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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有的书中说波斯人在酒后才处理国家大事。我的情趣与气质要比我的理智更讨厌酒。因为除了我的信念很容易受古代人的影响以外,我还觉得喝酒是一种无聊和愚蠢的罪恶,但是不及其他罪恶那么­阴­险,危害­性­大。其他罪恶差不多都直接危害到公共社会。一切恶习给我们带来欢乐,但也使我们遭受损失,我觉得染上这个恶习要比染上其他恶习,在良心上少受责备;也因为这一切都是不难得到和提供的——这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

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对我说,他的生活中还有三件乐事,其中就有饮酒。但是他不善于处理。他必须不挑剔,也不能­精­心选择。因为要满足暍美酒的口福,有时不得不尝一尝劣酒的苦楚,口味必须更粗更随便。豪饮的人嘴巴不能太刁。德国人差不多喝什么酒都觉得香。他们的目的是吞下肚子,不是细细品味。他们较为迁就。他们的乐趣也更实在和更容易满足。

其次,按照法国人的习惯,考虑到健康只是在两顿餐桌上少许呷几口,过分限制了上帝的恩賜。这需要有更多的时间和更多的悠闲。古代人通宵达旦饮酒,经常笫二天继续进行。那样伙食必须更丰富更耐饥。我见过当代一位大老爷,战功彪炳的将军,他平时一餐喝四升多酒不在话下,酒酣耳热以后处理公务依然不输于最贤明的官员。

我们一生中追求的欢乐,必须给予更大的时空。要像店员和工匠一样,绝不放过痛饮的机会,念念不忘这个欲望。现在这个习俗好像一天比一天衰落。我童年时看到我们这些家里,要比现在更普遍盛行午宴、晚宴和点心。难道我们要对什么事情都进行某种改良吗?当然不是!这是我们比父辈放浪得多的缘故。有两件事相互消蚀­精­力,一方面好­色­败坏我们的胃口,另一方面节食又使我们生活?更风流,欲­火­更旺盛,我从父亲那里听到了许多在他那个时代的贞节故事,由他讲述这类事最为合适,他的天­性­和风度很讨女人欢心;他话不多,说来娓娓动听!时而穿Сhā几句主要从西班牙通俗小说中看来的花哨话。西班牙小说中他引用得最多的是马克?奥莱尔。他外表庄重,但是温和,谦逊和平易近人。不论步行还是骑马,他全身穿着讲究朴实得体。他绝对看重诺言,做一切细致自觉,倾向于迷信而不走极端。他身材不高,但是挺直匀称,充满­精­力。面孔好看,皮肤带棕­色­。贵族玩的技艺无不­精­通。我看到过他的灌铅的手杖,据说是锻炼胳臂准备投石、弄­棒­、舞剑用的;我还看到过他穿上练习跑步和跳高的铁底鞋。至今人们还记得他惊人的跳跃本领:他已六十开外,嘲笑我们这些人手脚不利落,穿了棉袍飞身上马,撑在一根大拇指上纵身跳过桌子,一步三四个台阶登楼走进他的房间,他跟我说过,全省有身份的夫人几乎没有一位不是名声良好,他提到他跟那些正派女人都有密切的往来,然而绝不引起风言风语。谈到他自己还庄严起誓说直到婚期他还是个童身,他长期参加阿尔卑斯山那边的战争,给我们留下了一部日记,战争的经历,不论是个人的还是军队的,事无巨细都有叙述。

因此,他在一五二八年结婚时已经很成熟,那年他从意大利回来已三十三岁。让我们谈酒的事情吧,人到晚年,产生种种不便,箝要有支持和提神的东西,自然有理由引起我饮酒的欲望;因为这差不多是岁月给我们留下的最后—种乐趣。据酒友说,夭然的热量首先是从双脚开始的,从童年以来就是如此。然后上升到腹部,热量停留很久,据我看来这是­肉­体的真正乐趣;其他的乐趣相比之下差了一截。到了最后又像一股气,向上散发到了喉间,在这里作最后的停留。

可是我不能理解,人家怎样解渴以后还能喝得津津有味,在想象中去创造一种人工的和违反自然的兴致。我的胃不会超过这条

界线,满足需要后就适可而止。我的体质只能在饭后喝一点酒,因而我喝最后的一口也是最多的一口。希腊人在饭后用的酒杯比饭前用的酒杯大,阿纳卡西斯觉得奇怪,我想,德国人在开始战斗前拼命比赛喝酒,也出于同样原因,柏拉图告诫孩子在十八岁前不要喝酒,在四十岁前不要喝醉;但是对于过了四十岁的人,他又劝他们尽情享用在宴饮中大肆宣扬狄奥尼修斯的主张,这位好心的神,给靑年人带来快乐,给老年人恢复靑春;他使灵魂的情yu变得温柔婉约,像火使铁软化,在他的戒律中,这样聚在一起畅饮是有益的(只是要有一位头儿加以调节),因为醉酒对每个人的­性­格实在是一种良好积极的考验,同时也可鼓动上了年纪的人的勇气,参加歌舞作乐,这是些有益的、然而在他们心情平静时又不敢做的事情。酒可以调节心灵,增强体质,然而,如军事远征时期杜绝饮酒,官员和法官在执行公务或谈论国事时不得开禁,要做正事的白天和生儿育女的夜晚都必须避免,这些一部分从迦太基人那里学来的限制,他也乐于遵守。

他们说,哲学家斯蒂尔博老迈年髙,有意饮烈酒以求早日离开尘世。哲学家阿凯西劳斯本来已经年老力衰,也是同样原因窒息死亡,但不是有意如此。

圣贤不论如何智慧,终究在酒的力量面前投降,这已是一个古老有趣的问题了。

再強的智力也敌不过酒力。

——贺拉斯

我们常爱沾沾自喜,变得多么虚荣!天下最循规蹈矩的人为了克服头重脚轻,飘飘然不知所以的缺点,已足够自己忙的了。千人中难得有一人,一生中有一个时候站得笔挺,坐得笔直;甚至还可怀疑的是人的本­性­可不可以做到这一点。所以说做到始终如一,这是他的最终的完美;我说即使没有大事,也有千百桩偶然事件把完美破坏。大诗人卢克莱修徒然用哲学词藻夸夸其谈,一旦饮下爱情的甜酒就失去了理智。谁不认为苏格拉底遇到中风还不是跟脚夫—样昏昏沉沉?有些人遭到疾病打击连自己的名字也记不起来,有些人受了一点轻伤就失去判断能力。人不管如何智慧总是人,还有什么比人更易衰老,更可怜,更虚妄的吗?智慧对人的处境也不能强求。

在恐惧中,全身湿透,脸孔苍白;舌头抖索,声音微弱;目光模糊,耳朵嗡鸣;四肢无力,总之一切都垮了下来。人在威胁之下眼睛眨个不停,推到深渊边上像孩子似的会哭。这全是天­性­使然纟天­性­保留了这些细微的反应,也象征了自己的权威,是我们的理皆无法克服和斯多葛派的道德无法取代的,说明人的易朽­性­和我们的虚妄­性­他害怕时睑红,他害羞时脸白,患上急­性­痢疾不是抢天呼地,就是鬼哭狼嚎。

他想,人的一切对他来说都不陌生。诗人可以在诗歌中虚构一切,却不敢让主人翁不落眼泪:?

他边哭边说,放开缆绳任其漂流。

——维吉尔

人只能控制和压抑夭­性­,却无力消灭天­性­。即使我们的普鲁塔克对人的行为的评论鞭辟入里,看到布鲁图和托尔夸杜斯杀死亲生子,也不禁怀疑人的德­操­会含有这样的结果,这些人物是不是受其他情yu的­操­纵呢?对所有这些异乎寻常的行动往往说得­阴­暗可怕,是因为我们的看法既不接受超过常­性­,也不接受低于常­性­的行为的缘故。

关于另一个颂扬高傲的学派,我们暂且不提。但是即使那个被认为是最宽容的学派中,我们也听到梅特罗道吕斯这样的豪言壮语广唔,命运啊,我走到你的前面,我腰你保持距禽,我切断你的一切进路,不让你走近我的身边。”

当阿那克休斯受到塞浦路斯暴君尼古克莱翁的惩罚,躺在一只石臼里,遭到铁杵痈击时,他不停地说;“敲吧,碰吧,你们捣碎的不是阿那克休斯,而是他的外壳。”当我们听到烈士在火焰中对着暴君喊叫:“这边的身子烤够丁,切吧,吃吧,是熟的,再烤另一边吧广当我们看到乔西夫斯这个孩子,被安条克的尖锐的钳子和锥子凿得遍身鳞伤,还是声音坚定沉着地向暴君挑战广暴君,你在浪费时间,我还是悠闲自在,你用痛苦和折磨威胁我,这算什么痛苦?这算什么折磨?你就只有这些了吗?你残酷无情叫我无动于衷,我满不在乎则叫你死去活来;哦,卑睜的无赖,投降的是你,坚强的是我,你行,你就叫我呻吟吧,叫我屈服吧,叫我认输吧;还是给你的奴才和屠夫鼓鼓气吧,他们才丧魂落魄,支撑不住了呢;给他们武器!煽动他们的杀­性­!——当然必须承认在这些灵魂中有点变态和疯狂的东西,尽管是非常神圣。

当我们听到斯多葛的信条广我宁可愤怒,也不愿沉湎。”这是安提西尼说的话;当塞克斯蒂厄斯对我们说,他宁可痛苦欲绝也不愿纸醉金迷;当伊壁鸠鲁说风湿痛痒痒的叫他好受,不愿休息,不愿治疗,还兴髙釆烈向病痛挑战,瞧不起温和的痛苦,认为不屑一提,不值一顾,他还宣称,甚至还希望,出现值得他去对付的大灾大难

他不把小猎物放在眼里,祈求从山上奔过来一头口吐白沫的野猪或凶兽。——维吉尔

谁不认为这是一名脱颖而出的勇士发出的长啸?我们的灵魂以人的常情来说达不到那样的升华。只有灵魂摆脱常情,冉冉上升,指导着人振奋牌飞,然后人会对自己的成就感到惊奇。如同在建立军事功肋中,战斗的炽烈推动慷慨激昂的士兵经常奋不頋身地前进,当他们定下心来,首先还是他们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怕。诗人也有这类情况,经常会对自己的作品赞赏不已,认不出自己如何会有这样的神未之笔。这也称为他们心中的G情和癖好。柏拉图说,沉着的人敲不开诗歌的大门;亚里士多德又说,哪一颗高尚的灵魂不带点疯狂。任何超过我们平时判断和日常言辞的奋进,不论如何值得赞扬,都有理由称为疯狂。尤其智慧,这是我们心灵的正常调节,以心灵为准则指导我们规规矩矩行动。

柏拉图还论证,洞察未来的秉­性­不是常人所能有的,我们必须超越自己才能洞察未来。那样,我们的谨慎小心,不是被睡眠或疾病堵塞,便是被灵感驱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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