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豫川只得重复道:“叔叔,电报上只是说董克温去了日本,别的根本没提。”卢维章吃力地摇头,道:“大海之上风浪滔天,他怎么自己去送?这不是去送死吗?”说着,又是胸口起伏,双目紧闭,这次他连吐血的力气都没了,一缕鲜血从他嘴角缓缓流出。卢王氏边哭边道:“你这是何苦?禹王九鼎是董家烧的,跟咱没关系啊!”
其实卢豫川在叔叔昏迷期间已经猜到了蛛丝马迹。以叔叔的计谋智慧,怎么会把真正的卢家宋钧烧造技法给董家?其中必定有诈!董家的禹王九鼎如数烧出,看来这一诈既然不在烧成上,便肯定在烧成之后。卢维章醒来之后的种种情状,更让卢豫川如梦初醒,原来叔叔是算定了禹王九鼎要走海路,便在运送上苦心设计,如今果然大功告成。卢豫川参透了其中的秘密,却也是惊得手脚发麻,再不能自已。怪不得叔叔曾经说过自有办法,可这办法会让他一生英名尽毁!交出秘法之后,叔叔又再三叮嘱,不许他过问此事,还提醒他多看看假秘法,其用意就是让他看出其中玄机。可惜他竟然对此置若罔闻,从来没瞧过一眼。他强压住咚咚的心跳,轻声唤着叔叔。而卢维章牙关紧咬,一语不发,竟又昏了过去。
董克温在黄河、运河船运上送过多年的宋钧,但出海却是头一遭。他深知大海风浪远非内河航路能比,在日方代表的监督下,他亲手把九鼎装了箱,里外都加上了层层叠叠的护料,方才让日本士兵把箱子固定在船舱里。从天津到日本最近的九州岛长崎港有五六百海里,乘军舰需要整整一天两夜,而日本押送的官员山本唯恐赶不及天皇的生日,不顾速度太快对九鼎不利,让舰长全速前行。走了大半天,董克温瞧出有些不对劲,便让总理衙门随行的翻译通事康复生警告山本,务必把航速控制在十海里左右。山本勉强答应下来。可没多久军舰又快了起来。董克温气得直摇头,少不得又让康复生去提醒。
军舰离开天津码头,走得时快时慢,到第三天头上,终于远远看到了长崎港。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里,军舰缓缓驶入港口。日本为了这个意义非凡的“战利品”组织了声势浩大的迎接仪式,数千人早簇拥在码头上,只等着象征中华版图的禹王九鼎在日本落地。
外边铺天盖地的叫喊声传到船舱之际,董克温就在床上默默坐着,心中静如止水。这几天,两个日本士兵寸步不离他左右,凶神恶煞一般,跟押送犯人似的。董克温跟他们言语不通,也不愿同他们谈什么,除了跟康复生说几句话,其余的时间就是伏案写信。这时两个日本士兵凑在窗户前,朝外边叽里呱啦地嚷着,兴奋得手舞足蹈。康复生推门进来,见董克温呆坐不动,便苦笑道:“董大哥,长崎已经到了,咱们出去吧。”
“国耻啊!我亲手烧的禹王九鼎,不能待在中华故国,反倒沦落在异国他乡!”董克温慢慢抬头,独目中充满了愤慨和绝望,“董某虽是一介商人,但敢问总理衙门的衮衮诸公,什么时候,也能让日本人交出他们的镇国神器,让咱们中国人也能开心大笑一次呢?”
康复生今年才二十来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这一路上跟董克温相处得不错。他闻言并不生气,长叹一声,坐在他身边道:“董大哥,你这句话问得对!康某惭愧啊……我学的是日语,做梦都想能有朝一日,跟着大清国的军队打到日本来,直逼东京城下,亲自和他们日本天皇商议城下之盟!但是董大哥,国运衰微,多少志士仁人扼腕叹息!康某无能,没想到第一次来日本,居然是来送九鼎神器!”
董克温缓缓一笑道:“外边是日本人在欢呼雀跃吧?我听得出来他们的狂妄劲儿!不过你放心,他们高兴不了多久……”
康复生一时误解了他的话,道:“不错,只要皇上励精图治,变法维新,大清国早晚能强盛起来,恢复到康乾盛世的景象,到时候定要踏平这区区岛国!”
董克温从怀里掏出两封信,递给他道:“我受弟弟之托,还要在日本待些日子,看看能否把生意做到这里来。这两封信,请老弟回国后,一封寄给我父亲,一封寄给神垕卢家老号的大东家卢维章,地址姓名我写得很清楚。这是银票,就当是我请老弟喝茶吧!请老弟千万莫要推辞。”
康复生肃然道:“能把生意做到日本来,挣他们的银子,这是件替国人扬眉吐气的事情!大哥说什么银子,这不是小觑康某吗?”
董克温硬是把银票塞给了康复生,道:“叫你收下就收下!你让日本人看笑话吗?”这时两个日本士兵过来,冲他们俩叫了几句。康复生只得收了银票,道:“大哥,咱们这就过去吧。反正这个人总是得丢,早丢了心里早安生!”
董克温昂然起身,朝门外走去。康复生跟着他来到了船甲板上。军舰和码头之间的跳板已然搭好,码头上迎接的日本人挥着膏药旗,高唱着赞美天皇的歌曲。甲板上放着九只箱子,日方的人兴高采烈地围观,个个欣喜若狂。董克温看了眼他们,静静道:“兄弟,你去问问他们,是不是现在就开箱取九鼎?”
康复生上前跟山本说了几句,转身道:“他们说可以开箱了。”
董克温从怀里掏出裁纸刀,亲手打开了一个箱子,剥去了层层护料,对山本道:“你来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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