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豫川没让下人跟着,只带了苏文娟一人,亲自赶着马车出了钧兴堂。也许真的是有些心虚,他在乾鸣山脚下兜了好几个圈子,眼看着天落了黑,这才扬鞭催马直奔杨宅。可巧杨建凡还在总号,他只好按着突突跳跃的心,耐心等候。他已经盘算好了所有的措辞,杨建凡可能的态度他也都想到了。卢豫川深知,只要过了杨建凡这一关,由他向卢维章转告了自己的愿望,分家的大事就成功了一半!
事实证明卢豫川的算盘处处打到了点上。杨建凡在卢豫川告辞之后,马不停蹄地直奔苗家。苗象天听了卢豫川的意思也是吃惊不小。卢豫川当年被大东家勒令不许过问生意,一气之下居然在梁少宁承办的钧兴堂入了暗股,甚至有意泄露卢家宋钧秘法。这次没人让他脱离生意,是他自己觉得无颜再在钧兴堂立足,他竟又打起了分家的主意!两个老相公默默地对坐了许久,苗象天皱眉道:“老杨,你说,卢豫川真的敢举家自尽吗?”
“保不齐!他这个孩子我清楚得很,为了能做生意,泄露秘法的事都敢干,那是背叛祖宗啊!老苗,咱俩得先拿个章程出来,真要分家,还得讲究个分法哩!”
苗象天忽地站起,咬牙切齿道:“卢豫川跟我有杀父之仇,我巴不得他死!”杨建凡紧张不已,跟着站起来,连声道:“象天,你冷静些!”苗象天凄然一笑:“……老杨,你莫要怪我心狠。唉,这都是气话,不去说它了。卢家的产业无非是银子、窑场和秘法。卢豫川一心要自己独立出去,做自己的生意,这三样都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但我以为,银子可以给他,窑场也可以分给他几座,但秘法决不能分!钧兴堂是卢家宋钧的正宗,全仗独门的秘法,一旦连秘法都分了,平地里冒出来俩卢家宋钧的字号,这不是两败俱伤吗?白白给老董家做了一锅菜!”
杨建凡点头称是:“我同意你的意思。二爷这两天还一直念叨,要在维、中、庸、留、余五处窑场基础之上,再建在、行、商、无、疆五处窑场,把卢家老号的规模扩大一倍!依我看,这窑场绝没有分的道理!就给豫川银子吧。他想做生意,不就是需要银子吗?”“眼下总号哪有银子啊?二爷带回来二十八万两,给了票号十万,重新烧窑花了十万,剩下八万两是二爷准备对付董家的,刨掉这些,哪里还有银子了?”“朝廷贡奉的三十万两,不是快到了吗?”“那是活命银子!来年全靠这笔银子了,又要烧窑又要还本付息,一锅端全给了卢豫川,咱们总号喝西北风去球!”“还有景号啊?”
苗象天一愣,苦笑道:“景号才成立不到一年,给总号汇来不下三十五万两银子了!总不能一上来就把景号的血抽干抽净!那里头有二爷多少心血啊。”
两个老相公商议完,已是夜半。两人有心马上去钧兴堂报信,却又生怕惊动了卢维章,只得按下了心急火燎的念头,相约第二天一早齐赴钧兴堂。第二天刚用过早饭,苗象天上马直奔钧兴堂,远远地望见杨建凡在路口转悠,立即赶过去道:“杨老相公久等了!早饭都没吃吧?”杨建凡眼圈发黑,沙哑了嗓子道:“还他娘的吃什么早饭,一宿都没怎么睡!快走吧,再等二爷就该去总号了。”
卢维章这些天身子好了许多,精神也健旺起来,早上起来,还在小院里打了一趟太极拳。卢王氏看得无比舒心,不停地抹眼泪念佛许愿。卢豫海趁着母亲高兴,便见缝Сhā针道:“娘,关荷一直在景德镇等着呢,没您的吩咐,她也不敢回来。您看……”卢王氏微微蹙眉道:“她这三年,一直没生养的迹象吗?回来也好,我请开封府的名医给她瞧瞧!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事可拖不得。”卢豫海如释重负道:“是!孩儿这就写信去!”
卢豫海刚走到门口,就和来人撞了个满怀。老平见卢豫海也在,忙道:“二爷,正满世界找你呢!总号杨建凡、苗象天两个老相公求见!”卢豫海愣道:“以前说好的,凡事都在总号见,他们怎么跑到钧兴堂来了?你让他们……”
卢维章一套拳打完了,收了势,道:“让他们来我这儿吧。这么早就来了,不是见你的,怕是又要给我出什么难题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迟早要来。”说着,他轻轻转身,朝房里走去。卢王氏和卢豫海都是一惊。卢维章说得有理,两个老相公说是求见卢豫海,为何又不在总号等着,非得一大早就来堵门?他们都知道大东家正在调养身子,如不是连卢豫海都无法决断的大事,决不会贸然来钧兴堂!
卢维章的书房里药香袅袅,一个沙锅里咕咕嘟嘟地冒着白气。卢维章擦了把脸,端坐在太师椅上,微笑道:“杨哥,象天,是什么风把你们刮到我这药铺来了?”卢豫海狠狠瞪了他们一眼,道:“你们也是的,有什么事先告诉我呀!我爹身子刚好了些,你们就来凑热闹!”杨建凡和苗象天相视苦笑,苗象天道:“杨老相公,还是您先说吧。”
卢维章笑道:“不忙不忙,我也是好久没见你们了,不妨让我猜一猜。眼下生意上有豫海支应,大事或许有,可你们几个都是经商的好手,什么局面都难不倒你们,这么说就不是生意上的事了。家事嘛,有夫人掌管,你们都在总号忙着,也操不起这个闲心。那便只有一件事了,这件事介乎生意和家事之间,说是生意也是家事,说是家事,其实也事关生意大局——如果我没猜错,是因为豫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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