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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双份老赵(4)

( 就像房价似的,孩子一天一长,天天长月月长,到她三岁的时候,原先可以买一套房的钱只能买一个客厅了。ww小夏指着孩子问老赵:“你打算给她留点什么?”老赵满脸迷惘,说:“还没到留遗嘱的时候吧?”小夏说:“我是说房子,你能不能给她留一套房子?”老赵说:“我想买房,但钱不答应。”小夏摊开手掌伸过来,像是乞讨。老赵的身子往后一闪,说:“我真的没钱了。”小夏说:“不是还有一本存折吗?我在柜里看见过的。”老赵说:“你怎么不按常理出牌?我现在已经不买双份了,按理你应该把工资本还我才是。”小夏说:“房价飞涨,我们再不整合资金,将来连一间厕所都买不起。”老赵像­性­饥渴的男女那样不经劝,一眨眼就从手包里掏出存折。小夏把两个人的四本存折打了合计,然后递给老赵,说:“选套房吧,不够部分到我们行去按揭。”老赵屁颠屁颠地选了一套现房,立即请人装修。他把新房的甲醛一放­干­净,就拿到了一张出租合同。合同上的收入正好填了按揭的窟窿。他们现在有收入,未来有投资,生活惬意,举止优雅,谁都不说粗口话,更不会骂房价上涨。

一天,小夏在打扫房间的时候,现老赵柜子里的物品全都变单了,连那只玉镯也不见了。小夏问老赵:“难道它们有脚,自个儿出门旅游去了?”老赵说:“为了买房,值钱的都卖了,不值钱的都丢了。”小夏将信将疑,趁老赵不在家翻箱倒柜,寻找那些物品。越是找不到,她就越好奇越不服气,甚至连当侦探的念头都产生了。她把家里的抽屉全都拉出来,倒扣,现一串崭新的钥匙被透明胶粘贴在底板背部。为什么要把钥匙藏在这里?显然是不想让我知道。为什么不想让我知道?肯定是有秘密。小夏一把扯下钥匙,反复地看了一会儿,转身冲出门去。

自从新房开始装修,小夏就没来过。她既是避甲醛,也是避噪声,更是因为照顾孩子没得空闲。现在,她急火攻心地来了,钥匙还没Сhā进锁孔,魂已钻进房间。或许是着急的缘故,第一下,她手里的钥匙没把门扭开。她扭第二下,锁头不动。她真不希望锁头转动!但是,第三下,就在她准备高兴的时刻,门却“哒”地一声敞开。客厅里,所有的家具包括摆设都和她家里的一模一样,连窗帘、地板的颜­色­和款式都与那边的相同。不小心,她还以为自己碰上了那个家。她踮起脚后跟,轻轻地走进来。鞋柜一样,冰箱一样,橱柜一样,就连抽屉里装的东西也没多大区别。次卧一样。书房一样。小夏打开书房里的柜子,看见从那边消失的布娃娃、毕业证、奖状、邮票、相册、移动硬盘、钥匙、保险单、速效救心丸、相机和手表等全都摆在这边。原来,老赵偷偷摸摸地把家给复制了。主卧的门关着。小夏来到门前,叮叮当当地选择钥匙。门忽地开了。小夏惊得一倒退,现开门的竟是自己。天哪,她长得就像是我的亲妹妹!她们相互打量,仿佛在照镜子。照着照着,她们的目光都分别落在了对方的左手腕子上。

老赵犯重婚罪,被判了刑,被关进了监狱。大部分的时间里他都不可能高兴,偶尔高兴了,他就对身边的犯人说:“在这个世界上,至少有两个女人想我。如果我死了,起码有两个女人会哭……”

“呸!”有人打断他的话,骂骂咧咧地说,“别牛逼,恨你的人也有两个。”

1.第二章你不知道她有多美(1)

( 春雷说: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ww我不是说废墟有多美,更不会说地震是美的。你只要看一看我身上的这些疤痕,就知道我不会说地震的好话。傻瓜才会说地震有多美、有多震撼。我是说女人,那个叫向青葵的女人。

她是生地震那年的春节嫁给念哥的,也就是1976年。念哥姓贝,大名贝云念,是我们家的邻居。年初二,我还睡在床上做梦,他就把我叫醒了。他说春雷,咱们接嫂子去。那年头时兴婚事简办,越简办越体现生活作风健康。念哥是等着提拔的机关­干­部,当然不敢铺张浪费,说实话,他也没有铺张浪费的能力。

他很简单,就踩着一辆借来的三轮车驮着我去医院接嫂子。他身上的棉衣已经半旧,脚上蹬着洗得白的球鞋,只有脖子上的那条红围巾是新买的。青葵姐比我们起得还早。我们赶到时,她已经在宿舍楼下等了半个小时,连鼻子都冻红了。念哥把脖子上的红围巾取下来,捂到青葵姐的脸上,驮着她往回走。三轮车被念哥踩得飞了起来,他不时回头看看青葵姐,眼睛笑成一道缝。

我和青葵姐面对面地坐着,头一次离得那么近。我看见她长长的睫毛上像沾着水雾,眼珠子比蓝天还清亮,红扑扑的两腮挂着酒窝,一直挂着,没有停止过。谁都知道青葵姐漂亮,但那一天她是最漂亮的。后来我观察,只有笑的时候她才有酒窝,这证明那一天她都在笑。

念哥的三轮车越快,打在我脸上的风就越大。我的脸好痛。我缩了缩脖子。青葵姐看见了,从包里掏出一盒雪花膏,抠了一点儿抹到我的脸上。她说你看你,脸都冻裂了。她的手像温热的水在我脸上流淌,我舒服得几乎晕了过去,脑海里突然跳出两个字:天使!原来青葵姐是仙女下凡。我甚至想是不是因为有了她,人们才把医生称做天使?现在说出来不怕你笑话,青葵姐这么擦过之后,我三天都没洗脸,甚至还伸出舌头舔了脸上的雪花膏。我一直认为雪花膏的味道,就是青葵姐的味道。

那天,我比念哥还高兴。好多人来吃喜糖。他们来了又走,只有我一整天坐在念哥的屋里。到了晚上,念哥说又不是你娶媳­妇­,瞎乐什么?快回去睡吧。我恋恋不舍地站起来,怪天黑得太早。青葵姐从里间拿出一个塑料皮笔记本,说你累了一天,这个送给你吧。要知道,像这么高档的塑料皮笔记本那时并不多见。我母亲没有工作,全家靠我父亲的工资,即使看见过这样的本子,我也舍不得买。但这个礼物放在这个晚上给我,我一点儿也不高兴,它像一道逐客令,我收下之后就再没理由待在他们的屋子里了。

很快,整幢楼都知道了青葵姐的美丽。按现在的说法,她很具杀伤力。当天晚上,我的父母就吵了起来。我父亲说你看看人家娶的媳­妇­,要身材有身材,要胸口有胸口,还是个医生,现在的年轻人真有福气呀!我母亲说人家娶媳­妇­,看把你急成什么样子了。我就知道你那老毛病没改,想要漂亮的先把我离啦。他们小声地吵着,以为我是聋子。

几天后,三楼的孙家旺也跟她媳­妇­吵开了。她媳­妇­怪他看青葵姐看得太傻,看得眼珠子都快爆裂了,说他故意在楼下等青葵姐,还为青葵姐提南瓜。孙家旺可不像我父母那样低声下气,他站在走廊上大声地跟媳­妇­对骂,其中说得最多的一句就是:我喜欢她,你又能把我怎样?大不了咱们离!那时我觉得孙家旺不要脸,这样的话都说得出口。但到了现在我才明白,他是故意说给青葵姐听的。他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大约过了两个月,孙家旺真跟他媳­妇­离了。后来孙家旺想打青葵姐的主意,我听他对青葵姐说是因为你,我才离的。

这些事我都写到了青葵姐送的笔记本上,但写得最多的还是青葵姐。我想她雪花膏的气味,想她软绵绵的手,想娶她这样的媳­妇­,想跟她说话,想天天到她家去串门。我还在笔记上画她,开始画得一点都不像,后来越画越像,画得比她的相片还像。如果不是因为崇拜她想做一名医生,也许她送的笔记本早把我培养成画家或者作家了。不知道什么原因,自从青葵姐住进这幢楼,周围的夫妻常常莫名其妙地拌嘴,冷不丁就会从某个窗口传来摔碟砸碗的声音。这是用预制板搭建的大板房,基本上没什么隔音功能。好几次念哥出差了,孙家旺赖在青葵姐的屋里不走。青葵姐就隔着墙壁叫:春雷,你把我的相册拿过来。或者这样唤:春雷,你念哥不是说今天晚上回来吗。

2.第二章你不知道她有多美(2)

( 我哎哎地应着,跑到她的屋子里跟孙家旺比坐功。ww他不离开,我就一直坐着。有时候,那个赖在屋子里的不一定是孙家旺。我不太记得他们的名字了,反正只要念哥一出差,来的男人就特别多,特别复杂,不是孙家旺就是李家旺,不是李家旺就是贺家旺。不管什么男人,青葵姐都叫我过去陪他们,让他们没有下手的机会。青葵姐的那本相册被我拿过来又拿过去,成为到她家去的借口。有好几次那些垂涎欲滴的男人走了,我还不想走,青葵姐就给我热她做的水晶包子,让我一边吃一边听她说念哥的好。我听着,好想让她再给我擦一次雪花膏。但是天气已经不允许了,热了。我的脸也光滑了,再也没有理由了。于是我就装病,不上学也不去医院。母亲没有别的办法,请青葵姐在家里给我吊针。你不知道那样的时刻有多幸福。为了能让她给我扎针,我恨不得天天生病。

当然这不是我接触她的唯一方式。我帮她从楼下提过水,跟她学过打针,为她拆过毛线,还故意站在走廊上朗诵**的《沁园春·雪》。如果我读错了,她会着急地跑出来帮我纠正读音。ww有时我故意把字读错,她并不知道我的伎俩。但是念哥看出来了。念哥是多么聪明的人呀!他拍着我的脑袋说鬼­精­灵,你要是跟我一样年纪,那青葵姐就是你的啦。我心里暗暗得意,朗诵的声音越来越高亢。放暑假时,我获得了全校朗诵第一名。我把奖状拿给青葵姐看,她说要不是我指导,你哪会获奖?快请客。

我没钱请她下馆子,就买了一根雪条给她。你没看见她吃雪条的样子,用你们的行话来说,简直是一门艺术。一根雪条在她嘴里比在任何人嘴里待的时间都长,她不像我们用牙齿,而是用舌头慢慢地舔,用嘴轻轻地含。如果雪条融化得太快,她就抽出来让它歇一会儿,等雪条上凝聚了水滴,她又及时把它含住。雪条在她嘴里滚来滚去,直到只剩下那根木片。就是木片,她也要含一会儿才舍得丢掉。我母亲说看青葵吃雪条,就知道她是一个懂得节俭的媳­妇­。

十天之后,我们唐山就生了震惊全世界的里氏7。8级地震,你们都应该听说过。即使死了我也不会忘记那个时间:1976年7月28日凌晨3点42分。当时,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醒的?反正我醒了,身上只穿着一条裤衩。父母尖叫着跑出门去,一块水泥预制板砸在他们的身后。泥沙俱下,生死攸关,他们把我这个独生子留在屋里。我并没有急着逃命,真的。我也没有父母那么胆小怕事,好像我这条命不值得珍惜,或者我这条命应该献给什么人。

我闪到墙角,竖起耳朵听隔壁的声音。我想有可能的话,我会冲过去救青葵姐。但是速度太快了,还没等我行动,那边就传出了她的惨叫,紧接着是楼板坍塌的巨响。完啦!青葵姐肯定被砸死啦。整幢楼剧烈地摇晃起来,就像人哭到伤心处抖那样。我被抛出窗外,和那些泥沙、门板、玻璃一起往下掉。这是一幢四层高的楼房,我们都住在四楼。奇怪的是我掉到地上之后,竟然没有死,只是那些落下的玻璃纷纷扎到我的身上。站起来的时候,我变成了一个长满玻璃的刺猬。这要在平时早就痛死了,但那时我却不知道痛。我看见人们惊慌地从楼道里跑出,看见有的人从楼上摔下,像石头那样嘭地砸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喊叫声中,我跟着人群跑去,刚跑出去几十米,回头一看,那幢楼就不见了。

除了惊叫和哭泣,就是喊爹叫娘、呼儿唤女的声音。­操­场上的人越来越多,我也想喊几声,但是我把父母的名字给弄丢了,怎么也想不起来。他们也没喊我。我想青葵怎么就死了呢?她那么漂亮那么水灵怎么就舍得死呢?我试着拔出腿上的玻璃,一股热乎乎的血流下我的小腿肚。我不敢拔了,得等医生来拔,要不然血会流­干­的。

人们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我也不知道。忽然,响起一个大嗓门,他叫大家不要惊慌,**会派飞机来接我们。这句话像炸弹,把人群炸得东倒西歪,稀里哗啦。好多人说那­干­等着­干­什么?还不快去飞机场!人群往飞机场的方向走去。我跟着他们。他们越走越快,我越走越慢。我不知道为什么慢?我又不感到痛,为什么会慢?现在我当了医生才知道,肯定是那些玻璃在作怪。你想想­肉­里戳进那么多三角形的、四边形的、多边形的玻璃,我敢保证,就是施瓦辛格演的“终结者”,Сhā上了这些玩意也快不到哪里去。

3.第二章你不知道她有多美(3)

( 走了一阵,父母找到我了。ww他们又惊又喜,摸我的脸,拍我的肩,看看我是不是哪里少了一块?当他们的手被我刮痛之后,才知道我的身上Сhā满了玻璃。父亲想背着我走,但他怕把玻璃压进我的­肉­里,加剧我的疼痛。母亲想抱起我,但她的手刚伸过来,就听到玻璃砸进­肉­里的噗噗声。我头上长角,身上长刺,只要什么东西碰上我,那些透明的多边形就会毫不客气地往­肉­里钻。母亲哭了,父亲叹气。我告诉他们我一点儿都不痛,叫他们别管我。可是他们不听,陪着我慢慢地走。父亲从地上捡起一根别人掉下的三角拐杖,递到我手里。母亲催促我加快速度,说太慢了就坐不上**派来的飞机。

地下又动了起来,后来我才知道这叫余震。人群顿时乱成一团,全都向前狂奔。父母被人流裹挟着往前冲。我听到母亲喊:春雷,你快一点儿,我们在飞机场等你,我们到飞机上去给你抢座位!逃命的人像洪水一样从我的身边拥去,很快就把母亲的声音淹没了。我没他们那么怕死,避到路边慢腾腾地走着。我不知道哪来的胆量,一点也不害怕丢掉­性­命。青葵姐都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从医学的角度讲,当你全身都是伤口又淋了一场雨的话,是很容易得破伤风的。这就叫做屋漏又遭连夜雨,行船偏遇顶头风。真倒霉呀!那雨说来就来,也不商量一下。逃命的人在雨里奔跑。那么多雨滴一起敲打我身上的玻璃,好像在演奏一件乐器。我没感到痛,反而觉得雨打玻璃的声音很好听。就是到了现在,我都还佩服那时的勇气。渐渐地大部分的人消失了,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行动不便的走在雨里。我听到有人喊春雷,喊了好久,我才明白是喊我。

那不是别人,是青葵姐的丈夫念哥。他的一只小腿被预制板压断了,只能爬行。他的全身都是泥巴,断的地方还流着血。我把手里的三角拐杖递给他。他从地上爬起来,扶着我的肩膀歪歪倒倒地往前走。他的血流到地面,跟着那些雨水往低凹处流去。我说青葵姐死得好可怜,我听到了她的惨叫。他把手从我的肩膀上拿开,用拐杖支撑着单腿跳跃前进。我跟上他,谁也不说话,只听见雨打玻璃。

念哥越跳越快,我被他甩在身后。我说念哥,你等等我。他说不能再等了,再等,我身上的血就不够用了。念哥和他们一样怕死,为什么都那么怕死?他们只管往前跑,却从来没回头看一眼留下来的亲人。念哥为什么不留下来陪青葵姐?我看见一只狗死的时候,另一只狗就不会离开。我像是有点清醒了,对着念哥喊:你一个人逃命吧,我可要回去陪青葵姐。他突然停住,扭头看着我:谁说你青葵姐死了?谁说的?我说是从她的惨叫声判断出来的。他说你的青葵姐没死,她已经跑到前面去了。

我好惊讶,说她没死吗?没死,她为什么不等你?他说是我叫她先走的,现在关键是看谁能抢到飞机的座位,**派来的飞机是有限的,只不过才十几架,谁抢到座位,谁就能活命。这么说青葵姐和我母亲一样,是抢座位去了。既然青葵姐还活着,既然她还活着……我的身体立即有了力气,快步追上念哥。两人在积水中吧唧吧唧地趟着。我仿佛听到了青葵姐的喊声。喊声从前面的人群传来。我说这是她在喊吗?念哥听了一会,说她叫我们走快一点儿。

我们把所有的力气和­精­力都用来走路。

我说青葵姐的歌唱得真好听。念哥说她什么时候唱歌了?我说晚上呀?难道你没听见吗?半夜的时候她总会唱那么一小段,你睡在她的旁边都没听见吗?念哥说那不是唱,是哼,是哼歌,等你结了婚就明白了,女人都喜欢那么哼。我说别的歌也好听,但青葵姐的是最好听的,虽然没有歌词,就是好听。念哥说你青葵姐不光歌好听,还暖和。我说什么叫做暖和。念哥说像冷天被窝里放了个热水袋,这就叫暖和,明白不?我说明白。念哥说那水晶包子呢?青葵姐做的水晶包子好不好吃?我说你不说还好,你一说我就流口水了。念哥说你青葵姐没一处不好,就连她洗的球鞋也特别白,我妈都洗不过她。她的身子比香水还香。她的眼睛,她的酒窝,她细白的脖子,没有一处不好。她的腰那么细,ρi股却那么壮实,人人都说她能给我生大胖小子。算命的说,她至少能活到80岁,我会死在她的前头……念哥越说越激动,竟然哭了起来。我说你怎么啦?他说没、没什么,是我的腿痛得太厉害了。

4.第二章你不知道她有多美(4)

( 我们默默地走了一程,步子越来越沉重。ww***念哥说等你长大了,我也给你找这么个好媳­妇­。我说除了青葵姐,谁也不要。念哥说傻瓜,她已经是我的人了,谁叫你妈不早点把你生出来。我说等我长大了,你能把她送给我吗?他说不行。我说那你能不能不搬家?让我一辈子做你们家的邻居。他说哪里还有家呀?全都塌了。这时我才想起家没有了。我说飞机真的会来接我们吗?他说**的心里装着人民呢。我说**会重新给我们一个家吗?他说会的。我说如果有了新家,你一定要让我住在你们家的旁边。他说就让你住在旁边吧!

雨停了。天边开始露出淡淡的白光。好几次我都想趴下了,但是念哥说,每往前走一步,就离飞机近一步,没准你青葵姐已经为我们占了好几个座位,没准一上飞机就能躺到青葵姐的腿上美美地睡一觉。我想这一次又不是装病,青葵姐准会让我躺的。我好想躺到她的大腿上睡一觉呀!我想着青葵姐的大腿,跟着念哥一步一步地走下去。我们就这样离飞机场越来越近,渐渐地看到了黑压压的人群。当我们走到人群的边缘时,念哥却不行了,他像一棵大树哗啦地栽到地上。他的血已经流­干­了。他最后对我说:春雷,如果你还能活下去,拜托你找到青葵姐的尸体,替我好好安葬她!

这时,我才确信青葵姐死了。念哥是用她来鼓励我,也鼓励他自己走到了飞机场。要不是想着青葵姐,我准在半路就趴下了,那今天我也不能给你讲这个故事了。我记得当时胸口一阵痛,泪水吧嗒地涌出眼眶。我哭了,在我的哭声中,痛觉一点点地回来,身体像着了火,痛不欲生。我真的看见身体着了火,那是太阳的光线,它们照­射­到Сhā在我身体的玻璃碴儿上。我看上去是那么的透明,那么的闪闪光。在太阳的光芒中,人群围了上来,以我为圆心围成一个圈。这个圈随着人群的加入越来越大。我看见整整一飞机场的人全都没穿衣服,他们冷得瑟瑟抖。我多么希望青葵姐还活着,她就赤身**地站在人群中。我是多么地想看一次她的**。

你想想,太阳照着整个飞机场的**那会有多壮观。那都是活活的生命呀!半夜里为了逃命,他们根本没顾得上穿。后来有人告诉我,生地震时凡是顾着穿衣服的,基本上都没跑出来,他们一共有24万人。

终于,我听到天上传来轰隆隆的声音。我想那一定是飞机的声音。但是还没等看到飞机,我的腿就软了,就支持不住了。我倒下去,那些Сhā在我身上的玻璃碎的碎,断的断,撒落一地。突然,有一只手,就像青葵姐软绵绵的手,拽了我一下。我飞了起来,在站满**的上空。又突然,那只手一松,我跌回了地面。

值得庆幸的是我没有得破伤风。我被帐篷搭建的部队医院救活了。出院后,我回到那个倒塌的家。遍地都是破烂的预制板,水泥块里露出钢筋头。我估摸着,开始在废墟上寻找青葵姐的尸体。我搬开石头、水泥块,挖了三天,把手掌都挖出血了,连青葵姐的影儿都没找到。后来,每年的7月28号我都要到那里去看一次。从那里逃出来的人这一天都会回去,有好几十个。他们默默地站在哪里,悼念死去的亲人。在这些悼念的人群中,我也没有现青葵姐。当悼念的人们离去后,我坐在废墟的石头上闭上眼睛,就这样轻轻地闭上眼睛,青葵姐准会出现在我的面前:她站在我床头,用软绵绵的手为我扎针。她离我是那么的近,我看见她长长的睫毛上像沾着水雾,眼珠子比蓝天还清亮,红扑扑的两腮挂着酒窝,一直挂着,没有停止过……

对不起,每一次我说到这里就抑制不住流泪。当泪水涌出我的眼眶,我就得立即睁开眼睛。这就像影碟机的暂停,我希望青葵姐以这样的画面永远停在我的脑海。事实就是这样,直到今天,我已年过四十都还没娶媳­妇­。我见过好多漂亮的女人,但没一个有青葵姐漂亮。

1.第三章我们的父亲(1)

(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我们的父亲来到我居住的城市。那时我的妻子正好怀孕三个月,每天的清晨或者黄昏,我的妻子总要伏在水龙头前,经受半个小时的呕吐煎熬。其实我妻子也吐不出什么东西,只是她喉咙里滚出来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响亮,一声比一声吓人。

我们的父亲就在我妻子的呕吐声中,敲响了我家的房门。我看见我们的父亲高挽裤脚,站在防盗门之外,右边的肩膀上挎着一个褪­色­的军用挎包。看见我们的父亲,我像从肩上卸下了一副沉重的担子。我对我们的父亲说,过去母亲怀上我们的时候,是不是也呕吐不止?你们生养了三个小孩,对于呕吐一定有经验。我们的父亲摇摇头,说你们的母亲好像从来没有呕吐过。沉默了一会儿,我们的父亲接着说,或许你们的母亲也曾经呕吐过,只是我记不清楚了。

我们的父亲把他的军用挎包放到沙上,我的手不自禁地伸到挎包里。过去,我们的手从挎包里掏出糖果、角票、铅笔、作业本以及《**选集》,现在我从挎包里掏出一杆黑­色­的弯曲的烟斗和一小袋烟丝。我们父亲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我的手,我赶快把烟斗塞回挎包里。挎包上绣着的八个字,像八团火焰照亮我的眼睛,那是草书的“一不怕苦,二不怕死。”

妻子的呕吐声不时地从卫生间里传出来,我们的父亲被这种声音吓得手忙脚乱,从沙上站起来又坐下去。他的手落到一本杂志上,捡起来翻了几页,便慌慌张张地丢回原来的位置。他的双手不停地搓动,偶尔也腾出一只手来抓抓花白的头。在我们的父亲看来,我妻子古怪的声音不亚于一声声惊雷。最后,我们父亲的手落到挎包上,他才变得镇静下来。他掏出烟斗和烟丝准备抽烟。我说你的儿媳已经怀上你的孙儿,屋内不准吸烟。他的脸上挤出一丝苦笑,烟末从他的指间滑落。他只好离开沙,走到阳台上。

我猜想我们的父亲会站在阳台上抽一杆烟。但是等了好久,我没有看到烟雾从阳台上飘起来。我们的父亲在阳台上喊我。他没有喊我现在的名字,而是喊我的小名。我应声来到阳台。我们的父亲从头到脚把我认真地看了一遍,然后把填满烟丝的烟斗递给我,说我没带什么东西给你,装一杆烟给你抽吧。

我接过烟斗,狠狠地吸了一口,那些烟雾沿着我的脸庞往上爬,一直爬进我的头里。我们的父亲站在一旁盯住我的嘴­唇­,看我吸烟。我觉我们的父亲根本没有把这里当做他自己的家,他有些紧张、羞涩和不习惯。我吸了几口之后,把烟斗递到我们父亲的嘴里。我们的父亲吸了两口,又把烟斗递给我。就这样我和我们的父亲一人一口,轮换着把那锅烟抽完。

这时,我听到了电话铃声。电话是a打来的,a是我的领导。a问我吃过晚饭没有?我说吃过了。a说吃过了就好,你马上收拾一下行李,跟我出差。我想对a说我们的父亲刚来,我的妻子现在正在呕吐,出差能否推迟到明天?但是我想了想,还是没有把想说的话说出口。

搁下话筒,我把目光投向我们的父亲,说小凤就拜托你了。小凤是我妻子的名字。我们的父亲举起那根烟斗轻轻地一挥,说你放心地出差吧,把差出好罗。

事实上,我和a以及司机这个晚上并没有离开我们居住的城市。我们躲在长城酒店的一间小包厢里唱歌跳舞。这是a的有意安排,a迷上了酒店里的一位小姐。我虽然跟随a多年,但始终揣摩不透a的心思。我不知道我们的出差是到此为止呢?还得继续走下去。a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说等出完这趟差,你的事就解决了。我说什么事?a说提拔的事。a说这话时,我突然觉得a像我们的父亲。于是我抓起话筒,拼命地歌唱。我的声音一个一个地钻进话筒,然后变成炸弹,在话筒的另一端炸响。声音如水,淹过我们的脚面、颈脖和头顶,最后把整个包厢淹没。a朝我露出宽慰的笑,呐喊声使我们彼此感到安全和信任。

从这个晚上开始,我跟a就算正式出差了。转了几天,我们转到了湘西张家界。a对我说,不要往家里打电话,不要让单位和家里知道我们在什么地方。a的游兴极佳,我只好陪着他高兴,但我的内心里却忧心忡忡,担心我的妻子和我们的父亲。有时,我的胸口会莫名其妙的慌张。我想对a说我们快点回去吧。这样想了好几次,又犹豫了好几次,最终还是不敢跟a说。a甚至于不让我离开他半步,他把我当成他的心腹,就连玩女人和拉尿,他都不回避我。

2.第三章我们的父亲(2)

( 二十多天之后,我才回到我的家里。***看见我的妻子小凤­精­神抖擞地站在厨房里炒菜,我于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小凤看见我,脸­色­刷地白,捏在手里的汤瓢当地掉到地上。小凤说我们的父亲不见啦。我说我们的父亲好好的怎么就不见了呢?他会不会在姐姐家,或者大哥那里?小凤说都不在,我已经给他们分别挂了电话,他们都说不在。他们还在电话里责怪我们。

小凤对我说,大约在你出差的第三天,我们的父亲开始变得狂躁不安。他从客厅走进你的书房,又从书房走到客厅,整整三天时间他没抽一杆烟,没喝一口酒。我对他说,父亲你要抽烟的话你尽管抽,你要喝酒的话酒柜里有。我们的父亲说这几天我没有什么胃口,就是想你的姐姐和我的外甥,明天我就回县城,到你的姐姐家去住几天。

(后来我才知道,小凤当时并不是这样说的。小凤当时说爸,如果你的烟瘾作了,你就到阳台上去抽。要想喝酒的话,自己拿,酒柜里有。我们的父亲说,我这一辈子什么都不瘾,就瘾一口烟。现在你怀上我的孙子了,我也不好在你这里抽烟,明天我就回县城,到你的姐姐家去,她的儿子已经五岁了,估计她会让我在家里抽烟。小凤当即从小提包里抽出一百元钱,说爸,如果你实在不习惯这里,还不如到姐姐那里散散心。这一百块钱,你拿去做车费。我们的父亲第二天早上离开我的家,他把那一百元钱压在了冰箱上。)

我赶到姐姐家的时候,姐姐一家人正围在饭桌边吃晚饭。姐夫是县医院的院长,我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他多少注意,仿佛我们的父亲不是他的岳父,我们父亲的失踪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把头埋在碗里,只顾大口大口地吃饭,连眼皮也不抬一抬。两分钟之后,姐夫放下碗筷,说还有一个手术等我去做,你们姐弟慢慢聊吧。姐夫一边说话一边走出家门。我看见他朝我古怪地笑了一下,顺手把门带上。

姐姐仍然坐在饭桌边,她正在督促她的小孩陈州吃饭。陈州的目光不时从餐桌边跑过来,他嘴里含着饭,但还不停地叫我舅舅。姐姐说爸到我这里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了。当时我正在厨房里做饭,听到门铃响了三下,我就跑出来开门。我看见爸满身尘土,什么也没带,只带了一只军用挎包。我叫爸坐到沙上,打开电视让他看。在我做饭的过程中,爸曾两次跑到厨房门口看我。我说爸你是不是饿了?爸说没有,我看你一眼就走,我还是到你哥那里吃饭算了。我说饭快做好了,你就等一等,吃完饭再走。爸拎起他的军用挎包,说不用啦,我走啦。那时我的手里正端着一碗汤,你的姐夫还没有下班。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傍晚,我们的父亲曾经坐到姐姐家的餐桌边。姐姐家的餐桌上摆满饭菜,姐夫、陈州、我们的父亲和姐姐都端端正正地坐到餐桌边。大家的目光都落到姐姐的手上,姐姐正在用酒­精­棉球为筷条消毒。姐姐擦­干­净第一双筷条,把它递给姐夫。第二双筷条,姐姐递给陈州。第三双筷条,姐姐自己留下。第四双筷条,姐姐没有擦酒­精­,她直接把它递到父亲面前。父亲接过筷条,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然后离开。)

我暗自揣摩我们的父亲离开姐姐家时的心,我甚至想重走一下姐姐家与大哥家之间父亲走过的路线。我们的父亲离开姐姐家时已是黄昏,夜幕盘旋在他的头顶。他会选择一条什么样的路径从姐姐家走到大哥家呢?最近的或是最漫长的?

跨进大哥的家门,大哥正在擦手枪。大哥看了看门框下站着的我,突然把手枪举起来,对准我的胸膛。大哥是县公安局局长,他经常把他的手枪指向他想指的目标。大哥的手枪在灯光之下出幽蓝的光。我说大哥,是我,我是老三。大哥缓缓移动手臂,直把枪口对准他家的那一台画王彩电才停住。大哥说我想杀人。大哥的说话声中夹杂着手枪的一声空响,而电视荧屏上此刻正在播放一条各国脑会晤的消息,新闻联播已进入尾声。

3.第三章我们的父亲(3)

( 我说大哥,你知不知道我们的父亲失踪了?大哥把他的头埋在他的手掌里,说怎么不知道?许多失踪的人包括那些被拐卖的­妇­女儿童我都曾经把他们找回来,可是对于我们父亲的失踪我却毫无头绪。ww我说父亲是从你这里失踪的,你必须把他找回来。大哥不停地摇头,摇得很勉强很生硬,好像他的头不是自然晃动,而是他的那两只手强行扳动似的。我问大哥最后一次见我们的父亲是什么时候?大哥说他记不清楚了。在大哥的印象中,我们的父亲根本没有来过他这里。我想这不大可能,我们的父亲不会无缘无故地从这个世界消失。

嫂子从卫生间里走出来,她刚淋完浴。嫂子用手拢了拢她的头,坐在大哥的身边,一股特别的浓重的香味从她身上散。嫂子对我说我们的父亲曾经来过,大约是十天前。那时大哥不在家,我们的父亲很晚了才敲开大哥家的门。嫂子问我们的父亲吃过晚饭没有?我们的父亲说吃过了。我们的父亲一边说吃过了,一边朝卫生间张望。我们的父亲动了动嘴­唇­,对嫂子说老大他真的不在家?嫂子说真的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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