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豫海狡黠地一笑道:“要是我发了大财,建起了钧兴堂景德镇分号,咱还愁没银子回家吗?娘子就在家瞧好吧,不出一年,二爷我必定‘杀得那胡儿乱如麻’!”
卢豫海说干就干。第二天一早,他便向关荷要了几百两银子,赶了马车直奔当铺。铺子里的掌柜见他衣着华丽,以为又是个败家子少爷,便道:“破烂溜丢马车一辆、疲瘦老马一匹,纹银十二两!”卢豫海气得笑道:“掌柜的,您瞧清楚没有?这马车的顶子是新的,车辐刚刷了漆,马也是三岁口呱呱叫的牲口,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破车老马了?”
掌柜的心里好笑,脸上还是谦恭道:“那少爷就去别家瞅瞅?不过我告诉少爷,出了这门,可就不是这价了。”
卢豫海在汴号做生意那会儿,对三教九流都颇感兴趣,当铺这里头的弯弯绕也略知一二。每地的当铺都有行规,进门的生意各家都有照应。出了这家的门,别的铺子立刻都得了消息,一见当物就刻意压价,别说十二两了,就是十两怕都难!卢豫海恨得牙根儿直痒痒,耐着性子道:“你们的规矩我也懂,不就是串通一气欺负老实人吗?二爷我也懒得跟你们遛腿,十五两!少一钱老子都不干,就是回家砸车杀马炖肉吃了,也比受你们的干气强!”
掌柜的眯着眼打量他一阵,道:“十四两!成就成,不成您请便!”
卢豫海把马鞭子塞给他,笑道:“成交!”掌柜的便大喊道:“破烂溜丢……”卢豫海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咬牙切齿道:“你再作践我的东西,小心二爷我打你!”
卢豫海本来个头就大,南方人身材又比北方人低了许多,掌柜的踮着脚才到他鼻子处,给他这么突如其来地一抓,吓得连连道:“不说了!不说了!柜上听见没?纹银十四两!”卢豫海这才放了他,笑道:“掌柜的真是好手段!我若是东家,一定给你加薪水!”说罢哈哈大笑,去柜上领了银子离去。掌柜的捂着胸口,一口一个“北方佬”骂将起来。
当铺就在东西大街上,卢豫海出了当铺的大门,迎面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买卖吆喝声。卢豫海看着眼前的场面,冷笑了几声,揣好十四两银子,大踏步走入人流之中。他没着急着去韵瓷斋,而是去了别家窑场门脸里,问东问西地打听起来。伙计们见他衣着不俗,认定是个大买家,无不是殷勤有加地伺候着,有问必答。卢豫海在门脸里泡了整整一天,把听来的青花门道牢牢记在心里,便掏出银票来买了几件上等的青花瓷器,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一进家门,看见关荷正生火做饭,他便笑道:“娘子辛苦了,今天拿什么打牙祭?”关荷瞥了他一眼,佯怒道:“还说呢!放着银子不让花,就你给我那一两多碎银子,就等着吃糠咽菜吧。”卢豫海笑着把买来的瓷器放好,把十四两银子递给她道:“这不是来银子了?”关荷啐道:“当车马当来的吧?哼,那套车马值二十两银子,你打了多少埋伏?中午也不回家,害得我吃了一碗凉米饭,你倒大吃大喝去了,还攒了不少私房银子吧?”
卢豫海盯着她的脸,良久才笑道:“我就喜欢看你使小性子的模样……我告诉你,这凉米饭吃不了几天!”关荷做好了饭端上桌来,笑道:“别白日做梦了,好好吃了,快歇息吧。”卢豫海端起碗狼吞虎咽道:“你吃了先睡,我得会儿忙呢!”关荷“扑哧”笑道:“我就不睡,我等你。”言语中带了数不尽的爱意。
话虽这么说,到了子夜时分,关荷还是熬不过他,自己翻身睡着了。次日黎明,她悠悠醒来,却见卢豫海伏在桌子上,又写又画地忙个不停。关荷道:“二爷,你不要命了?一宿没睡吗?”卢豫海仿佛没听见似的,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回头道:“你自己做点吃吧,我得出门了。”关荷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推门出去,连头也没回。等她意识过来,哪里还看得见他的影子?只好苦笑一声。
卢豫海又是到了傍晚才回家。关荷问他去哪儿了,他含混地说去了窑场看了看,不停地打哈欠。关荷见他着实累坏了,也不忍再问,早早地服侍他就寝。第二天一早,卢豫海便心急火燎地把她推醒道:“我那身伙计的衣服呢?”关荷迷迷糊糊道:“不是在包裹里吗?好端端的你穿那身衣服做什么?”卢豫海翻出了衣服,穿上就朝外走。关荷急道:“桌上有包子!你拿一个再走!”
卢豫海出了杏仁胡同,便直奔韵瓷斋而去。韵瓷斋的生意的确不好,这几年门脸不断搬迁,从最繁华的十字大街搬到了东西大街的尽头,再往前走就出了西门了。卢豫海打听了半天才摸到韵瓷斋如今的所在。往来商客很少来到这里,门口站的几个跑街的伙计无所事事,揣了袖子在一起唠闲话。见有人来了,一个伙计上前殷勤道:“这位东家,是来买青花的吗?许家青花瓷名冠景德镇,您算是来对了!”卢豫海一副木讷的表情,看了看伙计,一口河南话憨声道:“我没饭吃了,家里还有媳妇,求各位大爷开恩赏口饭吃吧!”
伙计们相视一愣,继而失望地摇起头来。一个年长的伙计道:“这位河南老表,你找错门了!这老许家没几天干头了,若不是老东家心眼好,我们几个早辞号投奔别家了!你来这儿找活儿干,那不是瞎找吗?”
卢豫海抹起了眼泪道:“老哥,我不要钱,只要一天三顿饭,能养活两口人就成!您好歹去跟东家说说,就当是积德行善了!”说罢连连作揖。老伙计为难起来,几个伙计也都叹息不已。一个苍老的声音传了出来:“外边是谁人喧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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