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百三十二章
李妍娇艳的脸上一道炭火擦过的红痕左颊上用纱布包着一块破口,她把纱布揭开,那一处红肿流脓,看起来分外狰狞可怖,旁边的侍女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人人走避的态度李妍这几日想必也见得多了她倒并没有什么羞愧自惭或者哀恸欲绝的态度反而淡淡笑了笑:“陋颜惊扰了皇后娘娘,是我的不是”
和卫子夫不同李妍哪怕自称也是“我”,而非婉转低微的“奴婢”这一点骄傲把她与大多数妃嫔截然分开
“可惜”阿娇看着少女青春鲜妍的绝世丽容眼中流露出惋惜之色,上帝造李妍,像是特别用心,可这样花朵儿一样娇艳的容颜竟然一夕破败了
“这也没什么,人的容貌虽然妍媸有别,这一张皮下面谁又不是白骨一具呢?”李妍说着,黑白分明的明亮双眼竟然透出死灰一样的神气“其实就算没出这事,我也未必能得什么结果,不过就是那样”
“……是么”阿娇沉吟着,李妍垂目,只看到一双素色的绣鞋在地板上踏来踏去,鞋面上绣着一枝白梅,一种强烈的情绪在李妍心里酝酿,然而她只能默默忍耐着那种质问命运大哭大闹的冲动,直到双眼模糊
“若放你出宫去,你有什么遗憾?”
果然是这样么?其实到她这个地步,确实也只能出宫了,否则——陋颜有污天子之目李妍无声地一笑,心里别有一种苍凉的味道:原来这才是宫廷的本来面目,繁华之下的苍凉,热闹背后的杀机
遗憾么?最大的遗憾还是曾经十里春花如梦的平阳公主府吧,在那里她练歌学舞,学好了就得一坛子好酒,喝得大醉……
“最遗憾,以后没办法再唱歌”李妍轻声说“我的歌,曾经陛下都夸赞呢”
谁在乎你的歌,这个世界在乎的是你的皮相
微凉的手按在脸上,李妍错愕地睁大眼睛,看阿娇在她面前弯下腰,自小玉瓶中取出一点药膏,清凉地抹在她脸上:“这是集花洗玉膏,最迟十日之后你的伤口就能平复”
李妍大喜过望,一时把感激之心丢在脑后,反而冲口而出:“十日之后?那可晚了!再过三日就是您的千秋宴了!”
阿娇忍不住笑起来:为这少女一点天真的贪婪明明前一刻还容貌尽毁前途无望,这一刻看到一点消,立刻奢望帝王的垂青
李妍红了脸,可是又暗含希冀地望着皇后,她的眼睛极为明亮的,还带一点调皮的神气,看上去就是活灵活现生机勃勃的一个小美人她把头深深叩下去,直挨到阿娇的绣鞋:“娘娘救我!”
阿娇宽容地抚了抚李妍的香肩:“你把幕离带着遮住脸庞的上半部分,只露出一个下颌,不就成了么?到时候唱支歌也罢了”
李妍心中虽还有不甘,想来想去也没有别的办法她畏惧刘陵,只得混在椒房殿侍女群中住着避开她,到千秋节那天,她忽然看到阿娇在画一副奇怪的画像
阿娇手边隔着个调色盘,面前支起一块架子,架子上夹一块素色绢帛,她手里毛笔蘸着异色的颜料,在绢帛上一笔笔细描:渐渐的绢帛上显现出一个大致的轮廓,原来是个头顶光圈的美丽女郎,有着圆滚滚的天真美丽大眼,丰润圆润身段
李妍吃吃笑,红着脸说:“皇后娘娘,您画的这人怎么没穿衣服?”
“这是加百列”阿娇头也不抬,在暗黄底色上描出白色片片羽毛,凋零绽放着,是天使的翅膀
李妍看得发呆,看那祼着身子的光艳女郎在皇后手下一点点成型,天真的诱惑,懵懂的圣洁,和她见过的任何女性美都不一样——带一点神性一点母性更多的只是原始的真,肉体的美
或者艺术本来都是相通的,李妍呼吸急促起来:“我也想像这样——”她冲口而出
霍去病在椒房殿是早就混熟了的这两年陛下命他跟着自己读书,因此他在宣室殿那边住的多,在椒房殿过的日子少,然而毕竟人脉在午后他又悄悄走到椒房殿来,想把自己准备的新衣服作为礼物送给阿娇在门外问侍女:“皇后娘娘在做什么呢?”
侍女抿着嘴笑答:“在内室里待了一天了,午饭也没吃,不知在做些什么”
霍去病本来熟谙武功,走起路来悄无声息,把门帘子撩开,他躲在屏风后往里探一眼,一下子呆在了原地——
满室的寂静里,只有窗口洒下一点光线,浇在一道光祼的脊背上那样紧绷的素白的皮肤是李妍的,她垂下头,黑发向前撩起,散下来遮住了表情,她背对阿娇跪着,整个人微微颤栗,看上去如同献祭的无辜的羔羊阿娇静静站着,神色庄重而专注,黑色的眼睛里不带任何表情,只注视着李妍
她手中一支狼毫笔,一笔一划在洁白美艳的美人后背上勾勒,那是一种深紫色的墨水,远看如同黑色一样一根羽毛的跟须末端,又一根羽毛,组合成一支巨大的翅膀李妍轻轻站起来,后背上凭空展开黑色的条理清晰的双翼,这样堕落梦幻邪恶的场景,穷尽想象也不可及
阿娇右手往下压一压,李妍在她的示意下重新跪下来,阿娇在她手臂上勾出两根散落的羽毛形状
霍去病瞧得呆了,只觉得这样的下午仿佛一个梦境:这样的宁静,宁静到双耳都微微嗡鸣;这样的光线,微微黯淡的,完全反射出殿中新雪一样的两个人;这样的诱惑,完全超出世人伦理所限,可是又没有半点出格的地方
每一次阿娇的笔尖划过李妍的脊背,她因为冰凉和细腻的刺激,就微微颤抖一下这样倾国倾城的佳人跪在阿娇脚下,她像神祗一样伸出手,判她堕落,可是又赐予她无与伦比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