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豫海凛然道:“父亲放心,我一定不忘今晚的教诲!”
晚饭一过,卢豫海就趁着关荷给他收拾房间的工夫,把饭桌上的谈话讲了一遍。关荷利索的动作忽然放缓了,皱眉道:“别的大家子,都是父传子,哪儿见过父传侄的?就算是再亲,侄子能亲过儿子吗?老爷真是个大好人啊!”
卢豫海倒是不以为然道:“我们兄弟俩自幼亲密无间,他管家,我管家,不都是姓卢的管家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大哥是经商的好手,等风头过去,他出面主持家业了,我跟你不正好图个逍遥自在吗?”
关荷脸一红,道:“又来了!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夫人看上的是司画妹妹,我一个丫头,这辈子也就是伺候你们的命!”
卢豫海笑道:“即便如此,我也要把你要去,咱们三个表面上是主仆,暗地里不还是一样的吗?”
关荷苦笑道:“二少爷,本来我看着你这些日子学生意大有长进,可在这事上却总不开窍!你不知道,在有些事上,女人的心眼却比针尖还小呢!你容得下我,司画妹妹呢?她也容得下我吗?卢家的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男人只能娶一房夫人,说到底我也是个丫头……”
卢豫海一怔,慢慢琢磨着她的话。关荷心绪纷乱,偷眼看着他呆傻的模样,不由得心疼起来,只好心里暗暗叹息着,笑道:“好了好了,咱不说这个了,好吗?”
卢豫海却是一点兴致也没了,自顾自地喃喃道:“司画妹妹有多久没来了?自打卢家败了,就再没见过她……”
马千山似乎是有意跟卢家过不去,刚刚主持了钧兴堂招商大会,恰好赶上卢豫川被押解回开封府。他没有按照旧俗通知卢家来领人,反倒是派了一辆囚车,十几个衙役,浩浩荡荡地把他押送回了神垕。神垕镇自古民风淳朴,上百年太太平平的日子都过来了,就是在大灾之年也没出什么流寇匪盗,猛地见一队官差进了镇子,还带着辆高高的囚车,便都赶过来看热闹。一见车里的人无不变色咋舌,竟然是卢家的大少爷卢豫川!
卢维章听说了消息,便领了卢豫海在门外候着,翘首等待卢豫川归来。可他们左等右等却不见衙门的人,让老平一打听,才知道衙役们不知得了谁的吩咐,鸣锣开道,耀武扬威,居然在镇上游起街来!这下子卢家大少爷的风头算是出够了。卢维章当时就脸色铁青。他知道卢豫川是最要面子的人,几个月的牢狱之灾就够他受了,又在家乡给人游街示众,把人都丢在家门口了,对卢豫川而言,这焉能不是最致命的一击?卢豫海按捺不住,当下要去找衙役们评理,被卢维章一声喝住了。衙役们在神垕大街小巷兜了大半天,直到腿脚疲乏了,才掉头往卢家祠堂而来。衙役头见卢维章和卢豫海跪在门口,便上前掏出巡抚的钧令,居高临下大声朗读道:“兹有犯人卢豫川,狎妓纵火,致使贡品被毁,本应依律处斩。天有好生之德,皇恩浩荡,以孝治国,念该犯上无父母,下无子嗣,不忍断其一门血脉。特于秋审后,将该犯解回原籍,从此闭门思过,战战兢兢,圈禁十年,不得有违!如有再犯,定斩不饶!此令,豫省巡抚马。”说罢,衙役头把钧令晃了晃,笑嘻嘻地对卢维章道:“大东家,都听明白了吧?用不用本差再念一遍?”
卢豫海虽是跪在地上,满腔的怒火早已燃遍全身,听见他如此盛气凌人的口气,愤然站起道:“去你娘的!不就是巧要银子吗?没门儿!二爷我没听见,你有种再念一遍,念到你累死在这里,二爷还是没听见!”
四周围满了看热闹的人。自上次独力挑战十几个壮年男子之后,卢家二爷“拼命二郎”的名号在神垕家喻户晓,谁不知道卢家出了个血气方刚的卢豫海?今天一见果然不虚,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脸对脸地跟官府的人叫板,都暗暗替他担心。衙役头没想到卢家还有这样的血性汉子,恼羞成怒道:“来人!给我拿下!”
卢维章回头瞪了儿子一眼,转过身不动声色道:“他一个小毛孩子,官爷何必跟他一般见识?这点银子诸位路上买点茶喝吧。”卢维章从袖筒里抽出一张银票,塞到衙役头手里。周围的人鄙夷地看着他们,嘘声四起。衙役头见了银票,尴尬地站着,怒道:“你,你大胆!你这是公然行贿本差吗?”
卢维章淡淡笑道:“官爷这话就不对了。官爷大老远从开封府过来,为的不就是银子吗?到了镇上,又是敲锣又是游街,怕是累坏了吧?俗话说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衙门的规矩我也懂点,斩监候的犯人不得游街示众,为的就是保全犯人的脸面,让他还有机会重新做人!连皇上都放了我侄儿,官爷您又何必苦苦相逼呢?这个案子是李鸿章李中堂亲自过问的,在下跟李中堂也见过几次面,官爷就不怕我豁出命去,上告到刑部吗?我看官爷还是接了银子,好生回省城吧。”
“我,我就是不接你的银子,你能怎么样?”
“你不接,就是没打算了结此事,既然官爷不肯放过我卢家,卢家自然奉陪到底!”
“你,你还打算怎样?”
“卢家不惜倾家荡产,也要进京找李中堂、找太后告这一状!不接银子要吃官司,接了银子反而没事,官爷自己瞧着办吧。”
衙役头被他这番抢白弄得张口结舌,仔细想想也句句在理,真要是刑部追究下来,马千山哪里会替他兜着?到头来还是自己做个冤死鬼!衙役头万般无奈,在众目睽睽之下面红耳赤地接了银票,挥手让衙役们放下卢豫川,一群人悻悻地去了。所经之处如同老鼠过街,四周无不嘘声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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