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维义在床上昏迷了三天,不停地说着胡话,似在跟什么人争执。请来的几个郎中把脉之后都是摇头,连方子都不肯开了。卢家窝棚里整日哭声不绝,死亡的气息弥漫在屋里屋外。谁都没有想到,到了第四天头上,卢维义自己醒了过来,仿佛老天爷真的可怜他,又给了他短暂的几天光阴,好完成他未竟的心愿。周围的邻居都私下里议论说卢维义的命硬,虽说谁都知道他要死了,可他就这么一直硬挺着不肯死,敢跟老天爷拍桌子叫板,最后连老天都没办法,难道他真的要干出几件惊天动地的事才肯闭眼吗?
或许邻居们的疯话真的应验了。卢维义下了床第一件事,就是非要大嫂弄来纸笔给他。卢维义自断两指,笔是拿不住了,就用残手抓着笔杆,一笔一画地涂写。这件事只有卢家人自己知道,而卢家人里也只有卢维章知道大哥写的是什么。卢维义不吃不睡,整整写了两天,终于掏空了所有的记忆,也几乎掏空了老天赏给他的这点时光。卢维义写完最后一笔,精神反倒像是好了起来,居然要吃饭。大嫂含泪给他下了碗面条,看着丈夫一口一口地吃完,自己早已是泪水成行了。
卢维义擦了擦嘴角,对大嫂道:“你出去吧,我有事跟老二说。”
卢维章语不成声道:“哥,到这时候了,还有什么要瞒着大嫂吗?”
卢维义强笑道:“也罢,我活不了几天了,这些话就算是遗嘱吧。”
这句话彻底击碎了大嫂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她终于掩面哭出了声。卢维义道:“哭个球,我这不还没死吗?豫川在隔壁吧?”大嫂已说不出话了,哽咽地点点头,卢维义继续道:“我这辈子,有三件事干得漂亮,头一件就是烧出了宋钧。第二件,是我在董家救出了老二,救了老二,就保住卢家中兴的希望,这件事也干得漂亮。第三件,是我不肯死,硬是从阎王爷那儿夺了几天的性命,把我毕生烧造钧瓷的心得都写下来了,把禹王九鼎的图谱也记下来了。前几个鼎还成,后来的就太马虎了,老二你将来得自己琢磨,也不要全信我写的……我快不中啦,老二,今后你大嫂和豫川就交给你了。豫川慢慢就大了,这孩子我看得清楚,虽然聪明,可心浮气躁,烧瓷是细致活儿,他怕是干不了了,你就在经商上多教教他。今后日子长了,他要是犯了错,你务必要看在哥嫂抚养你成|人的份儿上,多多宽恕他;若真的是背叛列祖列宗的大错,你就把他赶出家门,留他一条生路吧……”说着,卢维义的嘴角不知不觉地流出几缕血来,他却浑然不觉。
卢维章跪倒在地道:“大哥,我若是辜负了大哥的托付,叫我天诛地灭!”
卢维义一脸的慈爱,道:“快起来,快起来,别冰了膝盖……你别着急,我算着呢,还有几天的活头,眼下你帮我办一件事。”
卢维章诧异地看着大哥。他简直不敢确定眼前这个人是活人还是鬼魂了,天底下就算是真有回光返照这一说,难道还能跟常人一样如此镇定自若吗?卢维义没有给他任何怀疑的机会,一字一句道:“你去一趟董家,告诉董振魁,明天中午,我要在理和场跟他见面,虽说禹王九鼎的图谱是卢家的,可你毕竟是不告而取,是你做的理亏,我要在全镇人面前给你挽回这个面子。不然我就是死了,也放心不下。今后卢家就靠你了,我不能让你背着个‘贼’字过一辈子啊……”
卢维章痛彻心肺,眼中再哭不出一滴眼泪。他听着听着,竟听到一阵均匀的鼾声,抬头看时,卢维义的头歪着,已然是进入了梦境。卢维章惊惧地站起来,茫然无助地看着大嫂:“这……”
大嫂轻轻把卢维义放平在床上,替他擦去嘴角的血迹,平静地看着卢维章道:“你大哥安排你的事,还不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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