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笑,于是她真的笑了。
六
阳光摔下来,撞在茂密的丛林间,登时支离破碎。
狭长的山道上行进着一支队伍,马蹄声儿敲醒了沉睡的林间神祗,无数的花木摇曳摆动,亦有更多的高大乔木始终沉默,青云似的树冠安静地在天空盛开,仿佛凝固的雕塑,看惯了亿万年桑田改迁、生死如流,变得无喜无悲,无动无静。
华进在马上打着盹,旁边高示其一忽儿对着他的耳朵说鬼故事,一忽儿揪住他的胳膊来回晃荡,一忽儿把路边的野花Сhā在他头上,他也全然不管,自离僰道,一行人马不停蹄,星夜兼程,每日睡不过两个时辰,早把他累成了擀面条儿,疲乏得便是颠在天上也能立刻入睡。
“瞌睡虫!”高示其恨恨道,她自从进入牂牁地界,就兴奋得话也多笑容也多,逮着牂牁使者问这问那,偏偏华进不配合,动辄就说要睡觉,要么就是蚊子比僰道还多,这个鬼地方就不是人住的,气得高示其差点儿和他绝交。
他们本来想去找牂牁郡治且兰找马忠,可牂牁的平南军队已向南推进,不得已先遣快马报信,大部队跟随在后,仍是不走大路,专捡小路,这一路上倒是平静,偶有三五个狂热的反汉蛮夷跳出来闹事,凭高示其一个人就拿住了他们,想来是平叛顺利,蛊毒教已望风披靡了吧。
听闻平南军队最远抵达了牂牁江一带,当年楚国征讨黔中,楚王派大将庄蹻率军进抵且兰,在江边木桩上系舟,“木桩”古称牂牁,那条泊了楚国军船的江称为牂牁江,牂牁江流域建起了古夜郎国。
高示其听了传说,便神往起来,她说她要去牂牁江边看木桩,她也要系舟,给一条小溪取名叫高示其江,另一条小水沟叫华进江,再把一条大河命名为诸葛亮江。
华进依然陷在梦乡里,还打起了呼噜,高示其用力推他,“别睡了!”
华进在梦里哼了一声,下意识地挥挥手,“去!”
高示其瘪着嘴,她使劲掐华进的肩膀胳膊腰腹,“不准睡,陪我说话!”
“高示其,我和你无冤无仇,你放过我吧!”华进火了。
丛林间的阳光忽然暗了,像是压上了一片黑云。
俄而,一声尖锐的呼啸刺破了丛林的安静,无数的人影从高高的天上荡下来,光芒劈开了阴沉的视线,那是刺眼的刀光。
“刺客!”人群爆发出骇然的喊叫。
华进立刻就清醒了,一个影子仿佛利箭疾飞过来,他大喝一声,呼喝过后,刀也出手,当当一声,火星儿迸射而出,彼此都用了全力。
那人被华进的力量震得一身骨骼尽裂,手中的刀脱手飞去,一声惊叫,直摔下去。
空中的人影依然如飞梭掠风,无数的藤蔓带起他们交错着飞过去,那刀便在空中划出无数弧度极大的锋利曲线,血哗地溅出去,半颗脑袋已滚落在地。
一行七十来人,当下里便折损十多人,剩下的六十来号,操刀持剑严阵以待,可敌方在空中,而且飞掠不定,招术使得不和章法,应对时总是吃亏。
藤蔓扯着风卷过酷烈的血腥气,刀光再次劈出一条雪亮的路,听得噼啪数声,溅起的血横扫而过。
这一次,又有十来号人中了刀伤,虽不致命,可便是一瞬间,令人恐怖的事发生了。
所有被砍伤的士兵,似乎中了邪咒,不顾一切地抠抓自己的脸,胳膊、胸口,血肉爆花似的翻了出来,也不肯放手,血红的眼里仿佛爬着蠕动的毒虫,便是一刻,忽然狂叫着向对方扑去,彼此撕咬啃噬,还冲向其他没有受伤的士兵,咬他们的耳朵,啃他们的手指,撕他们的咽喉,人群陷入了自相残杀中。
高示其震住了,“蛊毒,是蛊毒…”
剩下寥寥数人已无路可逃,咬牙想要冲出包围圈,却被成片的刀光逼了回来。
高空又一声呼喝,两根藤蔓交叉着荡在华进身后,华进侧过身,一刀劈开右侧的袭击,,另一掌便要击开另一个袭击者的掌风。
“当心!”高示其惊呼。
可是华进不知道危险逼近,他只是在出于本能地自救,高示其顾不得了,她从马背上飞了起来,整个人扑向华进,那一掌扫过她的面颊,她回身一击,掌风直击而去,那人哎唷一声,人飞了出去,可她到底也没躲过。
她便替华进生生受了这一掌。
一口血喷在华进的后襟,高示其摔了下去。
听得那重重的击打声,华进先是一呆,后来便腾起无边的火来,“高示其,你蠢啊!”
他一弯腰,将高示其用力提溜起来,摔在身前,又骂道:“谁他娘让你替我挡一掌,你想死是不?”
高示其没力气和他解释,喘息道:“走,走,我们不是对手,快走…”
“使者,诏书…”华进着急得语无伦次,可周遭尽血腥的混乱,哪儿还看得见使者身影,不知是陷入自相残杀中,还是已成了刀下冤魂。
“顾不得,我们走,走…”高示其催促道。
华进一拍马尾,战马烈烈嘶鸣,跃过还在互相撕咬的同伴,不顾一切地奔驰前行。
前方阴影一沉,刀光逼近了,高示其猛地扣住华进的手腕,“抬起我的手!”
说不清为了什么,华进这一刻格外温顺,他用右手举起了刀,左手举起高示其的手,刀光一碰,光亮灼伤了眼睛,而那和高示其依偎的手也没有松懈,高示其借着他的力量,往前重重一击,砰的一声,那人惨嚎着从空中摔下,余光里只见到一张白惨的脸在可怕地抽搐。
“握好了,别松开!”高示其沉声。
人影再次飞掠,华进稳了稳节奏,这一次,刀和掌风同时击出,刀划过很长的弧线,竟砍断了摇晃的藤蔓,那人失重,落在空中的一刹,高示其的掌风扫过他的脸,重重拍了他一巴掌,力度并不大,可当他摔落时,却掐住自己的喉咙嚎叫起来,仿佛中了毒刃。
两人便一刀一掌,一掌一刀,华进可敌万人的力量,配合着高示其诡异的掌法,刈草似的剔除了前进的阻碍,二人一骑绝尘而去。
马奔不停,身后的血腥屠戮渐渐远遁了,绵延的茂密森林却怎么也跑不到头,仿佛整片天地都沦陷在林木的阴沉世界里。
“你是什么掌法,怪得很。”华进终于提出了疑惑。
“我的独门秘术,不外传。”
“稀罕问!”
两人又狂奔一个时辰,高示其忽地说道:“能停一下么,我好痛。”
华进猛地一勒马,他先是跳跃而下,再小心地扶高示其下马,只见高示其疼得攒眉,他便埋怨道:“你说你逞什么能,谁让你帮我挡,我一个人对付绰绰有余!”
“我喜欢挡,你管得着么?”高示其瞪眼睛,“救了你,还不知好歹!”
华进不和她争了,又见她疼得冒冷汗,关切地说:“让我看看,你伤在哪里。”
高示其凶道:“看什么看!”
华进被她骂得发愣,“看看又怎么了,都伤成这样了,你还逞能!”
高示其犟起脾气,“我歇会就好了,不要看,就是看,也不用你看!”
华进又火了,“老子今天就要看!”他一把扳住高示其的肩膀,用力去扯她的衣服。
“王八蛋!”高示其又惊又慌,可华进的力气太大,她根本拗不动,她急了,想也不想地从腰带里拔出一柄短匕,猛地抵住华进胸口。
“你如果敢看,我就挑断你的脚筋手筋,你要不要试试看!”
不就脱衣服看看伤势么,怎么就刀剑相向了,华进太想不通了,他看着这个满脸焦躁惶怕的高示其,很想一巴掌打上去,再一巴掌打向自己。
“你他娘是娘们么?”华进暴跳如雷。
.. xt ~小 说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