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木在想怎样回答吉瑞的时候,不由自主往桌上看了一眼,他看到了那张纸条,确切地说是那封血书,他脸上的表情立刻不自然起来,杨木感到自己无权否定这些信件的真实性,即便像他怀疑的那样,他也不能毫无根据地做出决断,这事关乎医院的名誉,更关乎他的执政能力。杨木深知现在的院长早已不像原来那么好当了,医院要业务素质一流、职业道德一流,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吉瑞见院长不说话,内心又焦急起来了,他急于把内心的想法都说出来,急于说服院长杨木,并得到他一句最真诚的回答。
吉瑞说:“我在这个医院工作近四十年了,我二十岁的时候毕业于北方一家医学院,我刚来医院的时候,医院的妇产科很没技术,经常有患者死亡,就连接生这类最小的手术都会出现事故,后来院长就让我在妇产科工作,要知道这对一个男性来说是有压力的,可我顶住了方方面面的压力,一干就是几十年,在这几十年的工作生涯中,我没向组织提过任何条件和要求,在医疗设施相当简陋的情况下,硬是创出了自己的名声,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品牌,我诊治过的患者成千上万,而我的医疗事故等于零。几十年来,医院出现过多起医疗纠纷,可没有一起是我招惹的……”
吉瑞停住话,咽了口唾液,他看了一眼院长杨木,杨木始终在倾听,吉瑞便继续说了下去,吉瑞说:“像我这样的资深医生,已经成为医院的一笔财富,你想找都找不到呢,为什么让我退休?你真的不想延续我的退休时间吗?”
桌上的血书在杨木院长的眼睛里越来越明晰了,他似乎看到了血的流动,蚯蚓一样,在他的眼前蠕动,与吉瑞的工作成就相比,这点罪恶应该算不了什么吧,可当他的目光在血书上扫来扫去时,他好像突然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哭泣,幽怨的哭泣让他的精神高度紧张了起来,如果真如信中所言,吉瑞医生在挽救女人生命的同时,也给女人带来了痛苦,这种痛苦是心灵上的,岁月都冲刷不掉的。
杨木不由自主将纸条捏了起来,故意在吉瑞面前晃了晃,好像给吉瑞一个悬念似的。
吉瑞这会儿才注意起院长杨木手里捏着的纸条,纸条上用红笔写了几个字,字歪歪扭扭的,吉瑞看着,心想这是什么人写的字,对院长杨木来说很重要吗?就在他心里胡乱猜想的时候,他居然看清了那几个字是用血书写的,于是他惊异起来了,他想看清楚上面的内容,身子不由往前探了一下,就在这时,院长杨木却将那张字条放在了桌子的一角,一下子拉远了吉瑞跟它的视线距离。
吉瑞想询问那张字条到底是什么,什么人用血书写了这张字条,可吉瑞没有这个勇气,他怎么可能在院长的办公室肆无忌惮呢?
杨木这个时候终于说话了,他想他再不说话就没有院长的风度了。
杨木说:“过去医院没有建立很完善的退休制度,存在着很多管理上的问题。我接管医院的工作后,想先在这方面做些突破,你恰恰是碰到节骨眼上的第一位医生。不过,你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凭你的名声,到其他医院返聘也照样会被接纳。”
吉瑞被院长这句话击中了,他本能地从椅子上弹跳了起来,因为语速太快,他说了很多话杨木都没有听清,只有最后几句话杨木听清了,吉瑞说:“那是,别的医院都请了我好多次了,我都没答应,我已经习惯这里了,还是想留在这差不多工作了近四十年的医院里。”
杨木一下子笑了,他试图让自己的语调像轻音乐一样好听,杨木说:“人的惯性很可怕,在某种程度上它可以成为致使人堕落的力量,人所以不前进了,就是因为这种惯性被体制化了。”
“体制化?什么叫体制化?!”吉瑞莫名其妙地问。
“体制化就是一以贯之,就是参照系,就是样板,就是惯例……”杨木不厌其烦地解释道。
吉瑞再没有吭声,杨木这样的语言,四十年前他也经常用,但现在他再也用不起来了,他真的老了吧?
杨木的年轻让吉瑞感到岁月的咄咄逼人。
吉瑞站起身,神情认真地对杨木说:“我能不能成为一个例外?”
杨木笑了一下,神情很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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