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琬道:“不要紧,我既然出来,就有着吃苦的准备。”
那严世昌与她相交不过寥寥数面,心中很是担心,她这样一位娇滴滴的大小姐,只怕路上很不易照料。等到第二天一早,静琬换过主妇的一身旧衣服,拿蓝布将头发全围了起来,陡然一看,很像是庄户人家的闺女了。她到底年轻,虽然满腹的心事,明知前路坎坷,临着水缸一照,还是忍不住“哧”地笑出声来。
严世昌也换了一身旧布衣,主人家替他们预备下两匹大走骡,又叫自己的一个侄儿,年方十四唤作剩儿,替静琬牵着牲口。静琬虽然骑术颇佳,可是还从来没有骑过骡子,站在门口的一方磨盘上犹豫了半晌,终究大着胆子认蹬上鞍,严世昌本来也甚为担心,见她稳稳地侧坐在了鞍上,这才松了口气。
那骡子骑得惯了,走得又快又稳。山中八月,稼禾渐熟,静琬折了一大片蒲葵叶子遮住日头,她原来的皮鞋换了主妇新纳的一双布鞋,那鞋尖上绣着一双五彩蝴蝶,日头下一晃一晃,栩栩如生得如要飞去。她侧着身子坐在骡背上,微微地颠簸,羊肠小道两旁都是青青的蓬蒿野草,偶尔山弯里闪出一畦地,风吹过密密实实的高粱,隔着蒲葵叶子,日光烈烈地晒出一股青青的香气。走了许久,才望见山弯下稀稀疏疏两三户人家,碧蓝的一柱炊烟直升到半空中去。那山路绕来绕去,永远也走不完似的。静琬起先还担心父母,不时闪过愧疚之心,到了这时候也只得硬生生抛开,只想事已至此,多想无宜。惟有一心想着见着慕容沣的那一日,满心满意里都漫出一种欢喜,虽然从来没有走过这样崎岖的山路。
剩儿只顾埋头走着路,静琬本来心中有事,想要打岔分神,于是一句句地问他话,几岁了,家里有什么人,念过书没有,除了村里去过哪里……严世昌本来担着老大一颗心,看她如今的样子,心里一块大石终于渐渐放下来。静琬甚少到这样的山岭中来,见到什么都觉得稀罕,剩儿起先问一句才答一句,经不住她问这个是什么树,那个是什么花,也渐渐地熟悉起来。
秋凉渐起,风吹过树梢哗哗轻响,草丛中虫声如织,这边在唱,那边在吟,唧唧啁啁此起彼伏,剩儿眼明手快,随手就逮住路旁草上一只大蝈蝈,拿草叶系了,递给静琬。静琬满心欢喜接过去,将草叶系在葵叶上,拿草尖逗那蝈蝈玩,不觉就流露出一种孩子气来,严世昌见了,也禁不住露出一丝微笑。
这样路上一直走了三四天,他们走的这条路十分僻静,除了本地人,甚少有人知道。所以虽然一路行来极是辛苦,但颇为平静顺利。严世昌对静琬已是极为敬佩,说:“小姐当真是不让须眉。”静琬笑着说:“你将我想成千金大小姐,当然有几分瞧不起我。”严世昌连声道“不敢”,静琬“哧”地一笑,说:“你别老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啊,你虽然是六少的下属,可并不是我的下属。”严世昌道:“世昌奉命保护小姐,所以眼下就是小姐的下属。”
静琬笑道:“这一路上多亏你,你要是再这样唯唯诺诺,我可要罚你了。”严世昌脱口又应了个“是”,这下连剩儿也笑起来了,静琬说:“刚刚才说了,又明知故犯,罚你唱歌!”严世昌自幼跟随慕容沣,上马管军,下马管民,于枪林弹雨里闯到如今,日常相处的同袍,都是豪气干云的大男人,素来不待见娇滴滴的女人,可是和这位尹小姐一路行来,只觉得她心性豁朗,平易可亲,不仅没有半分架子,而且有着寻常男子也并不常有的韧性。最难得是这样一位大家千金,一路上吃干粮喝凉水,手脚都磨出水泡来,也并不皱一皱眉。他心中尊敬她,听她说要罚唱歌,心下为难,竟然前所未有地红了脸:“我可不会唱歌。”
静琬拍手笑道:“骗人,这世上的每个人都是会唱歌的,快唱一首来,不然我和剩儿都不依。”严世昌无可奈何,他所会唱的歌十分有限,只得唱了一首家乡小调:“山前山后百花儿开,摘一朵花儿襟上戴,人前人后走一回看一看,有谁来把花儿爱花儿爱……”他嗓子粗哑,可是见静琬含笑极是认真地听着,于是一句接一句地唱下去:“山前山后百花儿开,摘一朵花儿襟上Сhā,人前人后走一回看一看,有谁来把姐儿睬姐儿睬,粉蝶也知道花娇媚,飞到我姐儿的身边来,难道哥儿就那样呆,那样呆,还要我往他的手里塞,手里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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