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一愣,叫道:“这西瓜说什么也得……”韩瑞虎见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放声号啕道:“大叔,我们就这么多了,您都拿走!千万别可怜我们!就是我哥死了,没钱买棺材,连个破席也买不起,大不了我跟他一块儿跳了海河喂王八去!……您老心眼好得很,再好也不能给我们钱哪?我们怎么能要您的钱呢?您就是如来佛转世,观音菩萨现身,您的大恩大德我们永世不忘!”
老板莫名其妙道:“我,我什么时候说给你钱了?”周围的人纷纷叹息,有认识老板的人道:“崔老三,算了,顶多十个大子儿,人家把衣服都脱了,看样子真是没钱!”另一个人道:“老崔,就是你给人家几个子儿,也没嘛!人家老乡袁大帅刚替咱撵跑了洋鬼子,你生意那么好,积点德没嘛坏处!”
韩瑞虎偷眼看到苗象林的脚动弹了一下,知道他没什么大碍了,越发哭天抹泪道:“大叔,您是我亲爹,您是我亲爷爷!您救了我哥的命呀!您还可怜我们给赏钱,您老好人有好报呀!”
老板身边的人撺掇得更加厉害了,老板哭笑不得,只得从怀里摸出来几个大子儿,扔给韩瑞虎,道:“真他娘的怪事,白赔了俩西瓜,还得破财!”周围人一阵哄笑,纷纷打趣着散去。韩瑞虎机灵地揣好了铜钱,冲老板的背影大声嚷道:“您老生下儿子中状元,生下女儿封诰命,红顶子拿车装,凤冠霞帔使船运哪!”说着忍不住笑起来,又破开一个西瓜,掏了瓤子递到苗象林嘴边,连声道:“哥,哥,你吃点去去暑气!”
苗象林眼睛蓦地睁开,无力地笑骂道:“小兔崽子,害得老子跟你一起丢人要饭!快扶我回津号!”
杨仲安的确是病得不轻,已经整整三个月没能主持生意了。本来今天上午精神好了些,他想挣扎着下床到柜上看看生意,不料刚穿上一只鞋,小相公老焦便领着五个伙计进来,一见他就跪倒磕头,痛哭流涕。杨仲安还以为津号遭抢了,吓得立时就是一摇晃。老焦擦了眼泪,却道:“大相公,我们几个实在待不下去了!津号的生意这两年根本做不下去,月钱半年没发了,身股一年减一点,再这么下去,我们几个怎么跟家里人交代?都是拖儿带女的人哪……”
杨仲安捂着胸口,虚弱至极道:“你们,你们打算怎么办?”
“辞号!”
“身股,身股不要了?”
老焦心一横,索性说了实话:“大相公,您对我们一直挺好,我们也舍不得走!可是董克良说了,只要我们去他们津号,在卢家的身股照认,干得好还给加呢!大相公,人往高处走啊!我们得走了——我劝您也去董家吧!这两年因为生意不行,您那身股减得差不离了!董克良说您去了津号,还是大相公,身股立涨一厘!”
杨仲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痛骂道:“放屁!你们这是背主求荣!你们都走吧!我就是死,也死在卢家老号!”说着,抓了枕头丢过去。老焦纹丝没动,含泪道:“大相公,那我们几个走了,对不住您!”其余几个人也都擦着泪站起身,跟着老焦离开了。杨仲安呆坐了半天,想站起来到柜上去看看还剩下谁,双腿却不听使唤,一头栽倒在地。杨仲安手脚并用拼命爬到了前院的账房,大叫了几声“还有人吗”,四周一片死寂。杨仲安心慌到了极点,又奋力爬到前堂柜台,这儿不但空无一人,就连门板都放下来了,跟关张倒闭了差不多。杨仲安趴在地上喘了半天,昂着头叫道:“象林!瑞虎!你们这俩王八蛋死哪儿去了!”良久,只有回声袅袅,却根本无人应答。杨仲安勉强翻了个身子,仰面朝天,痛心疾首道:“大东家,我杨仲安对不起您!我只有一死来谢罪了!”
这时门板被人下了,韩瑞虎架着苗象林进了前堂,蓦地看见杨仲安泪流满面躺在地上,两人都大惊失色。韩瑞虎一把扔了苗象林,扑到杨仲安身上哭道:“师傅!师傅您怎么了?老焦他们打你了?”苗象林冷不丁被他一推,踉跄了两步,差点一头栽到柜台,却也不敢说别的,赶忙上去和他一同扶起来杨仲安,搀到一旁的椅子上。杨仲安捂着胸口呼哧呼哧地喘了半天粗气,这才断断续续道:“津号,津号就剩咱们仨了?”
苗象林没好气地看了眼韩瑞虎,道:“瑞虎明天就辞号,就剩咱们俩大相公了!”
杨仲安气急,一巴掌打在韩瑞虎脸上,骂道:“白眼狼!你这就给我滚!”
韩瑞虎也不着急申辩,苦笑道:“师傅,我是您从人市上十两银子买的,我能走吗?你们俩大相公,连一个看门跑街的都没了,津号还不彻底完蛋!您放心,我就是死也不走!”
杨仲安气息平静了许多。经这么一折腾出了一身的大汗,原来他久治不愈的无名热也好了大半。他打起精神道:“瑞虎,真就剩咱们哥仨了吗?”韩瑞虎叹气道:“可不是嘛!”杨仲安眼泪又下来了:“我对不起前头的张文芳大相公,也对不起我大哥,更对不起卢大东家啊!好好的津号在我手里怎么就一败涂地了呢?”苗象林早没了主意,只顾唉声叹气了。
韩瑞虎安慰他们道:“两位大相公别着急,这也不全是咱们的错!八国联军在这儿一住就是两年多,中国人开的字号十家有七家关了门,咱能挺到现在,还真不简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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