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官话。”袁世凯“咯咯”一笑道,“都是豫省老乡,胡同里赶猪直来直去,你就说你打算要什么吧。”
“草民怎敢张口要赏赐?”卢豫海笑了笑,指着两旁的宋钧道,“卢家以烧窑为生,神垕卢家和董家的宋钧驰名天下,我瞅见慰帅这儿两家的都有,只愿慰帅公务闲暇之余,赏鉴一番给个评语,草民就知足了。”说着,从怀里掏出银票来,恭恭敬敬放在袁世凯手旁,道:“慰帅公务繁忙至极,草民不敢久待。盼着慰帅早日练成新军,入阁拜相,给老乡们再争个大脸面回来!”
袁世凯瞅见银票上写的是十五万两,顿时明白了他的用意,不由得“扑哧”笑道:“你们卢家一上来就打我的旗号,说什么‘项城神垕百十里,都是一个河南省’,真是无商不奸啊!不过你们知而改过,也算是有些眼色……你要的评语,我稍后自会酌情考虑的。送客。”
卢豫海屏息退下。袁世凯缓缓铺平了那张银票,倏地冷笑道:“跟董克良比起来,还是卢家的手笔大啊!”他大声道:“来人,把这架子上的宋钧,凡是董家出的,一律给我从后门扔出去!”
卢豫海回到津号,早就守在门口的韩瑞虎一跳老高,急道:“大东家,您可回来了!董家又降价了!”卢豫海微微一愣,笑骂道:“瞧你那出息!降到多少?总不会比出窑价还低吧。”韩瑞虎道:“已经是出窑价了,大东家,董克良明摆着是要把咱们挤走啊!您得赶紧拿个主意了!”卢豫海笑而不答,两人来到后院房里,杨仲安也急得满头是汗。卢豫海见他们急成这个样子,慢悠悠端起茶碗,道:“你们急什么?那天不都说好了吗?他降咱不降,死扛着!他有多少货,咱吞下多少货。”杨仲安摇头道:“降价倾销是万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当年卢家遭难,老太爷也使出了这一招,整整三年,行市都没恢复过来!董克良疯了不成?区区一个津号,犯得着这么下血本吗?”
韩瑞虎一直没说话,眨巴着眼睛看着卢豫海,像是想着什么。卢豫海笑道:“天津是京城的门户,也是华北商业繁盛之地。陆路生意有山西、蒙古、直隶,海路生意有辽东、海外,占住了天津,等于占了半个中国的行市。这一点咱们明白,董克良也明白——老杨,你见过洋人的蒸汽机吗?就咱们在烟号船上使的那种。”杨仲安莫名其妙地点点头,卢豫海道:“蒸汽机一动,带着轮子一起转,人千万不能卷进去。卷进去一个手指头,手就没了,接着是胳膊,接着就是半拉身子,最后要了你的命!眼下这天津就是这么个轮子,董克良是想不惜一切把天津的瓷器生意全占了,咱们卢家要么放弃津号,要么陪着他玩下去,把手伸进轮子里头,最后把身家性命都搭上!”
杨仲安眼前一亮,道:“既然如此,咱们也就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放弃津号,把这么大的生意拱手让出去。另一条路是集中卢家老号所有的货源和财力,跟董克良玩儿命!”
“不能玩儿命!”韩瑞虎皱眉道,“明知道是要命的事儿,傻子才会做。”他看着卢豫海,道:“大东家,我就不信您要跟董克良玩儿命!”卢豫海笑道:“那咱们该怎么做?”韩瑞虎挠挠脑袋,道:“我有个主意,就是不知道大东家肯不肯了。”卢豫海鼓励地看着他:“你说!”韩瑞虎大胆道:“昨天我私下里找老焦了,他听说大东家来了,心里挺后悔的,说了不少董家的事儿。董克良这回是有备而来的!董家老窑所有的货,一半以上都供应了津号,这该是多大的量?他摊子铺得这么大,想必抱定了一口咬死咱们的意图。董克良不是降价了吗?好,咱继续买他的货!”
“还买?”杨仲安大吃一惊道,“已经囤了不少了!”
卢豫海大笑道:“瑞虎说得好,咱就是要继续买他的货!老杨,这点上你不如你徒弟!你想想,烧窑每天都要银子,董家老窑的产量和流动银子在那儿摆着,他拿出窑价卖,咱们拿出窑价买,他卖得越多赔得越多,不出半年流动银子一没,他在神垕的总号就吃不消了!”杨仲安摇头道:“可是大东家,咱是卖宋钧的,买来那么多宋钧,咱怎么出手啊?出不了手咱不也得压一大笔银子在上头?董家总号吃不消了,咱家也吃不消啊。”韩瑞虎忍不住道:“师傅,咱买了他的货……”
卢豫海打断他的话,道:“你这就发电报调银子!总号留十万两压库的银子,其余的全他娘调到天津!”韩瑞虎激动地道:“大东家,我这就去!”说着,大踏步跑了出去。杨仲安百思不得其解,纳闷道:“大东家,您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卢豫海的脸色却慢慢阴了下来,他有些发呆地坐着,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拨弄着茶杯。他思忖了半天,忽而道:“老杨,你给我往康店发个电报,给康鸿猷老太爷发,就这么写:仇人在手,是杀是留?”杨仲安一愣,道:“大东家……”卢豫海摆摆手道:“什么都别问了,去办吧。”
康鸿猷的电报很快就到了,只有四个字:留余,留余。
卢豫海再三玩味着电报,杨仲安和韩瑞虎坐在旁边,忐忑不安地看着他。卢豫海的眼神始终不离那四个字,猛地抬头道:“瑞虎,总号的银子到了吗?”韩瑞虎忙道:“到了,随时能去取。”
卢豫海站起身来,冲他们一笑,道:“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去趟锅店街,会会他董克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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