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
“成交!”诸葛亮爽快答应。
高示其想的是,先捱过一年,待一年到了,再拖一年,就这样一年叠加着一年,一辈子都可以耗过去了,哈哈,诸葛亮,你跟我斗,我和你斗到底!逼急了,我去当道姑,就把道观建在丞相府对面,天天和你打擂台。
修远满怀悲愤地抬着两手食盒进来了,高示其拍了一巴掌,“吃饭咯!”
她忙忙碌碌地端盘子布菜,还偷吃了一口,被修远发现,也不在乎,只挑衅地打个响指,意思是你打不赢我!
看得这个活蹦乱跳的女子,仿佛一朵开在高崖下的花,旁人不识得她的芬芳,她却自有自的热闹,诸葛亮觉得自己很残忍,他明明可以,明明可以…怎么就是不行呢?他拥有势倾朝野的权力,他拥有一呼百应的力量,他可以轻易让一个人飞上云端,也可以轻易让一个人跌落尘埃,他却不能给一个平凡女子她想要的幸福。
真的不能呢,你想要的,我现在给不起,只好把轻松送给你,美好送给你,简单送给你,纯粹送给你,倘若我不在了,你也拥有满捧的幸福,那足够让你活下去。
冬雪徐徐落下,掩盖着建兴八年最后的痕迹,缤纷的大雪迅速拉下了夜幕,将蜀宫罩在一片明亮的黑暗中。
李干一脚踩偏,滑了一下,险些儿摔了,幸有身后的小内宦扶住了,忙不迭地讨好,说中官哪儿不自在么,要不要为您揉揉腿,捶捶背?
李干摆摆头,意思是我康健着呢,你们献殷勤过头了。
雪越发大了,落在身上也不化,像织在衣衫上的毛边儿,路更不好走了,湿滑粘润,因此走得三分小心。
黑夜中有脚步声杂沓紊乱,不知打哪儿冲来个莽汉,一是黑灯瞎火,二是路不好走,却是不好相让,生生和李干撞了个满怀。
李干还没说什么,旁边的小内宦骂道:“混账东西,长没长眼睛,敢冲撞李中官!”
那莽汉颠在地上,满地里打螺旋,“李,李中官是谁?”
一股子臭烘烘的酒气冲上来,李干被薰得往后一退,掩鼻道:“哪儿来的村货!”
一名小内宦举起手里的灯一照,“呀,这不是李美人宫里的小杜么。”
李干借着灯光细看,果是小杜,不知何处灌了黄汤,醉得爹娘不认,雪地里赖着,口里嚷着别挡爷的道!
小内宦踢了踢小弟,“小杜,别他娘挺尸了,也不看看你今儿撞了谁!”
小杜打着酒嗝,“我,我撞,撞谁了?”他乜着眼睛打量着李干,嘻嘻笑道:“哟,这不是李干么,还不快,快护送我回去,当心得罪了我们,我们李美人,可有你的好看!”
李干脸色变了,他虽因为李美人得皇帝宠幸,对她宫里的人有所避退,可他到底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这蜀宫中,任谁都对他礼让三分,平白被一个小宦官讥诮威胁,哪儿容得下这口气。就是她李美人当初进宫,若不是自己从中斡旋,她进得来么,如今得了宠,翅膀硬了,就忘了过往恩情,真不是个东西!
当下里,李干冷笑道:“可有我什么好看,你倒说说?”
小杜本来醉了,平日里又跋扈惯了,从没个警惕心,哪儿知道自己在闯祸,便口没遮拦地说道:“怎么着,你还不怕么,我告,告诉你,就是丞相,知道吧,这么大的人物,也被我们扳倒了,被陛下勒令回家,做了个闲,闲人…你还能比他强?”
本是为教训不懂事的小辈,却问出天大的祸事,李干冷汗出来了,“你说什么,丞相被你们扳倒了?”
小杜得意地说:“可不是,什么,什么谋反公告,还不是我捅,捅出去的…”
李干只觉得一桶凉水浇下来,一身都凉透了,他呆呆地站着,灯光幽幽地扎着眼,他忽然打了一个激灵,这空天空地,也没有重门围墙,居然任由这个醉鬼满口胡诌,他忙让两名小内宦把小杜架起来。
“带去哪儿?”小内宦很懂事。
李干沉声道:“不要送回李美人宫中,先带到值事房。”
众人匆匆离开,落下一串参差的脚印,但大雪过后,一切都将复原。
冬雪夜很冷,外面的世界一片冰寒,一切生气都在陨灭,宫内的世界却温暖如春,柔兰百无聊懒,歪在床上自己和自己射覆,着实无趣,遣了宫女去问皇帝如何了,回来说陛下伤了风,早早就睡了。
真是莫名其妙!
明明是皇帝自己把诸葛亮气到吐血,怎么好像是我的错,把我晒一边爱理不理,你不是平时对诸葛亮满肚子抱怨么,恨不能把他掌控的权力都夺回去,怎么诸葛亮吐吐血,你就失措到这般田地,这到底是什么讲究!
蓄谋已久的阴谋眼看就将大功告成,诸葛亮也被皇帝勒令归家休养,可皇帝不高兴,老百姓也不闹事了,风波在将起未起的地方卡着,可真让人难受,难道是我们太低估诸葛亮的影响力么,听听外边传来的百姓心声,说什么丞相回来了,我们有人做主了,真把诸葛亮当救世主呢,不免让人气闷。
柔兰郁郁地叹了口气,外面好大雪呢,沙沙的雪声催得人心也酥麻了,她其实挺想出去跑一跑,疯一疯,可在这规矩重重礼仪层层的禁宫里,自由是最大的敌人,这里的女人都生着相同的面孔,像温柔敦厚的女箴,却不像一个有血有肉有欲望有追求的活女人。
她慢慢挪到窗边,雪坠在窗上,有的化作泪,有的生了翅膀飞走,有的绽出一个忧伤的笑脸。
真是美好的大雪天,像过去一样美好,那时她才十岁呢,她便识得了那张脸,她喜欢看他生气时蹙眉不语,高兴时飞起眼角,一颦一喜一嗔一叹都很漂亮,漂亮得整个天下都嫉妒。
她问他,你是谁?他说,我是你的恩人。
他说他是她的恩人,她便从此记在心底,低到尘埃里去铭记他,只是她从来不知道他是否铭记自己,他高兴时会和她浓情蜜意,烦躁时就骂她贱女人,撵她走,他的脸是翻覆的晴雨天,她摸不著他的心思。
她背过身去,正看见宫女阿美急慌慌地跑进来,差点摔了个马趴。
“慌什么慌,你死了老子娘么?”柔兰不喜地说。
阿美哆嗦着,“不好了,小杜不见了!”
“他去哪儿了?”
“有人看见,他被李干带走了。”
“带走就带走,是多大的事么?”柔兰满不在乎,想来也不过是无聊的宦官凑一块儿喝酒赌博。
“不是不是,听说他喝多了胡说八道,说了好多不该说的话,冲撞李干,李干把他带走了,许是要审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