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假结束前，吴菲跟房东退了房子，把东西搬到舅舅家去。舅妈听说她要去驻村，见吴菲无所谓的样子，又长吁短叹了一番。

乐业村比吴菲想象的要偏僻得多。局里的车送到镇上，就得吴菲自己进村了。叫了摩的（摩托车载客车），沿着崎岖的黄泥路往前开了十公里就没法进去了，因为前一天刚下了雨，山路狭窄泥泞连摩托车也无法前行，问了方向，吴菲提着行李又翻了三公里的山路才终于到达村委。

路虽难走，但是这个小村落倒是山清水秀。一棵大榕树遮盖了村委整座的房子，千丝万缕的菟丝子垂下，偶尔听到狗叫的声音。吴菲放下行李，眼前的小平房墙体斑驳，门前挂着乐业村委的牌子，大门敞开，却空无一人。几张看不出原­色­的木桌拼在一起，成了会议室，也是办公室。吴菲从包里取出纸巾，擦了擦脸上的汗，一看，差点吓一跳，白­色­的纸巾成了黄|­色­。

正想四处走走，门外却突然闯进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放下锄头，冲着吴菲笑：“是吴监察员吧，我是村主任陈德海。”

吴菲笑着伸出手，说：“陈主任，叫我小吴就可以了。”

村主任迟疑了一下，伸出布满老茧的双手握了握吴菲柔若无骨的小手。

“村里条件艰苦，你一个城里姑娘可要受罪了。”说完，带着吴菲去看住的房间。

原来这栋房子是两进的，前面是村委办公室，后面相当于招待所，以前李主任来的时候就是住在这里。两进房子的中间是天井，把前后房子连在一起的走廊，一边做开放式的厨房，另一边是简易的卫生间和柴房。吴菲原来最担心的就是卫生间，看到这个卫生间整颗心都放下了，虽然要积水冲厕，但已经比自己曾到过的那些露天的只用一堵茅草圈起来的茅厕强不知多少倍。

吴菲放好行李，问：“以前李主任来的时候主要的工作是什么？”说实在的，虽然吴菲临时受命，说到底她也不知道当驻村­干­部具体是做什么的。

陈德海说：“也没多大的事。你们的李主任平时就爱去湖里钓钓鱼，晚上跟村民们打打牌，上面有人来检查的时候，弄个笔记和开会记录让领导们检查，就完事了。所以呀，小吴同志，你爱­干­吗就­干­吗去，等有人来检查的时候你就做点表面文章就行了。”

吴菲显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她原来想着是不是农忙时跟群众一起劳动，闲时给群众宣传一下法律知识。怪不得赵科长说当成是休长假，整天钓鱼打牌的日子对于天天办案的监察员来说真是不敢想象。

吴菲看着陈德海卷起的裤腿和腿上的泥，说：“陈主任，你去忙吧。我先到处转转。”

陈德海说：“也好，晚上我再让村委的­干­部出来跟你见见面。”

吴菲顺着村道往里走，看见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走近了还听到琅琅的读书声，应该是所学校。跟着声音走到一处低矮的平房外面，从窗户望进去，只见大大小小的二十几个孩子分坐两组，老师在讲台上朗读课文，几个小的孩子跟着读，另外的孩子则在埋头写着什么。

“下课了。”那年轻的女老师说完便收起课本，孩子们蜂拥而出。

老师走出教室，看到吴菲，有点讶异。

吴菲忙解释说：“我是新来的驻村­干­部，叫吴菲，想来看看你们。”

那老师也许好久都没人陪她说话聊天了，见吴菲问起，一下就打开了话匣子。二十一岁的谢静家里在镇上开有一家小作坊，上有哥哥，下有弟弟，家庭条件在当地还算优越。两年前高中毕业，本打算到广州边打工边学服装设计，就在准备出发前，村­干­部找上门，请求暂缓外出，在村里当几个月的代课老师。

驻村乐业谋发展（2）

原来，乐业村地处偏僻，孩子们要到完小上学就得翻山越岭走三公里的山路，一天往返要12公里，对于六七岁的孩子来说，实在是太辛苦也太危险了，所以村里设立了教学点。前两年，教了三十六年书的老教师光荣退休后，教学点的师资力量就一直青黄不接，由于条件艰苦待遇差，前后来过五六位老师都没能留住。眼看孩子们又要失学了，村­干­部想起让高中毕业的谢静先救救急。先代课几个月，等新老师来报到后再去广东。村­干­部和村民们急切的眼神让谢静留了下来，谁知一留就留了两年，两年了，一直没有正式老师来报到，谢静就领着每个月230元的微薄薪水坚持了两年，坚守在这个全市唯一的一个复式教学的小学。

她叹气说：“你也看到了，这里只有我一个老师。教两个年级，只能采取复式教学。两个年级在一起上课，不可避免会有很大的­干­扰，有时候，一年级上课，我只能让二年级的学生到外面玩，二年级上课，只能让一年级的学生在下面画画。有几次，我的朋友看我实在是太清苦了，在广州那边都给我找着工作了，可是一想到孩子们渴望的眼神，我又不忍心走了。”

吴菲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女孩，她比自己小五岁，但是她身上透出的责任感和毅力却让吴菲望尘莫及。论工作态度，吴菲自然不差，可是如果换位思考，她能不能在月薪只有区区230元的小山村坚守？这个叫谢静的女孩子并不是没有出路，只是因为孩子们渴望的眼神而选择留下。

谢静带着吴菲在小学校里“参观”，其实也不用走，站在教室门口就能一目了然。两间教室是村民们自己动手建的，窗户没有玻璃，一到冬天就用农用薄膜钉在窗上挡风。墙上刷了石灰，在教室的外墙还可以看到“百年大计，教育为本”的标语。黑板就是在墙上过了水泥，然后用黑漆涂的。桌椅是村民们做的，一律的长条桌长条凳。教室后面一张桌子是孩子们放餐具的地方，早上带了粥来，中午不回家，下午放学再带走。教室走廊下女孩子们有的捡来大小一致的小石头玩掷石子，有的削了长短相同的十根小竹棍和一个乒乓球玩抛球。户外几个男孩子在单腿站着玩“斗­鸡­”，还有几个在玩丢沙包。一张破烂不堪的水泥乒乓球桌裂成四块，时而有小鸟立在上面，婉转低鸣。最特别的是教室门前的那根旗杆，一根笔直的松木孤独地矗立着，抬头望去，一面半新的五星红旗迎风飘扬，庄严肃穆。谢静说，因为学校的旗杆破旧到连滑轮也没有，为了把五星红旗升起来，每周一的早晨，谢静的父亲便和退休教师赶到教学点把旗杆扛下，然后系上红旗，再把它竖起来。这种特殊的升旗方式坚持了两年多时间。学校虽小，但是升旗和降旗仪式一直保留着，每周一早上，孩子们唱着国歌升旗，周五下午，集合降旗。

吴菲离开小学的时候一直在想，自己能不能帮助他们，该怎么帮助他们。

来乐业村的第一顿晚饭是在陈德海家里吃的，吴菲自问厨艺还可以，但是面对着烧柴火的农家灶实在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整整划了一包火柴也没把火点上，好不容易点上了，一下子又灭了。陈德海来看她的时候，她正被烟呛得流眼泪。

“小吴，到我家吃吧。这火不是这样生的，到我家去，让你婶子教教你。唉，你们领导也真是的，让一个城里的女孩子来我们这穷山村，不是受罪吗？”

驻村乐业谋发展（3）

吃过晚饭，又回到村委。一盏昏黄的电灯发着暗淡的光，地上点着蚊香，香烟袅袅。几个男人凑在一起抽着劣质的香烟，说着蔬菜的长势。

陈德海领着吴菲一一介绍村委的成员，村支书、会计、出纳、治保主任加上村长一共就五个人。

陈德海拿出一本崭新的党员先进­性­教学资料和笔记本递给吴菲，说：“小吴，你是知识分子，随便挑哪段给我们念一下，做笔记的时候再给我们每人加上一两句心得体会的发言就可以了。”

吴菲耐着­性­子上了一堂非同寻常的党课。就在村支书宣布散会时，吴菲说出了她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