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号的电报只有十个字:津号危,圆家撬,东家速来。总号老相公苗象天、杨伯安接到电报后大为震惊。“圆家”、“撬”是卢家鉴于电报局的人屡屡泄密而规定的内部使用的电报暗语,“圆家”就是圆知堂董家,“撬”的意思是自己的伙计被人挖走了。自从有了身股之制,卢家老号还从来没发生过大批伙计倒戈反水的事情,而在天津不但有对手来挖人,这个对手还是董家!苗象天牵挂着弟弟苗象林,杨伯安担忧弟弟杨仲安,两人立刻将电报送到钧兴堂。卢豫海深知杨仲安是个要面子的人,如果事情不到万分危急之际,他断然不会张口就请大东家去救急。卢豫海当机立断,连夜赶奔开封府,先见了已经官升一级做了藩台的曹利成,顺便看了看曹府大少奶奶、自己的妹妹卢玉婉。又从汴号抽调了四五个得力的伙计,跟他一起直奔天津而去。
有了韩瑞虎“七言绝句”的招牌,津号的局面略微缓解了一些,不至于门可罗雀了,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没两天工夫,在锅店街上的董家老窑津号也打出了类似的招牌,而且价钱低于卢家老号,传单公然发到了估衣街卢家津号的大门口。刚刚吸引过来的商伙又被勾走了大半。杨仲安和苗象林商议了一番,决定也跟风降价。不料韩瑞虎听了,却连连摇头道:“两位大相公,这个价万万降不得!”
韩瑞虎这次建了奇功,两个大相公对他是刮目相看。见他表示反对,杨仲安也没有动怒,反而微笑道:“你说,为何不可降价呢?”“道理明摆着。总号规定的价钱是按照毛利三成算的,给咱往下浮动的余地,说白了也是三成。为了打开局面,咱已经把毛利降得很低了,再降就是出窑价了,驻外分号没这个权力,非得向总号请示不可!我看了董家的传单,同样的货,他敢以出窑价卖!这是什么来路?”韩瑞虎手一挥,道,“他是冲着逼死咱们津号来的!如果我没说错,董克良眼下就在天津!要不然就董家津号那些人,没这个气魄!”
“要是这么说,还真不好办了。”杨仲安沉吟道,“刚刚有了些人气,又被董家拉走了。他们价钱定得那么低,咱们又不能跟着降,说到底还是斗不过他们哪。”
“也不然!”韩瑞虎仍是嬉皮笑脸道,“大东家明后天就能到,有他坐镇津号,拼价钱也好,想其他办法也好,总归不会输给董克良!不过我想,大东家真的来了,也不会跟董家拼低价。”
“你有什么主意快点说,别他娘的掖掖藏藏的!”
“师傅别发火!”韩瑞虎给他端过去一杯茶,笑嘻嘻道,“我那个馊点子,是瞄着那帮上赶着给袁大帅送礼的人。可这也就是眼下一阵子的应景生意。说来说去还是得抓大商伙!”
门外有人笑道:“说得好!放着这么个有眼色的伙计,津号怎么搞成这个模样!”苗象林一听见这声音,蓦地叫起来道:“是大东家!”话音未落,卢豫海满脸微笑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五个伙计,个个都是风尘仆仆。杨仲安鼻子一酸,带了哭腔道:“大东家,津号凋敝如此,是我对不起您!”说着就要下跪。卢豫海赶紧上来扶起他,安慰道:“生意嘛,有走顺风的时候,就有走背风的时候,哪儿能处处时时一帆风顺呢?我来的时候打听了,董克良就在天津,你一个大相公权力有限,怎么跟董克良斗?你又是大病刚好……你放心,有我给你撑腰,好好跟他董家大干一场,挽回这个脸面就是!”
杨仲安没料到他会这么说,眼泪刷刷地下来了。韩瑞虎也是直掉眼泪。苗象林在一旁赔笑,刚想说什么,卢豫海冷冰冰看着他,语气骤然一变,道:“象林,老杨病了半年,你这个二相公是干什么吃的?手底下的能用的、不能用的人都给挖走了!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想着把你留在津号?我对你再三嘱咐的那些话,怕是全扔进侯家后的茶馆里了吧?侯家后是个好地方,茶馆,妓院,相公下处,你没少去叫局赶条子吧?我算看透你了,根本不是驻外的那块料!生成的狗肉上不得席面!本想让你做出点功劳衣锦还乡的,这下子连你爹、你哥的脸都给你丢光了!你爹苗文乡老相公是多有作为的大商家,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窝囊废儿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也别痴心妄想驻外了,现在就收拾行李,老老实实给我回总号算账去吧,就从当学徒给师傅端尿壶重新做起!”
众人开始见卢豫海和颜悦色,心里都是一块石头落了地,不料他突然翻脸,竟连珠炮似的质问起苗象林来,声色俱厉丝毫不留情面,都不禁大吃一惊,汗流浃背。杨仲安久闻卢豫海伶牙俐齿口如刀剑,自己跟了他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他如此手段,不由蓦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场面一时冷清下来。苗象林吃了这一通辱骂,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像是突然给人打了一闷棍,半晌说不出话。
场面死一般寂静,这时韩瑞虎轻轻说了句:“大东家,您骂错了。”
卢豫海两眼紧盯着他,冷笑道:“你把话说清楚!”
“大东家,您说苗爷不是驻外的材料,这话没错。我虽然是个小伙计,也觉得苗爷做二相公不成!”韩瑞虎鼓足勇气道,“但您说苗爷在侯家后逛窑子叫局,这是无中生有的事。苗爷跟我朝夕相处,他根本不是那种人!再说,豫商里有规矩,责罚办事不力的相公,要么勒令辞号,要么减身股,哪儿有一捋到底去做小伙计的呢?这是大东家赏罚不公!何况苗爷也有他的长处,津号生意最红火的时候,往来账目多如牛毛,苗爷一个人顶十个账房伙计!大东家要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才,我看苗爷应该回总号账房去!”卢豫海愣着没说话,杨仲安怒道:“瑞虎!你疯了吗?大东家自有大东家的主意,你一个小伙计Сhā什么嘴?人事安排是你做主的吗?给我滚!”韩瑞虎倔犟地道:“大东家要是执意这么罚苗爷,我也辞号得了!留在这儿干没意思!”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