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欲也没了,他把汤碗一放,吩咐内官把李美人带来,有美人搂在怀里,心情或许会明亮些,他才不要管什么处理政务时不要有后宫女眷在场,反正都是烂事,便是被阿猫阿狗看见也没什么要紧。
李美人柔兰春风扶摇似的来了,他一把搂住她的细腰,将她拖进了被窝里,说你的身体好凉。
柔兰忙咳嗽一声,说臣妾受凉了,好冷呢。
皇帝抱紧了她,掀起被子,给她裹得严严实实,又催促内官快给美人熬热汤来。
两个缩在被子里说了一会儿情话,皇帝才想到今日还有公文要批复,若是拖沓不决,那帮尚书台的遭瘟官又该喋喋不休,连番对自己进行为君该如何的教训,也许董允还会声泪俱下,他便一手搂美人,一手捞来一册表疏。
恰这份是镇守江州的骠骑将军李严上的表,他在表里说,丞相让自己北上汉中以为北伐支援,可江州也是朝廷重地,自己经略多年,一朝迁移,诸般不宜,恳请朝廷宽恕,能不能缓一缓。
皇帝摇头,“这事不要问我,我也做不了主。”
这几年,李严的境遇可以说很憋闷。他原也是托孤之臣,可从一开始就被撇在白帝城餐风饮雪,不过一年,白帝城被陈到接管,他则往赴江州,满以为江州从此就是长期驻扎地,还想在江州建大城,问朝廷讨一个巴州刺史的位子坐一坐,诸葛亮一封信砸过来,告诉他:绝对不可能!而且请你马上来汉中,我要北伐,你得为我坐镇后方!至于江州,仍旧交给陈到,你就甭操心了。
从内心深处来说,皇帝很同情李严,诸葛亮把他挤兑得忒可怜了,朝中一直以来暗传款曲,说李严想和诸葛亮争权,可皇帝觉得要么是谣言,要么是李严痴心妄想,连我都不是诸葛亮的对手,就凭李正方那点实力敢和诸葛亮叫板,他是想少活几年么?
他把奏表放去了一边,柔兰忽地说道:“李严这个名字好耳熟呢。”
“你也知道他?”皇帝好奇了。
柔兰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我想起来了,我前段日子出宫省亲,在外边听说他写给丞相的一封信,说什么,什么他请丞相加九锡之礼,陛下,什么是九锡之礼?”
皇帝浑身登时一紧,他自然知道李严写信请诸葛亮加九锡之礼,安的什么心只有天知道,可遭到了诸葛亮严词回绝,这事虽然让皇帝心里颇有些不舒服,但好在诸葛亮做得蛮得体,卸下了他的猜疑,今日柔兰的一番话,又把他的顾虑提溜起来,一桩朝臣之间微妙的请让居然传到民间去了,谁知道老百姓会怎么说,对于尊奉诸葛亮为神的蜀汉百姓来说,八成还认为加九锡之礼是对他们敬爱的丞相最高的褒奖,不定哪天就谒阙请命了。
皇帝的脸色很难看,柔兰便抚抚他的胸口,“陛下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皇帝挤出一丝笑容,“没有,走神了。”
柔兰笑吟吟的,“陛下,你上次赐给我的一对儿木偶人,被我不小心摔坏了,陛下不会责怪我吧。”
“不值什么钱,我下次再送给你。”
“可是好可惜,我很喜欢呢,都怪自己粗心,陛下能再着人买来么?”
“每回都是李干去集市买玩意,可李干如今休沐了,等他明天回来,我让他去买。”
柔兰撒娇道:“才不要等他回来,就让我宫里的小杜去吧,他是鬼机灵,保管比李干还会买玩意。”
皇帝对这娇嗔的美人从来百依百顺,哪里可能拂逆,当下便遣了小杜去买木偶,两个窝在床上,闹一阵,笑一阵,亲热一阵,又批复一下公文,字写得歪歪扭扭,他也不在意,反正尚书台的老朽们只认诸葛亮的字,自己的字好不好有什么关系。
这么闹到晌午时分,两个还是不下床,依旧在床上吃了中饭,打个小盹,醒来便玩射覆,柔兰说饿了,皇帝便令太官速速捧来点心,柔兰一面吃点心一面和皇帝嬉闹,点心粉末撒了一床,两个满不在乎,只说晚上把这一床的被单床褥统统换了,要全新的。
闹到黄昏时分,小杜才回来,却是慌里慌张,满脸的失魂落魄,仿佛在集市被人打了劫,只是腿软。
柔兰便啐他,“你腿断了么,便是去买两个木偶,你却死磨烂拖,我还倒你从此不回来了!”
小杜慌得跪下,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说贱奴错了,贱奴并非耽误娘娘大事,只是遇到了一点儿蹊跷。
柔兰疑问:“蹊跷?”
小杜哆哆嗦嗦地从袖子里抽出一卷白绢,“贱奴本在集市买木偶,可看见有人在市坊上贴了这个,还有人在悄悄撒给路人,贱奴心中忐忑,不知如何处断,故而斗胆拿来献给陛下。”
皇帝也好奇了,便和柔兰挨紧了,两个一起看去,那绢上写了一些字:刘禅昏庸,身俱桀纣之恶。汤武革命,后世不称忤逆,丞相诸葛亮贤良,当代为汉主,晓谕元元,斩旗倒戈,奉明主为尊,创大功于当时,建新朝于目下,四海服膺,天下景从。
柔兰惊得捂住了嘴,皇帝竟打了个冷战,一捏手掌,他把那白绢揉做一团,沉声道:“是谁在分发?”
“不知道。”
“在哪儿分发?”
小杜战战兢兢,“就在锦绣坊。”他又补充道:“离丞相府不远。”
皇帝哆嗦着手,像是无处发泄那从心底里烧出来的怒,“你,还有你们,率五百虎贲队前往锦绣坊,再有人分发这忤逆告示,统统抓起来!”
五百虎贲侍卫奉了皇帝严令,急匆匆赶往锦绣坊,那时满街人都拿着那张忤逆公告,问是何人所发,都推不知,有巴结的上来说,刚看见一人在街口分发,这会子像是往丞相府去了。
虎贲侍卫便奔去丞相府,那门口却已闹成了一锅稀粥。
却原来有哪个好事者在门口贴公告,被丞相府亲卫一巴掌撂倒,他丢下一卷白绢撒腿就跑了,亲卫以为是讨饭的闲汉,也不追赶,只把白绢捡起来要丢出去,可拿起来才知道原来是忤逆公告,吓出一身淋漓冷汗,这当口街面上一伙人都来看热闹,有拿着公告的,也有不拿的,深长脖子往里看,问是不是丞相府抄送出来的。
亲卫吓傻了,直说不要栽污,有人进去禀报留府长史张裔,偏张裔病着,在家里养着起不来,蒋琬又去汉中了,其他主事的又都派下郡县,因为事情紧急,逮着谁是谁,出来一个六百石的小吏,说话也不利索,只让围观的百姓都回去,别在这堵着,这可是丞相府,是公门,你们是想造反么?
便有人嚷嚷起来,说我们只是来问问情况,若是栽赃,我们愿意为丞相洗刷冤情,你为什么诬赖我们造反,人群中附和的人颇有些多,那情绪传染出去,把一干人都惹火了,大家伙便和小吏杠上了,小吏偏是头倔驴,恁是不肯服软,反而骂得更凶,双方吵着吵着,也不知是谁先挥了一巴掌,当下里两边打成一团。
一时,门口的人越来越多,三四条街外的路人听说丞相府门口在闹事,也往这边赶,半个时辰后,丞相府门前的一条街挤得水泄不通。
“丞相府的人欺负老百姓了!”有人歇斯底里地嚎叫。
本来是为看热闹的路人甲乙丙丁们,被这激愤的气氛感染了,到底丞相府的人有没有欺负老百姓,也没时间去细究,只管跟着骂开去,见有人往府里丢石头,便脱了鞋子丢进去,见有人要冲丞相府,也跟着往里冲。
丞相府亲卫排成|人墙,拼了力气将人潮一次次挡回去,便有晓事的僚属偷偷溜去张裔家通风,张裔听说老百姓在门口聚众闹事,一口血吐出来,气得只是骂:“你们都是蠢猪么!”他也顾不得病体沉重,着两个人抬起自己往丞相府赶。
五百虎贲队到来时,百姓正闹得激烈,在门口喊着叫着闹着,已有十来个青壮汉子爬上丞相府院墙,打算跑进去放火。
这当口,成都的巡城兵也到了,两边很默契,双方合拢一处,挥起刀把子木棍子,一顿乱舞,本来许多人都是来看热闹,顺便骂两声脏话,宣泄一下素日的各种积怨,可没想到惹来了拿刀的丘八,当先就有一大片的人哭爹喊娘地逃走,剩下的少数强硬者,被巡城兵和虎贲侍卫一锁链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