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维章道:“可你说的大祸在日后,若是不听马千山的,大祸就在眼前!”
苗文乡沉思良久,道:“我倒觉得少东家说得有理。马千山是巡抚不假,手握生杀大权也不假,但卢家老号向来是诚信经商,光绪三年大旱还给朝廷出了不少力,他总不会对此统统视而不见,胡乱给安个罪名吧?禹王九鼎是皇差,谁敢拿皇差当儿戏?”
卢维章听着他们俩说话,时而摇头时而颔首,最后才道:“你们两个说的都不错,但都没有说到要害上。”卢豫川和苗文乡都愣了,他们互相看了一眼,一起把目光盯在卢维章身上。卢维章慢慢站了起来,在屋里缓缓踱步,边走边道:“禹王九鼎是皇差,贵就贵在一个‘皇’字上。皇自然就是皇上,是朝廷,是黎民百姓的主心骨。可你们想过没有,如今的朝廷是谁在主事?是谁说了算数?是光绪皇上吗?”这一连串的问话把卢豫川和苗文乡都问呆了,不约而同地摇头。
卢维章道:“我告诉你们,不是!如今执掌朝纲的是太后!光绪是个尚未成年的孩子,一切都得听太后的吩咐。重制禹王九鼎与其说是‘皇’差,倒不如说是‘后’差,究竟要不要毁掉它,这就要看太后愿不愿意了。豫川,你在豫省官场打听了这么久,你可知道马千山的后台是谁?”
“是工部尚书翁同龢!”
卢豫川到底是在官场里混了这么久,大把的银子也花出去了,这点官场的派系分别当然是烂熟于胸。他干脆利落地回答出来后,又忍不住乜斜了一眼苗文乡,目光中多少带着揶揄之意。苗文乡自知在这件事上是他理亏,便装作没看见,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卢维章没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继续道:“那翁同龢是何许人物,你知道吗?”
“翁同龢是有名的清流,也是光绪皇帝的老师啊。”
卢维章倏地站住,两眼放出精光道:“你还不明白吗?翁同龢是帝党,马千山以翁同龢为靠山,自然也是帝党。而禹州知州曹利成的恩师是吏部尚书李鸿藻,李某人是谁?是太后钦点的先帝同治的老师,是不折不扣的后党。曹利成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五品知州,却是吏部点名的全权督造禹王九鼎的专差,你想他会答应毁掉禹王九鼎吗?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如果照这么分析,那就是后党想要禹王九鼎,而帝党则千方百计要毁掉它。眼前的局面是一个巡抚跟一个知州作对,可到了京城,就是帝党跟后党在角力,是光绪皇帝跟太后在角力!……真是祸从天降啊,没想到咱们一介商人,居然会牵扯到朝廷党派纷争之中,稍有不慎,莫说是生意,就是性命都悬在一根头发丝上,杀身之祸近在咫尺!”
书房里刚刚缓和下来的气氛又一次骤然紧张起来。卢维章虽然久居乡野,对朝廷局势的看法却是明察秋毫,这番入木三分的见地说得卢豫川和苗文乡心悦诚服。他们深知卢维章的预言并非虚张声势。从接下这份皇差开始,钧兴堂的命运就不可抗拒地跟整个朝廷的局势息息相关了。在朝廷眼里,他们这些黎民百姓的性命跟一片树叶、一只蚂蚁又有什么分别?顿时一阵寒意从手脚开始蔓延,逐渐遍及全身。
卢维章看着他们,深邃的眼中涌动着大海波涛般的思绪。他慢慢地坐下,点上一袋烟,默默地吸了起来。书房里一时青烟缭绕。这捉摸不定的朝局,难以预测的帝后党争,就跟眼前虚幻的烟雾一般,看似袅袅起伏、形状鲜明,但伸手去抓却是一无所获。然而,他们必须从这片缥缈的烟雾里抓出结结实实的东西来,这东西就是整个钧兴堂的命运!而留给他们的,只有三天的时间。
卢维章突然道:“老相公,汴号里除了你和豫川,谁还能主持大局?”
苗文乡不假思索道:“小相公苏茂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