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洪业、段云全都被拉法兰的失态惊得站在原地,只有通晓法国历史的钱百芒在心中哀叹一声,知道大势已去。拉法兰一家好几代都是法国资产阶级革命的积极参与者,他的父亲、爷爷、爷爷的爷爷都在历次革命里或牺牲捐躯、或功成名就。那法国国旗就是革命的象征,凡尔赛宫则是法国议会所在,攻陷巴士底狱更是革命的开端之战!拉法兰离国日久,猛地看到这些,激动得两眼放光,他紧握住卢豫海的手道:“看到了熟悉的景色,就像回到了我伟大富饶的共和国!马上就是共和国的国庆日了,这些礼物太珍贵了!卢,我谢谢你!”
卢豫海心说,谢个球啊,我这是挣你的银子呢。脸上仍不动声色道:“我还有个好玩意儿呢。”说着又拿了尊滴水观音出来。其实滴水观音在景德镇是平常之物,再小的门脸里都能找出个十件八件的。可卢豫海硬是生生地给观音菩萨换了身洋人的衣服。在拉法兰眼里,那仁慈端庄的笑容,那俯视众生的姿态,根本就是天主教的圣母玛丽亚!而从圣母手中净瓶里缓缓滴出的水珠,正好落在脚下一个小天使捧着的水罐里,竟是分毫不差。
拉法兰哆嗦着手,从怀里掏出一个金光闪闪的十字架,放在嘴边亲吻了一下,朝圣母像连连画十字,喃喃道:“这个太神圣了,太奇妙了,我要买下来送给我的母亲,还有我亲爱的妻子爱玛!”
话说到这里,局面胜负再明显不过了。任你老白家的青花瓷再好,洋人里有几个真正懂行,看得出毫厘之间的细微高下的?人家拉法兰买瓷器是搁在法国货架上卖的,那些没见识的洋人一见什么这宫那院的,还有他们的国旗、洋菩萨,而且是漂洋过海的正宗中国瓷器,还不都疯抢吗?想到这里,段云全心里凉透了,这一仗败得实在窝囊,又实在是心服口服。卢豫海不过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这是从哪儿打听出来的?
拉法兰激动不已道:“裴朋友,你现在就交割银子吧,所有的银子都交给卢先生!”裴洪业心里跟打翻了蜜罐一样,大声道:“得嘞!卢大掌柜,整整三十六万两啊!钧兴堂景号刚成立,就做了这笔大买卖!老汉我服了你了!”
卢豫海却转了转眼珠子,大声道:“且慢!这笔生意,钧兴堂不能独享。”
拉法兰诧异道:“卢朋友是什么意思?难道这笔银子不够多吗?”
卢豫海摇头道:“多是够多了……拉朋友不是对中国商业之道感兴趣吗?请问,你知道不知道‘留余’二字?”拉法兰纳闷地摇摇头。卢豫海道:“这‘留余’二字,是我们豫省商帮的古训。留余有四种境界,‘留有余不尽之巧以还造化’,就是说要留余给山川风水;‘留有余不尽之禄以还朝廷’,就是说商贾要心系国家;‘留有余不尽之财以还百姓’,就是说不能为富不仁,要胸怀百姓;这三样都做到了,才能‘留有余不尽之福以还子孙’,就是给子孙积下了阴德——我们中国说佛祖保佑,按你们洋教的说法就是上帝保佑了!……咳,我说了半天,你听得懂吗?”
卢豫海滔滔不绝,拉法兰应接不暇,好半天才道:“好像懂了一些……不过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是不是你要分一些生意给这位段朋友,让你们的佛祖保佑你的子孙?”
他听得懵懵懂懂,可裴洪业和段云全都听得再明白不过了。段云全惊喜道:“二爷,您真要分给我生意吗?”卢豫海笑道:“不错!钧兴堂初来乍到,说什么也不能不给阜安堂这个面子——这样吧,我们景号取个整数,那零头就给你们阜安堂做吧!说实话,洋人里还真有懂行的,阜安堂的青花瓷毕竟还是有名气的,不能让洋人光瞅稀罕,得让他们长点见识……”他转向拉法兰道:“拉朋友,你看怎么样?”
拉法兰还在琢磨着“留余”,听见卢豫海问自己,便道:“这样也好。我的选择就更多了,客户也会更满意,谢谢卢朋友为我着想!我要回房去了,卢朋友讲的这些,我要马上记录下来,回国路上好好体会。”
事情到这里已是功德圆满。段云全对卢豫海佩服得五体投地,什么是大商?这就是大商!一个零头就是六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啊,这回不但没有空手而归,还学了不少本事。看人下菜碟是生意经里最基本的道理,但凡做生意的谁不懂得?可人家卢豫海就能独辟蹊径,处处挠到洋人身上最痒的地方,不但银子到手了,洋人还觉得花得值!
段云全收好了样品,唏嘘感慨着告辞了。钱百芒见他对自己一点表示都没有,急得直叹气。裴洪业心里多少可惜那六千两银子的提留,可白得了三万两也不是小数了,便凑过去低声笑道:“老钱,你也别生气,白家的生意是卢家赏的,跟你没关系!”钱百芒气得狠狠剜了他一眼,他知道自己白跑了一趟,却也只能吞了这黄连苦果。出门之际,卢豫海悄声对裴洪业道:“老裴,提留的一成还按三十六万两算,你帮了钧兴堂的大忙,不能吃这个亏。”裴洪业身子一震,正想推辞,但见卢豫海仰天大笑而去,兀自喊着:“得劲!真他娘的得劲!”
卢维义:卢家长兄,恢复宋钧玫瑰紫烧造技法,后被董振魁所逼自杀
卢维章:卢维义之弟,继承兄长家业,创立卢家老号钧兴堂、钧惠堂,一代豫商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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