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不可思议了,是吗?不过卢某的话还没说完呢。坦白地说,卢某此举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董家已经与十几家钧瓷铺子签了契约,从此专销董家钧瓷。都到董家那边去了,卢家今后吃什么?这是卢家的难处,无须对李大东家隐瞒,也瞒不过李大东家的法眼。不过,若不同卢家联手,瓷意斋今后的日子恐怕也不好过,耗子钻风箱两头受气啊。说白了,你我两家联手,与其说是水到渠成,倒不如说是迫不得已。”
“卢大东家高抬瓷意斋了。不知大东家的意思,这红利怎么分呢?”
“二一添作五,坐地分账,有利对半分!不过有一条,瓷意斋的招牌还能再打十年,十年之后,瓷意斋就只能挂钧兴堂洛阳分号的招牌了,但李家依然是分号的大股东,李家子孙年年坐股分红!”
“成了!”李龙斌爽快地站了起来,对一旁听得目瞪口呆的马老相公道,“还愣着干什么,笔墨伺候!”马老相公这才明白过来,喜不自胜地夺门而出,五十多岁的人跑得跟个孩子似的。
这场谈判出乎意料地顺利,连卢维章也想不到李龙斌会如此痛快地答应了所有条件。毫无疑问,卢维章抓住了李龙斌所有的弱点。一是瓷意斋在董卢两家的大战里进退维谷,正处于两难处境,稍有不慎就可能彻底崩盘。二来卢家的条件远远超过了董家,按出窑价进货,等于是把成本降到了最低,窑场跟铺子五五分利更是闻所未闻,这需要何等的大手笔大气魄!三来经过卢维章几天的明察暗访,已经探明李龙斌平生最大的憾事,就是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不争气,都是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败家子,李龙斌操劳大半辈子才积累下这点产业,一想起身后事就愁眉不展。卢维章将钧兴堂洛阳分号开在瓷意斋,从此李家子孙有了铁杆庄稼,只要钧兴堂不败,李家人就能年年坐股分红,再没有“富不过三代”的担忧,这才是最终打动李龙斌的撒手锏。不过卢维章也没有吃亏,从此钧兴堂一家把持住了洛阳近半的钧瓷生意,不用钧兴堂出一兵一卒,瓷意斋上至老相公大相公,下至跑街迎客的伙计,都成了卢维章旗下的干将!十年之后更是白白得了一个大商铺,这样的生意真是合算到家了。
卢家老号和瓷意斋合股建钧兴堂分号的事,不出半天的工夫就传遍了垂柳巷。刚刚与董克温签了契约的商铺无不大惊失色,一旦这两家联手,从烧制到销售真正成了一条龙,成本降低了三成还多,远远比董家老窑降价一成来得痛快!瓷意斋本来就是洛阳钧瓷生意的翘楚,加上卢家老号的鼎力扶持,今后还怎么做生意?于是各个商铺的东家们紧急凑到一起,经过商议,集体给董克温提出了两条:要么董克温按照卢维章的条件办,要么各个商铺情愿赔钱撕毁契约,从此两不相干。董克温实在想不到,不过几天,局面竟然有了如此剧烈的逆转。若是跟风而上,也降价三成,但这些小铺子在销量上怎能跟瓷意斋相提并论?出得多赔得就越多。若是同意他们撕毁契约,这些天不就都白忙了?董克温遭此大变,多年的肺病又发作了,一天咳好几次血,最后,他一咬牙道:“成!咱也跟着降!”
卢维章知道董克温的对策后一笑置之。他已经明白,在这次大战里,卢家无疑又占了上风,董家的亡羊补牢已经太晚了。那些中小铺子出货量有限,即便是把价钱降下来,又能吸引多少买主?钧瓷生意跟别的生意不同,肯花一万两银子买钧瓷的,谁还在乎那千把两的差价?到头来还是瓷意斋,不,是钧兴堂洛阳分号的生意兴隆。在李龙斌等人的精心运筹下,一切筹备事宜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到了光绪四年三月初三,正是民间俗称“龙抬头”的吉日,钧兴堂洛阳分号的招牌赫然挂上了门楣,洛阳城万人空巷,都来垂柳巷里瞧热闹来了。
李龙斌换了身新袍子,外罩棕红色的马褂,一簇胡须在颏下飘着。他亲自赶到卢维章和卢豫川下榻的客栈,将卢维章迎了出来。卢豫川这几天待在客房里独饮苦酒,对叔叔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雷霆手段佩服得五体投地,年轻人的锐气收敛了许多,此刻跟在卢维章身后,更不敢轻举妄动了。李龙斌遥遥看见卢维章,立刻道:“来人,给卢大东家戴花,把马牵过来,我亲自给大东家牵马!”
戴花骑马是豫商待人的最高礼遇。卢维章赶忙推辞道:“李大东家见外了,今天虽是钧兴堂分号开业,其实也只是挂了个名,谁不知道还是瓷意斋的生意?这万万不可!”马老相公早已把花戴在卢维章胸前,又要扶他上马。李龙斌笑道:“老汉思前想后,如今董家老窑的分号已经开张了。可区区一个瓷意斋,在名头上就输给了董家!老汉昨天在祠堂里拜过了李家祖先牌位,从今天起,原洛阳城瓷意斋相公伙计全体入伙钧兴堂洛阳分号,再没有什么瓷意斋了,只挂钧兴堂洛阳分号这一个牌子!这事我想得急了些,事先没跟卢大东家商议,还望卢大东家不要怪罪哟。”说着,他不待卢维章说话,回头高声道:“伙计们,换新号坎!”
李龙斌带了十几个瓷意斋的伙计,听见他发话,一个个解开衣扣,把外边罩着的瓷意斋老号坎脱下,里面露出清一色大红的“钧兴堂”号坎。卢维章心里一动,不当家地被马老相公扶上了马,李龙斌笑呵呵地牵着马缰绳走在前边。卢豫川跟在马后,与马老相公并肩而行,心里又是激动又是惭愧,好端端的生意给他办成那样个残局,叔叔一番作为又生生地做成了眼下这全胜之势!真可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偌大的洛阳钧瓷市场竟给他玩弄于股掌之间。一时间耳畔的鼓乐齐鸣、鞭炮震天都听不见了,卢豫川身不由己地跟着众人蜿蜒前行。还是在醉春楼,虽说没有纯金请帖的气派,但钧兴堂洛阳分号的开张喜宴一点也不输给董家老窑。这顿饭自然是无人不欢,兴尽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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