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鸿猷的父亲康无逸与董振魁是至交,自康无逸故去后,康鸿猷执掌康家,对董振魁一向行的是子侄之礼,董振魁对此也欣然受之。董振魁拈着胡须笑道:“康大东家在京城琉璃厂不惜三十万两银子买到了《欲借风霜二诗帖》,一时轰动京城,老汉羡慕得紧啊!要是大东家有意思,老汉自当把《雪江归棹图》送到府上。不过话说明了,只准看半年,半年之后,大东家得把一画一字两样东西送到老汉这里,让老汉也把玩把玩,如何?”
康鸿猷喷儿地笑出了声,边笑边摇头道:“还是老话说得对,十五玩儿不过二十的,老东家算盘打得不动声色,小侄实在佩服。”
一老一少不由得齐声笑了起来。康鸿猷慢慢放下一块鸡血石,道:“今晚是老东家添子之喜,您不在外边应酬宾客,却把小侄召到书房来,有何见教?”
董振魁看着他笑而不答,却自语道:“那帮老西儿们,恐怕吃得舒服了。”
正说着,河南藩台勒宪挑帘进屋,脚未落稳地,就听见他大笑道:“好你个董大东家,一个‘套四宝’,把老西儿们都吃呆了!”
勒宪是满洲贵族出身,凭着祖上的军功做到了一省藩台的高位,对赋税理财之类的事并不上心,是个典型的满洲黄带子。(注:清朝皇族从太祖努尔哈赤父亲塔世克辈分开始算起,然后按嫡旁亲疏,分作“宗室”和“觉罗”两大类。凡属塔世克本支,即努尔哈赤及嫡亲兄弟以下子孙为宗室,身系黄带子,用以显示身份的特殊)勒宪虽在任上无甚建树,却也不理会官场中根深蒂固的“士农工商”的成见,对本省的商贾大户历来照顾有加。巩县的康家、神垕的董家,都是勒宪的座上客,老熟人了,因此见面也省去了许多官民之间的礼节。勒宪落座,对董振魁道:“老董,你请我和老康来你书房,有什么说法啊?”
康鸿猷忙笑道:“在二位眼里,我可算不得什么老康!”
董振魁手里摩挲着一块玉石,道:“咸丰爷驾崩,眼下是同治爷登基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官场、商场本就分不开,这对我商家而言不是小事。我特意请了藩台勒大人前来,就是想和康大东家一道,向勒大人讨教一二。”
豫商与晋商、徽商不同,晋商对官场不屑,徽商对官场热衷,而豫商却自古有“不即不离”的古训,秉持儒家中庸之道,在商场与官场之间游刃有余。一句“官场、商场本就分不开”点明了今晚谈话的主旨。康鸿猷这才明白董振魁的真实目的,心中不由暗暗钦佩,也因他这番举动丝毫不回避自己而颇为感激,便道:“勒大人,康某洗耳恭听。”
勒宪似乎是早有预感,笑道:“你们一老一少缴的,可是豫省大半的商家赋税啊!勒某不才,管着豫省的财赋,还指望着你们两个生意兴隆,给朝廷多缴银子呢!据勒某所知,同治皇帝刚刚登基,实权并不在皇帝手里。如今恭亲王是皇上的叔叔,又是摄政王,皇上亲政之前这十年,恐怕还是恭亲王说了算。”
康鸿猷到底是年轻,城府养气上不及董振魁,脱口而出道:“可在下听说,凡是皇上的旨意,都得加盖两宫皇太后的印章,可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