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克温听了卢维章的话,便道:“卢大东家自谦了。不过圆知堂既然被各位同侪这么看重,不说几句怕是不中。家父临行前告诉我,民以食为天,窑场又以窑工为根本,这次大旱之年,窑场不能忘了这个根本。所以,我们董家就抛砖引玉,提几条章程,交给诸位大东家公议。”
正厅里早已是一片静谧,所有人的目光都热切而焦灼地看着董克温。
董克温清了清嗓子,道:“眼下大旱之年,粮食是第一位的,董家愿意拿出来五十万两银子购买粮食救急……大家安静一下,克温还有话说。大家都是商人,有道是在商言商,董家这五十万两银子自然不是白出的。除了董家老窑三处窑场的窑工,其他窑场的人来董家领粮食,董家分文不取,多少都算在各位大东家的账上,以一石粮食四十两为准,算是董家老窑在各窑场入的股。等灾年过了各个窑场重新点火生窑,按股分红就是了,不知各位大东家以为如何?”
正厅里寂静了片刻,每个人的心里都在飞快地算计着,忽而,各种议论声骤然响起。
“四十两银子一石?比他妈的市价还贵!”
“罢了罢了,等过了灾年,你我手里的窑一多半都成董家的了!”
“话不能这么说,你我现在有银子买粮吗?”
“这跟大白天打劫有什么区别!”
这样乱纷纷的场面早在董克温的算计之中。四十两银子一石,的确比市价还贵了好几两,不过现在禹州城都没粮食可买了,要想运粮得从湖广、江浙一带筹集,走漕运到徐州,再经归德府到开封,靠着车马劳顿才能运到神垕镇。加上一进山东,沿途全是灾区,眼珠子通红的饥民满山遍野,搞不好就会发生哄抢,还得请镖局沿途护送粮车。这哪儿是花钱买粮食,简直是花钱买金子了。除了董家,神垕镇哪一家窑场还能一下子拿出五十万两银子来买粮食?就算是卢家有这个财力,也得掂量掂量拼得起拼不起,最多也只能保住自家的窑场。董振魁在豫省商帮驰骋风云四十多年了,目光老辣至极,入股控制各大窑场的计划早就有了,只是苦于各个窑场视入股如洪水猛兽,一直找不到机会。如果董振魁此番入股成功,那么神垕镇一半以上的瓷窑都成了董家的,董家便可一举压过卢家。如果没有这场大灾,别说是五十万两,就是一百万两都未必能让各大窑场就范,董振魁这笔生意算是做到家了。
董克温斜着身子,看了一下卢维章,俨然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卢维章默默地抽着旱烟袋,敲了敲烟锅子,与董克温的目光不期而遇。卢维章平静的脸上掠过一丝微笑,道:“少东家说得好。卢某也说几句吧。”
“本来就是公议,克温洗耳恭听。”
两人的交谈声音并不大,但正厅里蓦地安静下来,几十双眼睛焦灼难耐地盯着卢维章。
“董家老窑一出手就是五十万两,实在是让人钦佩!说实话,四十两银子一石也不是漫天要价,入股各窑场也无可厚非,都是商人嘛,谁家的银子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不过这五十万两虽是巨资,在眼下也着实买不了多少粮食。要是少东家不嫌弃,卢家老号虽不敢跟董家斗富,也愿意拿出三十万两银子,跟董家一起买粮救急。不过粮价比董家要低一些,三十五两银子一石。至于入股的事情,卢家也不强求,全凭各位大东家自愿。卢某就这点子见识,请诸位同侪公议吧。”
此言一出,正厅里立刻炸了锅。七嘴八舌的议论声里,表情振奋的有,更多的是满腹狐疑。董克温也实在没有想到卢家竟敢在这件事上跟董家叫板,一时有些措手不及。董振魁出的这一招的确高明,事前他们反复核算过卢家的财力,尽管在这十几年里卢家赚了不少银子,但卢维章把多半的银子都花在建窑上了,一口窑得几千两银子才修得起来,卢家白手起家,几百座窑花了差不多一百多万两银子,手头能流动的银子也就是十几万两。就算是卢家再富,按照卢维章为人处世的谨慎精明,也断然不会把身家性命都搭上。这三十万两从何而来?
卢维章起身离座,朝四下里拱手道:“不管今天公议的结果如何,卢家这三十万两的银子是决不更改了,告辞!”
众目睽睽之下,卢维章飘然离开了正厅。董克温的脑子里飞快地转着,既然这场战事是董家挑起的,卢家已经接下了战书,董家再无全身而退的可能。想到这里,董克温也站了起来,跟迟千里交换了一下眼色,道:“董家人做事,一向是言而有信,克温刚才说的话自然也是决不更改,告辞!”说着,董克温和迟千里一前一后离开了正厅,不过相比于卢维章的淡然,他们两人的脚步多少有些沉重,似乎有重重的心事压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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