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家商号悄无声息地在海关北大街挂出了招牌,不但铺面不起眼,招牌也不起眼。大连商业初兴,像这样抱着一夜暴富的梦想来闯码头的小商号,每天都有好几家开业,几乎没人注意到它。朱诗槐的目光自然也不会落在这个芝麻大小的字号上"奇"书"网-Q'i's'u'u'.'C'o'm",他的精力全都在伏特加生意上了。天气一冷下来,整个东北的几万俄国人都嚷着买酒喝。尤其是中东铁路护路军的那帮老毛子士兵,一天一个电报来催促。护路军一共有一千多人,司令是沃龙佐夫上校,对朱诗槐供给不力深为不满,扬言若再不给他的弟兄送酒,便来大连砸了圣彼得洋行。电报是赵仁天送过来的,朱诗槐当时正皱着眉头看着什么东西,听了他的汇报眼珠子不由得转了起来,道:“老赵,咱手里还有多少银子?”
“七八万两现银,要是货物都脱了手,还有个四五万。”
朱诗槐沉思道:“都脱了手也不保险——老赵,你说这笔买卖能做吗?”
“我看成!伏特加本来就是这个节气的紧俏货,以前在东北的俄国人不多,现在满大街都是!咱试水的那船伏特加,每天都有人来买,供不应求啊。”
“报上也说了,去年他们沙皇尼古拉二世登基,李鸿章李大人亲自去道贺,两国的关系不一般啊!”朱诗槐站起来,踱步道,“这是从东京传过来的日本报纸,我找人翻译了一下,上面有远东局势分析,很可能俄国联合朝廷一块儿跟日本人斗!这个节骨眼儿上,东北的俄国人只会越来越多……好生意不能就这么放跑了……老赵,你立刻把所有的现银提出来,再以手头货物做抵押,跟俄国人的银行借点银子,凑成十万两。银子一到手,马上起程去海参崴!”
“俄国银行全是短期贷款,利率高得吓人,还是不借为好啊。”
“咱不怕!行里的货眼下不值钱,等开了春就不同了!你别再说了,快去办吧。”
老赵见经理发话了,当即便下去照办。足足半个月之后,赵仁天才带了整整六船的伏特加酒,在大连湾靠了岸。俄国人治下的大连海关,名义上采用的是欧洲规范的管理章程,进出口货物按章征税,实际上也是人治大于法治,全凭海关官员说了算。朱诗槐对此了如指掌。为了从速过关,他早早就揣了贿赂官员的银子,在海关等着。俄国人也不是笨蛋,一见船上装的是伏特加,知道这是眼下东北三省最走俏的货,有意处处刁难,居然提出加收两倍的关税。朱诗槐急得团团转,只能狠狠心上下打点。俄国人久闻他出手大方,一见果然不虚,越发舍不得放他走了,打着“严防舞弊”的招牌,什么申报、查验、估税、审核、征税、交款,直至验放等各个环节一个都不少,每个环节都让朱诗槐蜕了一层皮。一边是沃龙佐夫暴跳如雷地催货,一边是海关的层层盘剥,苦得朱诗槐唉声叹气,却毫无办法。
这番折腾下来,送礼花了不少银子,加的关税也没减,平白无故地耽误了十几天不说,毛利也是损失惨重。等伏特加进了仓库,朱诗槐终于放下心来,回到圣彼得洋行他那间宽大的办公室里,他恨得牙根直痒痒,直骂老毛子祖宗八辈。他正阴沉着脸,却见赵仁天满头大汗地进来,苦巴巴道:“经理,我大致算了算,要是照咱以前定的价钱,咱可就是平进平出,没多少赚头了!”
“涨价!钱都给老毛子盘剥走了,让他们高价买酒!没钱就喝西北风去!”朱诗槐破口大骂道,“这群狗娘养的王八蛋,比大清的官员还他娘的黑!正经生意不好做啊。逼急了老子,老子也走私!”
赵仁天嗫嚅道:“涨价倒是没什么,反正市面上咱生意盘子最大,市价还不是咱定的?就怕奉天府里那帮老毛子士兵,个个都有枪,万一惹毛了他们怎么办?”
“那也不行!海关加税了,我有什么办法?你把海关加税的印花贴在酒箱子上,让他们都知道,是海关提的价!他奶奶的,又图便宜又想剥皮,甘蔗哪儿有两头甜的?”
“这么一来,走私的酒就好卖了,会不会冲击咱的生意?”
“老毛子的军舰就在外头守着,能走私进来多少?些许一点货,冲击不了咱的生意!有点走私也好,让洋鬼子自己看看,多出来的钱都他娘的去哪儿了!”
赵仁天见他真的动了气,也不敢再待下去引火烧身,就打算溜出去。可朱诗槐叫住他道:“你给那个沃龙佐夫打个电报,问什么时候来提货。他娘的洋鬼子,前些天还刀架脖子来催问,这几天怎么连个屁都不放了?”
其实这才是朱诗槐最担心的地方。朱诗槐不惜借贷弄来了整整十万两银子的货,不知不觉已经是往霸盘的路子上走了,眼下要是不能马上卖出去,可就生生砸在手里了。俄国银行提供的是短期贷款,三个月必须还本付息,这可是要命的事!赵仁天也深知其中的利害,当天就给沃龙佐夫发了电报,报了价钱,又问他们何时来人取货。不料沃龙佐夫的回电迟迟不来,朱诗槐和赵仁天一直苦等了四天,才盼来一纸回电,居然是说有酒喝了,你们要是送货上门,再把价钱降低四成,或许还能考虑。
赵仁天一见电报两条腿就站不住了,哆嗦着身子来找经理。朱诗槐正急得脑门子撞墙,看了电报竟一ρi股坐在地上,直勾勾地盯着赵仁天,好半天才挤出几个字道:“中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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