人逃命吧,我可要回去陪青葵姐。他突然停住,扭头看着我:谁说你青葵姐死了?谁说的?我说是从她的惨叫声判断出来的。他说你的青葵姐没死,她已经跑到前面去了。
我好惊讶,说她没死吗?没死,她为什么不等你?他说是我叫她先走的,现在关键是看谁能抢到飞机的座位,**派来的飞机是有限的,只不过才十几架,谁抢到座位,谁就能活命。这么说青葵姐和我母亲一样,是抢座位去了。既然青葵姐还活着,既然她还活着……我的身体立即有了力气,快步追上念哥。两人在积水中吧唧吧唧地趟着。我仿佛听到了青葵姐的喊声。喊声从前面的人群传来。我说这是她在喊吗?念哥听了一会,说她叫我们走快一点儿。
我们把所有的力气和精力都用来走路。
我说青葵姐的歌唱得真好听。念哥说她什么时候唱歌了?我说晚上呀?难道你没听见吗?半夜的时候她总会唱那么一小段,你睡在她的旁边都没听见吗?念哥说那不是唱,是哼,是哼歌,等你结了婚就明白了,女人都喜欢那么哼。我说别的歌也好听,但青葵姐的是最好听的,虽然没有歌词,就是好听。念哥说你青葵姐不光歌好听,还暖和。我说什么叫做暖和。念哥说像冷天被窝里放了个热水袋,这就叫暖和,明白不?我说明白。念哥说那水晶包子呢?青葵姐做的水晶包子好不好吃?我说你不说还好,你一说我就流口水了。念哥说你青葵姐没一处不好,就连她洗的球鞋也特别白,我妈都洗不过她。她的身子比香水还香。她的眼睛,她的酒窝,她细白的脖子,没有一处不好。她的腰那么细,ρi股却那么壮实,人人都说她能给我生大胖小子。算命的说,她至少能活到80岁,我会死在她的前头……念哥越说越激动,竟然哭了起来。我说你怎么啦?他说没、没什么,是我的腿痛得太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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