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示其溜入女眷行营,黑灯瞎火乱冲乱闯,结果误闯入太后凤帐,那时太后没睡,正和几个贴身宫女比花样子做针黹活,说是要给皇帝做新袍子。
高示其稀里糊涂就冲进来了,因黑暗中彼此认不出,她又没说清楚,和门口守护的亲卫打了一架,那些个亲卫哪儿是她的对手,三五招便被她打趴下了,太后在里边吓得发抖,直说是刺客么。
高示其才知道自己搞错了,忙说,太后,对不住,我错了,你别打我,你打我也可以,就是别把我从丞相身边撵走。
太后早闻高示其大名,知道她是丞相府两大捣蛋亲卫之一,闯的祸数不胜数,可是建的功也车载斗量,见过两次,都觉得这孩子跟猴儿似的,皮得无法无天,高示其哭丧着脸,太后,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这些被我打伤的哥哥,我给他们疗伤,被吓着的妹妹,我给她们说笑话,至于太后您,我给你揉腿好不?
太后见她那可怜兮兮的模样,反而笑了,你来这里做什么,这可是女眷行营,胆子不小呢!
高示其说,我来找陛下,他睡到半夜不见了。
太后听说陛下又失踪了,她沉郁地叹了口气,我知道陛下在哪儿,你们跟我来。
太后领着一众人,直入美人柔兰营帐,也不通报,却由内官在帐外高声引赞,太后为陛下送寒衣来咯!
这声引赞后,外边想要遮掩的内宦宫女都被堵了口,皇上光条条地从床上跳起来,满地里乱窜,说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俄而,太后进帐去了,高示其懂规矩,便在外边候着,只叫人去知会诸葛亮,她又想起华进,方有人跑来说华进受伤了,吓得她白了脸,哪儿有闲心管皇帝的风流账,三步并两步就跑了。
华进已被人抬进了空帐里养伤,高示其带着风扑进来,刚见面便连珠炮似的喊道,你怎么了,哪个混账干的,你咋那么不中用,居然受伤,你应该把他的腿卸了,脑袋也卸了!
华进看她煞白了脸大呼小叫,虽然身体乏力,心里却暖暖的。
“是蛊毒教。”这是他对高示其说的第一句话。
“看清楚是谁么?”
华进迟疑,“有点像。”
“嗯?”
“像阿古蛮。”
高示其一惊,“阿古蛮?你看清了?”
“看不清楚,可是他右手四指俱无,你记得在滇池遇刺那次么,阿古蛮的右手四指被我剁了。”
“可断指的未必就是阿古蛮。”
华进也不能确定,“我就是凭感觉。”
实际上,见过阿古蛮真面目的人寥寥可数,他一向以面具示人,在许多人心目,蛊毒教天师阿古蛮便是面具上狰狞凶残的模样,那代表了神的威慑,魔的恐怖,鬼的阴险。
自从平南后,济火搜遍牂牁,又托南中诸渠帅寻访,也没有查到阿古蛮的行踪,只是隐约断出他可能北上了,但到底是前来成都阴谋捣乱,还是一路往北去了曹魏,没人能说清。
如今的蛊毒教早就荣光不现,除了散在牂牁并被济火收编的蛊毒教子弟,蛊毒教似乎凭空消失了,河神指环掌握在济火手里,济火虽不再承认自己是蛊毒教继任者,可他成为神祗代言,然而山神指环一直下落不明,和阿古蛮的下落一样,成了一个谜。
高示其说:“我听老不死说过,阿古蛮长得很好看,不过,我猜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在高示其心目中,天底下最美的男人只有一个,其他人都长了一张脸,妍媸丑恶全无分别。
华进却不管阿古蛮好不好看,忡忡道:“蛊毒教若是潜入成都,还能在陛下身边出没,莫不是有什么叵测图谋。”
高示其也无法判断,“等丞相来了,我们告诉他。”
这时外边吵起来,有好嚼舌根的丞相府亲卫跑进来嚷嚷,说太后大骂了一顿李干,李干俯首有罪,自请系狱,至于那位勾得皇帝学浪荡子幽会的美人,太后勒令撵去暴室,听说皇帝在哭呢。
高示其听得发愣,还和华进咬耳朵,为什么陛下想和哪个女人什么什么,不直接召唤,非要偷偷摸摸溜来幽会,他这不是没事找事么?
华进想了很久,好新鲜吧。
一时外边又在喊丞相来了,高示其当即就坐不住了,托那八卦的亲卫照顾华进,她溜烟跑了出去。
诸葛亮果然是来了,他没进账,到底是女眷所在,他不方便入帷内,便有内官传来太后的话,说请丞相进帐。
既是太后懿旨,诸葛亮也不好拂逆,他虽进去了,还是不靠近里账,便在外帐等待,这时节里边已经闹翻了天,听见太后怒,女人哭,皇帝哼,还有一众宫女正跪在地上抽泣。
诸葛亮刚进来时,皇帝和太后正在置气,说的话狠了,说我想见哪个女人便要见哪个女人,这是多大的事,太后何必兴师动众,闹得众人皆知,说什么不顾体面,把小事闹成大事,惹了不相干的人笑话,才叫不顾体面!
太后气得肋下痛,她是温善之人,也不好争执,皇帝虽不是亲生,却希望视如己出,不过真是希望而已,皇帝就没把她当回事,面上也许过得去,底下哪儿见得尊敬。
都说当今没良心,这会子是见了现行了。
刚才是皇帝掉眼泪,这回却是太后哭了,太后这一哭,所有人都哭做一团,诸葛亮眼看不得法,便令宫女们都出去,那位梨花带雨的美人也一并扶走,外边守好了,别让闲杂人等进来。
这空荡荡的营帐内只剩下三个人,哭着的太后,生气的皇帝,还有一个平静的诸葛亮。
皇帝看了一眼诸葛亮,喃喃道:“相父…”
眼前的皇帝,像个做错了事寻求庇护的小孩,他心底叹息,显出庄重沉凝的神色,“今晚的事,是臣之责。”
太后的泣声戛然,皇帝也呆了。
诸葛亮一字字道:“臣受先帝托孤之恩,对陛下有辅弼之责,对季汉有尽瘁之职,而今事不惬然,实在是有愧。”
明明是皇帝荒唐,诸葛亮却把责任担下来,对皇帝没有一句话责难,可听在耳里,却比冲上来就对皇帝一顿君君父父的训诫更有力量。
“丞相怎么这样说?”太后道。
“君父有亏,是臣之罪,君父有难,臣端拱不担,何以自安。”诸葛亮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晰。
皇帝好半天说不出话,他倒希望诸葛亮能像董爆竹一样,没完没了地唠叨做皇帝应该怎么样,拿出大段大段的经典以证其辞,直说得你昏昏欲睡,最后不得不承认自己错了,今后一定改正,不改就是小狗。
可诸葛亮没有,他不责怪,不动怒,不争持,他默默把一切责任都担下,默默把一切缺漏都填补,一切错误都更正,他不会给皇帝难堪,不会让皇帝操心,他是太理智的人,冷静是他骨髓里天然的气质。
这样冷静的诸葛亮其实才让人可怕,他拥有奉你为尊的力量,也拥有瞬间摧毁你的力量,只是看他愿不愿意。
皇帝无力了,“相父,是我做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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