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老相公黑着脸,从怀里掏出一份书信,递给卢豫川。纸上字迹龙飞凤舞,写得洋洋洒洒,言辞间颇为恭敬,主题却只有一个,就是圆知堂董家老窑要在洛阳城开设分号,邀请各大钧瓷店铺参加由圆知堂洛阳分号领衔的钧瓷商会,共同议价,同进同退,当然,作为报答,董家老窑所产的瓷器一律降价一成供应各大商家。落款是“神垕董克温”五个字。
降价一成!卢豫川顿时汗流浃背,董克温这一手来得实在突然,实在可怕。没想到自己一番苦心筹划,居然给他走到了前头。卢豫川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李龙斌,只好默默站起来,将书信还给马老相公,一语不发地转身离开了。在他的背后,一阵轻笑响了起来,李龙斌的声音飘入耳中:“卢少东家,今后还望卢家不要再提什么合作建商会的事了,瓷意斋虽不大,但也不怕什么董家老窑和卢家老号的洛阳分号!生意好坏自在人为,若是来日商场上遇见,莫怪老汉手不留情!”
卢豫川心下大乱,眼前这个局面他多少料到了些,却没想到李龙斌对钧兴堂染指钧瓷生意这么反感,这么寸步不让,而且又突然杀出来个搅局的董克温。离开神垕时踌躇满志,自以为旗开得胜的心气儿现在看起来,竟像是孩童般可笑了。他出了垂柳巷,进了洛阳城,在居住的客栈里坐下,要了一壶酒,心事芜杂地喝了起来,左思右想,一点眉目都没有。这样待下去也出不了什么成效,可就这么回去无异于自己打自己的耳光。叔父以“四大征”的大戏给自己壮行,不料还没走出河南就打了败仗,还奢谈什么南征北战,跟洋人叫板?
一壶酒转眼间全都灌进了肚子,卢豫川有些醉意了。刚想再要一壶,却冷不丁见一个人在他面前坐下,城府极深的脸上看不出一点波澜,目光中却带着几分惋惜和关切。
“叔叔!”卢豫川惊叫起来。
卢维章淡淡一笑道:“喝够了吗?喝够了咱爷儿俩说说话吧。”
客房里,卢维章仔细询问了卢豫川和李龙斌谈话的每一个细节。最后,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卢豫川,半是叹息半是责备道:“豫川,你这番话不但没打动李龙斌,反倒把他推到董家那边了!”
卢豫川一身冷汗,忙道:“那,那该如何补救?”
卢维章不无落寞地摇摇头,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繁华的洛阳城,一语不发,良久才道:“豫川,你错就错在态度不正,态度不正源于心术不正!看来我的意思你还没有真正领会啊。我们卢家在洛阳开分号,难道是同瓷意斋争夺生意吗?你的一番话,只会让李龙斌觉得大兵压境,对你深怀敌意。你的心里,怕是抱着吞并垂柳巷所有商家、自己一家独大的心思吧?临行前我再三告诫你,我们卢家是瞅准了钧瓷生意远非目前的规模,这才在天下广设分号,和众商家一起把盘子做大,把生意做大!……李龙斌在商海里摸爬滚打几十年了,是何等人物,是何等老辣,你的这点见解除了惹人耻笑,还能有别的后果吗?”
卢豫川羞愧难当,深深低下头去,喃喃道:“侄儿辜负叔叔的期许了!”
卢维章黯然回头,刚才一番疾风骤雨的话,对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而言或许太重了,可玉不琢不成器,但愿他心里能明白自己这番苦心。卢维章叹道:“也罢,如不出我所料,董家老窑的分号这几天就要开张了,你且下去歇息吧,我要好好想一想,如何挽回当前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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