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我刚才进入了一个误区,在试图认识曲书仙时,猜测人家迷恋玩人游戏。这样就滑进一个腐朽的认识模式里,把人当成好人和坏人来把握。把人区分为好人和坏人两种类型,是成|人塞给儿童的思维模式。像塞给两个箩筐,把人当萝卜往里装,一个装白萝卜,一个装红萝卜。这种儿童思维形式的重现,说明教育对我童年深刻的愚弄和异化。我庆幸没有老死在这种思维模式里。
我成年后就发现,大多数人都生活在好人和坏人这两种类型之外。或者说生活在这两种类型之间,就像一个半截白半截红的萝卜。看前面是正面人物,看背面是反面人物。我逐渐明白要用另外的思维方法去认识他们。尤其是那些出众的人物,就更加丰富和复杂,难以把握。后来我做过一个游戏,把许多出众的人物放在一块对比,像把许多蚂蚁放在一起那样。我马上发现他们自动分化为另外两种类型。我为自己的发现兴奋异常。
一种人在生活中容易大起大落大喜大悲或歌或哭形象鲜明。这种人爱走极端,要么为打动别人,要么为打动自己。他们生活在人们的习惯之外。经常燃起偶然的火焰,或把别人点燃,或把自己烧成灰烬。偶然永远伴着他们的命运,命运之树上开放偶然的鲜花。
另一类人在生活中不慌不忙步步为营,做事情名正言顺层次分明却形象模糊。他知道别人想什么,而别人猜不透他想什么。这种人像发动机那样,经常发动别人做事。习惯打着为众人寻找幸福的旗帜,在寻找过程中为自己谋求欢乐。他们善于营造必然,他们的命运之树上结满了必然的果实。
我曾把以上这两类人取名叫诗歌型人和小说型人。一般诗歌型人都外露,把自己的血往旗帜上涂或往墙上书写,自命不凡要当别人甚至这个世界的良心,渴望燃烧成精灵涅槃为天才。小说型人心志都深奥,善于层层伪装,把目的装在自己衣袋里深藏不露,自认为是要左右社会甚至要创造历史,渴望修炼成智者渐悟成圣人。
其实可以换一种说法,诗歌型人不过是无事找事和自己过不去,一生都在折腾自己。小说型人喜欢和别人过不去,想方设法把别人折腾。
曲书仙要算小说型人,这比说他好坏要有趣许多。他收丁三娶水草养李洪恩,看着都精心操作,其实并没有投入太多精力,只能算是他即兴表演的小品,顺手捡起来的贝壳。他更关心外部世界,在外部世界他才呼风唤雨和推波助澜。
那年月天下大乱。日本人侵略中国打中国人。国民党和共产党打得头破血流,中国人也打中国人。山里的土匪多如牛毛,欺负老百姓。这种社会结构忽然使我产生一种难以置信的感觉,回想阅读世界,大凡中国历史上的乱世之年,都是人才辈出的时代。这几乎成为一个规律。那么研究这个规律,我们能获得什么呢?我们发现和平和法则在平时将人囚禁和压迫,人才就像监狱里的犯人或笼子里的鸟。这么去想,天下大乱反而充满了生机。如果跳出历史和人世,把人当蚂蚁看,就会看出另一番风景,得出另一番结论。当然,曲书仙还微不足道,他只是这面风景中的一粒蚂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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