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神垕镇的人都兴致勃勃,眼巴巴等着看董家是如何跟卢家动手的,不料等了半个月,也不见老董家有什么动静,一个个遗憾不已。好在这时,钧兴堂终于要改朝换代了,不甘寂寞的神垕人便又有了新的谈资。日子久了,董家炸窑的事情也就逐渐被众人忘却,就像日出雪化,冰河解冻,总归是一汪清水,与时光一道滔滔不绝朝东流去。
钧兴堂易手,在神垕怎么说也是个大事。就连正式交割的仪式,都是禹州知州曹利成亲自前来主持。仪式的地点还是在窑神庙花戏楼,正厅中摆着一张长桌子,曹利成在头位上坐着,卢维章坐在一侧,梁少宁、雷生雨等人坐在另一侧,卢豫川、卢豫海、苗文乡等卢家的人垂手肃立在卢维章身后。曹利成笑道:“今天是你们商家说事,本官不管你们怎么谈,只是做个见证罢了。好了,开始吧。”
章程早就由卢家拟好了。自古成者王侯败者寇,梁少宁他们面对这样的城下之盟,还有何话说?当下便一一签字画押。卢维章脸上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伸出手蘸了八宝印泥,在契约上重重摁了下去。雷生雨抱拳笑道:“卢大东家这一手真是漂亮!本银如数退回,每股还给了五百两的红利!我们几个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卢维章平静道:“都是乡里乡亲的,好歹在钧兴堂一年了,宋钧生意的水深水浅大概也知道了吧?就是撤了股,也不能让人家说我们卢家小气。”
梁少宁把一摞厚厚的账册推给卢维章,话里有话道:“钧兴堂这一年来的账册都在这儿了,各类契约什么的也都在,请卢大东家好好过目吧。得看个仔细哟!”
董克温瞎了一只眼的真正原因,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知道,梁少宁就是其中之一。在知道董家炸窑之后,梁少宁吓得手脚冰凉,唯恐董家把一肚子怨恨倾泻在他身上,立即躲回了禹州家里。雷生雨等人哪里知道这些机密之事,一等再等也等不来梁少宁所说的“撒手锏”,越发觉得这个人混账透顶,齐齐打上门去,逼着梁少宁点头,将钧兴堂盘给卢维章。梁少宁明白大势已去,又挨了不少冷嘲热讽,只得全数答应了。他早把卢豫川亲笔写下的秘法、过手股份的契约等物统统夹在了账册里,只等卢维章发现之后,替自己报仇。
卢维章却似乎丝毫没有听出梁少宁的言外之意,略一示意,苗象天便上前抱过账册,返回原处。账册是商家的命根子,账册过手就意味着生意过户。曹利成见状笑道:“本官恭喜卢大东家!大东家大功告成,钧兴堂物归原主,可喜可贺!”一时间正厅里全是恭维讨好之词,声声不绝于耳。卢维章一一拱手回礼,淡淡道:“今晚在醉春楼,卢家设宴款待曹大人和各位同仁,维章身子不适,就让豫川和豫海陪大家吧!”
梁少宁本来盼着卢维章当场清点账册,好让卢豫川的丑事当众公开,见卢维章并无此意,多少有些怅惘。他的目光片刻不离卢豫川,接话道:“那少宁要跟卢大少爷好好喝几杯呀。”卢豫川微微一笑道:“豫川是戴罪之身,出不得台面,可能让梁大东家失望了。”说着,紧跟卢维章离去。众人都不解梁少宁这几句怪话的意思,当时也不是问话的场合,便一哄而散,各自去了。梁少宁怨毒的目光注视着卢豫川远去,这才发出一声诡异阴鸷的冷笑。
苗象天回到总号,立刻着手清理这一年来钧兴堂的所有账册。清账是盘回钧兴堂后的头等大事,苗文乡屏退了大小相公,父子二人和卢豫海一头扎进了总号秘账房。苗象天号称神垕第一神算子,一条大辫子盘在脖颈上,一个人面前摆了两副算盘,左右开弓,噼里啪啦地打将起来,嘴里还念念有词,那架势煞是好看。苗文乡和卢豫海并排坐在一旁,还在为刚才的事兴奋不已。卢豫海笑道:“老苗打得好算盘!老相公,这都是你的教诲吧?”苗文乡不无得意地拈须微笑。卢豫海道:“咱们原本打算三年内盘回钧兴堂,可那梁少宁也实在是脓包,这才一年工夫就干不下去了,真是可笑。”苗文乡摇头道:“有件事我一直琢磨不透,梁少宁败得如此迅速,难道董家就听之任之?既然如此,当初为何还要帮他们承办呢?显然不是为了银子,也不是为了窑场,那么究竟是……”
苗文乡这句话还没说完,苗象天打算盘的手忽地停下,算珠撞击声戛然而止。卢豫海和苗文乡相视一愣,再看苗象天的时候,只见他紧握着一份契约和几张信笺,双手不住地颤抖,连声叫道:“二少爷,爹!你们来看!”
两人不敢怠慢,快步来到他身旁。苗象天已面如土色,喃喃道:“这不可能,不可能!”卢豫海眼尖,早把那契约看了一遍,也是遽然色变,脱口而出道:“这是梁少宁的陷害!大哥绝不会做这样的事!”苗文乡哆嗦着手摸出老花镜,把契约从头到尾草草一览,又翻着那几张信笺,刚看了两行就不敢再看,心中已然知道事情不同寻常,当即道:“象天,这账没法清了,你这就当着二少爷的面,把所有的账册封好。二少爷是东家的人,就请你来做个见证:这份契约我是看了,可这几张卢家宋钧秘法我可是没看!你和我带上所有的东西,这就找大东家去!今天这事不管真也罢,假也罢,都给我烂在肚子里!卢家大变在即,这个节骨眼儿上谁都不能马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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