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示其不耐烦地说:“娶娶娶,人家那么好一姑娘,要啥有啥,你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你还不烧香磕头,谢谢你华家祖宗十八代!”
华进扣住高示其的手陡然一松,仿佛扎了刺,疼痛让力量变得衰弱,他凄然一叹,“高示其,你太辜负我了,太辜负了…”泪忍不住,终于坠了满脸。
高示其从来没有见过这般伤心的华进,这让她也难过了,她问他,“你怎么了。”
华进转过了身,他说,你走吧,我心里好痛,不想见你。
高示其其实不想走,她想问问华进发生了什么事,如果可以,她想给华进一个拥抱,很多时候,她都懵懂不知事,别人道她愚拙,她不是故意,而是她太纯粹,腾不出精力去猜测别人的心思。
华进没有再说话,高示其知道他是送客了,她也没有留,只好走了,临出门对华进说,记得吃红豆饼,我买了好多呢华进忽然说,高示其,是不是只有我不在了,你才能知道我到底重要么?
高示其愣住了,可华进却不肯解释,也不肯说话,她没有追问他,因为她不相信华进会不在了,华进的存在就像吃饭睡觉一样寻常,她每天会吃红豆饼,正如华进每天会跳到自己的眼皮底下一样,她会一辈子和华进做丞相的亲卫,一辈子和他喝酒玩樗蒲斗蛐蛐,她对这一点从不怀疑。
鹿惊风不在了,这已经是她能承受的最大极限的失去,她想老天爷还不至于这么绝情吧,总会给她留下点念想。
华进娶妻了,高示其参加了婚礼,看着热热闹闹场景,身着喜服的男男女女作揖行礼,孩子们在院子里窜来窜去,手里捏着糖饼,口里唱着歌谣,喜悦在每个角落流淌。
高示其吃着红豆饼,亲眼目睹华进牵着新妇的手走入青庐,她没在华进的脸上看到相同的喜悦,莫名觉得伤感。
青庐里边热火朝天,一对新人共饮合卺,你拿着一半葫芦瓢,我拿着另一半葫芦瓢,饮了酒,葫芦瓢合拢起来,从此紧密相连,永不分开。
她倚在外边,想起一句古诗,是叫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吧,和今天的一幕很应景,他和她,在无尽的时空中,遇见了,执手了,相依了,彼此相看白头,恩爱扶持,分享甜蜜幸福,也承担辛酸苦难,终有一天,他们离开这个世界,也仍然会在一起,冰凉的墓碑上刻着他们共同拥有的名字,鹿惊风曾告诉过她一句很动容的誓词:生则同衿,死则同|茓。如今想来,可美得连心也醉了。
新人正在共牢而食,有好事者怂恿新郎喂新妇吃案上食,华进不肯,便有人抬起他的手,强逼着他喂了新妇一口吃食,羞得新妇把脸躲开了,周围人却哄笑起来。
高示其越看越不舒服,原来是为看热闹,可这热闹像烫手山芋,接过来并不让人安逸,婚礼没结束,她就托故离开了,也没处去,便回了丞相府。
诸葛亮依旧忙得不可开交,见高示其来了,问了一句,华进那边如何了?
高示其闷闷不乐,也不回答,只坐在门口发呆,诸葛亮太忙,也没追问,这么一个忙一个傻坐,到诸葛亮办完所有事情,却是夜深人静,高示其还在门口看月亮,诸葛亮让修远叫高示其进来,他看了高示其一眼,“有心事?”
高示其没精打采地说:“没。”
诸葛亮叹息一笑,“后悔了?”
高示其不懂什么后悔不后悔,诸葛亮的话虽然古怪,不过她是不肯认输的,“我从来不后悔。”
诸葛亮也不多说,问道:“饿了么?”
“饿。”高示其一点儿也不隐瞒,“我要吃修远做的汤饼!”
诸葛亮便去看修远,修远不高兴地嘟囔了几句,还是跑去厨房做汤饼,诸葛亮对高示其说,你先等着,我手头还有最后一点事。
等修远端着汤饼回来时,高示其已匍在角落里睡着了,诸葛亮正站在她身后,将一领披风给她搭上去,这一幕让修远呆住了。
“先生,你怎么对高示其这么好呢,你当他是子嗣么?”修远的疑问其实是很多人的疑问,诸葛亮不说话,他安静地笑了笑,缓缓地回到书案后,把文书轻轻翻开,慢慢儿恢复成那个冷峻严整的汉丞相。
修远把汤饼放在案头,想了想,又寻来一领披风,依旧给高示其盖好,他做完这一切,对诸葛亮眨着眼睛一笑。
三日后,高示其随诸葛亮踏上了北伐的征途,此去关河杳渺,未来会怎样,没人能准确预见,可踏出第一步,便不会收回了。
路上华进的话很少,其实自从他成亲后,便变得沉默寡言,高示其问他十句,他答一句,有时是半句,更多的时候是一言不发。
华进不说话,高示其也没了精神,两人破天荒地不吵不闹,随着丞相车辇一路北行,直到走入阳平关,华进忽然说,好高的山。
高示其陡然惊醒,成都平原已消失在身后,面前展开的是雄峻奇伟的秦岭,仿佛汹涌的海潮,腾跃起无数朵遮天蔽日的浪花,便是那始终澎湃的情绪。
前边号角响起来了,声如巨斧,劈开了万仞山峰,汉字大旗迎风舒展,引着出征的队伍踏入叠嶂青山怀抱中的汉中平原,到这一刻,高示其才真正感受到什么叫做北伐,什么叫做兴复汉室还于旧都,出师表里的话无比清晰地跳出来,她能记得每个字,更能理解每个字,那呕心沥血的奋斗,那血液里沸腾的力量,那矢志靡他的坚持,都饱含在每个字里,浸润在每个字里。
她眺望着远方渐露真容的汉中平原,号声阵阵,旗帜烈烈,仿佛来到了战场。
无限江山无限愁,铁马金戈,万里疆埸,披坚执锐,战斗就从这里开始,从我们脚下的土地开始。
四
冬雪化尽,春风化雨,汉中平原仿佛刚刚沐浴,山是湿的,草是湿的,人是湿的,哪儿都是湿漉漉的。
北伐大军在汉中平原休整了三个多月,出征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只是到底是哪一日,走哪条路,怎么分兵,怎么布阵,一切都未知,也许一切已有了清晰的部属,只是全装在丞相诸葛亮的肚子里。
已是建兴六年了,这年的正旦,高示其在汉中度过,那天没有每年例行的朝会,却有丞相行营会,大小官吏齐集一堂,会开得很热烈,马谡代表丞相发表了热情洋溢的新年贺词,话说了一半,诸葛亮便打断他,简练些,没用的话不要说。
马谡平时的话不算多,一旦走上台面,就是出了名的话痨,若没有人截断,他可以一直说下去,所以,丞相经常派他去做思想工作,那一番天花乱坠的说辞,直能肉白骨,生死人,马谡在宣传上是把好手,什么舆论造势,振奋民心,恶魔敌人,塑造英雄,统统不在话下。
可饶是如此,丞相府僚属背后却叫他马括,说他是纸上谈兵的赵括,在后方和丞相密勿军机,他一定能提出无数种方案,且摆出各种黄金组合,以供诸葛亮选择,但上阵打仗嘛,呵呵,那就算了吧。
会散了,丞相在临时行营设私宴,高示其有幸参加,与会人员都是她喜欢的,比如有赵云,这个鬓发霜白的老将军至今仍然是蜀汉的武将灵魂,比起前几年,他是老多了,可精神还算矍铄,高示其和他推杯换盏,不胜欢喜,倾诉了很多肉麻话,就差说我好崇拜你,你收我做女儿吧。
高示其一直有很强烈的认爹渴望,以前想认昭烈皇帝做爹,可惜这话没说出口,昭烈皇帝就不在了,现在又想认赵云作爹,她估摸如果自己开口,再怂恿诸葛亮玉成,赵云多半是会答应的,可是不是忒不要脸了。
便在觥筹交错的私宴上,华进仍是一付要死不活的模样,高示其敬他酒,他也没喝,不是不给面子,而是忘记要喝酒,筷子拈着一块牛肉,一直在想是吃呢,还是不吃呢?
但是在私宴上也有不和谐的地方,比如魏延和杨仪,这两个互相看不顺眼,坐得老远,像是在空气中闻闻对方的气息,也会折寿,大家互相敬酒时,偏他们两个一直互不搭理,眼风不小心扫到一眼,也觉得今儿太晦气,回去要赶快找巫师驱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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