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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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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途同归

当被我们触犯过的人握有我们的生死支配权时,感化他们心灵最通用的办法是低三下四地服从。然而,与之相反的勇敢和顽强,有时也达到过同样的效果。

威尔斯亲王爱德华曾长期摄政于吉耶纳,享有巨大的财富和声誉。他曾经被列摩日人深深冒犯。当他用武力攻下列摩日城时,不为人民的呼救声,不为在残杀中被弃­妇­幼的求饶和下跪所打动,率部继续前进,直到看见三个法国绅士英勇无畏地同获胜的英军奋战之时,他才开始心软。他对这种高尚的美德不胜敬佩,因而平息了愤怒,并且从这三位绅士开始赦免全城居民。

斯坎德培固是伊庇鲁斯回的君王,他追踪手下的一名士兵,想把后者处死。那士兵先是忍气吞声,苦苦哀求,试图让君王平息怒火,但却无济于事,最后他决定孤注一掷,握起剑来等待决斗。这一毅然的决心顿时止住了主人的愤怒:君王见士兵做出如此令人尊敬的决定,便宽恕了他。那些不了解斯坎德培的神奇力量和勇敢的或许会对这一例子作出另一种解释。

康拉德三世包围巴伐利亚公爵后,对于被围者提出的诱人条件和卑劣赔罪不屑一顾,只允许同公爵一起被围的贵­妇­们保全体面,徒步出城,并让她们把随身能带的带走。这些心灵高尚的贵­妇­竟敢肩背她们的丈夫、孩子和公爵本人一起出城。康拉德皇帝见她们如此勇敢,高兴得竟流下了眼泪,于是,他对公爵的刻骨仇恨烟消云散,并且不究既往,仁慈地对待公爵及其臣民。

上述两种方法,无论是屈服,还是抵抗,都很容易把我征服。因为我向来富有同情心,为人宽容大度。不管怎样,我自以为我的本­性­更倾向于同情,而不是钦佩。然而,对斯多葛派来说,怜悯是一种罪恶。他们主张救助受苦受难者,但不要给以同情和怜悯。

然而,我觉得下述例子似乎更加合适,因为从中我们能看到那些经受软硬两种方式考验的心灵,如何承受其中之一而不动摇,却屈就于另一种方式。大概可以说,侧隐之心是温和、宽容、柔弱的表现,­妇­女、儿童、俗人等天­性­较弱者更具有这种倾向相反。蔑视眼泪和乞求,只崇敬勇敢的神圣形象,则出自强健、不屈不挠的心灵,他们只崇拜男­性­的坚韧与顽强。然而对于不大高贵的人,惊奇和敬佩有时也能产生同样的结果。以底比斯人民为证。他们将那堕到了规定任期而不卸任的将领提交重罪法庭审判。派洛皮达固在人民的控告压力下屈服,为保­性­命苦苦求饶,可人民却很难宽恕他。相反,伊巴密浓达却把他自己做的事淋漓尽致地颂扬一遗,并自信而高傲地谴责人民忘恩负义,这使人民在表决时不敢投票,老狄奥尼修斯经过长期的艰难困苦,终于攻下雷焦卡拉布里亚城,并抓获曾负隅顽抗的统帅菲通,一位十足的君子。狄氏想对菲通进行报复,以示做戒。他首先告诉菲通他在前一天如何把菲通的儿子聂其所有亲族都淹死了。对此,菲通只淡然回答,他们的这一天比他自己的更幸福。然后,狄氏叫人剥去菲通的衣服,并叫刽子手带他在全市游街示众,残忍地鞭打和羞辱他,并用恶言秽语谩骂他。然而,菲通临危不惧,神­色­坚毅,大声提醒刽子手,他的死是为了伟大而崇高的事业,为了不使自己的祖国落入独裁者手中,并威胁狄氏将受到诸神的惩罚。狄氏从他部队的目光中,看到了士兵们并没有为这位败将的顶撞所激怒,相反,整个部队开始蔑视他们的将领及其胜利,他们显然已被菲通非凡的勇敢所感动。狄氏还从士兵的目光中预感到反叛的可能­性­,他们甚至还会将菲通从卫士的手里抢救出来。于是,他下令停止对菲通的这种残酷折磨,暗中遣人将他淹死于大海。

当然,人是极其虚荣和反复无常的。对人很难作出固定不变和千篇一律的评价。庞培曾因一个叫芝诺的公民愿意独自为马墨提奥人担罪受罚而宽恕了全城居民,尽管庞培曾被他们激怒过,而佩鲁贾的城主对苏拉也用过同样的办法,却与己与全城居民没有好处。

亚历山大国则与前述例子截然相反。这位最勇敢、对战败者极其宽容的人,浴血奋战,攻下加沙城后,碰上该城指挥官贝蒂斯。对于此人的英勇顽强,他在围城时早有领教:在这一战役中,贝蒂斯经受了可怕的考验,最后在部队溃逃、武器折断、自己遗体鳞伤的情况下,依然孤身奋战于众多马其顿人之中。亚历山大为这次胜利付出了昂贵的代价,最惨重的是他身中两箭,对此耿耿于怀,对贝蒂斯说:“贝蒂斯,你不会像你所愿意的那样死去,你会受到一个战俘可能受到的各种折磨。”而对方神­色­坚定,傲气凛然,面对威胁,一言不发。看到贝蒂斯傲慢而执着的沉默,亚历山大思忖:“他怎么不低头?他怎么不求饶?我一定要战胜你的沉默,即使不能让你说话,也要让你呻吟。”于是他由愤怒变成狂怒,命令士兵刺穿贝蒂斯的脚跟,将他活活地拖在一辆马车后面,把他撕得肢体不全。或许他对勇敢习以为常,根本不欣赏这种品质,所以就不太看重了?要不他太欣赏自己的勇敢,看到别人同样有胆量就会嫉妒、怨恨并难以忍受?也可能他一怒就容易暴躁,难容异己?的确,如果亚历山大能够抑制怒火,那么,在攻占和掠夺底比斯城时,那些失去自卫能力的众多勇士就可以免遭杀戮了。因为,在这场鏖战中,底比斯城有岤千人被屠杀,但没有人选跑或求饶;相反,街上到处有人还击得胜的敌军,挑起决斗,让自己死得高尚。从没见过被打得遍体鳞伤的战士,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在寻敌复仇,拿起绝望的武器再杀几个敌人,以求安慰。这一悲壮的场面没有得到亚历山大的丝毫怜悯,他用了一天的时间报仇雪恨,直至热血战士流尽最后一滴血。只有手无寸铁的­妇­孺老幼才幸免一死,最后成为三万奴隶。

第二章

论忧伤

我是属于最少忧伤的人。尽管人们对这种情感推崇备至,可我一点都不喜欢也不欣赏。人们常给明智、美德和良心穿上这件外衣:这纯粹是一种愚蠢而可怕的装饰。意大利人更是恰如其分地把邪恶称为伤感。因为伤感从来是一种有害而荒唐、怯懦而卑鄙的情感,所以斯多葛派不容许他们的哲人有这种情感。

然而有传说称:埃及国王普萨梅尼图斯被波斯王康比泽击败并俘虏后,看到被俘的女儿穿着佣人的衣服,被波斯人派去汲水,她从他面前经过时,他所有的朋友都围着他伤心流泪,他自己却直立在那里,一言不发,眼睛看着地面,接着,他又看到儿子被敌人拉去处死,仍然无动于衷,但是,当他在战俘中看到自己的一个仆人时,却开始捶打脑袋,感受极其痛苦。

无独有偶。我们的一位亲王最近也发生了类似的事。他在特朗特获悉他的长兄,整个家族的光荣和支柱被害的消息,不久又得知他家的第二希望他的二哥也去世了,他以极其惊人的毅力承受了这两个打击。但是,几天后他的一个仆人死了,他却经受不住这一新的打击,陷入极度的悲痛与悔恨之中,有人以此作为论据,说他只被这最后的打击所震撼。事实上,两个哥哥相继去世,他已悲痛欲绝,稍微超载就会摧垮忍耐的堤坝。我们可以用同样的方式评价我们的历史,即使历史向我们表明,当康比泽问普萨梅尼图斯为何对其子女的悲剧无动于衷,却为朋友的不幸而悲痛时,后者回答:“对朋友的悲伤可以用眼泪来表达,而对子女的悲伤则是任何方式都难以表达的。”

有关这一话题,古代一位画家的创造颇与之类似。这位画家画伊菲革涅亚献祭仪式,按照目击者对这位美丽少女无辜殉难的关心程度来描绘他们各自不同的悲痛,画家作了最大的努力,当画少女的父亲时,已山穷水尽,便用手将他的脸遮住,仿佛没有任何方式可以表达他的悲痛程度。这也能说明为何诗人们要虚构出尼俄柏这位不幸的母亲,来表达过度悲伤时的委靡不振和沉默不语的麻木状态:她先痛失七个儿子,继而七个女儿,丧失太多的亲人,囤过分悲痛而最终变成了一块岩石。

痛苦得变成了石像。——奥维德

当然,极端的悲痛会震惊整个心灵,使其不能自由行动,正如刚听到一则很不幸的消息时,我们会惊得魂飞魄散,呆若木­鸡­,但在放声大哭和悲哀诉说之后,心灵就会找到出路,得到放松相宽慰,

痛苦到最后,终于哭出了声。——维吉尔

弗迪南国王与匈牙利国王的遗孀在布达附近打仗,德军统帅雷萨利亚克看到一匹战马运来一具尸体。统帅和大家一样,因死者在战斗中表现出­色­,面对他的死深表同情。出于跟别人同样的好奇心,他想看看死者是谁口当死者被卸去盔甲时,他才认出原来是自己的儿子。众人皆泣,唯独他没说一句话,也没掉一滴泪,站在那里,双目凝视儿子,直到极度悲痛使他停止呼吸,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正如情人们说的那样;

可以表达出来的爱火是温火——彼特拉克

他们还用下面的诗句表达难熬的情爱:

可怜的我!感官全已陶醉。

当我见到你,累斯比,

心灵和语言便不听使唤;

微妙的火遍烧我全身

耳畔响起嗡嗡的声音

双眼蒙上沉沉的黑夜。

一卡图鲁斯

因此,感情处于最剧烈最炽热的时刻,是很难表达我们的痛苦和相思的。因为,此时我们的心灵被沉重的思绪压得喘不过气,躯体则因爱情而变得虚弱和忧郁。

于是,那些爱得失去分寸的情人有时会突然找不到感觉,由于爱到了极点,即使在温馨之中,也会突然冷下来。大凡可以品尝和忍受的情爱都是微不足道的。

小悲则言,大悲则静。——塞涅卡

同样,突如其来的快乐也会使我们大吃一惊,

她一见我和特洛伊军队,

就失去神志,迷离恍惚,

目光呆滞,脸­色­苍白,昏倒在地,

过了许久才能重新说话。——维吉尔

历史上因高兴而猝死者不乏其人;有位罗马­妇­人看到儿子从坎尼溃败归来,过于兴奋而一命呜呼;索福克勒斯和暴君狄奥尼修斯国也死于兴奋过度;塔尔瓦则是在获悉自己被罗马元老院授予荣誉称号消息时,客死在科西嘉。至于本世纪,这样的例子也不胜枚举:莱昂十世教皇得知米兰被攻克的消息,这是他期待已久的,因而惊喜若狂,便呜呼哀哉。还有一例更能证明人类的这一愚蠢行为:古人记载,辩证法大师狄奥多罗斯因为当着他的学生和听众的面不能解答人们提出的问题,羞愧不已而当场命归西天。

我很少感觉这种强烈的情感。我天生感觉迟钝,并每天通过理­性­将感情约束。

wwW.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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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驱使我们追求未来

有人指控人类总是盲目追求未来,他们教导我们要抓住眼前利益,安于现状,似乎未来的事根本就无法把握,甚至比过去更难驾驭。这些人一言道明了人类最普遍的错误,如果他们敢把我们的本­性­为继续完善自我驱使我们做的事叫做谬误的话人的本­性­赋于我们注重行动甚于意识的假象,正如它赋予我们其他假象一样。我们不安于现状,总是追求未来。担忧、欲望和希望把我们推向

将来,使我们感觉不到或不予重视现实的事,而对未来的乃至我们已经不在的未来的事却尤感兴趣。“忧虑未来者墨可悲的。”

“做你自己的事,要有自知之明”,人们通常将这一箴言归功于柏拉图。这一格言的每个部分概括了我们的责任,而两部分之间又互相包含。当一个人要做自己的事时,就会发现他首先要做的便是认识自我,明确自己该做什么。有了自知之明,就不会去多管闲事,首先会自尊自爱,自修其身就不会忙忙碌碌,劳而无功,不会想不该想的,说不该说的。“蠢人即使得到想要的东西也从不会满足,智者却满足现状,自得其乐。

伊壁鸠鲁不要智者去预料和­操­心未来。

在关于死者的众多法律中,我认为“君王的功过留待后人定论”这一条也颇有道理。他们即使不是法律的主人,也是法律的伙伴;法律不能触及他们的生命,但能影响他们及其继承者的声誉:声誉对我们来说比生命更重要。这是一种惯例,遵守这一惯例的民族大有裨益,所有抱怨别人把他们同恶君相提并论的明君都希望有这种制约。我们在所有的国王面前俯首帖耳,惟命是从,因为他们在履行自己的职责,然而对他们的尊敬和爱戴则只取决于他们的功德。从政治角度讲,当他们需要我们支持他们行使职权时,我们可以耐心地忍受他们的不称职,掩饰他们的恶习,用忠告帮助他们完成无足轻重的行动。但这种君臣关系一旦不复存在,我们就没有理由拒绝向司法部门自由表达我们的真实感受;尤其是不可以抹杀那些忠臣的功劳,他们深知君主的缺陷,仍然忠心耿耿,任劳任怨。如果不这样做,就会使后人少了一个榜样。至于那种出于个人需要,极不公正地对不足称道的君王歌功颂德的人,他们的公道观是违反公众正义观的。提图斯一李维说得对,王权统治下的人们都用充满炫耀与伪证的语言,无限夸张他们国王的丰功伟绩。我们可以谴责两个当面顶撞尼禄的士兵不宽宏大量。其中一个被尼禄问及为何要伤害他时咎道:“我过去崇拜你,因为你那时值得爱戴,但自从你杀死了你的母亲,你这个马车夫、戏子、纵火犯,我就恨透你了,因为你只配人恨。”另一个被问及为何想弑他时回答:“因为我我不出别的办法来制止你­干­坏事。”但是尼禄死后,他的专横跋扈和荒滛无度遭到万夫鞭挞,并将永远为后人唾弃,对此,稍有智力的人难道会指责吗?

斯巴达国的治理方式是非常纯洁的,可是我不喜欢其中的虚伪礼仪;国王们死后,所有的盟友和邻国,所有的国有奴隶,不论男女老少,都会在额头上割一道口子,以示悲痛,声泪俱下地声称,他们的国王,不管生前为人如何,都是最好的君主,并因此为他们的行为歌功颂德,把离他们最近的国王抬到顶峰。梭伦说过,任何人在生前不能称幸福,只有依次生活过并且已经死亡的人,才可能称幸福,即使声名狼藉,即使后代受苦;对此,亚里士多德提出质疑,正如他对其他任何事情提出质疑一样。当我们活着的时候,总是刻意去做令自己愉快的事,但一旦失去存在,我们与世界就没有任何联系了。因此,应该告诉棱伦,人决无幸福可言,既然只有在不存在时才有幸福。

谁也不会一下子死去,

谁都对身后寄予希望;

不能离开和抛弃

死亡袭击的身躯。

——卢克莱修

贝特朗?迪?盖克兰在围攻朗贡城堡时阵亡。朗贡城堡位于奥弗涅的布伊城附近,被围者随后投降,不得不将城堡的钥匙放在死者的遗体上口巴泰勒米?达勒维亚纳是威尼斯军队的将领,在布雷西亚战役中为国捐躯,他的遗体要途经敌人领土维罗纳方可运回戚尼斯。当时戚尼斯军队中绝大部分人都同意向敌方申请安全通行证。但是,泰奥多尔?特里伏斯表示反对,主张强行过境,哪怕决一死战。

他说:“将军生前从来不惧怕敌人,难道死后却要惧怕敌人吗?一事实上,希腊人的法律也与此相近:谁要向敌人索取自己人的遗体予以安葬,谁就是自动放弃胜利,也就不可以再陈列战绩。这就等于被要求交出遗体的一方取得了胜利。尼基亚斯国就是这样失掉对科林斯人的明显优势的口相反,阿格西劳斯二世对彼俄提亚人本无多大获胜希望,却最终取得了胜利。

上述行为不足为奇,因为我们总是想把我们的存在延续到生命之后,并且相信上苍的恩泽能陪伴我们进入坟墓,与我们的遗骨同在。历史上这样的例子不计其数,因此,我们不必再对上述例子进行发挥了。英格兰国王爱德华一世曾和爱尔兰国王罗伯特进行了长期的战争,他是位常胜国王,事业辉煌;可是,临死前,他竟然强迫儿子发誓,将其遗体煮熟后把­肉­与骨分开,将内埋葬;至于骨头,他要求儿子好好保存,每次与爱尔兰人打仗时,都要带在身边,与部队一起出征。似乎胜利必定与其肢体相关。让?齐斯卡曾替威克利夫的错误辩护而震惊波西米亚。他要人在他死后剥其皮,做成长筒大鼓,带着它去迎击敌人,以为这样能鼓舞他的部队继续打胜仗,仿佛他在亲自督战。有些印第安人在与西班牙人作战时,就带着他们某个将领的骸骨,期盼能得到将领活着时同样的运气。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些民族,打仗时拖着阵亡勇士的遗体,将以自励或寻求好运。

上述例子涉及的只是在死后保留生前业绩带来的声誉。下面要举的例子还表现了行动的力量。巴亚尔将军的故事能说明这一点.他在战场上被火枪­射­中,自感生命垂危,有人劝他撤离,他却回答他不会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背朝敌人;他仍然坚持战斗,直到­精­疲力竭,实在坚持不住并快从马上摔下时,还命令他的司厨长将他平放在一棵树底下,但是一定要面对敌人,就如他生前做的那样。我还应该再举个例子,不比上述例子逊­色­。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的曾祖父马克西米连一世不仅品德高尚,更是相貌英俊。在他的习­性­中,有一点与其他君主不同:他不像他们那样,遇到紧急公务,就把便桶当做御座,因为他上厕所从不允许他的仆人在场。他这样不让人看见他小便,就像C女不愿向医生或他人暴露习惯上应该隐蔽的部位。我这人虽然说话放肆,但却生­性­害羞。除非是迫不得已或是强烈的感官刺激,我从不在别人面前出示习惯上不宜暴露的身体部位和行为。我之所以这样,是我觉得这种约束对人,尤其是对从事我这种职业的人,是很合适的。但是,马克西米连一世竟迷信到在遗嘱中特意叮咛在他死时给他穿上衬裤。据说,他还在遗嘱中追加了一条:给他穿衬裤的人要把眼睛蒙起来。屠鲁士大帝二世曾对子女作出规定,在他死后,不准他们或别人看见和接触他的身体。我以为那是他笃信宗教之缘故。因为他和他的史学家在有生之年到处宣扬对宗教的虔诚和执著,这是他们最突出的品德。

一位亲王给我讲过有关我的一位姻亲的故事,我听了很不愉快。我那位姻亲在和平和战争时期都很有名。因为当他年老而临终前,忍着结石痛的折磨,把最后的时光用来­精­心布置如何使他的葬礼办得体面而隆重,他要求所有来探望他的贵族保证加入送殡行列。他恳求前来看望他的那位亲王参加他的葬礼,也命令王室成员这样做,并列举了很多例子和理由来说明这是他这样的人应有的待遇。当他得到亲王的许诺并接自己的意志布置完殡礼仪式以后,才安详地与世长辞。我很少见到如此顽固的虚荣心。

还有一种做法恰恰相反,那就是热衷于对葬礼­精­打细算,连一个佣人和宫灯都要考虑再三。这种做法也不乏其例。我见到有人赞赏这种­性­格,赞赏李必达饬令禁止其继承人照惯例为他举办丧事。连微不足道的花费和欲望都要避免,难道这是节制和俭朴吗?这是一种偷懒而廉价的改革,如果这种事也需要下令的话,那我赞成每个人都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形式,不管是对葬礼,还是对生活中的其它行为。哲学家卢贡曾经明智地嘱咐朋友,把他的遗体埋在他们认为最合适的地方。至于葬礼,既不要浪费,也不要吝啬。在这事上,我纯粹听凭习俗,信赖我最先托付此事的人所做的决定。西塞罗说;“在这点上,我们自己应该洒脱,倒是要为亲属着想。”圣奥古斯丁回圣洁地告诉一位信徙:“葬礼的埠心和排场,墓地的讲究,更多地是对活人的安慰,而不是对死者的保佑”。苏格拉底临终时,当克里托问他如何安葬时,他答道:“随您的便。”如果我必须早些­操­心此事的话,我认为洒脱的做法是,模仿有些人生前就享受坟茔的等级和排场,乐于漠然观望自己死时的样子。善于冷漠地享受和满足自己的感官,活着时能想象自己死时的样子,岂不是件赏心乐事!

雅典将领曾在阿基努塞群岛附近的一场海战中打败了斯巴达人。那场战役,在希腊人进行的海战中可谓最有争议、最漂亮的了。可是,那些将领在胜利后,按照战争法则继续推进,没有停下来收拾和埋葬阵亡将士。他们因此而被雅典人民毫不留情、既无人道也不公正地处死了,甚至连他们的辩护诃都不愿意听一下。每当我忆及此事,便几乎对所有的民主恨之入骨,尽管它代表的是自然和公道。狄奥默东的做法使这一处决变得更令人憎恶。狄奥默东是其中一位被处决的将领,在政治和军事上享有崇高威望。他在听完对他们的判决后上前讲话。此刻听众鸦雀无声,但他没有利用这个机会为自己辩护,也没有揭露这一残酷决定的不公正,而是维护法官的判决,祈祷诸神不要因为法官判决不公而惩罚他们;他又把他和他的伙伴们为感谢显赫的命运女神而许的愿公布于众,怕因为没有还愿而使得诸神迁怒于雅典人民。尔后,驮奥默东没有再说多余的话,也没有讨价还价,步伐坚定地走上刑场。几年之后,命运女神对雅典人进行了同等的报复。雅典海军统帅卡布里亚斯在那克索斯岛上同斯巴达海军上将波利斯的战斗中曾占上风,可他为了避免蒙受上述不幸,竞将已经在望的胜利战果丧失殆尽:为了不抛下漂浮在海上的战友尸体,便让敌军从海上安全逃离并反过来收拾雅典人,使他们饱尝这种迷信的恶果。

你想知道你死后在哪里吗?

就在未出生者所在的地方。

——塞涅卡

下面的话使一个失去灵魂的身躯恢复了宁静:

愿摆脱生命和痛苦的躯体,

没有坟墓和栖息地。

——西塞罗

自然法则告诉我们,某些失去生命的东西似乎跟生命还有某种神秘的关系。地容里的酒是根据葡萄季节的变化而改变味道的。据说,腌在缸里的野味是按照活­肉­的法则改变味道和状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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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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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心灵缺乏真实目标时,如何转移G情

我们中的一位贵族得了严重的风湿症,当医生督促他不要再食用咸­肉­时,他总是极其风趣地回答,疼痛折磨得越厉害,他就越想有个出气筒,他嚷着、诅咒着咸味香肠、牛舌头和火腿,就顿感轻松。但是,正如我们抬起手来想打人,如果击不中目标而打在了空中,就会有明显的痛感,同样,如果想看到赏心悦目的景­色­,就不能让视线消失在茫茫的空间,而是要有一个目标,将视线定在适当的距离上;

如风一样,若无森林作屏障,会消失在茫茫的空间——卢卡努

同样,当心灵激动的时候,如果没有目标,似乎也会迷失方向,因此,应该为心灵提供发泄的目标。普鲁塔克在论述那些宠爱猴子和小狗的人时说,我们自身的爱心,如果缺少正当的目标,与其说会劳而无功,毋宁说会变得虚假和轻浮。我们发现,当心灵冲动的时候,与其说会不做某一件事,毋宁说会自欺欺人,甚至违背自己的信仰,给自己制造一个假想的对象。

动物就是这样做的。当他们发狂时,会攻击伤害他们的石头和铁块,还会因为疼痛而狠咬自己,以示报复:

帕诺尼的母熊被标枪击中。

于是变得更加凶猛,

不顾伤口向标枪发起进攻,

滚动着追逐躲闪的矛头。

——卢卡努

当我们遭遇不幸时,什么样的原因想象不出来?当我们要发泄时,什么事不敢做?当体心爱的弟兄不幸饮弹而亡,你不用揪你的金发辫子,捶你的白皙胸脯,而应该到别处出气。李维在谈到罗马军队在西班牙痛失两位兄弟,两位高级将领时说:“当即所有的人痛哭流涕,猛捶脑袋。”这是惯例。哲学家尼翁谈到一位国王因哀伤揪自己的头发时,不无风趣地说:“那人难道认为秃顶可以减轻哀伤?”常有人因为输了钱想出气,而将纸牌嚼碎咽进肚里,将骰子吞进腹中。泽尔士一世鞭打赫勒斯旁海峡,给它套上镣铸,令众人大张挞伐,并向阿托斯山国发出挑战;屠鲁士渡日努斯河时曾担惊受怕,便让整支部队找日努斯河报复达数日之久;而卡利古拉因为母亲在一座屋中备受痛苦,便将这座漂亮房屋摧毁。

我年轻时听到过这样的传说:我们邻国的一位国王,曾受上帝的鞭打,发誓要报复,命令臣民十年不祷告,也不谈论上帝,只要他还在位,就不能信仰上帝。通过这剐故事,人们主要想描写民族的自豪感,而非国王的愚蠢。这些恶习相辅相成,当然,那位国王的行为与其说是愚昧无知,不如说妄自尊大。

奥古斯都皇帝在海上遭风暴袭击后,便开始向海神尼普顿挑战,为了对他报复,公然把海神像从诸神像中清除出去。还有比这更难以原谅的事:瓦鲁斯将军在德国全军覆没后,奥古斯都万分愤怒和绝望,用头撞击墙壁,高喊;“瓦鲁斯,还我士兵。”像这样求助上帝或命运女神,仿佛他们能公断我们的纠纷似的,这种做法是毫无道理的,尤其这是在亵渎神明,就像­色­雷斯人那样,遇到雷电天气,就向天空­射­箭,以示报复,迫使上帝恢复理智。然而,正如普鲁塔克作品中的一位古代诗人所说的:

犯不着对困境发愁,

它们不会理会我们的恼怒。

但是,对我们自己的神经错乱,我们骂得远远不够。

WWWA

第五章

当被围要塞将领应该出来谈判时

卢西乌斯?马西乌斯是古罗马的一位军团长,他在同马其顿国王佩尔修斯打仗时,想争取时间部署部队,就放风同意谈判,国王信以为真,丧失警惕,答应休战几天,这样就使敌人有了武装自己的时间和可能,也使自己走向了灭亡。然而,马西乌斯的这一行为被因循守旧的元老院的元老们指责为违背了传统。他们说,祖先打仗历来讲究信誉,不靠诡计,也不搞夜间突然袭击,或佯装逃跑,或第二次意外攻击,只是在宣战以后,并且往往已确立了交战的时间和地点,才向敌军开战。按照这种战争道德,他们把背叛皮洛士的医生送还给皮洛士,把背叛法利斯克人的坏老师送还给法利斯完人。这纯属是罗马人的做法,与希腊人的狡诈和布匿人的J滑格格不入,因为对后者来说,靠武力取胜不如用欺骗光荣。罗马人认为,欺诈只管用一时;要使敌人输得心服口服,必须让他们知道不是靠诡计和运气,而是一场公平的战争,是靠部队面对面英勇作战。这些君子的语言里似乎还没有收录以下­精­彩的格言:

勇敢还是狡诈,用于敌人有何两样?——维吉尔

据波里比阿称,亚加亚人憎恶在战场上使用任何形式的欺诈手段,他们认为只有挫败了敌人的锐气才能算作胜利。还有个人说:“勇敢而睿智的人深知,真正的胜利不能牺牲正直和荣誉口”

命运施宝座与谁?你还是我?

让我们用勇气来证实国。——西塞罗

代纳特王国属于那些被我们满口称作野蛮人的民族,他们习惯于先宣战才能开战,还要详细通报使用的手段:人员、兵种、装备、进攻和守卫的武器等等。当然,如果敌人不让步或者不妥协,他们也有权使用最坏的办法,而不会被指责为背信弃义、诡计多端和不惜使用任何手段获取胜利。

古佛罗伦萨人最不喜欢用突然袭击来克敌制胜,因此,在派兵上战场前一个月就不停地敲玛西内拉钟,通知对方就要开战。

我们就不这样迷信,我们认为谁享有战果,谁就享有荣誉;继来山得之后,我们声称:如果狮子皮还不够,就不惜补上一块狐狸皮,因此出奇制胜已成为常用的兵法;我们认为,在谈判和签订和约的时刻,将领更应该日夜惕厉。因此,当代的军事家一致认为,要塞被围之时,总督本人不应出去谈判。在我们父辈时代,纳索伯爵围困穆松要塞,德?蒙莫尔和德?拉西尼两位老爷为捍卫要塞出去谈判而受到谴责。但是,只要你最终获得了安全和利益,还是可以原谅的。例如,当德?雷库老爷到雷格日奥城去谈判时,居?德?朗贡伯爵就是这样做的。朗贡伯爵差一点放弃雷格日奥城,但是谈判中发生了马蚤乱,簿?雷库老爷以及随他来的部队处于劣势,致使亚历山大?特里维斯丧命,就连德?雷库本人也为了安全,只得随伯爵一起躲避城里的枪弹。

欧迈尼斯在诺拉城被安提柯一世围困,后者催促其谈判。经过多次周旋,默迈尼斯才肯出来谈判,被当作最伟大最强大的人接待,因为他作了如此高尚的回答;“只要我能握有宝剑,就决不认为别人比我伟大。”直到安提柯一世签名将自己的侄儿普托洛梅交出来作人质,他才答应和谈。

也有一些是听了围城者的承诺才出来谈判的。有倒为证。香槟骑士亨利?德?沃的科梅西城堡被英国人包围。英军指挥官巴泰勒米?德?博纳已在城堡外挖掉了大部分墙根,就差一把火把被围者埋于废墟中了,于是,他勒令那位亨利出来谈判,以保全他的利益。这已是第四次了。眼看末日来临,亨利感到只好跟敌人妥协了。当亨利及其部队投降后,撑墙的木柱快要倒塌,于是,英国人点着炸药,将城堡彻底摧毁。

我很容易相信别人的诚意。但当我觉察对方是出于绝望,而不是真心实意,坦诚布公,我是不会轻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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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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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机的谈判时间

最近,我们的部队攻克了我家附近的米西当要塞,然而,被逐出要塞的人及其同情者们大呼这是背信弃义的行为,因为双方还正在谈判,就对他们突然袭击,把他们打败,这种做法倒像是另一个时代发生的事。但正如我刚才所说,我们的做法完全与这些规则背道而驰,在最后规约的大印盖上之前,我们无法坐等互相信任,还有许多事要做。

一个以优惠的条件投降并让敌军当场自由进出的城市,相信获胜的部队能遵守规约,乃是冒险的想法。罗马大法官勒日吕试图武力攻占弗凯亚,因该城居民誓死守卫而枉费心机,于是就和他们缔结和约,表示承认他们为罗马人民的朋友,答应进入他们的城市就像进入结盟的城市,从而使他们丧失了警惕。但是,一旦大法官领兵进入弗凯亚,士兵们为炫耀自己,就在他的眼皮底下把弗凯亚城几乎洗劫一空,而他想阻拦也无能为力:士兵的贪婪与复仇欲超过了大法官的威严与军队的纪律。

克莱奥梅尼曾说,在战争中,不管怎样对待敌人,都是超越公正而不是受公正约束的,对神对人均如此。他和阿尔戈斯人签约休战七天,可第三天夜里,他就对熟睡的敌人发起进攻,向他们挑战,并诡称在休战协定中投有讲夜间也停战。不过,诸神还是惩罚了他的J诈和狡猾。

卡西利努城就是在双方谈判讨论城市的安全时被偷袭的,而这事却发生在罗马拥有最能­干­将领和最­精­良部队的时期,因为谁也没有规定,在某一时间和地点,我们不能利用敌人的愚蠢,就像利甩他们的怯懦一样。当然,战争自有许多与理­性­相悖的台情台理的特权;“谁也不要和用他人的无知”这条规则在这里不起作用。

我很惊奇,­色­诺芬用那么多篇幅谈论这些事,对那位完美无缺的皇帝国,对他的话和丰功伟绩都有详尽的记载.。­色­诺芬是苏格拉底第一批弟子中的伟大将领和哲学家,他在这方面堪称权威作者。可是,对于宽容的尺度,我并不完全认同­色­诺芬的看法。

多比尼先生围困加普亚城,一场鏖战之后,该城守将法布里斯?科洛纳大人从一个堡垒上开始同我们对话,守城的士兵更加有气无力,我们的士兵最终攻下城门并摧毁一切。举一个更近的例子;伊伏瓦城的领主朱利安?罗梅罗愚蠢地出城和我们的陆军统帅谈判,回来时城市已被占领。奥克塔维安?弗雷戈斯在我们监护下统治热亚那城国,为了在撤离前进行报复,我们的佩凯尔侯爵包围了热亚那,驭方和谈已很深入,和约即将签订,不料,西班牙人突然侵入,就像获得大胜后那样为所欲为。这以后,在巴尔地区的 国卡西利努为古意大利城市名.

利尼城也发生了类似的事:布里埃纳伯爵为利尼城统帅,皇帝亲自率兵包围该城,伯爵的副官贝特耶出城谈判,谈判正在进行中,城市就被攻占了。有人说:

得胜总是值得称颂,

不管靠机遇还是靠欺诈。一阿莫奥斯托

但哲学家克里西波斯不同意这种观点,我也不大赞成。克里西波斯认为,要想取胜,就应该快速使用所有兵力,而决不可以伸手把对方拦住,或伸腿把对方绊倒。

亚历山大更有大将风度。当波吕佩贡建议他利用黑夜进攻波斯王大流士时,他回答:“不,偷巧取胜不是找的风格;我宁可埋怨命运,也不想为我的胜利脸红。”

他不屑乘奥罗岱逃跑时将他打倒,

也不愿从后背暗箭中伤;

他跑上去同他面对面较量,

不想用欺诈,而要凭武力取胜

——维吉尔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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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意愿决定我们的行动

常说死亡能使我们偿清所有的承诺。我知道有些人的做法是很恶劣的。英国国王亨利七世与菲利浦一世谈判修好。后者为马克西米连一世之子,更体面地说,是查理五世皇帝之父。亨利七世要求菲利浦把他的仇家,逃到荷兰的属于白玫瑰家族的苏福尔公爵交给他,并保证不危害公爵的生命。可是亨利七世临终时,却立遗嘱命令儿子在他死后立即处死苏福尔公爵。

最近,阿尔布公爵在布鲁塞尔处死了霍纳和埃格蒙两位伯爵。在这个悲剧中,不乏引人注目的情节。尤其是,埃格蒙伯爵强烈要求第一个被处死,因为霍纳伯爵听了他的话才来投降阿尔布公爵的,他希望他的死能偿还欠霍纳伯爵的债。似乎死亡并没能使亨利七世偿清承诺,而埃格蒙伯爵即使不死,他欠的债也已还清。我们不能超越自身的力量和才能。因为,结果和做法完全不在我们能力所及,唯有意愿属于我们的能力范围:人类义务的规则都必须建筑在自由意志之上。因此,埃格蒙伯爵认为,尽管履行诺言的权力不掌握在他手中,他的心灵和意志也必须承担所作的诺言,那样,即使他比霍纳伯爵晚死,他也就摆脱了责任。英国国王亨利七世不想履行自己的诺言,尽管等到死后才把背信弃义的行动付诸实现,但他的行为是不能原谅的,正如希罗多德笔下的泥水匠不能原谅一样:他一生忠心耿耿,严守秘密,临死前却把他的主子埃及国王的宝藏泄露给他的子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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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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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无所事事

我们看到,很多肥沃富饶的荒地却长着­干­百种无用的野草,要将它们利用起来,为我们服务,就得播上种籽。有些­妇­女独自生出一大堆丑陋的生命,而要有正直、真实的一代,就必须对她们另外播种。人的思想也如此。如果不让大脑有事可做,有所制约,它就会在想象的旷野中驰骋,有时就会迷失方向。

当水在青铜盆里颤动,

反­射­出阳光或月光,

灿烂的光芒台在空中飞舞,

一直升到天花板上——维吉尔

马蚤动的心灵产生的不是疯狂,就是梦幻。

犹如病人做梦,幻觉丛生。——贺拉斯

思想没有明确的目标就会迷失方向。正如有人说的,无处不在就等于无处所在。无处不在,就是无处所在。——塞涅克

最近找退隐在家,决定尽量好好休息,不管他事以度余生,仿佛让我的思想无所事事,自由地运转和休息,这是对它的最大的爱护。我指望这样做脑子会更加运转自如,随着时间的推移,会越来越坚强,越来越成熟。但我觉得事与愿违。

大脑无所事事,就会胡思乱想。——卢卡努

它就像脱缰的野马,成天有想不完的事,要比给它一件事思考时还要多想一百倍;我脑海里幻觉丛生,重重叠叠,杂乱无章。为了能够随时细察这种愚蠢和奇怪的行为,我开始将之一一笔录下来,指望日后会自感羞愧。

第九章

论撒谎

没有人比我更不适合谈记­性­的了。因为我身上毫无迹象表明我有好的记忆力,恐怕世界上找不出第二个像我这样记­性­差的人。我有种种卑劣而平庸的品质,但记­性­差却是与众不同.实属罕见,值得名扬天下。

尽管我的记­性­不好是与生俱来——柏拉图出于需要,不无道理地把记忆称作有权有势的女神——然而,因为在我家乡,说某某人不聪明,就是说他没有记­性­,所以,每当我抱怨自己记­性­不好时,人们就会责怪我,怀疑我,仿佛我在指责自己是个傻瓜。他们把智力和记忆力混为一谈,这使我的情况变得更糟。他们指责我,是在伤害我,因为,恰恰相反,经验告诉我们,良好的记忆力和低弱的判断力是相辅相成的。此外,他们异口同声指责我的毛病,说明他们无情无义,而我向来友善待人,因此,他们这样也是在伤害我。他们说我记­性­不好得归罪于缺少感觉,把一个天生的缺点当成是意识问题。他们说我忘了这样那样的请求或承诺,忘了朋友们,说我从来不记得为了朋友应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或者应该隐瞒些什么。诚然,我常常忘事,但是,对于朋友要我做的事,我是不会忽略的。人们可以认为我这是无能,但不要把这种无能当作恶意,因为我生­性­不会戏弄人。

我为我的记­性­差感到自蔚。首先,这一歃点有助于我克服在我身上可能产生的另一个更为严重的缺点,那就是名利欲望,因为对于热衷社交的人来说,记­性­差是一个不可忍受的缺点。随着记忆力的衰退,我身上的其他功能可能得到了加强,这一现象,在自然界的发展中不乏其例;假如别人独特的看法得助于记忆而留在我脑海里,那么和大家一样,我的思想和判断力会容易受别人的影响,而不能发挥自己的才­干­;我记­性­不好,说话就更简短,因为记忆库一般比想象库的备货充足,假如我的记­性­好,我就会对我的朋友们喋喋不休而震聋他们的耳朵,就可以借题发挥这一才能,让我的言辞变得热烈而又具吸引力。那就太不幸了。我在我的几个知心朋友那里验证过:他们越是回想出事情的全部细节,他们的叙述就越是冗长拉杂,即使故事­精­彩,也会因此而变得不­精­彩;如果故事不­精­彩,你就要诅咒他们的记­性­太好或是他们的见解太糟。一旦讲起来是很难把话头收住或中间打断的。一匹马若能­干­净利落地停住脚步,这就非同寻常了。甚至我看到有些说话不爱拉扯的人,一旦说起来,也是想停也停不下来。他们想找一个适当的时候结束谈话,却又继续拉扯下去,就像快要晕到的人拖沓着脚步。老年人则更可怕,他们还记着遥远的事,但忘了他们不知重复多少遍了。我曾看见,本来很有意思的故事,被一个绅士叙述起来,就变得索然寡味,因为听众无一不听过上百次了。我为我的记­性­不好感到安慰的第二个原因是,拿一位古人的话来说,我很少记得曾经受到的棱辱,否则,我就得雇一个专门提醒台词的人了,就像波斯国王大流士一样,为了不忘雅典人对他的侮辱,每次吃饭时,都让一个年轻侍从在他耳边唱上三遍;“老爷,勿忘雅典人丹;当我重读我读过的书卷,重去我去过的地方,我总会像第一次那样感到新鲜。

有人说,感到自己记­性­不好的人,休想撒谎,这样说不无道理。我知道,语法学家对说假话和撒谎是作区别的。他们说,说假话是指说不真实的,但却信以为真的事;而撒谎一词源于拉丁语(我们的法语就源于拉丁语),这个词的定义包含违背良智的意思,因此只涉及那些言与心违的人口我谈的就是这种人。然而,这些人要么捏造主要的或者全部,要么将真实的内容掩饰和歪曲。当他们经常在同一件事上掩饰和歪曲,就难保不露马脚,因为事实的真相通过认识的途径已最先印入记忆,根深蒂固,它就会经常出现在我们的想象中,驱逐基石不稳的虚构,而那些最初习得的情节,每次都会潜入我们的脑海,使我们忘记那些曾被我们歪曲过的细节。至于那些纯粹捏造的东西,因为没有相反的印象来戳穿他们的虚假,他们就认为对自己的胡编乱造可以高枕无忧口然而,由于内容空洞乏味,不着边际,很容易连自己也记不清楚。我经常碰到这样的人。可笑的是,那些人说话­精­于随机应变,善于讨上司喜欢口他们想把信义和良智伺服于千变万化的情况,所以他们说话也得随机应变,对于同一件事,他们一会儿说是灰­色­,一会儿又说成黄铯;时而在这个人面前这样说,时而又在另一个人面前那样说。如果他们偶然将他们几次自相矛盾的话当作战利品拿出来作比较,这一杰出的本领会有怎样的命运呢?他们不只是会周二时不慎而常常陷入尴尬的境地,因为要记住对同一事物编造出来的各种形式,该有多好的记­性­!我看见现时许多人渴望获得谨慎的美名,殊不知即使美名远扬,也会徒有虚名,

事实上,撒谎是一种应该诅咒的恶习。我们全靠语言来维持相互间的关系。如果我们对撒谎的危害和丑恶有足够的认识,对它就会比对其他罪恶更不留情。我发现,人们通常会因为孩子们无辜而不合时宜的过错而惩罚他们,会因为他们冒失的,但不会造成任何印象和后果的行为而折磨他们。我认为,惟有撒谎和稍为次要的固执,才是我们时刻要防止萌芽和滋长的缺点。这两种缺点随孩子们的成长而发展。令人吃惊的是,一旦撒了谎,要想摆脱就不可能了。因此,我们常常看见,一些其实是很诚实的人,一旦撒了谎,就会一撒到底,再也摆脱不了。我有一位很称职的裁缝伙计,我从没听到过他说实话,即使说实话对他有利的时候也不说。

假如谎言和真理一样,只有一副面孔,我们还可以同它相处得好一些;因为那样我们可以毫不犹豫地从反面理解撒谎者的话。可是,谎言却有千百副面孔,无法确定其范围。

毕达哥拉斯派国的善恶观认为,普是有限的和可定的,恶是无限的和不定的。千条路都背离目标,只有一条通往那里。当然,如果用无耻的一本正经的谎言来避开一个明显的极其严重的危险,我无法保证自己能坚持到底。

有一位神父说过,宁愿同熟悉的狗相伴,也不要与­操­不同语言的人为伍。“因此,陌生人经常不被人当人相待。”在社交中,谎言比沉默更难令人接受。

弗朗索瓦一世可以夸耀自己曾把米兰公爵的使者,能言善辩的弗朗西斯克?塔韦纳驳得张口结舌,走投无路。塔韦纳是受其主子米兰公爵的派遣,因一件后果严重的事来向法国国王道歉的。事情是这样的。弗期索瓦一世不久前被逐出意大利,但他想同意大利,甚至同米兰公爵领地继续保持和睦关系,因此,决定派一绅士,实质上的使节到公爵身边,但表面上装作不是因公,而是有私事要处理。米兰公爵弗朗索瓦?斯福扎和查理五世皇帝国的侄女,丹麦国王的女儿,享有亡夫遗产的洛林寡­妇­签了婚约,因此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依赖查理五世;为了不使自己的利益受到损害,他不能让皇帝觉察到他跟法国人有任何接触和来往。法国国王把这一使命交给了王家马厩总管,米兰人梅维伊。此人带着秘密国书以及作掩护用的给公爵的引荐信来到了米兰。可是,他在公爵身边果的时间太久,查理五世有所察觉,结果自然可想而知:公爵制造谋杀的假象,深夜派人砍了使者的头,并在两天内了结此案。法国国王向所有基督徒国王和米兰公爵本人发函询问缘由,为此,弗朗西斯克?塔韦纳阁下早已准备好了一份与事实相反的长篇推理。他在国王早朝时叙述了很多似乎令人信服的理由,来作为使者被杀的根据。他说,他的主人从来只把我们这位使者当作来米兰办理私事的绅士,那人也从未以其他身份出现过;米兰公爵甚至不承认知道那人是否为国王效劳,是否认识国王,因此,谈不上把他当作使节看待。弗朗索瓦一世向他提出很多疑同和异议,步步紧逼,最后逼他回答是不是在晚上偷偷将法国使节处死的。这时,弗朗西斯克狼狈不堪,只好如实回答说,出于对国王陛下的尊敬,公爵不敢让这样的极刑在白天进行。大家可以想象,他在法国国王鼻子底下不能自圆其说,是如何被驳得体无完肤的。

尤里乌斯二世教皇为了煽动英国国王反对弗朗索瓦一世,给他派去了一名特使。当使者陈述完使命后,英王在答辞中提到,要同如此强大的国王作战,准备工作是很难做的,他还提出了几条理由。使者回答英王说,他自己也考虑过这些困难,并对教皇说过。这一失当的回答,与他促使英王立即对法作战的使命星背道而驰的。这一来,倒让英王找到了一条重要的理由,那就是使者本人倾向法国。他将此事通告教皇,于是使者的财产全部充公,差一点丧失­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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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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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人人具备这种才能的。

口才也如此。有人伶牙俐齿,说话快捷,随时能够临场发挥,应付自如;而另一些人则慢条斯理,不经深思熟虑,决不说一句话。正如人们提出女人应根据自身的优点进行形体健美训练一样,对于口才,也要因人而定:鉴于当今最需口才的职业是布道者和律师,我建议,说话缓慢者最好去布道,而说话快捷者最好当律师。因为布道者有足够的时间进行准备,布道时顺序渐进,没有间断;而律师的职业需要你随时加入辩论,对方的反驳无法预料,会把你原先的思绪打乱,因此必须随机应变。

在克雷蒙教皇与法国国王弗朗索瓦一世于马赛会面时,原来安排普瓦耶,一位享有盛誉的职业律师,向教皇致欢迎辞。律师花了很长时间­精­心准备,据说在应该致辞的那天还从巴黎带来了讲稿。可是,教皇担心致辞内容可能会冒犯他身旁其他君王的使者,因此,就把他认为此刻该讲的话题通告给法国国王,但与普瓦耶先生准备的恰恰相反。因此,普瓦耶准备好的讲稿就用不了用场,需要即席准备另一个致辞。可是,普瓦耶感到力不从心,只得把这个任务交给杜贝莱主教大人。

做律师比布道要难,可是我觉得,至少在法国,称职的律师要多于称职的布道者。

我以为,做事迅速、敏捷是­性­格所致;而沉着、缓慢则是理­性­所为。有些人没有时间准备,就会哑口无言,还有些人有时间准备不会比没有准备时讲得更好,这两者都让人不可思议。有人说,塞维吕斯?卡西尤斯不加思考时,讲话更加­精­彩;他并不勤奋,而擅长临场发挥{他讲话时如果受到­干­扰,只会对他有利,他的对手不敢刺激他,怕他被激怒后更加能言善辩。经验告诉我,这种天­性­与事先勤奋而执著的考虑是不相容的,如果不能自由发挥,就会毫无价值。当然,有些事情具有一定的难度,需要挑灯夜战,苦心琢磨。但是,除此之外,越是想把事情做好,或者过于专心和努力,即兴发挥的天­性­就越会遇到阻碍,不能发挥自如,就好像狭窄的通道无法通过汹涌的激流一样。

我所谈的这种即兴发挥的天­性­还具有这样的特征:它不能受到强烈情绪的震动和刺激,倒如不能像卡西尤斯那样被激怒,因为情绪太强烈会讲不出话来;它需要的不是震撼,而是激威,它需要意外、现实和陌生场合的刺激和振奋。没有任何外界的影响,它只会懈怠掩沓,元­精­打采。刺激便是它的生命和魅力。

我自己不能很好地支配和掌握自己。偶然的因素对我有更大的权力。场合、伙伴以及我自己噪音的颤动,比我诚心琢磨更能加快我的思路。

因此,如果硬要加以区分的话,我认为说话要比写文章更有价值。

有时,我越想寻找自己,却越找不到,信手写来反比深思熟虑效果更好。我写作时,可能不大苦心琢磨(我是说,在别人看来,我欠琢磨,在我看来却够琢磨的了。算了,不必如此彬彬有礼,各人有各人的看法)。这种­精­雕细琢,我已丧失殆尽,以致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想说什么,有时候,别人比我先发现我文章中的讲究之处。假如我把信手写来的东西全部去掉,那我也就把自己毁了口信手写来的东西,更加光辉灿烂,其光芒胜过正午的太阳,我惊讶自己为何还要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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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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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预言

谈起神谕,早在基督出世之前就已经开始失去声望了,因为我们看到,西塞罗曾着力探寻神谕威信扫地的原因。他说:“为什么这种神谕不仅现在,而且已经很久不再降临德尔斐,没有什么比它们更受蔑视?”至于其他顶卜,有的建立于祭神牲畜的骨骼分析上(柏拉图认为,多亏祭神活动,人们对动物肢体的内部结构有所了”;有的则依赖­鸡­的顿足,鸟的飞翔(西塞罗说;“我们想,有些鸟只是为了占卜而存在");还有的根据雷电:河流的旋转占卜,“肠’卜祭师和占卜官预见很多事,许多重大事件是由神预言的,很多则通过占卜、解梦奇观;还有一些预卜,是古人在处理公私大事时经常依据的,已被我们的宗教所清除。至今,靠星宿、神鬼、身体征兆、梦等占卜的方法依然存在,这实在是人类本­性­喜欢瞎­操­心的杰出例子。人类总以忧虑未来为乐,似乎现实的事不够他们­操­心。

奥林匹斯山的主啊,你为何

用残酷的预言宣布凡人的不幸,

使他们瓦上添霜,忧惧不安?

你要惩罚他们,倒不如突然袭击!

让他们对未来的命运一无所知!

在担忧中能够有所期望!——卢卡努

“知道未来甚至毫无用处,因为徒劳地为将来犯愁是可悲的”。尽管如此,人们对预卜未来仍然兴致勃勃。

这就是为什么我觉得弗朗索瓦?萨吕斯侯爵的例子很有说服力。他是弗朗索瓦一世在阿尔卑斯山的驻军司令,宫廷宠臣,并且受恩于国王,因为他的侯爵领地是他兄弟的领地充公后御赐的。那时没有背叛的机会,侯爵感情上也反对背叛。但尽管如此,正如事实所表明的那样,他还是被当时流行的预言吓破了胆。预言说,即使在意大利,查理五世皇帝也将取胜,法国将战败。当时在意大利,法国将失败的预言传得满城风雨,作为交换,罗马得到了一大笔钱。起初,萨吕斯侯爵看到法国王室就要罹难,他在王室司职的朋友就要倒霉,便常在亲信面前唉声叹气,不久就背弃王室,改变阵营了。不管出现怎样的星象,他这样做是得不偿失的口不过,他的表现像一个受到各种痛苦折磨的人。因为他控制着城市和部队,安托尼?德?莱夫率领的敌军近在咫尺,而我们又毫不怀疑他的行动,他本可以做得更坏一些。然而,我们并没有困他的变节而丧失一兵一卒.除福斯诺外再没丢失其他城池,何况还是争夺许久才失掉的。

神用预言将未来掩盖,

嗤笑人类慌乱失态。

过完一天敢说自己“活了一天”,

才算掌握了自己的命运。

不管上帝让明日的天空乌云密布,

还是阳光灿烂,

这有什么要紧?——贺拉斯

现在快乐的人,

决不会为将来­操­心。——贺拉斯

相反,有人错误地相信下面的话:“他们的观点是,有占卜,就有神;有神,就有占卜。还还是帕库维尤斯说得更有道理。

对于善解鸟语的学者,

那些从动物肝脏比从自己心灵

汲取更多智慧的人,

我比可能的更相信他们。

意大利托斯卡纳人的举世闻名的占卜艺术是这样产生的:一位耕农犁地犁得很深,看见地里冒出一个具有孩童脸蛋、老人智慧的半神塔霍。大家都奔了过来;塔霍说的话包含着这一占卜艺术的原则和方法,被收集和保存了好几个世纪。它的产生同它的发展一样荒唐。

相对于梦来说,我倒更相信用骰子抽签来处理难题。

确实,每个国家都给抽签占卜以相当的权威。柏拉图在他虚构的国家中,也赋予抽签以决定很多大事的权力击他构想婚姻要在好人之间用抽签米决定,他十分重视这种偶然的选择,规定由这种结合生出来的孩子才能夸本国生活,而恶人生下的孩子将被逐出国门口然而,被驱逐者如果在成长过程中显出良好的品质,也可以召回国,而留在本土的人,少年时就看出没有出息的,也要驱逐出国。

我发现,那些研究和注解预言的人,企图用预言到的发生的事,证实预言的权威。其实,他们的预言不可避免地会有真有假,一成天抽签,谁会一次都抽不中?”即使他们言中了几次,丝毫也没让我对他们增加敬意。如果确实有本事总是撒谎,也该把事情做得更圆满。再说,没有人计较他们的失算,因为这种事层出不穷,屡见不鲜。预言只有稀少、神奇和令人难以置信才具有价值母在萨莫­色­雷斯岛的万神殿,有人指着幸免于难的人还愿捐赠的许多物品和图画,对绰号为无神论者的迪亚戈拉斯说:“喂,您觉得众神对人间的事很不关心,可是这么多人都被他们仁慈地救了下来,您对此作何解释?”迪亚戈控斯答道;“那些淹死的没有被面下来,人数远远超过画上的。’西塞罗说,在所有承认神的存在的哲学家中,唯有­色­诺芬尼试图杜绝各种形式的预卜。可惜,就连我们的君主也无一不迷恋这种虚无之事,这也就更不足为奇了。

我本人也亲眼领略过两本奇书,一本是加拉布里拉亚的教士若阿香写的,对未来的教皇及他们的姓名和习惯,都一一作丁预言;另一本是利奥皇帝写的,对希腊的皇帝和主教作了预盲。我亲眼看到,在民众的困惑中,对自己的命运感到惊愕的人,如何像求助于任何迷信那样,在天上寻找他们灾难的缘由和征兆。他们这样做感到非常幸福,这倒使我确信,这实在是思路敏锐但又无所事事的人可以从事的消遣;那些训练有索、­精­于此道的人,总能找到他们需要的答案。然而,他们漂亮的游戏,归功于预言行话的晦涩、含糊和虚无,作者没有提供清楚的意义,使得后代可以随意用来预卜。

苏格拉底的守护神恰恰是一种意愿的冲动,是未经理­性­思考的突发奇想。对于像他那样纯洁、审慎和品蒋高尚的人来说,这种随心所欲尽管轻率、唐突,但似乎颇有用处,值得研究.我们每个人都会感到自己身上有这种突发、激烈和意外的冲动。尽管我对先见之明不以为然,但对人的这种冲动比较着重。我缺少理­性­,但在说服或劝阻上却有强烈的冲动。苏格拉底更是这样。我这种倾向非常有用,非常成功,可以被认为是神明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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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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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坚毅

勇敢和坚毅并不意味着不要尽我们所能地避开威胁我们的麻烦和不测,不要担心它们的突然降临。相反,任何预防不测的诚实做法不仅允许,而且值得赞扬。所谓坚毅,主要指耐心忍受无法补救的不测。因此,如果能够利用身体的灵活或手中的武器避开别人的突然袭击,都是好的办法。

古时候,许多好战的民族将逃跑作为他们的主要武器,这种背对敌人的做法比面向敌人更危险。

土耳其人比较习惯这样做。

柏拉图笔下的苏格拉底嘲讽拉凯斯把勇敢定义为:在对敌作战中坚守阵地。苏格拉底说;“怎么?难道把阵地让给敌人再反击他们就是怯懦吗?”他还引证荷马如何称颂埃涅阿斯的逃跑战术。后来,拉凯斯改变了看法,承认斯基泰人和骑兵也采用逃跑的战术,这时,苏格拉底又举斯巴达的步兵为倒;这个民族比任何民族都英勇善战,攻克布拉的城那天,由于冲不破波斯部队的方阵,斯巴达军队敢于后退,企图制造后退的舆论,引诱波斯人追击,以便打破和瓦解他们的方阵。这样,斯巴达人取得了胜利。

说起斯基泰人,有人说,当大流士皇帝率兵去征服他们的时候,强烈谴责他们的国王见到他时总是后退,避免争论。对此,安达蒂斯——那位国王的名字——回答说,他后退既非怕大流士,也非怕其他什么人,而是他的民族行走的方式;因为他们既无耕地,也无城池和家园要保卫,不必担心敌人从中捞到好处;但是,如果说他非常乐意这样做,那是因为他想靠近他们祖宗的墓地,在那里他会找到对话者。

然而,炮战时,正如打仗时常有的那样,一旦被炮瞄准,是不能怕被击中而躲开的,因为炮弹的威力之大,速度之快,让人躲不胜躲。但还是有人试图举手或低头来躲避炮弹,这至少会让同伴们嗤笑。

查理五世入侵普罗旺斯时,居阿斯特侯爵靠一风车作掩护去侦察阿尔城。当他离开掩护时,被正在竞技场上视察的德?博纳瓦尔和塞内夏尔?德?阿热诺阿两位老爷发现。他们将侯爵指给炮兵指挥德?维利埃大人,后者用轻型长炮瞄准侯爵,侯爵看见开火,便扑向一旁,可是未躲及便中了弹。几年前,洛朗一世——卡特琳-德?梅第奇王后的父亲,弗朗索瓦二世的外祖父—一围困意大利要塞蒙多尔失,就在维卡利亚一带。他看见瞄准他的一门大炮正在点火,便赶紧趴下,否则,炮弹可能会击中他的腹部,可现在仅仅从他的头顶擦过。说实话,我不认为他们的举动是经过思考的,因为在瞬间,你怎么能判断得出对方是朝上还是朝下瞄准呢?人们更容易相信,能躲过炮弹那是侥幸,下次恐怕就难躲及,反而是飞蛾投灯,自取灭亡。

如果枪声在我不期待的地方,突如其来传人我的耳朵,我保不住也会发颤。这种情况,我在比我勇敢的人身上也见到过。 斯多葛派不认为他们哲人的心灵能够抵挡突如其来的幻觉和想象,但是,他们一致认为,智者比方说听到晴天霹雳,或是看到突降灾祸,会大惊失­色­,浑身颤抖,这似乎是本能所致。对于其他的痛苦,只要哲人的理智是健全的,他们的判断能力尚未受到损害,他们都会镇定自若。而对于非哲人来说,前一种反应是与智者一样的,而第二种就截然不同了。因为痛苦的感受对于后者来说,不是表面的,而会渗透并腐蚀、毒害他的理智,这种人只根据痛苦进行判断,并与其妥协。不妨好好瞧一瞧这位斯多葛哲人的心境:

他的心坚定不移,他的泪枉然流淌。——维吉尔

逍遥学派哲人并不排斥烦恼,但他们善于抑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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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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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王待客的礼仪

这个议题虽然空泛,却值得在这部拼凑的作品中占一席之地。按常规,当你的同类,尤其是当一个大人物通知你娶来造访时,你却不在家等侯,这是极不礼貌的。对这个问题,纳瓦尔王后玛格丽特甚至说过一个贵族出门迎接来访的客人(这是常有的事),不管对方如何高贵,那是不文明的;比较礼貌和恭敬的做法,是在家里等候客人,即使怕他迷路,也不必出门迎接,只需在客人走时送一送。

而我常常会忘记这个或那个无谓的规矩,我在家里取消了所有的虚礼。有人对我的做法很气恼,可我有什么办法呢?与其每天让自己没完没了地受罪,倒不如就冒犯他一次。如果把这些繁文缛节带到自己的窝里,那又何必逃避宫廷礼仪的约束呢?

在所有待客礼仪中,还有一条通用的规矩,那就是低一等的人先到场,因为最高贵的人有必要让人等一等。然而,当克莱芒七世教皇和弗朗索瓦一世在马赛会晤时,国王布置完必要的准备工作后,就离开马赛,让教皇进城后休息两三天,然后他再来会见教皇。同样,当克莱芒七世与查理五世到布洛涅去会谈时,查理皇帝让教皇先到,然后自己才来。他们说,这样的礼节,是他们这样的君主待客普遍采用的,也就是说,最尊贵者先到会晤地点,甚至比主人先到;这样傲,是为了表明低一等的人去找最高贵的人,而不是相反。

不仅每个国家,甚至每个城市,每个行业,都有其特殊的礼仪。我在礼节方面从小训练有素,又生活在有教养的人中间,所以深谙法国礼仪,并且会恪遵这些教导。我愿意遵守礼仪,但并不是唯唯诺诺,使自己的生活受到束缚。这些礼节中有些形式令人难以忍受,但愿人们有选择地,而不是有偏差地把它们忘掉,这样撤并不有失风度。我常常看到,有些人由于过分彬彬有礼,反而有失礼貌,由于过分谦恭,反而令人讨厌。

此外,人际关系准则是非常有用的学问。善于交往同优雅和美丽一样,有助于我们步人和接触社会,也就为我们敞开了向别人学习的大门,也可以发掘和推广我们自身的榜样,如果我们自身有东西值得别人学习和仿效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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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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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好坏的判断主要取决于我们的主观看法

古希腊有一条格言说,人通常被对事物的看法,而不是被事物本身所困扰口假如大家都能不折不扣地把这句话当成真理,那么,人类的不幸就可得以缓解,因为,如果只凭我们的判断,坏事才进入我们的世界,那么,我们完全可以嗤之以鼻,或者把它们变为好事。假如事物受我们的支配,为什么我们不能加以利用,或者使之适应我们的利益?如果我们所谓的烦恼和痛苦并不出自事物本身,而来自我们的想象给予的特­性­,那么找们自己就能改变这种特­性­。如果选择权在我们手中,没有人强迫我们,那么,为什么要傻乎乎地自寻烦恼,使疾病、贫困和蔑视带上一种苦涩而丑恶的味道?我们完全可以使它们变得富有情趣;如果说机遇仅仅提供内容的话,那么形式可由我们赋予。然而,既然我们认为,所谓的坏事并不出自事物本身,至少,无论如何,应该由我们给予它们另一种味道,另一副面孔(因为这是一回事),我们就来看看这种说法是不是站得住脚。

如果我们担忧的事物可以擅自在我们身上安营扎寨,那它们也会在别人那里安家落户。因为所有的人都是同一类的,都具备相同的想象和判断工具,但我们对这些事物的看法形形­色­­色­,这清楚新的截然相反的状态。

我们将死亡、贫困和痛苦当作我们的主要对手。

然而,一些人称死亡为最可怕的事物,殊不知另一些人却称之为人生痛苦的唯一港口,自然而杰出的支配者,人生自由的惟一依靠,医治百病的通用而高效的良药。正如有些人面对死亡胆战心惊,另一些人对死却比对生更泰然自若。

有人抱怨死亡来得太易:

死神啊!假若你能拒绝懦夫,而只惩罚不怕死的人该多好!——卢卡努

暂且不谈这些值得炫耀的勇气。狱奥多罗斯面对威胁他、要杀死他的利西马科斯,回答说:“你若有斑蝥之力,就能击中。……多数哲学家要么有目的地预防死亡,要么催促和帮助死亡早日来临。

我们看到,很多有名望的人,面对死亡(不是普通的死,而是夹杂着耻辱和怨愤).或出于顽强,或出于天真,显得从容迫,神态自如,同平时相比毫无异样。此时,他们照样处理家事,求朋友帮忙,吟唱,说教,同百姓友好相处,甚至还开开玩笑,为朋友的健康­干­杯,就像苏格拉底那样。有一个人,被带往绞刑架还提出不要经过某某街,说是那里有个商人可能会来揪他的衣领,因为他有笔老账尚未偿还。还有个人则对封予手说不要碰他的喉咙,以免他笑得浑身发抖,因为他怕痒痒。还有一个听到他的忏悔神甫向他保证,他死的那天将和天主共进晚餐,他笑着回答说:“要去你自己去吧,我守斋。¨还有个人向刽子手要水喝,刽子手喝了再给他,他就说不愿意在他后面喝,怕染上梅毒。大家都听说过那位庇卡底人的故事,此人已上了绞刑架,人们给他带来一个姑娘,如果他想娶她,便可免于一死(我们的法律有时是允许的)。他将那姑娘打量了一会儿,发现她是瘸腿,便说:“快把我绑起来吧,她是瘸子。”听说在丹麦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有个人被判砍头,在断头台上,人们也向他提出同样的条件,也遭到了拒绝,因为送上来的那个姑娘,脸颊下垂,鼻子太尖。在图卢兹,有位仆人被指控为异教徒,他之所以信仰异教,是因为他的主人,一位与他同为阶下囚的年轻学生信仲异教,可是仆人宁死也不愿相信他的主人可能是错的。我们还可以读到阿拉斯城的故事:当路易十一攻克该城时,很多人宁可被吊死,也不愿喊:“国王万岁!”

在纳森克王国,至今教士的妻子在丈夫去世时,随死者一起活埋。其他女人则在她们丈夫的葬礼上活活烧死,此时,她们不仅表现得勇敢坚强,而且喜形于­色­。国王的遗体火化时,他所有的妻妾、嬖幸。各种官员,奴仆都兴高采烈地扑向烈火。对他们来说,能陪伴国王的遗体一起火化,是一种无上的光荣。

一些卑劣的小人物临死前也谈笑风生。有一个人,当刽子手推他时,大声喊道:“开船吧!”这是他的口头禅。还有一个破平放在壁炉旁的草褥上等死,医生问他哪里不舒服,他却回答;“在凳子和火之间。"教士来给他涂圣油,寻找他那因病而缩小了的双脚时,他说:“您可以在我的腿端找到它们。竹有人劝他祈祷上帝保佑,他却问:“谁去哪里。”那人答遭:“如果上帝愿意,马上就是您了。”他又说:“但愿是明天晚上。”那人继续道:“您还是祈求上帝保佑吧,您很快就要去了。竹他接口说:“固此,最好是我自己把建议告诉他。”

在我们同米兰的最后一次战争中,兵荒马乱,民不聊生,百姓难以忍受多舛的命运,决定一死了之。我听我父亲说,那时盛传有二十五位绅士一周之内自己结束了生命。这一事件与克桑西城的故事很相近,克桑西人被布鲁图团团围困,男女老少都想以身许国,根本没有试图逃生,布鲁图只救下了极少一部分居民。

任何观念都很顽强,会不惜一切地让人接受。希腊人出征时都要宣誓,直到米堤亚战争。一直坚持同样的誓言。这一­精­彩誓言的第一条是,宁愿以死换生,也不让波斯人的法律替代他们自己的法律。我们看到,在土耳其同希腊的战争中,多少人宁愿接受残酷的死亡,也不愿放弃割礼而改行洗礼。这是任何宗教都做得到的。

卡斯蒂利亚王国的君主们曾把犹太人赶出了卡斯蒂利亚,葡萄牙国王让允许犹太人逃往葡萄牙,但一个人要交几个埃居,并且要他们在某一天全部离开葡萄牙,还答应为他们提供船只把他们运往非洲,规定日期一过,不服从的犹太人就要变成奴隶。那天,为他们提供的船只不多,上船的人受到船员的粗暴虐待,除了各种侮辱外,船员们还设法在海上耽搁,一会儿向前,一会儿后退,使得犹太人吃完所带的食品,被迫向船员买吃的,价格昂贵,时间又久,等他们到岸耐,身上除了衬衣便一无所有了。这一非人待遇,的消息传到尚未动身的犹太人那里,他们大部分都宁可为奴隶,只有很少人改信宗教。埃马纽埃尔继承王位以后,首先让犹太人恢复自由,但后来又改变主意,要犹太人于限定时间离开葡萄牙,并指定三个港口让他们通行。据近代最杰出的拉丁史学家,大主教奥佐里奥称,新国王未能使犹太人皈依基督教,于是希望通过恢复他们自由来达到这个目的;再者,他认为,那些犹太人不会愿意像他们的同胞那样,遭海员的掠夺抢劫,也很难背离他们过惯了富裕生活的国家,而投奔人地生疏的异国他乡。可是,国王看到希望落空,犹太人个个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流亡,就决定关闭其中两个许诺的港口,以便路途的漫长和不便会使有些人改变主意,或者,为了把他们集中在一个地方,屠杀起来更加方便。他早已有这个打算了。于是,国王下令将十四岁以下的犹太儿童统统从他们父母身边夺走,送到看不见和接触不到父母的地方,让他们接受基督教教育。据说这一做法造成了可怕的景象,父子亲情以及对古老宗教信仰的热忱,都促使他们同这个强制­性­敕令抵抗到底,到处可见父母自杀身亡,更惨的是,有些父母出于对孩子的爱怜,将他们投入水井,以逃避敕令的蹂躏。此外,规定的期限一满,由于别无他法,犹太人又重新沦为奴隶。但也有几个人皈依了基督教。至今一百年过去了,对于犹太人的宗教信仰,或者说,对于犹太种族,表示相信的葡萄牙人为数不多,尽管习惯与时间比任何约束更有威力。“历史上多次看到,宁死不屈的何止将领,甚至是整个部队国。一

我有一位挚友,一心寻求死亡,这个念头他已深思熟虑,并在他心中深深扎根,我无法使他打消。一旦戴着神圣光环的死亡降临,他就毫无理­性­地、如饥似渴地奔过去。

当今有些人,甚至是孩子,就为了一点点挫折,便自杀了。关于这一点,有位古人说,如果连胆小鬼都选择的避难处也害怕,那么还有什么不怕的呢?在更加快乐的年代里,不分­性­别,地位和宗派。有耐心等死者,也有自愿寻死者,那些寻死的人或是为了逃避生活的艰辛,也有人是因为生活过于称心如意,还有的希望到另一个世界寻觅更好的生存条件,这些人比比皆是,数不胜数,这里,找不可能一一列举。事实上,把贪生怕死者列一个清单,做来恐怕更为方便。

现在只谈论下面一件事。一天,哲学家皮浪在船上,恰遇大风暴,看到周围人惊慌失措,便以一头也在船上却对暴风雨无忧无虑的小猪为倒,鼓励那些人不必害怕。既然我们为有理­性­而由衷高兴,多亏理­性­我们才自认为可以主宰和君临他人,那么,我们能不能大胆地说。我们身上的理­性­是为了我们的苦恼而存在的呢?既然知道实情会使我们心绪不宁,坐立不安,使我们的处境还不如那头小猪,而不了解实况,我们反而心境恬静,那么,了解真相有什么用呢?人有智慧,是为了谋取最大的利益,难道我们要把智慧用来毁灭自身,与事物的普遍规律相抗衡吗?而事物的规律不就是要每个人尽自己所能来谋取自己的利益吗?

或许有人会对我说,好吧,你那个规则适用于死亡,可贫困又是怎么回事呢?还有痛苦?亚里斯提卜、希罗尼姆及大多数哲学家称痛苦为最大的不幸,另一些人-口头上否定,实际上也这样认为。波塞多尼奥斯患了疾病,痛苦万分,庞培来看他,为选择如此不合适的时机来聆听老师谈论哲学而深感抱歉。波塞多尼奥斯对他说:“但愿我的病痛不致于妨碍我讲哲学l丹于是他忍着病痛讲了起来,同样表现了对痛苦的蔑视。可是,痛苦仍对他大摆威风,不停地折膳他。他喊道,“痛苦啊,如粜我不把你当作不幸!你这样岂不是徒劳吗?”这件事被传为佳话,可是,这对蔑视痛苦又有何意义呢?他不过从字面上去辩论罢了,如果他痛苦得不厉害,又何必中断谈话呢?为何要如此克制自己,不把它叫作不幸呢?

这里所谈的痛苦不全是凭空想象。对于其他事我们可以主观臆想,而痛苦却是肯定无疑,我们的器官在作判断。

“如果感官有错,整个理­性­就会崩溃。”——卢克莱修

难道能让我们的皮­肉­相信鞭子接上去是搔痒吗?能让我们的味觉相信笋荟的味道是纪龙德沙砾地区葡萄酒的味道吗?不妨借用皮浪的小猪为例。它确实不怕死,可如果我们打它,它就会叫起来,就会痛苦不堪。天底下任何生灵都怕痛苦,难道我们耍超越这个普遍天­性­?就连树木受到伤害似乎也会呻吟。死亡是通过推理才被感知的,那是瞬间的运动:

死亡属于过去或将来,不属于现在。一拉博埃西

等待死亡要比死亡更难‘以忍受。——奥维德

许多牲畜和人与其说生命遭到威胁,不如说名存实亡。事实上,对于死亡,我们所惧怕的,主要是死前一般要遭受的痛苦。

然而,拿一位圣父的话来说,“人死后才套有痛苦回。坤而我的看法似乎更为真实,我认为死之前或死之后都与死亡无关。我们常常错作自我辩解。经验告诉我,我们之所以忍受不了痛苦。是因为忍受不了对死亡的想象,想到痛苦会带来死亡,就更加焦虑不安。但理­性­又会责备我们懦弱无能,不该为这种突发的、不可避免的、冷漠无情的事担惊受怕,这时,我们就会觉得这一理由更站得住脚。

一切只有痛苦而无其他危脸的病痛,我们认为是无危险病痛;牙痛和痛风,不管多么疼痛难熬,因为不危及生命,谁会把它们当作疾病?然而,可以假设,我们惧怕死亡,主要是惧怕痛苦。正如贫困亦毫不可怕,不过会使我们遭受饥渴、冷热和不眠之痛苦罢了。 因此,让我们米面对痛苦吧!我把痛苦当作生存的最大不幸,这是很自然的。我这人对痛苦决无好感。我尽量躲避痛苦,因此至今——感谢上帝——我与之尚未有过很多交往。然而,我们即使不能消除痛苦,至少也可以耐心忍受,以求减轻,即使身体疼痛难熬,我们的心灵和理­性­仍能做到坚强不屈。

如果不是这样,我们当中谁会相信刚毅、勇敢、力量、宽大和坚定呢?如果不再向痛苦挑战,这些品德又有何用呢?"勇敢渴望危险。”如果不必露宿野地,全身披挂忍受烈日,以马或驴为食,不

必看到自己粉身碎骨,从骨缝里拨出子弹,受缝合、烧灼或导尿之苦,那么我们如何能战胜平庸,鹤立­鸡­群?哲人们说,在高尚的行为中,越是艰难的事越值得做。这与逃避不幸和痛苦完全是两回事。“的确,欢娱和快乐,嬉笑和玩乐与轻浮为伴,生活在其中的人并不幸福,在忧愁中如舱百折不挠,反而常常会感到幸福。”因此,很难使我们的祖先相信,凭借战争和式力去征服不如不担风险靠计谋去获胜:

勇敢付出的代价大,但结果更美好。 ——卢卡努

我们可以更聊以自蔚的是,显然痛苦愈烈,时间则愈短,而时间愈久,痛苦则愈微,”si grāvis brevis,sil longus levis”。痛苦过了头,不久就会失去感觉,它就会消失,或者让你丧命;二者是一回事。如果你不能忍受,它就会战胜你。“你要牢记,死亡墨最大痛苦的终止,最小的痛苦断断续续,我们能主宰的则是不大不小的痛苦。痛苦,能忍受时则忍受,不能忍受时就躲开,结束令我们讨厌的人生,就像退出舞台一般。”

我们之所以不能耐心忍受痛苦,是因为我们不习惯从心灵上获得主要的满足,没有给予心灵足够的重视,而它却是我们状态和行为唯一至高无上的主宰。身体只是一种方式,一种状态。而心灵却多姿多态,它让身体的各种感觉和意外听命于它的状态。然而,需要对心灵进行研究和探索,唤醒它的强大活力。任何理­性­规定和力量都奈何不了它的倾向与选择。在它拥有的千姿百态中,应赋予它一种有利于我们平静生活的状态,这样,我们不仅能免受任何冲击,甚至,如果它认为合适的话,还会以痛苦和不幸为乐。

心灵不加区别地利用一切。错误和梦幻犹如一种可靠的物质,可以用来确保我们的安全,使我们获得满足。

不难看到,刺激痛苦和快感的是思想。动物则是抑制它们的思想,而它们身体的感觉是自由的,本能的,困此,几乎每一类动物都有相同的感觉,正如我们从它们相似的行为所观察到的那样。如果我们不去扰乱我们肢体的裁判权,可以肯定,我们的境况会好一些,肢体对于痛苦和快乐的感觉就会自然真切,正确适度。如果我们的­性­格平稳而自然。感觉就不会过度。但是,既然我们已经摆脱了这些规则的束缚,任凭想象力胡作非为,那么至少可以设法让我们想愉快的事。

柏拉图担心我们陷入痛苦和快乐,因为这会导致灵魂过分依附于躯体。而我却认为,这会使灵魂和躯体脱离。

敌人看到我们逃跑会更气势汹汹,同样,痛苦看到我们发抖会更神气活现。谁抵抗,痛苦就向谁屈服。因此,应该坚决同它作斗争。退缩和畏惧,会招致毁灭的威胁。身体越结实就越坚强,灵魂也是如此。

下面举几个例子,说一说像我这样赢弱的人,从这些例子中可以发现,痛苦的程度完全取决于我们给它的位置,正如宝石的颜­色­鲜艳还是暗淡,同接触什么样的叶子有关。圣奥古斯丁说得好:“他们感到痛苦,是向痛苦投降的缘故。”在鏖战中身挨十剑,也不如挨外科医生一刀来得痛苦。分娩时的痛苦,医生和上帝都认为是巨大的,我们也是小题大做,但有些种族却毫不在乎。撇开斯巴达国的­妇­女不谈,就拿随我们步兵出征的瑞士­妇­女圆来说,你发现有什么不同吗?她们昨天还怀着孩子,今天就将要儿挂在脖子上,跑着小步随丈夫行军了。还有散居在我们中间的丑陋的埃及­妇­女。孩子一出生,就到临近的河里给自己和给婴儿洗澡。许多少女为了掩人耳目,怀孕和分娩期间都要躲起来。古罗马贵族萨比努斯的妻子也一样,为了不被丈夫发现,分娩时无人帮助,独自生了一对双胞胎,没有喊叫,也没有呻吟。斯巴达人偷了东西,怕受羞辱甚于我们怕受惩罚,因此,有一个普通小男孩偷了一只狐狸后,就把它藏到披风里,宁可忍痛让狐狸咬肚皮也不愿让人发现。另有一位在献祭仪式时烧香,香火落进袖子里,为了不扰乱祭礼,宁愿让火烧到骨头上。许多斯巴达人,根据所受的教育,就为了考验勇敢的品德,在七岁时要经常受鞭打,即使被打死,也要脸不变­色­心不雕。西塞罗曾经看到过斯巴达人互相厮打,拳打脚踢,还用牙齿咬,直至昏倒才认输。“人的本­性­从不曾被习俗战胜过,因为它是不可战胜的,它只会被我们自己战胜,安逸、快乐、游手好闲、好吃懒做毒害我们的心灵,成见和恶习削弱和腐蚀我们的心灵。”人人皆知左撇子穆西尤斯的故事,他混进敌营,企图杀死敌首领,行动失败后,为了以更奇特的方式谴责自己的行为,也为了替自己的祖国辩护,他向他欲谋杀的国王波塞纳承认了自己的企图,并说,在他的部队里还有很多罗马人像他一样想杀死国王。为表明自己是怎样一个人,他叫人拿来火盆,看着自己的胳膊任火烧烤,教人吓得赶紧下令拿走火盆。还有个人在开刀时,竟然继续读他的书。还有一位在受刑时不停地嘲弄和讥笑,搞得刽子手恼羞成怒,对他使出各种酷刑,他都挺住了,从而战胜了刽子手。可他却是位哲学家。还有呢。凯撒的一位斗士在被人用刀剪切割和探子探查伤口时,始终笑容满面。“哪一个斗士呻吟或失客过?哪一个站着时胆小如鼠,倒下时畏畏缩缩?哪一个倒下后,死前还要回头顾盼?”女人也有这样的例子。谁不曾听说过,有一位巴黎­妇­女,为了重新长出更细­嫩­的皮肤,竟然把身上的皮剥掉?还有些人为使声音更加柔和沉浊,或使牙齿排到整齐,竟把好端端的牙齿拔掉。这种蔑视痛苦的例子举不胜举。只要可望变得漂亮,她们无所不能,无所畏惧;

她们只想拔掉白发,消除皱纹整修脸容。——提布卢斯

我还见过一些女人,为使脸­色­变得苍白,不惜吞下沙子、烟灰,折磨自己,直到把胃搞坏。为有西班牙女郎的苗条身材,不惜吃尽苦头,将细腰束得紧紧的,两侧留下一道遭大口子,直嵌入皮­肉­中,有时甚至会导致死亡。

现在,在许多国家里,经常可以看到,有人为了发誓而故意刺伤自己。我们的国王就讲过他在波兰亲眼所见的突出事例。我知道这种事在法国也有人模仿。我就见过一位青年女子,为证明她的誓言真诚和履行誓言的决心,取下头发上的簪子,在胳膊上扎了四五下,扎得皮肤啪嗒响,鲜血直流淌。土耳其人为了心爱的女人,甘愿在自己身上捅刀子;为了留下永久的痕迹,他们突然用火烧灼伤口,并让火在伤口上停留很长时间,以便阻止出血,留下疤痕。目睹过此场面的人作了记载,并向我发誓真有其事。但是,为了几个小钱,他们也会在手臂或大腿上深划几刀,这样的事每天都有发生。

令我高兴的是,我们需要什么证据,就能得到,因为基督教国家给我们提供了足够的例子。继我们圣父之后,曾有许多人也愿意背负十字架以示虔诚。从可靠证人写的书中可以知道,圣路易总穿粗布衣裳,垂暮之年,他的忏悔神甫才允许他脱掉苦行者的衣衫,此外,每星期五他叫神甫用五条细铁链抽他的肩膀,为此,他总是把铁链子放在一个盒子内随身携带。纪尧姆是青耶纳公爵领地的最后一位传人,他的女儿阿丽诺将该领地授给了法国和英国王室。纪尧姆公爵为以苦行赎罪,在他生命的最后十来年里,坚持不懈地在教士服下面再背上厚厚的护胸甲。昂儒伯爵富尔克一直走到耶路撒冷,为的是脖子上套着绳索,在圣墓前让他的两位仆人鞭打。每年的耶稣受难日,在各个地方,我们不也看见许多男男女女互相厮杀,直至皮开­肉­绽吗?这种事我已屡见不鲜。有人说,有些人(他们戴着假面具)是为了钱才这样不顾疼痛去捍卫别人的宗教信仰的;虔诚要比贪婪更能刺激人蔑视痛苦。

马克西姆冷静地埋葬了做执政官的儿子小加图;保罗斯几天内连失两个爱子,也表现出非凡的沉着,脸上丝毫看不出悲伤。我曾讥讽过当今的一位人物,说他嘲弄了神圣的正义。因为他的三个儿子在同一天内惨遭死亡,按照常理,这对他应该是沉重的打击,但他却几乎当成是神踢。我自己也失去了还在吃­奶­的二三个孩子,我当时没有痛苦,至少可以说没有悲伤。而最令人痛苦的意外莫过于丧子了。其他令人痛苦的时机还是相当多的,假如它们可能来到,我会几乎感觉不到,过去遇到该痛苦的事时,我也都是漠然处之,而其他人碰到这些事却会痛不欲生,我都不敢讲给人听,觉得难为情。“由此可以看到,痛苦不取决于人的本­性­,而在于人的看法。”

看法是强大的对手,它无所顾忌,无所节制。既然亚历山大和凯撒闹得天下大乱,谁还会想渴求安宁和太平?泰雷神父常说,他不打仗时,总觉得自己和马夫没什么差别。

执政官小加图为确保西班牙几座城市的安全,禁止那里的居民佩带武器,于是,很多人便自杀了:“真是野蛮的民族,竟然认为没有武器便无法生活国。”我们知道,多少人选避宁静而甜蜜的家居,到荒无人烟的地方;多少人宁可蔑视上流社会,过卑贱低下的生活,他们生活其中感到其乐无穷,让人觉得有些做作。巴罗梅红衣主教最近在米兰逝世,他出身贵族,家财巨万,加之年纪还轻,正可以花天酒地,纸醉金迷,况且,这也是意大利的风气;可是他却过着严肃刻苦的生活,春夏秋冬穿的是同一件袍子,睡的是草褥子,工作之余,他孜孜不倦,悉心研究,腰杆笔直地跪在地上,书旁放着一点儿水和面包,算作一日三餐的全部食粮。我知道,有人戴了绿帽子,却从中获得好处和晋升,可是,这个字眼会教许多人谈虎­色­变。如果说视觉不是我们器官中最必需的,至少也是最令人愉快的。但是,最有用、最令人愉快的器官似乎是生植器。然而,不少人仅仅因为它们不可爱而恨之入骨,就因为它们太有用而摒弃不用。有人把眼睛捌掉,也是出于同样的理由。

一般男人都认为,多子便是多福,我和另外几个人却认为没有孩子才是幸福。

假如同泰勒斯为何不结婚,他便会回答他不想留下后代。

我们自己的看法会给事物标上价码。这种价码会在很多事物上体现出来,要对它们作出评价,不仅要考虑它们,还要考虑我们自己;不用关心它们的质量和用途,只要关心我们得到它们的代价,仿佛这是它们实质的某个部件;不要把事物带来的,而要把我们带给事物的称作价值。在这一点上,我发现我们是理财能手。花费有多大,事物的价值就有多大。我们的看法是决不会作无用的花费的。钻石的价值取决于买卖,勇敢的价值取决于困难,虔诚的价值取决于痛苦,良药取决于苦口。

有人为了变成穷汉,把所有钱财扔进海里,可很多人为了发财却在同一个海上四处搜索。伊壁鸠斯说,富裕并不意味着轻松,而是不断变换生财之道口的确,产生吝啬的不是贫穷,而是富裕。关于这一点,我想谈一谈自己的体会。

童年结束后,我经历了三种状况。第一种状况历时十年,生活来源主要靠别人的拨款和赢济,但这是不稳定的,也是无规则的。那时候,我花钱完全取决于这种来钱的偶然­性­,因而也就轻松愉快,无忧无虑。我从投有比那时更好的境况。朋友们的钱包从来为我敞开i我确定了还债的日期,规定自己把按期还债作为最必需做的事。朋友们看到我为还债所做的努力,便一再给我延长债期;因此,在朋友们眼里,我勤俭节约,诚实可靠,不会骗人。我真的感到还债有其乐趣,仿佛从肩上卸下了一个讨厌的重负和受奴役的象征;我也感到,正确的行为和取悦别人会给我一种满足感。那些需要讨价还价和编造放事的付款排除在外,因为,如果找不到为我讨价还价的人,我宁愿羞愧地、不公正地延长付款,也不愿去做讨价还价的事,我的­性­格及说话方式都不适合这样做。没有比讨价还价更令我厌恶的了。这纯粹是一种弄虚作假和厚颜无耻的生意经:双方经过一小时的争论和讨价,其中一方就为了五分钱的利益而放弃誓言。然而,我那时借钱是处于不利地位的,因为我不好意思当面提出要求,总是写信去碰运气,信写得很随意,很容易遭到拒绝。我被需要所迫,根据我的预见和感觉击借债,但当我摆脱需要的控制,重新振作起来,会感到更加快乐,更加自由。

财产管理人大都认为,这种生活在不确定中,是非常可怕的。首先,他们不明白大多数人都如此生活。不论过去和现在,多少老实人放弃手中确定的东西,而去向国王或机遇寻找毫无把握的恩宠!凯撒为了成为凯撒,不仅倾家荡产,而且举债百万黄金。多少商人变卖地产,开始到印度去做生意,

经受多少惊涛骇浪。—卡图鲁斯

在当前,虔诚的信教者寥若晨星,而数千教会组织却对此熟视无睹,每日期待上天给他们布施晚餐。

其次,他们不知道他们赖以为基础的确定的东西,也和偶然事物一样不确定和有风险。尽管我有二千埃居的年金,我仍清楚地看到贫困,就像它总在和我作对。因为在巨富和赤贫之间往往没有折衷,命运会穿过我们的财富,为贫困打开成百个缺口:

财富是玻璃做成的,它闪闪发光,但很容易破碎圆。——普布利流斯西鲁斯

命运会推翻我们所有的防御和堤坝,因此,我认为,由于种种原因,贫困不仅与穷人有关,而且也会在富人家里安营扎寨。或许,贫困单独存在,要比与财富共存时稍为令人舒服些。财富与其说来自收入,不如说全凭井井有序的管理:“人人都是自己财,的创造者。”依我看,一个缺衣少食、忙忙碌碌的富人要比单纯的穷人更可怜。“生活在财富中的穷人最痛苦。”

最强大最富有的君王往往会陷入极端的需要之中,因为难道还有比成为暴君和不公正地侵吞臣民财产更极端的事吗?

我经历的第二种状况是有钱。我对钱紧抓不放,根据我的状况,我很快就有了可观的积蓄。我认为,除了正常收入,一无积蓄不能算作拥有,可望的收入希望再大也不能引以为荣。因为我想万一发生意外呢?由于这种空幻而古怪的想法,我装出很­精­明的样子,开始积钱,以备不测。有人向我指出,不测防不胜防,我还振振有词地回答,即使不能以备所有的不测,也可以用来应付一些或好几个。存钱不是没有忧虑的。我得保守秘密。我这人敢于谈论我自己,但谈钱时从不说真话,就像其他人,有钱时哭穷,没钱时装富,也不怕良心不安,从不真诚地公开自己的财产。如此小心翼翼,真是可笑又可耻;外出旅行时,总觉得自己考虑不够周密。钱带得越多,忧虑也越多,时而担心路途不安全,时而害怕脚夫不可靠,我跟我认识的人一样,行李放在眼皮底下才放心。把钱箱留在家里吧,又会疑神疑鬼,忧虑重重,更糟糕的是,这些想法又不能说给人听。我人在旅途,心却系在家里的钱箱上。说到底,守钱比挣钱更难。即使我不能完全照我说的去做,但也很难阻止自己这样做。至于好处,我所得甚少或者一无所获,因为设法多花钱,对我也是个沉重的压力。正如彼翁说的,无论是有发者还是秃头,给他们拔头发都会引起不悦一旦习惯了金钱,并把你的幻想集中在钱堆上,金钱就不再为你服务,你就不敢再花一分钱,好比是一座房子,碰它一下,就会引起全身震动。不剜万不得已,你是不会动它的。从前,我当衣服,卖骏马,无拘无束,毫无遗憾,自从我有了钱,就把它束之高阁,轻易不打开心爱的钱包。可是,问题在于很难为这种积钱的欲望划定界限(对于人们认为的好事,也是很难确定界限的)。我们不断壮大财富,增加数量,甚至可悲地放着财产不去享受,而是把它们看管起来,不动分毫。

照这种用钱的方式,那些看管城门和城墙的人便是最有钱的富豪丁。依我看,有钱人都是­精­打细算,斤斤计较的。

柏拉图将有形的财产分成健康、美丽、力量和财富几种­性­质。他认为,不盲目敛财聚富,人就不盲目,而是看得清了。

在这一点上,小狄奥尼修斯做得就很漂亮。有人告诉他,一位锡拉库萨人将一财宝藏于地下。小狄奥尼修斯便叫那位锡拉库萨人把财宝带给他。后者这样做了,但偷偷留下了一部分,并带着它们到了另一个城市。在那里,他那攒钱的癖好丧失殆尽,花钱也大手大脚起来。小狄奥尼修斯得知此事,便派人把另一部分财宝还给了他,并且说,既然那人已学会如何花钱,我心甘情愿把剩下的还给他。

有几年我也如此。也不知是哪个­精­灵让我摆脱了守财的想法,就像那个锡拉库萨人一样,要把我的积蓄统统花光。这个使念头的产生,得归功于一次花费颇大的旅行,因为我尝到了花钱的乐趣。从此,我开始了第三种生活方式(我感觉到什么就说什么),当然更快乐,更有规律;我量人为出,当然,有时花得多一些,有时收得也多一些,但两者很少脱节。我过一天算一天,安于日常的和现时的需要;至于非日常的需要,那是世界上所有的储备也无法满足的。

指望命运为我们提供足够的武器来同它抗争,那是痴心妄想。我们要用自己的武器同它抗争。不测事件最终会将我们出卖。我存钱只是为了买些什么:不是为了置地产,那于我毫无用处,而是为了买快乐。“不贪买,便是财,,不购买,便是收人。”我不怕没有财富,也不再想增加财富:“富裕是财富的产物,满足是宣裕的标记。”我庆幸自己,到了该吝啬的年龄却能改邪归正,摆脱了老年人的这一通病,也就摆脱了人类最可笑的弊病。

弗罗雷曾经历过两种命运,他觉得,财富的增加并没有刺激吃喝、睡觉和拥抱妻子的欲望,此外,他还感到管理钱财是个讨厌的任务,沉重地压在肩上,正如我亲身体会的一样。因此,他决定让一位对他忠心耿耿并且渴望发财的穷朋友高兴,把自己多得用不完的财富全部送给这个青年,包括继续从他慷慨的主子居鲁士那里获得的以及在战争中日积月累的财富,但要这位青年像款待客人和朋友那样供养他,管他吃住。他们从此生活得很幸福,对双方互换身份非常满意。这样的美事我真想效仿。

我要大力称赞一位老高级教士的冒险做法。他把自己的金库、收入和投资交给他选定的仆人或其他人照管。多少年来,他就像一个外人,全然不知他家的财务情况。相信他人正直,就证明自己正直,因此上帝一定会赞扬的。至于这位教士,我看到,没有哪家的财务有他家的管得好。一个人能如此合理安排,使自己的财富能满足自己的需要,不用­操­心,不用费力,也不要为分配或管理财富而中断其他更重要的事务,而且­干­起这些事来心安理得,随心所

欲,遮真是赏心乐事。

因此,富裕和贫困完全取决于个人的看法,财富、光荣、健康也不像拥有者所说的那样美好和快乐。是好是坏全凭自己的感觉。对自己满意的人才会高兴,而不取决于别人是不是对你满意。只有这样,看法才真实可靠。

财富对我们既无好处亦无坏处:它只给我们提供物质和种子,而我们的心灵比它更强大,是幸福或不幸的惟一缘由和主宰,能随心所欲地摆布和使用财富。

外部附加物的气味和颜­色­来自内部构造,正如衣服可以暖身,但热量并不来自衣服,而来自我们本身,衣服则用来维持和增加热量。如果拿去盖在冰冷的物体上,它对寒冷也同样起到维持的作用;雪和冰就是这样保存的。

苦读对于懒汉,戒酒对于酒鬼是一种折磨,同样,俭朴对于纵欲者是苦刑,锻炼对于体弱多病和游手好闲者是体罚。其他事物也一样。事物本身并不痛苦也不艰难,是人类的脆弱和无能所导致的。要判断事物是否伟大和高尚,就得有伟大和高尚的心灵,否则就会把我们自己的缺点说成是事物的。一支笔直的桨在水中似乎是弯曲的。重要的是不但要看到事物,而且要有看待事物的方法。

许多论述从不同的方面劝说人们蔑视死亡,忍受痛苦,为什么我们不从中寻找一个适合自己的呢?我们想了许多奇妙的方法去说服别人不要惧怕死亡和痛苦,为什么我们每个人不根据自己的脾­性­择其中之一而用于自身呢?如果你忍受不了用烈­性­药和创口洗涤剂来根治病痛,那你至少可以服用镇静剂来减轻痛苦。“一种懦弱而无价值的偏见控制着我们对痛苦和快乐的态度。心灵软竭无力时,连被蜜蜂蛰一下都会大叫大嚷。关键在于要有自制力。”此外,过分夸张痛苦的尖锐和人类的软弱,总离不开哲学。因为人们总是强迫哲学作战无不胜的诡辩:如果说生活贫困不是好事,那么至少没有必要生活在贫困中。

谁都是因为自己的过错而长期痛苦的。

对于既受不了死也受不了生,既不反抗也不逃避的人,我们有什么办法呢?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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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理智地圈守一城应受惩罚

勇敢和其他品德一样是有限度的;超越限度就成了缺点。如果辨不清界限,勇敢过了头,就成了鲁莽、固执和疯狂。战时有一条惯例就产生于这一思考,如果固守一个从军事规则讲无法守住的要塞,就要受到惩罚,甚至被处死。如不惩罚,设防差的小城就都要负隅顽抗了。在围困帕维城时,德?蒙莫朗西陆军统帅奉命跨过泰森河。进驻圣?安东尼郊区,但遇一桥头堡负隅顽抗,其好强攻而入,并将里面的人全部吊死。还有一次,那位统帅陪同王储去讨伐阿尔卑斯山那边的邻邦,强攻下维拉纳城堡后,狂怒的士兵们将城堡里的一切全部摧毁,只剩下守将和旗标连,德?荣莫朗西统帅因同样的理由下令将他们吊死。就在这个地方,马丁?杜贝莱统帅也做过同样的事,当时他是都灵的总督,在攻打维拉纳城堡时,他把负隅顽抗的守波尼及其士兵全部杀死了。但是,被围要塞的价值和弱点是在同围攻者的实力相比较中估计出来的,因为你要顽强抵抗的也许是三十门大炮,但也可能只有两门轻型长炮;此外,征服者的高贵、声誉及人们对他的尊敬,也在考虑之列,因此,天平就可能往这边倾斜。也有这样的情况:围攻者对自己的状况和兵力很有把握,认为抵抗他们是极不明智的,因此,只要遇到反抗,他们就大肆屠杀。这种做法在东方君主及其继承者那里也可以看到,是通过勒令和挑战体现的,这种高傲、骄横、野蛮的形式至今仍被东方君王们采用。

葡萄牙人人侵印度时,在所到之处,他们发现了一条不可侵犯的普遍法律:凡是被国王或其将领战胜的敌人,不能得到赎身和宽恕。

因此,应该尽量避免落入一个获胜的、武装的敌对审判官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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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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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对怯懦行为的惩罚

我曾听到一位君王,一位杰出的统帅说,士兵贪生怕死,不能处以死刑。他在餐桌上听说了德?韦尔万领主老爷的案子,该老爷固将布洛涅城拱手让给英王亨利八世而被判处死刑。

的确,应该将软弱导致的错误和恶意造成的错误严格区分开来。因为犯后一种错误时,我们昧着良心,违背了天理,而前一种错误似乎可以归咎于我们天生的缺点和瑕疵。因此,很多人认为昧着良心­干­的事才能受到惩罚口部分基于这一行为准则,有些人便认为,异教徒和异端分子应该判处极刑,而律师和法官如目无知而失职则不必负责任。

至于怯懦行为,最常见的惩罚便是当众羞辱。可以认为这一准则是法学家夏隆达首先提出来的。在此之前,按照希腊法律,逃兵要被处死;而夏隆达规定,逃兵只需穿女人衣袍,在广场中央罚坐三天:他指望羞愧能使他们恢复勇气,重上战场。“与其让人流血,不如让人脸红。钡前,罗马法律似乎也将逃兵处死。因为据阿米亚努?马塞利努叙述,罗马人在进攻帕提亚时,有十名士兵临阵脱逃,尤利安皇帝先将他们开除,然后依照古代法律再将他们处死。马塞利努说,这是有古代法律作依据的。然而,在别的地方,犯同样过错的士兵仅仅被罚带着行李同囚犯果在一起。罗马人对从坎尼逃跑的士兵,和对在这场战争中,同菲尔维乌斯一起吃了败仗的人,惩处是很严厉的,但也没把他们处死。

然而,值得担心的是,当众羞辱会使他们绝望,不仅会使他们变得冷漠,还会成为敌人。

在我们祖辈那个时候,有一位德?弗朗热老爷,曾是德?夏蒂永元帅的副官,被丰塔拉比的总督德?夏巴纳元帅派去取代迪吕德先生,因投降西班牙人,被废黜贵族称号,他和他的后代都被贬为庶民,要缴人头税,并且不能上战场。这一严厉的判决是在里昂执行的。后来,当南索伯爵进入吉斯时,那里的所有贵族也遭到了同样的惩罚。还可举出其他例子。

然而,如果无知或怯懦太过分,太明显,超出了一般,那就有理由将之当作在耍诡计,可以作出同样的惩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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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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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位大使的一个特征

我出外旅行时,总习惯让我的对话者谈他自己最熟悉的事,这样,通过和别人交谈(那是可能有的最好学校),我就可以学到些东西。

船夫只谈风向,

农夫只谈耕牛,

武夫只谈伤口,

牧人只谈羊群。

因为通常的情况恰恰相反,人人都喜欢谈本职以外的事,认为这样能获得新的声誉。阿希达穆斯对佩里安德的指责就是例证;他批评后者放弃名医的荣誉,却去当一个蹩脚诗人。

你瞧,凯撒谈起他的建桥造械设想来喋喋不休,可是,当他谈论他的本职工作,他的英勇和用兵才能时,就找不到话说了。他的功绩证明他是位杰出的战将,而他却想让人知道他是位杰出的工程师,这种才能与他的职业不大有联系。

一位有法学禀赋的人,近几天被带去看一间事务所,那里有各种法律书和其他书籍,他却找不到话题谈论这些书,可是,他见楼梯上有一堆用作障碍的大桶,便生硬而武断地大发议论,每天遇见这一路障的官兵为数不少,却谁都视而不见,毫无感觉。

老狱奥尼修斯是位卓越的军事家,这跟他的地位很相称;但他却特别想在写诗作韵上出人头地,尽管他对此一窍不通。这真是:

老牛想马鞍,马驹想犁头。——贺拉斯

这样做事,终究一事无成。

因此,应该叫建筑师、画家,鞋匠和其他人谈各自内行的事。关于这一点,我读史书时,总习惯注意作者是谁,因为人人都可以写历史:如果作者是专职文人,那我主要想学文体和语言;如是医生,我则更愿意相信他们说的天气、君王的身体及­性­格、他们的伤痛和疾病;若是法学家,便从中了解法律上的争论与法规,国家机构,如此等等;要是神学家,就注意教会事务、教士职责、宽免及婚礼;如是朝臣,就得听他们讲风俗与礼仪;倘若是军人,就得对他们的任务,尤其是他们亲身经历的战绩感兴趣;如果是大使,就把注意力放在谋略对策和­阴­谋诡计及具体做法上。

’ 因此,我在别的史学家那里所忽略的事件,可能会在读朗热老爷的叙述时格外注意,仔细研究。朗热老爷记叙了查埋五世皇帝在罗马红衣主教会议上对法国国王的警告。法国使节德?马斯贡红衣主教和迪维利老爷在场。查理五世发表了很多侮辱法国的言论,譬如,他说假如他的将士和臣民不如法国国王的将士和臣民忠诚和虔诚,他就立即套上绳索,去向法国国王求饶(他似乎很认真,因为以后他又说过两三次);他还向法国国王发出挑战,要他穿着衬衣,用刀剑到船上同他决斗。朗热老爷继续叙述说,那两位法国使节将会议情况向国王发了急件,但隐瞒了最要紧的部分,甚至上述的两个内容。然而,我深以为怪的是,一位大使竞有权擅自取舍应向主子汇报的警告,尤其这警告至关重要,它来自这样一位人物。发表在这样严肃的场合。我认为,奴仆的职责是忠实反映事物的真相,以便主人能够自由地决定、判断和选择。担心对方会因为不冷静而做出错误决定,便隐瞒事实真相,这种行为应属于当权者,而不是受命者,属于监护人或导师,而不是在权力和才智上都低一等的人。无论如何,我可不愿别人对我这样。

我们总爱找借口摆脱别人的指挥,而让自己发号施令。人天生向往自由和权力,因此对上司来说,没有什么比下属真诚而质朴的服从更宝贵的了。

若是选择­性­而非从属­性­服从,那就歪曲了服从的­性­质。举克拉苏为例。此君在罗马人眼里可谓福星高照。当他在亚洲任执政官时,命令一位希腊工程师把他在雅典看见的两根船桅中最大的一根给他运来,他想把它做成炮台机械。那工程师自以为知识渊博,便自作主张,给他运来了很小的船桅,在他看来,这自然是最合适的。克拉苏耐心听他陈述理由,尔后将他鞭打了一顿。对他而盲,纪律比工程更重要。

然而,另一方面也可以认为,这种强制­性­服从仅指具体而确定的命令。大使的任务比较自由,许多情况取决于他们的才­干­,他们不单要执行主人的意愿,还要向主人进谏,帮助主人产生或纠正意愿。我看到,当今的一些指挥者受到了国王的责备,因为他们只顾不折不扣地执行国王的命令,而忽视了实际情况。

聪明人还指责波斯国王的做法:他们给使者和副官的命令总是具体而微,芝麻大的事也要依赖于他们的指示;这样做,势必会耽误时间,而在他们的长期统治中,国家事务常常因这种时间的延误而蒙受惨重的损失。

就连克拉苏也给一位内行写信,一面告之对方打算如何使用那根船桅,一面不也似乎和对方商讨,征求意见吗?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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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恐惧

我心惊­肉­跳,毛骨悚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维吉尔

我不像有人认为的那样是研究人类本­性­的学者,对于人为什么恐惧所知甚微。然而这确是一种奇怪的情感。照医生的说法,没有任何情感会比恐惧更使我们手足无措。确实,我见过许多人因恐惧而丧魂落魄,连最沉得住气的人,恐惧起来也会心慌意乱。我这里不谈凡夫俗子,他们时而害怕老祖宗裹着白尸布从坟茔中走出来,时而担心撞见魑魅魍魉。按说士兵胆子是最大的,但是,他们不也常常由于恐惧而把羊群当作胸甲骑兵,把芦苇和竹子当成执矛骑士,把朋友当成敌人,把白十字架当成红十字架吗?

德?波旁先生攻打罗马时,守卫圣皮埃尔镇的一位旗兵,一听到警报就吓得丢了魂,赶紧握着旌旗,从一倒塌的墙洞里扑向城外,奔向敌人,还以为是朝城里跑去呢;渡旁先生以为是城里的人出来挑战了,就让他的队伍排好阵势,准备反击;那旗兵一见德?波旁先生的队伍,恍然大悟,立即转过身,从原洞钻进城里;然而刚才他从那墙洞里出来后,已朝田野跑出三百多步了。当我们的圣波尔镇被比尔伯爵和迪勒先生攻克时,朱伊尔司令官的步兵连也遭致同样的厄运,因为他们吓得丧胆销魂,纷纷从一个炮眼里跳出城外,被攻城者彻底消灭。就在这一次围城中,有一位贵族吓得魄散魂飞,从缺口逃跑时,竟在无一处受伤的情况下倒地薨命,这种被吓死的事例值得回忆。

有时,恐惧会攫住一群人。在日耳曼库斯回和德国人的一次交战中,两支大部队惊惶失措,背向而进,一个逃离的地方正是另一个的出发地。 。

有时候,恐惧会给我们脚跟Сhā上翅膀,就如前两例那样;有时候又会给我们双脚钉上钉子,使我们动弹不得。举泰奥菲尔皇帝为倒。泰奥菲尔同亚加雷纳人打仗,在一次战役中吃了败仗,他惊得目瞪口呆,浑身麻木,都不知道要逃跑了:“恐惧得连逃命也想不到!”一直到他的一位主将马尼埃尔来拽他摇他,仿佛要把他从沉睡中唤醒,对他说:“如果您不跟我走,我就杀死您;我宁肯让您丧命,也不愿见您被捕而丧失帝国,”他这才惊醒。

恐惧在使我们丧失捍卫责任与荣誉的勇气之后,为了它自己的利益,又会让我们变得无所畏惧,从而显示它的最后威力。桑普罗尼奥斯国执敢罗马时,在输于汉尼拔的第一场正规战役中,万名步兵惊惶失措,不知从哪里逃命,慌乱中冲入敌人的主力部队,奋力拼杀,突围而出,杀死迦太基人不计其数,以一次光荣的胜利,洗刷了逃跑的耻辱。这是我最怕见到的恐惧。

因此,恐惧的威力超过其他任何情感。

还有什么比庞培的朋友们在他船上目睹一场大屠杀时的痛苦更强烈更真实的情感呢?然而,当埃及帆船靠近时,他们吓得忘掉了痛苦,赶紧催促水手划桨逃跑,一直逃到推罗国,才恢复镇静,回想起刚才的损失,不禁哀伤不已,嚎啕大哭。刚才,那威力更大的情感——恐惧把他们的眼泪和哀伤挡住了。

那时恐惧从我心中掳走了全部勇气。——西塞罗

那些在战斗中受伤的人,即便满身是血,第二天就又被送往战场。但是对那些把敌人想象得十分可怕的人,可别让他们击面对敌人。那些老是担心丧失财产、被放逐或被征服的人,总是生活在忧虑之中,食不甘味,夜不成寐;但那些穷汉、流亡者、农奴却往往活得跟别人一样开心。多步人由于忍受不了恐惧而上吊自尽,抑或投河、跳崖自杀,这告诉我们,恐惧比死亡还要难忍难熬。

希腊人认为还有一种恐惧,非理­性­失误所致,无明显的理由,来自上天的冲动。往往整个民族,整支部队被这种恐惧俘虏。迦太基就曾被这种恐惧笼罩,全国一片恐慌。到处是恐怖的叫喊声。居民们仿佛听到了警报,都从屋里跑出来,互相搏斗,互相伤害,互相残杀,就好像敌人来攻占他们的城市了。一片混乱和嘈杂。直到用祷告和献祭平息了上帝的愤怒。希腊人把这叫做潘引起的惊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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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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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要等死后方可定论

人的幸福要等到最后,

在他生前和葬礼前,

无人有权说他幸福。——贺拉斯

孩子们都知道克罗伊斯国王的故事。该国王被居鲁士抓获并要处死。行刑时,他大声叫道;“啊,梭伦,梭伦!”此事传到居鲁士那里,后者了解情况后,派人对克罗伊斯说,他核实了梭伦以前对他的警告,那就是,不管命运女神赋予你多美丽的脸孔,谁都不能说自己幸福,要等死后才作定论,因为人类的事变化其测,稍有风吹草动,便会变成另一种完全不同的状态。然而,斯巴达国王阿格西劳斯是怎样认为的呢?有人对他说波斯国王幸福,因为那国王年纪轻轻就如此强大,阿格西劳斯回答道;“不错,可是,普里阿摩斯在他这个年纪也不是不幸福呀。”马其顿的国王们,伟大的亚历山大的继承人,有的在罗马当细木匠和书记官;西西里的独裁们,有的成了科林斯的教书匠。庞培曾是一代骄子,征服了半个世界,却在一位埃及国王的无赖军官面前可悲地苦苦哀求,为了多活五六个月,这位伟大的庞培付出的代价何其之大;在我们祖辈那时候,有十名叫吕多维克?斯福扎的人,米兰的第十任公爵,统治米兰很长时间,把整个意大利搞得天翻地覆,可最后却成了阶下囚,客死在法国的洛什,而他在那里度过的十年,是他一生中最糟糕的日子。基督教国家最强大国王的遗孀,世界上最美丽的王后。不久前不也死于刽子手的屠刀下了吗?这样的例子举不胜举。因为,正如暴风骤雨会袭击傲慢和孤高的建筑物一样,天上的神灵也会对人间的伟大产生妒意。

一股隐秘的力量专与人类的强大为敌,

把束­棒­和斧头肆意嘲弄,

当成了微不足道的玩具。——卢克莱斯

有时,命运似乎专候我们生命的最后时刻,来显示它的威力,顷刻间便推翻它长年的建造。我们会像拉布里尤斯那样叫起来:“显然,我又多话了一天。”

因此,梭伦的警告是不无道理的。但是,他是个哲学家,对他而言,命运的宠爱和不宠爱并不意味着幸福和不幸福,而伟大和强大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巧合,所以,我觉得,梭伦很可能看得比这个更远,他可能想说,一个人在尚未演完人生喜剧最后也许是最难的一幕之前,就决不要说生活幸福,因为幸福取决于安详和知足的心境,果断和自信的心灵。人的一生都可能戴上假面具:那些漂亮的哲学言论不过用来装饰我们的举止;那些意外的遭遇不想把我们彻底摧垮,因此我们总能保持安详的面容。但是,当我们面对死亡,扮演人生最后一个角­色­时,就再没有什么可装的了,就必须讲真话,直截了当地道出内心之所想,

惟有此刻,真话才从心底涌出,

面具揭开,露出了真相。——卢克莱修

这就是为何我们一生的行为都要受生命最后一刻的检验。这是关键的一天,对以往的日子作出判决的一天。“这是对我逝去的年华作定论的一天,一一位古人固如是说。我将用死来检验我的研究成果。我们将可看到我的言论是出自嘴巴,还是出自内心。

许多人是通过死来对他一生的好坏名声定­性­的。庞培的岳父西比阿生前声名狼藉,但他的死法使他重获尊重。伊巴密浓达被问及他与卡布里亚斯、伊菲克拉特三人中,他最敬重谁时,回答道;“那要看如何死才能下结论。神的确如此,在评价伊巴密浓达时,若不考虑他死时的荣耀和伟大,就等于把他的光辉抹去了许多。这是上帝的意愿。而在我们这个时代,我认识的人中,有三个人一生卑鄙无耻,可憎可恨,但他们的死却规规矩矩,正正经经,无可指责。

有的人死得英勇和幸运,他们正行进在人生旅程上,年富力强,官运亨通,但他们却用轰轰烈烈的死斩断了这一切,以致我觉得,他们的雄图大略与他们的生命中止相比要逊­色­得多。他们未去就到达了想去的地方,要比他们憧憬的更伟大更光荣。他们的死使他们得到了一生梦寐以求的威信和声誉。

在评价别人的一生时,我总要看他们是如何死的。如有人研究我的一生,大多会说我有好的终结,也就是死得安详,不引人注目。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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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究哲理就是学习死亡

西塞罗说,探究哲理就是为死亡作思想准备,因为研究和沉思从某种意义上说可使我们的心灵脱离躯体,心灵忙忙碌碌,但与躯体毫无关系,这有点像是在学习死亡,与死亡很相似;抑或因为人类的一切智慧和思考都归结为一点:教会我们不要惧怕死亡。的确,理­性­要么漠不关心,要么应以满足我们为唯一的目标。总之,理­性­的全部工作在于让我们生活得舒舒服服,自自在在,正如《圣经》上说的那样。因此,世界上形形­色­­色­的思想,尽管采用的方法不同,都一致认为快乐是我们的目标,否则,它们一出笼就会被撵走。谁能相信会有人把痛苦作为目标呢?

在这个问题上,各哲学派别的看法分歧仅仅是口头上的。赶快跳过如此无聊的诡辩。过分的固执和纠缠是与如此神圣的职业不相符的。但是,不管人们扮演什么角­色­,总是在演自己:不管人们说什么,即使是勇敢,瞄准的最终目标也都是快感。快感一一词听来很不舒服,但我却喜欢用它来刺激人们的耳朵。如果说快感即极度的快乐和满足,那勇敢会比其他任何东西更能给人以快感。勇敢给人的快感强健有力,英武刚毅,因而那是严肃的­精­神愉快。我们应该把勇敢称作快乐,而不像从前那样叫做力量,因为快乐这个名称更可爱,更美妙,更自然。其他低级的快感,即使无愧于快乐这个漂亮的名称,那也该参与竞争,而不是凭特权。我觉得,那种低级的快感不如勇敢纯洁,它有诸多的困难和不便。那是县花一现的快乐,要熬夜、挨饿、­操­劳和流血流汗,尤其是种种情感折磨得你死去活来,要得到满足无异于在受罪。千万别认为,这些困难可以作为那些低级快感的刺激物和佐料,正如在自然界,万物都从对立面中汲取生命一样;也决不要说,困难会使勇敢垂头丧气,令人难以接近,望而却步,相反,勇敢产生的非凡而完美的快乐会因为困难而变得更高尚,更强烈,更美好。有人得到的快乐与付出的代价相互抵消,既不了解它的可爱之处,也不知道它的用途,那他是不配事受这种至高无上的快乐的。人们反复对我们说,追求快乐困难重重,要付出艰辛,尽管享受起来其乐无穷,这岂不是说,快乐从来也不是乐事吗?他们认为人类从来也没有办法获得这种快乐,最好的办法也只满足于追求和接近它,却不能得到它。可是,他们错了,汲汲于我们所知的一切快乐,这本身就是件愉快的事。行动的价值可从相关事物的质量上体现出来,这是事物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勇敢之土闪烁的幸福和无上快乐填满了它的条条通道,从第一个入口直到最后一道栅门。然而,勇敢的丰功伟绩主要是蔑视死亡,这使我们的生活恬然安适,纯洁温馨,否则,其他一切快乐都会暗淡无光。

因此,所有的规则都在蔑视死亡上面相遇汇合。尽管这些规则一致地引导我们不怕痛苦、贫穷和人类其他一切不幸,但这同不怕死不是一回事。痛苦之类的不幸不是必然的(大部分人一生不用受苦,还有些人无病无痛,音乐大师­色­诺菲吕斯活了一百零六岁,却从没有生过病);实在不行,如果我们愿意的话,可以一死了之,这样一切烦恼便可结束。但死亡却是不可避免的。

我们每个人都被推向同一个地方。

我们的命运在骨灰瓮中躁动,

迟早都会从里面出来,

将我们送上轻舟,

驶向永恒的死亡。——贺拉斯

因此,如果我们怕死,就会受到无穷无尽的折磨,永远得不到缓解口死亡无处不在,“犹如永世悬在坦塔罗斯头顶上的那块岩石”,我们可以不停地左顾右盼,犹如置身于一个可疑之地。法院常常在犯罪的地点处决罪犯,在带他们去的路上,任凭你让他们经过漂亮的房屋,给他们吃美味佳肴;

西西里岛的盛宴,

不会令他垂涎欲滴。

鸟语和琴声

不会把他带入梦乡固。——贺拉斯

那些罪犯能高兴得起来吗?旅途的最终目的地就展现在他们眼前,难道不会使美景和佳肴变得索然寡味吗?

他探听去路,掐算日子,

估计着要走的路程,

想到未来的板刑,不禁五内俱焚。一克劳笛乌斯

死亡是人生的目的地,是我们必须瞄准的目标。如果我们惧怕死亡,每前进一步都会惶惶不安。一般人的做法就是不去想它。可是,如此粗俗的盲目是多么愚蠢l这就如同把笼头套在马尾巴上,

决定倒退着走路。——卢克莱修

人们常常误入陷阱,这是不足为怪的。只要一提到死,人们就倏然变­色­,大多数人如同听到魔鬼的名字,心惊胆战,惶恐不安。因为遗嘱涉及死的事,所以在医生给他们下死亡判决书之前,你就别想让他们立遗嘱。可当他们知道自己快要死时,又痛苦又害怕,在这种心情下,天知道他们会给你揉捏出怎样的遗嘱。

死这个音节太刺耳,死这个声音太不吉利,因此,罗马人学会了婉转或迂回的说法。例如,他们不说“他死了”,而说“他的生命停止了”,或说“他曾活过”。只要是生命,哪怕已经停止,他们也可聊以自蔚。我们法语中的“已故某某人”,就是从罗马人那里借来的。

因为可能如俗话所说的时间就是金钱。若按现行的年历计算,一年始于一月,我则出生于一五三三年二月的最后一天,十一点和正午之间。我现在三十九岁刚过十五天,起码还可以活这么久,现在就­操­心如此遥远的事,是不是有点荒唐?这怎么是荒唐!年老的会死,年轻的也会死。任何人死时同他出生时没有两样。再衰老的人,只要看见前面有玛土撒拉,都会觉得自己还能活二十年口再说,你这可怜的傻瓜,谁给你规定死期了?可别相信医生的胡言乱语l好好看一看事实吧。按照人类寿命的一般趋势,你活到现在,够受恩宠的了。你已超过常人的寿命。事实上,数一数你认识的人中,有多少不到你的年龄就死了,肯定比到这个岁数时还活着的要多。就连那些一生声名显赫的人,你不妨也散一数,我敢保证,三十五岁前要比三十五岁后去世的多。耶稣基督一生贵为楷模,但他三十三岁就终结了生命。亚历山大是凡人中最伟大者,也是在这个年龄死的。

死亡有多少突然袭击的方式?

危险时刻存在,

凡人防不胜防。——贺拉斯

且不谈发烧和胸膜炎引起的死亡。谁能想到,布列塔尼的一位公爵会被人群挤死?这事发生在我的邻居克雷芒五世教皇进入里昂时。你没看见我们的一个国王在比武时被杀死吗?他的一位祖宗不是被一头猪撞死的吗?埃斯库罗斯因一座房子快要倒塌而躲到空地上,仍未幸免于死:一块龟壳从一只飞鹰的爪子中坠落,将他砸死。还有个人被一粒葡萄梗死。有位皇帝梳头时被梳子划破头皮而一命呜呼。埃米利乌斯?李必达是因为脚碰到了门槛上,奥菲迪尤斯是因为进议会时撞到了大门上。还有人死于女人的大腿间,如教士科内刺尤斯?加吕、罗马的夜巡队长蒂日利努斯、吉?德?贡萨格的儿子吕多维克、曼格侯爵,还有更不光彩的例子,那就是柏拉图的弟子斯堆西普斯和我们的第二十二世教皇让。那位可怜的伯比尤斯法官,他给一场官司定了八天期限,自己却来到八天便命归西天。还有位医生,名叫凯尤斯?朱利乌斯,在给一位病人治眼睛时,死神却先闭上了医生的眼睛。还可以举我的一位兄弟圣马丁步兵司令为例。他=十三岁,才华横溢,一次打网球,被球击中右耳上方,外表毫无伤痕,他没有坐下休息,可过了五六个小时,他却因挨了这一球而中风致死。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不胜枚举。面对这一事实,我们怎能不想到死?怎能不无时无刻感到神在揪我们的衣领?

你们会说,既然不愿死,只要能不死,还在乎用什么方法?我赞同这个观点。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能躲避死亡的袭击,哪怕钻进一条牛犊的肚皮里,我都不会退缩。只要我觉得自在就行。凡悬我能想到的最好办法,我都不会放弃。至于是不是光彩,能不能作表率,就不去管它了。

我宁愿被人当成疯子和傻瓜,

也不愿谨小慎微,郁郁寡欢,

只要我这些怪癖令我开心。——贺拉斯

可是,想以这样的方式达到目的,无疑是荒唐的。人们走来走去,忙忙碌碌,吃喝玩乐,毫无死的信息。一切都很美好。突然,死亡降临到他们或他们的妻儿和朋友的头上,他们毫无防备,于是,他们悲痛欲绝,呼天抢地,怒不可遏或垂头丧气i你何时见过如此颓废、惶恐和狼狈的样子?对死亡要极早防备:那种对死亡漫不经心的畜生般态度,如果在一个有理­性­的人头脑中扎根——我认为这是完全不可能的——就会要我们付出莫大的代价。假如死亡是个可以躲避的敌人,那我就会建议大家­操­起胆怯这个武器了。但既然它是不可避免的,既然它对逃跑者、胆小鬼和勇敢者一视同仁,

当然它还在追捕逃跑的壮夫,

也不饶过胆怯的后生,

瞄准他们的腿弯和后背,——贺拉斯

还有,既然你没有胸甲般刚毅的­性­格保护你,

他躲在盔甲里面也是枉然,

死神会从隐蔽处伸出脑袋,——普罗佩斯

那我们就要顽强地面对死亡,同它作斗争。为使死亡丧失对我们的强大优势,我们就要逆着常规走。我们要习惯死亡,脑袋里常常想着死亡,把它看做很平常的事。要时刻想象死的各种情形:从马上跌下来,从屋顶摔下来,被针稍稍刺一下,就立即要想一想:“那么,死什么时候会发生?然后,便要坚强起来,努力同死作斗争。过节时,狂欢时,一定要想一想我们的状况,不要过分纵乐,以免忘记乐极会生悲,死亡会掠走多少生命。埃及人设宴时,筵席进行到一半,就抬上来一副死人的骨胳,摆到美味佳肴中间,以此警告我们不要暴饮暴食。

把照亮你的每一天当作最后一天,赞美它赐给你意外的恩惠和时间。——贺拉斯

死神在哪里等待我们,是很难确定的,我们要随时随地恭候它的光临。对死亡的熟思也就是对自由的熟思。谁学会了死亡,谁就不再有被奴役的心灵,就能无视一切束缚和强制。谁真正懂得了失去生命不是件坏事,谁就能泰然对待生活中的任何事。马其顿国王被保尔?埃米尔俘获,这位可怜的国王差人求埃米尔不要把他当战利品带回去,后者回答说;“叫他向自己求情吧。”

其实,任何事情,如若造化不帮忙的话,手段再高明。本领再高强,也是寸步难行的。我这人本­性­并不忧郁,但酷爱胡思乱想,想得最多的,莫过于死亡了,即使在我生活最放荡的时期,

在我风华正茂无忧无虑的年纪。——卡图鲁斯

当我同女人厮混和寻欢作乐时,别人会以为我很难平息强烈的欲望,或忍受不定的希望,其实,即使此刻,我也会提醒自己,前几天某某人纵乐归来,像我这样满脑子的悠闲、爱情和玩乐,却因兴奋过度而突然一命呜呼,我耳畔萦绕着:

这一刻就要消逝,一去永不复返——卢克莱修

想象死亡和想象别的事一样,不会让我皱一皱眉头口当然,起初一想到死,会有不舒服的感觉。但翻来覆去想多了,久而久之,也就习以为常了。否则,我就会终日担惊受怕,坐立不安。从没有人像我这样轻视生命,也投有人像我这样无视生命的长短。我的身体至今一直很健康,极少生病,但是,健康和疾病都不会增加或减少我对生命所抱的希望。我似乎每时每刻都在消失。我反复对自己说:“未来的一天可能发生的事,今天也可能发生。确实,意外或危险几乎不可能使我们靠近死亡。但是,如果我们想一想,即使这个最威胁我们生命的意外不存在,尚有成千上万个意外可能降临我们头上,我们就会感到,不管快乐还是焦虑,在海上还是在家里,打仗还是休息,死亡离我们近在咫尺。一个人不会比另一个人更脆弱,也不舍对未来更有把握。

我死前要做的事,哪怕有一小时的空闲,我觉得也不够用来完成。一天,有人翻阅我的随身记事本,发现郏上面写着我死后要做的事。那确实是个备忘录,因北,我告诉他说,那天我离家虽然只有一里路,身体无恙,心情愉快,但我没有把握能否平安抵家,就随即匆匆记下了我的想法。这些想法无时无刻不浮现在我的脑海里,萦绕在我的心头,我随时随地都准备应付可能发生的事。这样,死亡降临时,我就不致于措手不及。

我们要尽量做到随时准备上路,尤其要注意只管自己的事:

人生苦短,何必那么多计划!——贺拉斯

我们自己的事就够我们忙碌的了,哪能再管别的事。这一个与其说抱怨死亡,不如说不想因死而中断在望的胜利;那一个不想在女儿出嫁或子女受完教育前撒手人寰;这一个离不开妻子,那一个离不开儿子,似乎妻儿的陪伴是他们人生的主要乐趣。

感谢上帝,我已作好充分的思想准备,随时都可以离开人间。我投什么好遗憾的,虽然我对生命尚有眷恋,失去它会令我悲怆伤怀。我同一切断绝了关系,几乎同每个人告了别,就是投同自己告别。从没有人像我这样对死亡的思想准备那样充分,对生命那样不在乎。

不幸啊不幸,他们说,一天光景就夺走了我的一切。——卢克莱修

而建筑师说:

未竣工的工程半途而废,

耒砌好的墙壁摇摇欲坠。——维吉尔

绝不要作任何长远的计划,至少不要让你的计划看不到结束。我们生来就为了工作:

但愿我死时还在工作。——奥维德

但愿人人都工作,尽可能久地发挥生命的作用。但愿死亡降临时,我正在菜园里劳作,对死满不在乎,对我未竟的园子更不在乎。我看见有个人都快要死了,还在怨天尤人,抱怨命运不让他完成手头的工作,他正在撰写我们第十五或十六位国王的传记。

谁也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人死后带不走这些财产。——卢克莱修

这种平庸而有害的心境应该摆脱。公墓建在教堂旁或城里最热闹的地方,用利库尔戈斯的话来说,是为了使民众、­妇­女和儿童见到死人不惊慌失措。经常看见骸骨、坟茔和灵柩,我们就会不忘自身的处境:

古时惯用杀人给宴会助兴,

武士们倒在酒杯上,

鲜血溅满酒桌,

景象惨不忍睹。——西留斯?伊塔刺库斯

埃及人在宴会结束时,向宾客展示死神的画像,让拿画像的人高喊:“喝吧,乐吧,你死时就这个模样!”因此,我已养成习惯,不仅心里常念着死,而且常把它挂在嘴边。我最感兴趣的问题是人死时的情形:他们说了什么,有怎样的面容和神情;我最爱读的书是有关死的叙述。

我举的例子中显然充斥着死亡的内容母我对这似乎情有独钟。如果我是编书的,我就要汇编一部死亡评论集。谁教会人死亡,就是教会人生活。

狄凯阿科斯编了这样一部书,但目的不同,用处也不大。

有人会说,事实与想象总是相差甚远,剑术再高明,也难免有闪失。就让他们说去吧。不过,事先考虑必定大有裨益。再说,泰然自若地走向死亡,这不是挺伟大吗?况且,造化会帮助我们,给我们勇气的。如果死亡来得突然和凶猛,我们根本来不及害怕;如果不是猝死,我发现,随着疾病的加重,就自然而然地把生命看轻了。

我感到,身体健康时要比患病时更难下死的决心。我对生命不再那样眷恋了,我已开始丧失兴趣,因此,我对死就越来越不恐惧了。这使我对未来充满了希望:随着生命的离去,死亡的接近,我将越来越能适应生与死的交替。凯撒说,事物远看往往比近看显得更大。我也作过多次去试,我发现无病要比有病时对疾病的恐惧更大。我在身体健康、­精­力充沛时,去想象与这截然相反的状态,就会把患病时的烦恼扩大一倍,即使疾病缠身,其痛苦也未必有我现在想象的严重。我希冀这能帮助我适应死亡。

从我们身体的日常变化和衰退中,可以看到造化是如何使我们在不知不觉中衰老的。对于一个老人,青春活力还剩几许?

唉!老年人还剩下几多生命!——马克西米努

凯撒卫队里有一位士兵已­精­疲力竭,跑来求凯撒准许他寻死,凯撒瞧他衰老的样子,风趣地说:“你以为还活着吗?”假如我们突然死亡,我相信,我们是无法承受这个变化的。但是,如果死亡牵着我们的手,引导我们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下缓坡,我们仿佛处在死亡的凄惨氛围中,渐渐地也就习以为常了;当青春从我们身上消逝时,我们竟然毫不感到震动。青春消逝,其实也是一种死亡,甚至比生命衰竭而死,比老死更不堪忍受。从活得不好到不活之间没有大的跳跃,正如从一个幸福快乐的人到一个被痛苦熬煎的人没有多大距离一样。

弯曲的身躯难以承受重力,心灵也如此。应让心灵挺直腰杆,顶住死的压力。因为心里越怕,就越无宁日。若能坦然对待死亡,我们就可以夸口说,忧虑、痛苦、恐惧这些不是最小的烦恼。都不能占据我们的心灵,我们就会超越生存的状况,

暴君威逼的目光,

亚得里亚海上的风暴,

朱庇特手中的霹雳,

都不能撼动坚定的心。——贺拉斯

心灵就会控制滛欲和贪婪,制服贫困、耻辱以及其他任何不公正的命运。我们要尽我们所能获得这一优势,这是至高无上的自由,它能使我们蔑视一切暴力和不公,无视监牢和铁镣:

我让你带着手铸和脚镣,

交给凶残的狱卒看守。

——神会来解救我的。

——你是想说:“我愿死。死了一切都可结束。”——贺拉斯

我们的宗教从没有比蔑视生命更可靠更厚实的基础。我们用推理就可以得出这一结论,既然失去的东西追不回来,为什么我们要害怕失去它?既然死亡威胁我们的方式形形­色­­色­,与其说什么都怕,不如勇敢面对其中的一个。

既然死不可避免,早死烧死有什么关系?有人对苏格拉底说:“三十僭主判你死了。”苏格拉底回答:“上天会惩罚他们。”

死亡能解除一切痛苦,为死亡犯愁何其愚蠢!

一切事物随我们诞生而诞生,同样,一切事物随我们死亡而消失。因此,我们用不着神经错乱,为一百年后我们已不在人世时的事担忧,正如不必为一百年前我们尚未出世时的事哭泣。死亡是另一种生活的开端。就这样,我们悲伤哭泣!我们化了很大的代价进入这新的生活;迈进这新的生活时,我们揭掉了昔日的面纱。

只发生一次的事是无所谓痛苦的。难道有必要为瞬间的事长期担惊受怕吗?不管活得长活得短,死了都一样。对于不复存在的事物,长与短概无意义。亚里士多德说,希帕尼斯河上有一些小动物,只能活一天。上午八点死亡,就是夭折,下午五点去世,便是老死。找们谁都不屑把生命的长短与幸福或不幸相联系。如若把我们的生命同永恒,或同高山、河川、星星、树木,抑或和一些动物相比,那么活得长活得短就微不足道了口

可是,造化强迫我们死。她说:“离开这个世界吧,就像你进来的时候那样。你从死走到生,既无热情,亦无恐惧,现在,你从生走到死,把这个过程再做一遍。你的死是宇宙秩序的一分子,是世界生命的一分子,

人类将生命世代相传,

有如赛跑者交接火炬。——卢克莱修

难道为了依,我得改变事物的这一完善的组织吗?这是你来到世上的状况,死是你生命的组成部分,逃避死亡,是在逃避你自己。你享有的生存,既属于死,也属于生。你出生的第一天,在给予你生命的同时,就把你一步步引向死亡,

出生的那一刻生命即开始。——塞涅克

生就意味着死, 有始便有终。——马尼利斯

你经历的一切,都是向生命索取的母这其实是在损害生命口你的生命不懈营造的就是死亡。你活着时就在死亡中了,因为当你不再活着时,你已经死了。

抑或,你更喜欢活过后才死。但你活着时就是个要死的人。死神对垂死者的打击比对死者更严酷,更激烈,也更本质。

你若已充分享受了人生,也就心满意足,那就高高兴兴地离开吧,为何不像酒足饭饱的宾客,开开心心地离去国。——卢克莱修

假如你没有好好利用人生,让生命白白溜走,那么失去生命又有什么要紧?你还要它­干­什么?

延长生命你也会白白浪费,何苦还想延长?——卢克莱修

生命本无好坏,是好是坏全在你自己。

你活了一天,就看到了一切。—天就等于所有的天。不会再有别的光明和黑夜。这个太阳,这个月亮,这些星星,这一切布局曾照耀过你的祖宗,还将淋浴你的子孙:

你的父辈未曾见到的,你的后代也不会看见。——马尼利斯

再说,我的喜剧也不得不把不同的几幕全都寰排在一年之中。你只要留神过我的四季变化,就会分辨出世界的童年、青年、壮年和老年。一年四季严格遵照规则变化,周而复始,永无止境:

我们永远在同一个圈子里转动。

一年四季规则地围绕自身运转。

我决不会为你创造新的消遣,

我已山穷水尽,不可能为你创新,

新的消遣也总是老一套。

别人把位置让给了你,现在该你腾出地方了。

平等是公正的首要成分。既然人人都免不了死,谁还能抱怨?因此,即使你活着是白活,你也不可能把你的死亡时间减少;再努力也是劳而无功:只要你对死终日惶惶不安,就仿佛在襁褓中就已死亡:

你可祈望活几个世纪,但死亡却是日月经天。——卢克莱修

然而,我会把你安排周到,不让你有丝毫不满,

要知道,死神不会让

另一个你苟延残喘,

站在你尸体旁为你哭泣。——卢克莱修

也不让你对痛失的生命留恋,

的确,没有人会想起逝去的生命,

任何遗憾都不会使我们愀然伤心。——卢克莱修

死亡著能少一些什么,就没什么好可怕的了,

死亡同你的生与死均无关系;生,因为你存在;死,因为你不存在。

寿数未尽谁都不会死。正如你生前的时间不属于你一样,你死后的时间也不属于你,不再同你有任何关系,

要知道,在永生前消失的时光,与我们毫不相­干­。——卢克莱修

你的生命不管何时结束,总是完整无缺的。生命的用途不在于长短,而在于如何使用。有的人活得很长,却几乎没活过。在你活着时,要好好地生活。你活了很久,这在于你的意愿,而不在于你活的年头。你曾认为,你不懈地前往的地方,永远也走不到吗?可是,哪条路没有出口呢?

如果说有人相伴会使你轻松一些,那世界不是和你结伴而行吗?

你死后,万物将与你同行。——卢克莱修

世界万物不是都和你同步吗?许多东西不是和你一起衰老吗?在你死去的那一刻,多少人,多少动物和生灵也在与世长辞!

从黑夜到白昼,从白昼到黑夜,

无时无刻不听到婴儿的啼哭,

同葬礼上的哭丧声混成一片。——卢克莱修

既然后退无路,又何必后退呢?你见过不少人死时有理由高兴,因为这使他们免遭许多不幸。可是,你见过有人死时有理由不满意吗?你和别人没有经历过的事,你偏要批评责难,岂不太幼稚了吗?你为什么要抱怨我,抱怨命运?我们什么地方对不住你?是你管我们,还是我们管你?虽然你寿数未尽,但你的生命已经完成。小孩和大人一样,也是一个完整的人。

人以及人的生命是不能用尺子来度量的。当喀戎被他的父亲——掌管时间和生命的农神萨图恩告知永生的条件时,他便放弃了永生。你细想一下,假如我不给人类规定寿命,让他们永生不

死,那他们会更难受,更痛苦。你若真的永生不死,肯定会不停地诅咒我剥夺了你死的权利。我有意给死加了些苦味,免得你看到死来得容易便追不及待地去死。为了使你沉着理智,像我要求的那样,既不逃避生,也不躲避死,我让生带点甜味,让死带点苦味,使它们保持平衡。

我教你们第一个哲学家泰勒斯明白了一个道理;生与死没什么区别。因此,当泰勒斯被同及他为什么不死时,他聪明地回答说:“因为都是一样的。”

水、土、火以及我这座大厦的其他构件,既是你生命也是你死亡的组成部分。为什么要害怕最后一天呢?这一天不会比任何一天对死的作用更大。这最后一步不会增加疲劳,但它表明你已­精­疲力竭。每一天都在向死亡迈进,而最后一天则到达终点。

以上就是大自然——我们的母亲给予我们的忠告。然而,我常思忖,不管是从我们身上,还是从别人那里看到的,死神的面目在战时似乎不像平时在我们家中那样狰狞,投有医生接踵而来,没有家人哭哭啼啼。同样是死,可村民和地位卑贱者却比其他人处之泰然。我们用恐惧的表情和可怕的治疗将死亡团团包围,说实话,我认为这些比死亡更让我们害怕。那是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老母妻儿大哭大喊,亲朋好友惊惶失措,纷纷前来探望,用人们吓得脸­色­苍白,呜呜咽咽,忙前忙后,房内点着大蜡烛,幽暗晦冥,床头围着医生和说道者,总之,周围一片惊恐。我们人未死就已入殓埋葬。孩子们看见自己的朋友戴假面具就会感到害怕。我们也一样。应该把人和事物戴的假面具捕掉。一旦摘去面具,我们就会发现死其实没什么可怕:我们面临的死,同不久前我们某个贴身男仆或女仆毫元惧­色­经历的死是完全一样的。死亡一旦甩掉这些无聊的准备工作,该是多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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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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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想象力

学者们说,“大胆的想象可以创造意外。”我属于那种感觉到想象力之巨大威力的人。想象力人皆有之,但有些人则被搞得神魂颠倒。想象压得我不堪忍受。我的对策是逃避,而不是抵制。我周围的人健康快乐,我才能生活得好。看到别人愁眉锁眼,我也会忧心忡忡。我的感觉常常会受第三者感觉的影响。有人咳嗽不止,我的肺部和喉咙就会感到不舒服。对于我所不关心和不敬重的病人,我是不大愿意去探望的,但我更不乐意去看望我应该看望的病人。我会抓住我研究的疾病,想象着自己也得了这种病。有些人因姑息和放纵想象而导致发烧和死亡,对此,我是不会大惊小怪的。西蒙?托马斯是一代名医。我记得,一天,我在一位患肺病的老富翁家里遇见了他,他和病人商讨治疗方案时,建议病人将我冒在身边做伴,说是多看看我朝气蓬勃的脸蛋,多想想我生机盎然的青春,将我身上的朝气填充他各个感官,他的健康状况兴许能得到改善。可是,这位医生忘记告诉病人,我的身体也会变坏。

加吕?维比潜心研究疯病的本质和规律,结果自己也丧失了理智,从此不得治愈。他兴许可以吹嘘自己是因为太聪明而变疯的。有些人没等刽子手动手就先吓死了。有个人被送上断头台,看到有人来给他松绑,向他宣读赦令,却顿生幻觉,骤然倒在断头台上而一命呜呼。在想象力的激发下,我们马蚤动不安,我们浑身颤抖,我们脸­色­时白时红,躺在床上,感到身体蠢蠢欲动,有时激动得都快死去。旺盛的青春撩拨得我们兴奋难熬,熟睡时也会在梦中满足情yu:

仿佛真在做嗳,直到完成,­精­藏外泄而弄脏了衣衫。——卢克莱修

尽管夜里梦见自己头上长角的例子屡见不鲜,但意大利国王居普斯的事却值得一提。该国王白天兴致勃勃地观看斗牛赛,回来后整夜梦见自己头上生了角,因此,他便想象自己额头上长出了两只角。悲痛欲绝竞使克罗伊斯的儿子恢复了大自然拒绝给他的嗓音。安条克则因对斯特拉托妮凯的美貌着了魔而得了疯病。大普林尼称他亲眼看见吕西?科西蒂在新婚之夜由女人变成了男人。蓬塔尼及其他几个人也叙述过近几个世纪以来意大利发生的这种变­性­事例。由于他和他的母亲愿望热切,

伊菲做女儿时的宿愿,做男人时实现了。——奥维德

经过维特里一勒一弗朗索瓦时,我可以看见一个男子,苏瓦松的主教给他行坚信礼时起名日耳曼,当地的居民都认识他,看见他直到二十二岁还是女儿身,名叫玛丽。我看见他时,他已经老了,长着胡子,终生未婚。只因向前跳时,用力过大,他身上就长出了男­性­器官。当地的女孩子中至今还流行着一首歌谣,提醒她们不要跨大步,以免像玛丽?日耳曼那样变成男人。此类意外屡见不鲜,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因为,如果说想象力在某件事上有用武之地,它就会牢牢抓住,毫不松懈。因此,为了避免被同一个念头和欲望纠缠,想象力­干­脆一劳永逸地让这个男­性­器官长到女孩子身上。

有人把达戈贝尔国王和圣弗朗索瓦的伤疤归因于他们的想象力。还有人说自己的身体有时会腾空而起。塞尔苏斯叙述说,有位神甫对宗教心醉神迷,竞至于可以长时间不呼吸,无感觉。圣奥古斯丁也叙述过一位教士的故事,说他只要听到悲哀凄惨的叫声,就会昏厥过去,任人摇他,吼他,掐他,烫他,都无济于事,直到他自己醒过来,他会对人说他听到了什么声音,但好像是从远处传来的,他发现身上到处是被掐和烫过的痕迹。然而,他刚才既无脉搏,亦无呼吸,这说明他不是故意同自己的感觉作对。

确实,相信奇迹、幻觉、魔法和各种神奇的事,主要是想象力所致。意志薄弱者容易受想象力左右。他们对什么都信以为真,没看见的东西,也以为看见了。

我依然认为,这种流传甚广、严重影响我们身心健康的戏谑­性­的“绳结”,完全是由于害怕和担忧所致。我有过经历,我有一个朋友,我可以像保证自己那样保证他没有阳痿,也不是中了魔法,只因听到一位朋友说他在最不需要阳痿的时候,异乎寻常地出现了阳痿,当我的这位熟人处在同样的场合时,这个可怕的故事激发了他的想象力,结果他也遭遇到了他朋友同样的命运;从此,这件倒霉事总不愿从他记忆中消失,折磨和纠缠着他,使他屡屡重陷困境。他找到了一个治疗办法,那就是用另一个想法来克服这个总是纠缠他不放的念头,因为事先承认和使人相信他有这种自卑心理,­精­神上的紧张反而得以松弛,既然那不幸的事在预料之中,他的责任和心理压力就不如以前大了。思想负担一旦解除,身体功能便恢复正常,当他有权按自己的意愿作首次尝试时,他便顿时痊愈了。

只要一次能,以后就不会不能,除非是真的无能。

当欲望和敬畏使我们的­精­神变得过于紧张耐,尤其是在意外和急迫的情况下,就更容易发生那种不幸,因为此时我们无法恢复镇静。我知道有些人为了平息这一疯狂的欲望,即使身子已开始厌倦,仍坚持不懈,这样做果真有效;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在这件不太行的事上慢慢地也行了。还有个人是得到了一位朋友的帮助。这位朋友教给了他祛除魔法的对策。最好还是把事情经过作个交待。一位出身高贵的伯爵,是我过从甚密的朋友,他同一位漂亮女人结婚时,她的一位追求者也参加了婚礼。为此,伯爵的朋友们忧虑不安,尤其是一位老夫人,是他的亲咸,婚礼是由她主持,并在她家里举行的。她对我说,她担心会发生“绳结押巫术。我请她尽管放心,把这件事交给我来办。在我的珍藏中,恰好有一枚金质小纪念章,上面刻有几个天使像,把它贴在头颅上,便能防中暑去头痛。这纪念章上缝了根带子,可以系在下巴上。这个做法和前面谈到的一样荒唐。这个神奇的物品是雅克?佩尔蒂埃送我的礼物。我想让它派一派用场。于是,我对伯爵说,他可能会像其他人那样发生意外,因为有人想给他制造麻烦,但我叫他尽管大胆地去睡觉,我作为朋友当为他效犬马之劳,在他需要时也许会创造个奇迹。我有这个能力,但要他以名誉担保严守秘密,不过,他要答应如遇障碍,等有人给他送夜宵时给我个信号。他是那样垂头丧气,思想陷入混乱,果然发生了障碍。他接预约给了我信号。于是,我叫他借口要把我们赶走而从床上起来,闹着玩似地抢走我身上的睡袍,穿在自己身上(我俩身材差不多),直到按我的指示做完要做的事:等我们走后,他就去小便,把某个祷词诵读三遍,再把某个动作重复几遗,每祷告一次,就把我放在他手中的带子拉一拉,注意让系在带子上的那枚纪念章贴在腰部,图像处于某一角度。我让他把带子拉紧,不会再松开和移动,然后就放心地去­干­那件事,并叫他别忘了把我的睡袍扔到床上,把他和新娘的身体遮住。这些滑稽的动作是效果的关键所在,因为要使我们的思想摆脱困境,采用的方法必须稀奇古怪,来自某种玄妙的知识。这些动作虚浮空幻,也就更具有分量,更令人敬畏。总之,可以肯定,我那枚金纪念章护身符与其说能防中暑,毋宁说可刺G情yu,与其说在禁止,不如说在行动。是一种突如其来的奇怪的冲动导致我采取这一违背我本­性­的行动的。我向来反对耍小聪明和弄虚作假,只要是耍手腕,不管用于消遣,还是有利可图,我一概憎恨。即使行为不恶劣,但方法却是不道德的。

埃及国王雅赫摩斯二世娶了希腊美女拉奥迪斯为妻。他一直是个出­色­的搭档,可同拉奥迪斯却难以寝合。他以为是中了魔法,便威胁说要杀死拉奥迪斯。正如由想象组成的事物那样,拉奥迪斯又使他变得顺从起来:她让国王向维纳斯许了愿,在献祭后的第一夜,雅赫摩斯就神奇地恢复了正常。

然而,女人不应该用皱眉头、找碴儿和躲躲闪闪的态度对待我们男人,这会煽起我们的欲­火­而又将其熄灭。毕达哥拉斯的儿媳说,女人同男人睡觉时,应该把娇羞和短裙一起抛弃,完事后,穿上衬裙,就恢复羞颜。出击的男人心里受各种焦虑马蚤扰,很容易失态;一旦想象力使他感到受了羞辱(这种痛苦初次做嗳时才有,因为这时欲望更强烈,更冲动,也就更担心失败),一旦开头不好,这次意外引起的焦躁和气恼就会影响到以后。

新婚夫­妇­有的是时间,如没有准备好,就不要急于行事或作尝试。与其困第一次就遭拒绝而惊异和绝望以致终生痛苦,不如不得体地拥抱充满G情和兴奋的婚床,等待更多亲密更少不安的机会再行事。在交合前,被动的一方应显出热情,不时地稍微表示主动,切莫说服自己消极到底。那些知道自己的生植器生来软弱的人,则要注意不要上想象力的当。

我们完全有理由注意到,这一器官无拘无束,桀骜不驯:不需要它的时候,它会不合时宜地跃跃欲试,但是,在最需要它的时候,它却不知趣地萎靡不振起来,同我们的意愿激烈地争权夺利,骄傲而顽固地拒绝我们心理和身体的要求。然而,即使有人指责这一器官叛逆不道,证明它罪该万死,但是,如果它出钱让我为它辩护,我就会怀疑和指责我们身上的其他器官,也就是它的伙伴们,它们因妒嫉它的作用和温柔,挑起了这场早有预谋的争吵,­阴­谋挑动大家同它作对;它们居心叵测,把共有的过错推到它一人身上。因为,你好好想一想,我们身上有哪个部位不常常拒绝做我们想做的事,不经常违背我们的意愿而自行其事。每个器官都有各自的欲望,器官的苏醒和沉睡不用我们批准,而受欲望的控制。我们脸部下意识的表情,多少次泄露丁我们内心的秘密,将我们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不仅脸孔,而且心、肺和脉搏也会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看到赏心悦目的东西,我们全身会掠过一阵难以觉察的兴奋和激动。难道只有肌­肉­和血管才会无视我们的意愿和思想,自行其事地鼓起和收缩吗?激动和害怕会使我们的头发擅自竖立,皮肤自行颤抖。手会伸向我们不让它伸向的地方。舌头会变僵,声音会哽住。当家里揭不开锅时,吃喝的欲望会不顾我们的禁令,不停地刺激身体的有关部位,正如情yu刺激有关器官一样,到时候,也会毫无道理地把我们抛弃。排泄大便的器官和排泄小便的器官一样,按照自己的意愿进行扩张和收缩,根本不把我们的意见放在眼里。为树立人类意愿的绝对权威,圣奥古斯丁声称曾见过一个人可以指挥放屁,想放多少就能放多少。圣奥古斯丁的注疏者比维斯用他那个时代的例子丰富了圣奥古斯丁的提法,他说,有人按照诵诗的音调有节奏地放屁。这些例子也不能证明ρi股的服从是绝对的。我认识一位很不安分、很难相处的人,四十年前,此人要他的师傅不停地放屁,结果,害他师傅一命呜呼。

刚才,为维护我们意愿的权利,我们对生植器官进行了责难。可是,难道不能指出,我们的意愿不也常常行为不规,不听指挥,造我们的反吗?它难道总是老老实实地想我们之所想吗?它不是也经常想我们禁止它想的、有损我们利益的事吗?它不是也会违背理智的决定而行动吗?最后,我还要为我的当事人辩护几句:并请大家考虑这个事实,我当事人的案子与一伙有共同利害关系的人密切相关,不能把它们区别对待,然而,人们却只谴责我的当事人,并列举许多论据,证明其他器官鉴于自身的条件,和我的当事人没有共同利害关系。因而,控方的兽­性­和非法­性­也就昭然若揭了。不管怎样,自然法则却无视律师和法官的争论和判决,依然走自己的路。它赋予生植器以特权,让它负责人类繁衍生息这一不朽的工程,是完全正确的。然而,在苏格拉底看来,繁衍生息是神圣的行为,是爱情,是对永生的向往,是人类永久的守护神。

由于想象力的作用,有个人可能在法国意外地治愈了颈淋巴结核,而他的朋友却没治愈又把病带回了西班牙。因此,这种事习惯上要求病人诚心诚意。医生之所以在着手治病前反复向病人保证能够治愈,就是为了让病人建立信念,发挥想象力的作用,以弥补汤药的欺骗­性­。医生知道,有位神医在他的传世之作中写道,有些人一见药病就好。

我还要举一个类似的例子。这个故事是从我已故父亲的一位密友那里听来的。此人是药剂师,瑞士人,朴实爽直(瑞士人不慕虚荣,不说谎骗人)。我父亲的这位朋友说,很久前他在图卢兹认识了一位商人。此商人身体赢弱,患有结石病,经常需要用草药治疗奇根据病情,他千方百计让医生给他开药。拿药后,就接习惯的程序进行,一样也不漏掉。他常常摸一摸药是否太烫。然后躺下,仰卧着,一切按程序进行,就是不让人给他灌药。仪式完毕,药剂师退下,病人舒服地躺着,就像真的用了药一般,他的感觉和服了药的人完全一样。医生若觉得效果不甚理想,便再给病人用两三次同样的药。我的见证人发誓说,为了省钱(尽管不真的用药,照样付钱),病人的妻子有时试图用温水代替,但效果就不好,病人就会发现在骗他。因为用水代药的效果不好,只好仍按原来的办法做。

有位­妇­人吃面包时以为吞进了一颗别针,大叫大嚷,焦虑不安,仿佛别针真的卡在喉咙口,感到疼痛难忍。可从外面看,那­妇­人的喉咙既不肿胀亦无异样,因此,有个内行人判断这纯粹是幻觉,不过是一块面包经过喉咙时截了一下,于是就让她呕吐,在她的吐出物中悄悄扔进一枚别针。那­妇­人以为别针吐出来了,顿然感到痛苦烟消云散。有位贵族,在家里宴请了几位有身份的人,三四天后,他开了个玩笑(因为事实并非如此),吹牛说给他们吃了得瘟疫的猫­肉­;那些人中有位小姐,听说后吓得又是呕吐又是发烧,最终也未能被救活。连牲畜也会和人一样受制于想象力。比如狗,主人死后,它们会悲痛而死。我们也能看到狗在梦中尖叫和扭动,马在梦中嘶叫和挣扎。

上述例子可以说明思想和身体互相影响的紧密关系。想象力不仅作用于自身,有时也会作用于他人,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一个人身上的疾病可以传给他身边的人,例如瘟疫、天花和红眼病就会相互传染:

没病的眼睛看一下病眼就会染病,许多疾病都是这样传染的。——奥维斯

同样,想象力一旦被激化,会­射­出利箭伤害别人。传说远古时候,在斯基泰王国,有些­妇­女发怒时,目光就能把对方杀死。乌龟和鸵鸟只须瞥一眼它们的卵就能孵卵,这说明它们的目光有S­精­功能。至于巫师,据说他们的眼睛具有攻击­性­和危害­性­,

不知哪只眼睛慑服了我的羔羊。——维吉尔

我认为巫师是最不令人信任的。不管怎样,我们常看到,女人们给腹中的胎儿打上她们幻想的烙印。譬如,就有人生了个摩尔人国,有人从意大利比萨给波西米亚国王,即查理皇帝,带来了一个全身长毛的女孩;据女孩的母亲说,是因为看了圣?让?巴蒂斯特的一张画像才怀了长毛的女孩的。动物也一样,例如雅各的羊群,还有被山中的白雪染成白­色­的鹧鸪和野兔。最近,我们家的一只猫窥视树上的一只鸟,猫和鸟四目对视,也不知是为自己的想象所陶醉,还是受到猫的吸引,反正没多久鸟就仿佛死了似地落入了猫爪之中。爱用鹰打猎的人一定听说过,有位驯猎鹰者举目凝望天空中的一只鹞鹰,打赌说他凭目光就能把那只鹰吸引到地上,据说,事实果真如此。因为我相信作者本人的真诚才借用这些故事的。

叙述是我的,以理­性­为依据,而不是亲身的体验。人人都可以加进自己的例子,没有例子的,请相信一定会有的,因为意外的事各种各样,举不胜举。

如果说我刚才的类比做得不好,那就让他人去做得更好吧。

因此,我在研究人类习俗和活动时,将一些只要是可能发生的虚构材料,当作真人真事为我所用。不管有无其事,发生在巴黎还是在罗马,在让还是在皮埃尔身上,总归是人类聪明才­干­的一种表现。我要叙述的事都经过深思熟虑。我在研究和利用那些材料时,既注意表面,也注意实质,对于那些故事的不同教训,我总是选用最珍贵最值得记忆的。有些作家旨在叙述发生的事件,而我的目的是讲述我所知的可能发生的事。哲学是允许假设事物的相似­性­的,哪怕事物间并不相似。然而,我不这样做。我忠于历史,慎之又慎。我这里选用的例子,不管是道听途说的,还是自己做的或说的,我丝毫不敢于事实有丝毫歪曲。我的意识不允许我这样做,但难免因知识不足而造成缺憾。关于这个,我常想,让一个神学家、哲学家,让这些意识和判断力都完美无缺的人来写历史可能比较合适。他们不可能相信一种民间传说,不可能为自己不熟悉人的思想负责,也不会作出毫无根据的臆测。他们在法官面前宣过誓,绝不会为面前发生的复杂的行为作证。他们同谁的关系都不亲不疏,不会为任何人的意图担保。我本人认为写过去的事比写现实少担风险,因为作家只须阐述一个借来的事实。有些人认为我适合写当今的事,一则我看问题比别人少受情感的影响,再则我有机会接触各派系的首领。但是,他们也不想想,为了不给萨卢斯特丢脸,我是不会费劲去写的,因为我讨厌责任、勤勉和恒心;再说,没有什么比冗长的叙述更背离我的风格了:我的文笔缺乏连贯,撰写和阐述的事毫无价值,即使表达最平常的事,我也不如一个孩子善于遣词造句;然而,我从来只说我知道的事,做事一贯量力而行,如果我让人来指导我,我也不可能接他们的标准行事;我这人无拘无束,会随心所欲却又不失理智地发表非法的会受到惩罚的看法。普鲁塔克可能会对我们说,如果他写的事对所有人都是真理,那么这是别人的作品;如果那些事对后人有启迪,犹如一盏明灯,指引我们走向道德的完善,这才是他的作品。过去的事,不管怎样,不会比劣药更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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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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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得益,他人受损

雅典人狄马德斯谴责一位雅典市民以卖殡仪商品为业,说他索取的利润太多,如果没有很多人死亡,他就不可能获得如此多的利益。这一看法未免失之偏颇,因为他获取利润并未损害别人的利益,否则,任何赢利都要受谴责了。

商人赚钱靠年轻人挥霍,农民靠麦子价格昂贵,建筑师靠房屋倒塌,司法人员靠民事诉讼和纠纷,神职人员靠我们的死亡和罪恶。古希腊的喜剧作家菲莱蒙说,没有一个医生乐意别人甚至自己的朋友身体健康,没有一个士兵乐意天下太平,依此类推。更有甚者,如果我们人人探测一下自己的心灵,就会发现我们心中孕育和产生的愿望,大多是损人利己的。

这就是我深思熟虑后产生的想法,因为大自然在这个问题上不会违背它的普遍规律。自然科学家认为,每一事物的产生、维持和发展,意味着另一事物的改变和衰败:

因为生命一旦改变­性­质,

过去的存在便即刻消失。——卢克莱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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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论习惯及不要轻易改变一种根深蒂固的习俗

我觉得,第一个编造下面故事的人,一定想到了习惯的力量。故事叙述一十村­妇­有一头牛,牛一出世,她就把它抱在怀里轻抚,从此一直坚持,终于成了习惯,待牛长大后,她依然要把它抱在怀里。事实上,习惯是一个粗暴而­阴­险的教师。它悄悄地在我们身上建立起权威,起初温和而谦恭,时间一久,便深深扎根,最终露出凶悍而专制的面目,我们再也没有自由,甚至不敢抬头看它一眼。我们看到习惯时常违反自然规律。“在任何事上,习惯总是极其有效的主人国。”

我相信柏拉图在《理想国》中所作的洞岤譬喻。医生常常会抛弃医术的理­性­而服从于习惯的权威。有位国王设法让自己的胃习惯服用毒物。据艾伯特记载,有个女孩习惯以蜘蛛为食。

在新印度,人们发现有许多民族,生活在各种不同的地区。那些人民以蜘蛛为食,不仅储存,还养殖,同时也吃蚱蜢、蚂蚁、蜥蜴、蝙蝠;缺粮时,一只蟾蜍可卖六个埃居。他们将这些动物煮熟,再配以各种沙司后食用。在那里,还有些民族认为,我们吃的各种­肉­类会把人毒死。“习惯的力量是巨大的。猎人麓在■地里过夜,瞻忍受山上的烈日。拳斗士被铁皮手套击中时,连哼都不哼一声。封

如果我们好好想一想——而这正是我们日常的感受——习惯如何使我们的感官变得驽钝不敏,那么,这些闻所未闻的例子就不足为怪了。我们毋庸去了解生活在尼罗河大瀑布附近的居民有何感觉,也无须打听哲学家对天上的音乐有何看法;那些坚固的天体在运行中轻轻相碰和摩擦,发出一种奇妙而悦耳的声音,天体和着这抑扬顿挫的音乐婆娑起舞;但是,声音再大,人的耳朵已麻木而感觉不到,正如尼罗河畔的居民对巨大的瀑布声习以为常一样。马蹄铁匠、磨坊主、枪炮匠如像我们这样会被敲击声震聋耳朵,他们就无法生存了。我佩戴用花做成的项链,是为了愉悦我的鼻子,可是连戴三天,我就久闻不知其香了。更为奇怪的是,尽管有很长的间断,习惯照样会对我们的感官起作用,例如住在钟楼附近的人就是这样。我住在一个钟楼里,一口大钟每日早晚各敲一次圣母经。这喧闹的钟声震得钟楼也胆战心惊,头几天我无法忍受,可不久就习惯了,听起来再也不感到刺耳,甚至常常不被钟声惊醒。

柏拉图训斥一个玩骰子的孩子。那孩子回答说;“你为这点小事就训我。柏拉图反驳道:“习惯可不是小事。”

我发现,我们身上最大的恶习是从小养成的,我们的教育主要掌握在|­乳­|母手中。母亲看到孩子拧­鸡­的脖子,打伤狗或猫,似乎是种消遣。还有的父亲愚蠢之极,看到儿子殴打一个不自卫的农民或奴仆,会以为是尚武的好预兆,看到他以狡诈手段欺骗和愚弄同伴,会以为是光辉的业绩。然而,这却撒下丁残酷、专横和背信弃义的种子,这些缺点在那时候就已萌芽,以后,在习惯的魔掌中茁壮成长。因孩子年幼或事情不大就原谅他们的不良倾向,这是后患无穷的教育方法。首先,这是天­性­在说话,它那时的声音与其说尖细,不如说纯净而洪亮。其次,欺骗的丑恶­性­不在于金币和别针之间有差别,而在于欺骗本身。对此有两种结论,一是;“既然他在别针上能弄虚作假,为什么在金币上就不会呢?另一个是:一只是别针罢了,他不会拿金币去搞欺骗的。”我认为前一种结论比后一种正确得多。应该认真教导孩子憎恨他的本质上的恶习,使他们认识到这些恶习天生的丑陋­性­,要他们不仅在行动上,尤其在思想上做到防微杜渐,不管恶习怎样伪装,心里闪一下念头都是令人憎恶的。我从小就培养自己走正路,做游戏时,我最痛恨弄虚作假(必须指出,孩子们做的游戏不是单纯的游戏,应该看作他们最严肃的行动),因此,即便是无谓的娱乐活动,我也坚决反对作弊,这已成为我的本­性­。无须作任何努力。我和妻子、女儿玩牌时,赢她们或输给她们我都无所谓,就像是在玩真的一样,两个辅币的输赢当作两个金币一样对待。我的眼睛无处不在,督促我安分守己,没有人会如此近地监视我,也不能让我如此遵守规则。

最近,一个南特人来我家里,那人身材矮小,生来没有胳膊,他训练脚来做手该做的事,动作如此娴熟,他的脚几乎要忘记它们的自然功能了。而且,他称脚为手,用脚切面包,给枪装上子弹后­射­击,给针穿线,缝衣,写字,脱帽致敬,梳头,打扑克,玩骰子,洗起牌来游刃有余,比常人毫不逊­色­。我付他钱(他靠表演谋生),他用脚来接,就像我们甩手接一样。还有个人,是个孩子,他用双手舞剑,又用脖子——因手正忙着——夹住一根长矛舞动,把剑和长矛抛向空中后再接住,尔后又扔标枪,挥起鞭子啪啪响,俨然是个法兰西车夫。

习惯在我们思想上一无阻拦,从它给找们的奇特印象中可以更好地看出它的效果。它对我们的观点和信仰无所不能。难道还有什么看法比习惯灌输的看法更离奇,更怪诞的吗?(宗教赤­祼­棵的欺骗排除在外,多少伟大的民族,多少自命不凡的人物都沉迷于宗教,它们是不受人的理­性­控制的,因此,那些没有被上帝的恩宠特别照耀的人,在里面迷失方向是情有可原的。)西塞罗发出过这样的感叹,我看不无道理=“自然科学索的任务是观察和探索大自然,却要求被习惯一叶障目的人为真理提供证据,这样散难道不惭愧吗(?”

我认为,大凡人能够想象出来的事,再古怪和疯狂,也能在生活中找到具体的饲子,因此,也总能建立在推理的基础上。在有些国家,向人致意时把背对着人家,从来不看对方。还有些国家,当国王吐痰时,最受宠爱的宫廷贵­妇­伸手去接。在另一个国家里,国王身边最重要的显贵们弯腰拣国王扔下的垃圾,装在他们的手绢里。

这里,我们要Сhā进一个故事。有个名叫弗朗索瓦的绅士,喜欢用手擤鼻涕,这与我们的习惯格格不入。此人以爱开玩笑而遐迩闻名,他为自己竭力辩护,问我这肮脏的鼻涕有什么特权,非得要他备一块漂亮而­精­致的手帕,甚至还要把擤了鼻涕的脏手帕小心翼翼地包好放在身上。他说,用手帕擦鼻涕兴许比随地擤鼻涕更可惜,更令人恶心,而其他脏物也是随地扔的嘛。我听后觉得他的话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然而我对随地扔脏物已习惯了,因而不以为怪,若讲的是其他国家的事,我们一定会觉得丑恶无比。

奇迹的存在是因为我们对大自然所知无几,而不是出于大自然的状态。习惯使我们的判断力驽钝不敏。蛮人于我们一点也不比我们于他们更怪诞,也没有理由更怪诞。假如读一读下面的例子,把自己的亲身经历同这些事例作一正确的比较,我们都会承认这一点。人的理­性­是一种天赋的染料,其重量几乎等于我们所有观念和习俗的总和,不管什么形式的观念和习俗,都可以找到对应的理­性­;无论是内容还是形式,都无穷无尽。下面我就来举些例子。在有些国家里,同国王说话,要用传声筒,唯国王的妻子和儿女除外。在某个国家中,C女露出荫部,但已婚­妇­女却把荫部小心遮住,另一个地方的一种习俗与此相仿,那里,贞洁只对婚姻有价值,因为女孩子可以随便委身于男人,倘若怀孕,只要她们愿意,可以用专门的药堕胎。还有个地方,如果是商人结婚,所有应邀来参加婚礼的商人先于新郎和新娘睡觉,和她睡觉的人越多,她就越光彩,越被认为坚强能耐;官吏、贵族或其他人结婚也一样,但农民或下等人除外,只有老爷才能这样做;然而,在婚礼上,人们仍一本正经地嘱咐新郎新娘要忠贞不贰。有的地方有男妓院,男人之间甚至可以结婚;妻子随夫出征,不仅参与打仗,还指挥作战。有的地方,不仅将戒指戴在鼻子、嘴­唇­、脸颊和脚趾头上,而且!不将沉甸甸的金环串在­奶­头和ρi股上。有些地方的人吃饭时,在大腿、­阴­囊和脚掌上攘指共。有的地方继承权不传子女,而传兄弟和侄儿;还有的地方侄子才有继承权,但不能继承王位。有的地方规定某些高级法官管理共同财产,全权负责耕种土地,按需给大家分配果实。有的地方孩子死了人们痛哭流涕,老人死了却额手称庆。有的地方十来对夫­妇­同卧一间屋里。有的地方丈夫若是猝死,妻子可以再婚,其他情况下妻子不能改嫁。有的地方女­性­极受歧视,女的一出生就被杀死,需要时,就从邻国买来­妇­女。有的地方丈夫可无端休妻。有的地方若妻子不育,丈夫有权将她们卖掉。有的地方人死后尸体煮熟再被捣成粥状,掺在酒中喝掉。有的地方人死后让狗吃掉是最理想的归宿,还有的地方是让鸟吃掉。有些地方的人相信幸运的灵魂自由自在,生活在安乐舒适的旷野,我们能听到他们的回声。有的地方在水中打仗,边游泳边准确地拉弓­射­箭。有的地方以耸肩和低头表示服从,进国王的住所得脱鞋。有的地方看管修女的太监没有鼻子和嘴巴,以免修女爱上他们;神甫为了同神灵交往和获得神谕而把双目戳瞎。有的地方,各人把自己喜爱之物奉为神明,猎手信奉的神是狮子和狐狸,渔夫则是某一种鱼,人类的每个行动或嗜好都有偶像;太阳、月亮、大地是最重要的神柢;发誓时就看看太阳,在地上跺跺脚,那里的人吃生­肉­和生鱼。有的地方作重大宣誓时,就用一位生前德高望重的死者的名字,把手放在死者的坟墓上。有的地方国王送给封臣们的新年礼物是火。送火的使者来到时,各家各户的火都要熄灭。封臣的子民们都得来取新火回家,否则就是犯渎君罪。有的地方如果国王自行退位,以便把自己全部献给宗教(这是常有的事),他的第一继承人也必须这样做,而把王位传给第三继承者。有的国家的统治形式根据事务的要求而灵活多变,必要时可以废黜国王,让德高望重者取而代之管理国家,有时把政权交给公社。有的地方不论男女都行割礼,都起教名。有的地方,如果士兵在一次或几次战斗中取下七名敌人的首级奉献给国王,就可以封为贵族。有的地方相信灵魂会死亡,这种看法绝无仅有,愚昧无知。有的地方史人分娩神­色­不惧,一声不哼。有的地方女人套铜护腿,若被虱子咬了,把虱子咬死是她们的崇高职责;在把自己的童贞献给国王之前(如果国王要她们的话),她们不敢嫁人。有的地方向人致意时先用手指头触一触地,然后再举向天空。有的地方男人用头顶重负,女人则用肩膀;女人站着小便,男人却蹲着。有的地方如要向人表示友谊,便送去自己的血,如表示尊敬,就给他们焚香,有如敬奉神祗。有的地方亲戚之间不能通婚,哪怕隔了四代,甚至更远。有的地方孩子吃­奶­到四岁,每每到十二岁,第一天就给孩子吃­奶­被认为有生命危险。有的地方父亲管惩罚男弦,母亲管惩罚女孩,惩罚的方式是把他们倒吊着用烟熏。有的地方女人行割礼。有的地方什么草都食用,除非有些草气味大,这是鉴别草能不能吃的惟一办法。有的地方屋里什么都敞开着,房屋再富丽堂皇也没有门窗,箱子不锁,但对小偷的惩罚很严厉。有些地方的人像无尾猕猴那样,用牙齿咬死虱子,看见用指甲掐虱子感到很吓人。有的地方的人一生不剪头发不修指甲;还有的地方只剪右手的指甲,而左手的指甲任其生长。有的地方,右边的头发任其生长,左边的头发则要剃光,而在周围的省份,有的前面留发,有的后面留发,不留发的地方全剃光。有的地方父亲把子女,丈夫把妻子租给客人作乐。有的地方儿子可以光明正大地和自己的母亲生孩子,父亲可以同他们的女儿甚至儿子纠缠不清,聚会狂欢时,可以互相出借孩子。

这里,人们以人­肉­为食,那里,把上了一定年岁的父亲杀死则是尽孝道;这里,孩子尚在娘胎里时,父亲就已作好安排,或留下来喂养大,或抛弃和杀死,那里,年老的丈夫把妻子借给年轻人享用;还有的地方女人为男人们共有,却不视为罪孽,甚至在有的国家,女人同多少个男人发生过关系,就在她们的裙子上戴多少根漂亮的缨子,作为荣誉的标志。习惯不是还创造了一个女儿国,让她们拿起武器,训练军队,同敌人打仗吗?整个哲学都无法让最睿智者装进脑袋的东西,习惯不是靠自己独家的法令,就让最粗俗的人掌握了吗?我们知遭,在有些国家,死亡不仅受到蔑视,还受到欢迎;在那里,孩子们到了七岁就要受鞭笞之苦,直到被打死,却要脸不变­色­心不跳,在那里,人们对财富视如敝屣,最贫穷的人也不屑伸手去捡装满金币的钱包。有些地区丰饶富足,可是最美味可口的家常饭菜却是面包、蔬菜和水。

习惯不是还在希腊的希俄斯岛上创造了奇迹吗,那里七百年内,不曾有一个已婚和未婚的女子做出伤风败俗之事。

总而言之,照我的想象,习惯无所不做,无所不能。据说。品达罗斯称习惯为世界的王后和皇后,我看不无道理。

有人遇见一个人在打父亲,那打父亲的人回答说,这是他家的惯例,他的父亲也这样打他的祖父,而他的祖父也这样打他的曾祖父。那人还指着他的儿子说:“他到我这般年纪也会打我的。”

那父亲被儿子在大街上拖来拽去,备加虐待,但到了一个门口,他命令儿子停下来,因为从前他也只把自己的父亲拖到那个门口,那是他们家的孩子们虐待父亲的世袭界限。亚里士多德说,有些女人扯头发,咬指甲,食煤和泥土,既出于习惯,也是一种怪癣;男人喜欢同男人交往,既出于习惯,也是本­性­使然口

从前,克里特岛人想诅咒某人时,就祈求诸神让那人染上某种恶习。

但是,习惯力的最主要效果就是攫住和蚕食我们,一旦进入我们身上,就把我们紧紧抓住,并且深深扎根,为它的法令说理和争辩。的确,从我们出生后吃­奶­起就吮吸习惯的法令了,我们首次看到的世界就是这般面孔母我们似乎生来就为了照习惯办事。那些在我们周围颇有市场、被我们祖辈注入我们心灵的成见,似乎是普遍而自然的思想。

因此,不符合习惯就被认为不符合理­性­,一般来说,这是极不合理的。如果人人都像我们那样研究自己,听到一句正确的格言,就立即看一看它在哪个方面适合自己,那他就会发现,这句格言与其说是机智诙谐的话,不如说是对成见的猛烈鞭挞。然而,人们接受警句和箴言似是为了告诫人民,而不是规箴自己,因此不是将它们融入自己的习惯,而仅仅是装进记忆中,这种做法是极其愚蠢和绝对无用的。言归正传,继续来谈习惯的权威。

受自由和自主思想培育的人民,认为任何统治形式都是可怕的,是违背自然的。习惯于君主制的人民也一样。不管命运为他们提供什么样的变革机会,当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摆脱了某个君主的讨厌统治时,就会赶紧花同样的力气为自己按上一个新君主,因为他们不能下决心憎恨君主统治。

波斯国大流士一世问几个希腊人,给他们什么就可以使他们遵从印度人习惯,把去世的父亲吃掉(这是印度人的习俗,认为把死人装进他们的腹中是最好的归宿),希腊人回答说,不管给什么,他们也不会这样做。大流士一世又试图劝说印度人放弃自己的做法,按照希腊人的习惯,把他们父亲的尸体火化,印度人的反应则更强烈。人人都这样,因为习惯使我们看不到事物的真面目,任何伟大和令人赞许的东西,都会渐渐变得平淡无奇。一卢克莱修

从前,每当我要阐述一个我们早已接受的权盛看法时,我不想墨守陈规地只用规则和事倒来证实,而是穷源溯流,寻根究底,我就会发现这个看法根基不牢,以致一想到要向别人证实这个看法,就会有点儿感到兴趣索然。

柏拉图为了消除他那个时代盛行的违情悖理的爱情,号召公众舆论对之抨击,让诗人和每个人口诛笔伐,他认为这种做法是灵丹妙药。多亏了这个灵丹妙药,再漂亮的女儿世不会激起她们父亲的爱情,再英俊的兄弟也不会使他们的姐妹心动,就!堤厄斯忒斯、俄狄浦斯、马卡勒斯的神话,也用令人愉快的歌声,把这一实用的信念注入孩子们幼小的心灵口

贞­操­确实是一种美德,它的用途可谓无人不烧,但从本­性­上来探讨廉耻心是困难的,如用习俗、规律和格言来阐述就容易得多。最基本最普遍的道理是难以细细探究的。我们的大师们泛泛研究这些道理,甚至不敢触及,一上来便成了习俗的卫道士,还自高自大,洋洋得意。那些不愿摆脱这种习俗的人犯的错误则更大,他们不得不满足于奇谈怪论,正如克里西波斯回在他作品的许多地方,散布对任何形式的乱囵不必太重视的观点母如若有人想摆脱习惯的强烈偏见,他就会发现,许多毅然决然接受的东西,似乎就凭借着它们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外形。但是,这张面具一旦撕掉,事物就恢复其真实和理­性­,他就会觉得自己的判断仿佛被彻底推翻,然而却回到了更可靠的状态。譬如说,到那时我会问他,还有什么比一个民族盲从某些习惯更荒唐的事呢?他们的家庭事务,诸如婚礼、捐赠、遗嘱、买卖,都束缚在某些他们不可能弄懂的规矩上,那些规矩不是用他们的语言撰写和出版的,因此,他们不得不购买解释和用法说明书。那些规矩不是建立在伊索克拉底的高见之上:这位雄辩家劝导国王让其臣民进行自由贸易,免除税收,让他们有利可图,如果他们争吵起来,就对他们课以沉重的税金;那些规矩却是建立在一种可怕的见解之上:情理可以买卖,法律可以作为商品交流。我很幸运,因为据我们历史学家记载,第一个反对查理曼大帝把拉丁和神圣罗马帝国的法律强加给我们的人,是一位加斯科尼绅士,是我的老乡。在一个国家里,法官的职位可以用钱购买,判决可以用现金换取,无钱就打不了官司,这些都成了合法的习惯,还有什么比这更野蛮的做法呢?司法权拥有如此重要的商品,以致国家政治组织多了个第四等级,那是由掌管诉讼的人组成的等级,和早已存在的教士、贵族和平民这三个等级平分秋­色­。这第四个等级掌握法律,对财产和生命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形成丁一个独立于贵族的阶层,因此就有了双重法律,荣誉的法律和正义的;击律,两者在诸多方面格格不入,荣誉的法律谴责忍受,正义的法律谴责复仇。从尚武的职责讲,谁忍受侮辱,就会名誉扫地,而从公民的职责讲,谁要复仇,就会招致死刑(因荣誉受损而诉诸法律,会有损脸面,可要是不求助法律而私下报仇,就会受到法律的制裁和惩罚)。这两个部分同侍一主,却各司截然不同的职责;一个掌管和平,另一个掌握战争;一个有利益,另一个有荣誉;一个博学,另一个勇敢;一个重口才,另一个重行动,一个讲正义,另一个讲德行;一个诉诸理­性­,另一个诉诸武力;一个穿长袍,另一十生就穿短袍。

至于那些衣着之类的小事,如有人想让它们恢复为身体服务的真正用途(衣着的优雅和得体盖出于此),我就尤其会给他举方帽的例子。在我看来,这种帽子丑陋无比,一条长长的打褶丝绒带,犹如一根尾巴挂在女人的头上,外加五颜六­色­的附属物,和一个其形状同我们羞于出口的器官酷似的毫无用处的装饰物,我们却把它展示在众人面前。这些考虑却丝毫不能使一个有头脑的人不去随波逐流;因此,我反面觉得,任何与众不同的式样与其说出于真正的理智,毋宁说是野心勃勃的疯狂或做作。我认为哲人在心里可以摆脱一切羁绊,自由自在地判断事物,但表面上应该完全遵循被认可的习俗。公众社会不需要我们的思想,至于其他,诸如我们的行动、工作、财富乃至我们个人的生活,都得服从社会和公众舆论,正如那位善良而伟大的苏格拉底拒绝违抗法官的判决而寻求拯救自己生命的办法,哪怕法官的判决极不正确,极不公道。因为人人遵守所在地的规则和法律,是一条普遍的规则和法律:

应该服从国家的法律。——克里斯平

下面要谈另一个看法。不管哪个公认的法令,改变后有无明显的好处,这是很值得怀疑的。况且,即使有好处,改变起来谈何容易,因为祛律犹如一座建筑物,各部分之间的联系如此紧密,牵一发就会动全身。希腊立法者卡隆达斯规定,谁想取缔一项旧法令,或确立一项新法令,就要头套绳索让人民裁决,若新法令遭到反对,他就立即被绞死。斯巴达的立法者利库尔戈斯毕其一生,让斯巴选人民保证不违背他制定的任何法令。弗里尼斯给齐特拉琴增加了两根弦,但是斯巴达的法官未曾想一想这两根弦会不会使音乐更和谐悦耳,就粗暴地把它们砍断了口只因为那两根弦破坏了旧的习惯,就应该受到制裁。这就是马赛法庭那把生锈的剑所寐征的意义。

我讨厌改革,不管它们以怎样的面目出现。我这样说是有道理的,因为我看到过改革的破坏作用。多步年来压在我们身上的宗教改革,虽不能说一切都是它­干­的,但完全有理由说,一切都是由它导致的,甚至包括从此不管有没有它都会产生的不幸和毁坏。一切都归罪于这次改革,

唉!我这是自食其果。——奥维德

引起一个国家混乱的人,每每和这个国家一起毁灭。挑起混乱的人往往得不到果实,他们把水搅浑,使其他人得以浑水摸鱼。君主政体的内部结构,这座老朽的大厦,一旦由于改革而分崩离析,就会向这样的不公正尽情敞开大门。一位古人云,君权从山顶跌至半山腰比从中间跌入山谷要难得多。

但是,如果说创新者更有破坏­性­,那么,效法者则更恶劣。因为他们明明感觉到并惩罚过前者的罪过,却还要步其后尘。如果说这些效仿者即使在做坏事时,也有些体面可言的话,那就是他们把改革的荣誉和尝试的勇气归功于前者。

种种新的马蚤乱都幸运地从这个取之不竭的第一源泉中汲取扰乱我们治安的形象和原型。我们的法律本是为了医治这最大的顽疾的,可它却让我们看到它在教唆人们做各种坏事,或在为种种坏事辩解。正如修昔底德对他那时候的国内战争所描述的那样,为了宽容公众恶习,竟然使用更温和的新词,来掩饰它们真正的名字。然而,这是为了重塑我们的意识和信念。“借口墨诚实的。”但是,为变革提供最好的借口是极萁危险的:“对旧棚度的任何改革无论如何不值得称赞。打然而,坦率地说,我觉得如此看重自己的看法,那是妄自尊大,目空一切,为树立个人的看法,不惜在自己的国家里推翻太平的公共秩序,导致只有内战和动乱才会造成的种种灾难和伤风败俗。为了同值得反对的错误作斗争,却又助长了许多众所周知的坏事,这难道是谨慎的做法吗?还有比违背自己的意识和认识更坏的坏事吗?

元老院为解决它和人民之间关于宗教职责上的看法分歧,竟然根据米提亚战争中神谕对德尔斐人民的回答,抛出这样的借口:“保护神殿是神的事,而不是他们的事,诸神绝不会让他们的宗教信仰受到亵渎,德尔斐人民担心波斯人入侵,便询问上帝如何处置阿波罗神殿中的圣物,将它们藏起来,还是带走。上帝回答什么也不要动,要他们照管好自己就足够了。

天主教有种种极其公正和实用的标志,但最明显的标志莫过于正确告诫人民要服从统治者,维护他们的统治。上帝的智慧给我们树立了光辉的榜样:上帝在拯救人类并引导人类光荣战胜死神和罪恶时,从没想过要摆脱我们现有的政治秩序,而是让陈规陋俗盲目而不公正地制约这一崇高而有益的事业继续前进,让无数他所宠爱的选民无辜死去;为使这个珍贵的果实渐渐成熟,白白流去了多少时间。

有的人因循本国的旧习陈规,还有的人则致力于引导和改变习俗,两者之间相差甚远。因循守旧者以平淡、服从和为人师表作借口。不管他们做什么,都不可能有恶意,最多也只是不幸。“在经过千锤百炼而保存下来的光辉古文化面前,谁能无动于衷?”

再者,伊索克拉底也说过,不及比过火更合适。那些主张改革的人步履维艰,因为他们在对旧习陈规进行鉴别和改革时,必须多多地使用判断力,识别被摈弃的东西有什么缺点,被引进的有什么优点。这一极为平常的看法,坚定了我的信念,即使在最鲁莽的青年时代,我也能控制自己的言行。我不愿让自己肩负如此沉重的担子,为如此重要的学问负责任。平时,即使是我所学知识中的最简单的东西,我也不敢贸然作出判断,虽然大胆谈出自己的看法丝毫无损于我学到的知识,现在面对如此重要的学问,我更不敢判断了。我认为,让家喻户晓和一成不变的民法,神法听凭个人随心所欲和变化无常的奇想,是非常不公正的,因为个人的看法仅是个人的裁判。任何政权对于民法不敢为的,对于神法千万也别做。从理­性­上讲,人类同民法关系更加密切,但是神法却是民法法官至商无上的仲裁人。因此,应该把最大的聪明才智用于解释和发展已有的习俗,而不是改变和革新。有时,上帝会越过他所强迫我们遵守的规则,但这并不等于免除。这是上帝的壮举,我们不应模仿,而应赞美。上帝的这些壮举,是一种刻意和特别的恩宠,是施予我们的奇迹,是为了证明其威力无比,凌驾于人类秩序和力量之上;试图仿效上帝的壮举,是神经错乱,亵渎神明。我们只能惊叹地凝望,而不应效法母这是上帝的而非我们的职责。

古罗马雄辩家科达恰当地断言:“在宗教方面,我信奉法学权威科伦卡尼乌斯、西庇阿、斯凯沃拉,而不相信哲拳素芝诺、克菜安西斯或克星斯波斯。”

在当前的宗教斗争中,有上百条重要的、根深蒂固的教规需要清除和重新确立。天晓得有多少人可以夸口完全承认了这派或那派的论据。若是数量问题,那这个数量对我们可能不构成威胁。可是,其他人向何处去?他们投到哪派麾下?改革派用的药和其他劣药或服用不当的药一样没有效果。他们的药本想净化我们的体渣,但它引起的冲突使体液变得兴奋和活跃,不惟如此,那药还会留在我们体内。那药软弱无力,非但未能净化我们,反使我们更加虚弱,以致无法把它排除出去,得长期忍受它给我们体内带来的痛苦。

然而,偶然­性­总是凌驾于我们的原则之上,会向我们指出迫切要做的事,因此,法律就要网开一面。

当我们抵制强行而入的改革,不让它发展壮大时,那种以克制和合法手段对付那些恣行无忌、无法无天、为达目的不挥手段的改革者的做法,是一种危险的屈从和软弱。相信背信弃义者,无疑于引狼入室。”一个运转正常的国家,其通常的法规不可能防止这些意外,它们首先需要一支由执法人员组成的队伍,还需要绝对的遵守和服从。合法的手段是一种冷静、呆板和受束缚的做法,面对卑鄙而疯狂的做法,会无可奈何。

至今仍有人指责屋大维和小卡图园,说这两位举足轻重的人物分别在苏拉和凯撒发动的内战中,宁愿让祖国蒙受各种极端行为,也不肯损害法律而拯救国家。事实上,在这忍无可忍的最后时刻,与其固守法律,听凭暴力兴风作浪,为非作歹,倒不如灵活机动,暂不遵奉法律。这样做也许更明智。既然法律无法再做想做的事,那就­干­脆让官们做能做的事。这并非史无前倒,阿格西劳斯二世就命令法律沉睡一天一夜,亚历山大一世则将日历的某一天作了变动,还有个人把六月变成第二个五月。就连一贯恪守法律的斯巴达人,遇到实际情况,也作灵活处理。例如,法律明文禁止同一个人连任海军司令,可是国家事务又需要来山得。继续担任此职,于是斯巴达人便任命二个叫阿拉库斯的人为海军司令,而让来山得做海军总监。还有一例亦可证明斯巴达人的­精­明:他们往雅典派去一名使者,要雅典统帅伯里克利改变一项法令,伯里克利对他说,法令一旦刻在书板上,就不能再抹去,那使者机智地劝他只须把书板翻个身,因为法律不禁止这样做。希腊哲学家普鲁塔克称赞菲洛皮门固生来是个指挥者,不仅善于依据法律指挥部队,而且在国家事务需要之时,还会巧妙地摆布法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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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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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同的建议,不同的结果

一天,法兰西王室首席神甫雅克?阿米奥给我讲了个故事,赞扬我们的一位亲王(尽管他原籍异国,但完全可以称作我们的亲王)。故事发生在新教徒马蚤乱之初,天主教围攻鲁昂之际。该亲王被太后告知有人想谋杀他。太后在信中还透露说,刺客可能是一位叫昂热万或芒索的贵族,那人为能完成任务,与亲王的随从频繁接触。亲王得知消息后没有声张,但翌日便去卡特琳圣女山上散步,我们的大炮就是从那里­射­向鲁昂的(当时,我们在围困鲁昂)。与他同往的有前面提到的那位王室首席神甫及一位主教。他看见了那位被告发的贵族,便叫他过来。那人来到亲王跟前,亲王见他内心不安,脸­色­苍白,浑身颤抖,便对他说:“某某老爷,您想必已猜到我想要您做什么了,你的脸上写着呢。您什么也不要隐瞒了,您的事早有人向我告发,遮遮掩掩只会把您的情况弄糟。您对这个­阴­谋的来龙去脉和最秘密的细节了如指掌。可别拿您的­性­命冒险,把事情真相从实招来吧。”那可怜人无可奈何(一位同谋把一切都向太后告发了),只好双手合十,乞求亲王饶恕,还想扑到他脚下。可亲王不让他跪下,继续道;“过来杀我呀。我让您不愉快过?我对您家里的什么人有仇而冒犯过他?我认识您还不到三个星期,什么理由能驱使您杀我?那贵族声音颤抖地回答说,他这样做并非出于私仇,而是为了他那个教派的利益。有人对他说,消除新教的一个劲敌,不管用何手段,都是忠于宗教的虔诚行动。亲王说,然而,我要向您证明我的宗教要比您那个温和得多。您那个宗教叫您不问青红皂白,不听我的申诉,就要杀死我,可我的宗教却教我宽恕您,因为我确信您要杀我毫无理由。您走吧,离开这里,不要让我再见到您。如果您聪明的话,以后做事要选择正人君子当您的参谋。

奥古斯都皇帝在高卢时,得知秦那。正在密谋反对他。他决意报复,并决定翌日召朋友来商议此事。但那天夜里他辗转不眠,思量他要处死的是位望族青年,庞培的侄子,他一边抱怨一边为自己寻找各种论据。他说:“什么,难道我要终日提心吊胆,而让杀我的凶手逍遥法外?我身经百战,无论内战、海战还是陆战,哪次不是死里逃生,可他将来杀了我的头,就不用偿还吗?当世界普遍实行和平后,他难道会因为不只是决定杀我,而且把我当作献给和平的祭品而得到宽恕吗?因为谋反是为了杀他,可以拿他的脑袋作祭品。

说完,他抗默片刻,接着又更大声地开始谴责自己:“既然你的死同那么多人有关系,那你为什么还要活着?你的复仇和残酷难道没完没了吗?你的生命果真值得你不顾一切地保全吗?”他的妻子利维娅见他忧心忡忡,对他说:“要不要听听女人的忠告?照医生的办法去做吧:当习惯的药方不灵时,他们就尝试相反的。你一直非常严厉,却从没给你带来好处:继萨尔维迪努斯谋反之后是李必达,然后是穆雷纳、凯庇奥、埃格纳提鸟斯。你试试用宽容和仁慈来来危害你了,相反只会赞美你。”

奥古斯都高兴不已,因为他找到了一位为他的心境辩护的人。他对妻子表示感谢,又撤销了召集朋友的决定,命令把秦那单独带来见他,他摈退左右,给秦那赐坐,然后对他说;“首先,秦那,我说话时你平静地听着,不要打断我,我会给你时间回答的。你知道,秦那,你是我从敌人的阵营里俘虏来的。你不仅是我的敌人,而且是我的死敌,我却救了你,你的所有财产都是我给的。我让你过上了舒适安逸的生活,连胜者都对你这个败者的生活羡慕不已。你向我要大祭司职位,我给了体,而别人要我都拒绝了,可他们的父辈曾和我并肩战斗过。我对你恩重如山,你却密谋杀我。”听到这里,秦那嚷了起来,说他根本没有这样想过。奥古斯都接着说:“秦那,你不守信用,你答应不打断我的。一点不错,你密谋杀我,地点、时间、同谋和方式我都一清二楚。秦那听了这话惊骇万分,闭口不言了。这次沉默不再是为了遵守诺言,而是良心不安。奥古斯都见他这般样子,又说道,“你为什么要谋反?是想当皇帝?如果只有我妨碍你当皇帝的话,那我们的国家就糟了,你连你的家族都保护不了,最近与一个普通的自由公民打官词,你还输了。怎么,你没有本事千剐的,只会攻击皇帝吗?如果是我妨碍你实现愿望,那我就放弃好了。你以为保鲁斯、弗边和科萨人、塞尔维利乌斯人会接受你吗?还有那些贵族,不仅出身高贵,而且行为高尚,他们能容忍你吗?他还说了很多,整整两个多小时,不停地讲着。最后,他对秦那说:“你走吧,秦那,尽管你背叛我,还要杀我,但我饶你一命,正如从前你是我敌人时我放你条生路一样。但愿从今天起开始我们的友谊,我给了你生命,或者说你获得了生命,看我们谁更真诚。

说完,他让秦那走了。不久,他任命寨那为执政官,还埋怨他不敢自己提出要求。从此,他和秦那成了莫逆之交,并确立他为自己财产的唯一继承人。发生这件意外事情时,奥古斯都四十岁。从此以后,再没有人密谋反对他,他的宽容得到了公正的报偿。可是,我们那位亲王的情况就不同了。他的宽厚没能确保他以后免遭同样的背叛。人的深谋远虑是虚妄而浮浅的。无论我们如何周密计划,小心谨慎,总是运气主宰结果。

我们把治病有方的医生称作走运的医生,仿佛他们的医术基础不牢,独木难支,需要运气助一臂之力。我认为对医学的看法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感谢上帝赐与我们每个人独立­性­。我的看法与众不同。我一向蔑视医学。即使生病时,我也不会投降,反而对它更加仇视和害怕。别人催我吃药,我就回答他们至少等我病体痊愈、体力恢复后再说,好让我能够经受住药力和风险。我听其自然,相信我的体质长着锋牙利爪,能够抵御外来的进攻,保护身体组织免遭破坏。我担心,当我们的体质同疾病针锋相对作殊死搏斗时,我们会帮倒忙,病投治好,却引来了新的麻烦。

然而,不仅医学,其他更为可靠的学科也往往要碰运气。诗人灵感勃发时会心醉神迷,不能自己,逸难道不是得助于运气吗?连诗人自己也承认,曼感超越了他们自身的才能和力量,灵感来自别的地方,不在他们的能力之内,正如雄辩家们承认,促使他们远离意图的超凡脱俗的冲动也不是他们的能力所能及的。绘画也如此。有时,出种入化的线条会从画家手中选出,超过了画家原来的构思和才能,连他们自己也惊讶不迭,赞美不绝。更有甚者,运气会在作者既无意图亦无意识的情况下,赋与作品美丽和优雅。聪明的读者常常在一些作品中发现一些生花妙笔,使作品的含义和形象更加丰富,可那不是作者经心安排的,连他们本人也未必发现。

至于军事行动,谁都看到运气起着很大的作用。我们在商议和决策中,一定要考虑到运气和机缘,因为我们的智慧所能及的实在微不足道,我们越聪明,越敏锐,就越有弱点,越缺乏自信。我赞成苏拉的看法,当我探入研究那些最辉煌的战功时,我发现,指挥官们在贯彻决议和建议时似乎敷衍塞责,而主要让运气来决定战争的胜负。他们相信运气会襄助他们,因此,他们每次行动都不受任何理­性­的束缚。在商议过程中,他们会突然兴奋激昂,抑或勃然大怒,这每每导致他们作出表面看来毫无根据的决定,使他们产生超乎寻常的勇气。因此,为使人们相信这些大胆的建议,在古代,便有许多将领向下属宣布,他们是受了神灵和某些征兆的启示才有这些想法的。

每个事物都有各种不同的属­性­和情况,这就使我们难以看清和确定该怎样做,这种无能为力往往使我们举棋不定,手足无措。遇到这种情况,如果想不出别的办法,我认为最稳妥的做法是选择荣誉和正义;既然无法确定捷径,那就­干­脆走正道,正如刚才举的两个例子所阐明的,受伤害的一方宽恕对方的冒犯,无疑要比采取别的做法更漂亮,更高尚。虽然第一例中的弗朗索瓦?吉斯公爵最后仍免不了被谋杀,但也不能因此而谴责他的以德报怨;即便他作出相反的决定,也未必能逃脱命运的安排,可那样他也就失去了行善的荣耀。

历史上担心被杀的君王屡见不鲜,他们大多用复仇和酷刑迎击­阴­谋者。但我看到,受益于这一做法的寥寥无几。多少罗马皇帝证明了这一点。处于这种危险中的人,切不可寄太多希望于自己的力量和警觉。想要提防以最殷勤朋友面孔出现的敌人,看透帮助我们的人内心的想法和意愿,那真是难如登天。雇佣外国军队作警卫也罢,让武装人员时刻簇拥身边也罢,这些都无济于事:只有蔑视自己生命的人,才能永远主宰别人的生命。再说,君王如若整日疑神疑鬼,草木皆兵,这对自己无疑是可怕的折磨。也没想去弄清情况。他说他宁死也不愿终日惶惶不安,既要防敌人,又要防朋友。亚历山大则采取了更激烈和坚决的行动z帕尔梅尼奥写信告诉他,他最心爱的医生菲利浦接受了波斯王大流士三世的贿赂,要用毒药毒死他。亚历山大一面让菲利浦读信,一面吞下了后者递给他的药剂。这难道不是为了表明这一决心:如果朋友要杀他,就让他们杀死?亚历山大最擅长冒险,但我不知道,在他的一生当中,还有比这更毅然的行动,更卓越的壮举。

有些人借口安全,劝谏君王怀疑一切,那是在向他鼓吹毁灭和耻辱。不冒险就不会有高风亮节。有位君主生­性­尚武,敢做敢为,但每天都有人来破坏他的好运气,在他耳边嘀嘀咕咕,要他多和自己人接触,不要同宿敲和解,与人保持距离,不要和强于自己的人交往,不管人家向他许诺什么,不管这些诺言对他如何有用。还有一位君王听取了相反的意见,便出乎意外地有了好运气。他们所崇尚的胆大勇敢,需要时,在任何情况下部有用武之地,不管赤手空拳还是全副武装,在办公室还是在疆场,垂着手还是举着手。谨小慎微是崇高行为的死敌。为了赢得西法克斯的好感,大西庇阿果断地离开他的军队,放弃他刚征服的前途未定的西班牙,乘两只普普通通的战舰前往非洲,踏上敢国土地,面对一位野蛮而强大的国王和一种陌生的宗教信仰,没有任何关系,没有任何住所,只凭自己威势雄雄的勇气和运气,胸中怀着崇高的希望:“真心通伟愤来诚意固。”

相反,一个雄心勃勃、想名扬四海的人,就不要无端猜疑,也不要引起别人的怀疑。害怕和怀疑只会招致伤害那位最爱疑神疑鬼的法国国王。。为了赢得敌人的信任,敢冒失去自由和生命的危险主动去和敌人谈判,以示对他们的充分信任,就这样,他和敌人签订了和约。凯撒只靠威严的神态和高傲的言辞对抗军队的叛乱,他相信自己,相信运气,丝毫不怕把自己的生命交给一支叛军。他站立在山丘上,视死如归,他无所畏惧,令人望而生畏。——卢卡努

不过,只有那些想到可能会死会出现最坏的结果而毫不恐惧的人,才会表现出完全的真正的自信。如果哆哆嗦嗦、犹犹豫豫去参加一次重要和谈,那这种自信是于事无补的。博得他人的好感和同情,敢于向人屈服和给人以信任,这是极好的做法,只要是自由自在和不受任何需要约束的,只要这种自信一尘不染,是在有思想准备,至少是毫无顾虑的情况下给予的。记得小时候,有过这样一件事;坐镇某一大城市的一位贵族,因民众暴动而心急如焚音为了平定这场刚刚开始的暴动,他决定走出安全的营地,去和那群暴民交涉,结果自投罗网,被凄惨地杀死丁。人们谈起此事,总认为他离开营地是错误的,是选择了一条屈从和软弱的道路,即想用依顺而不是引导,恳求而不是谴责的方式来平息民众的愤怒十但依我之见,他的错误主要不在于此。我认为,假如他能做到温和之中不失威严,像指挥打使那样从容不迫,信心百倍,不辱自己尊贵的身份和职位,那他至少可以死得光明磊落。对于这群如狼似虎的暴民,千万别指望他们大发慈悲,倒不如让他们对你尊重和敬畏。我还要指责他的是,既然他已下决心以弱对强,赤手空拳跳入这怒潮滚滚

这位国王墨路易十一。他先后再次分别击孔弗朗城量和佩龙同大胆的壹理谈判。并签订和约。失去理智的人海中——而且我认为这并非是鲁莽之举,而是勇敢的行为——那他就应该忍受一切,义无反顾,可他身临危险时就不知所措,卑恭谄媚的神态也顿然化作惊慌不安,就连声音和眼睛也满是惊愕和忏悔口他想溜之大吉,这就更激发了暴民的怒火,结果被杀丁。

人们决定举行一次各兵种的大阅兵(其实,这是报私仇的好机会,根本不能安全­操­练部队)。种种迹象表明,阅兵仪式的那些主要负责人可能会有麻烦。这件事非同小可,弄不好后果严重,于是人们纷纷献计献策。我的意见是,千万不要流露出这种怀疑,大家昂首挺胸、神态自若地走在阅兵的行列中,绝不要取消任何内容(大多数人主张取消部分内容)。相反,要求各部队的指挥官通知士兵要不惜火药,放出漂亮而欢快的礼炮向观礼者致敬。这对被怀疑的部队是一种宽容。从此,各部队之间出现了互相信任的局面,这是大有裨益的。

凯撒坚持的道路,我认为是人们可能选择的最好道路。首先,他试图用宽容和仁慈来赢得哪怕是敌人的爱戴。当他被告知有人谋反时,他也只是淡淡地说一声知道了。然后,他庄严地下决心等待可能发生的事,不惊不慌,安之若索,听凭诸神和命运的安排。可以肯定,这就是他被杀时的心境。

一个外国人到处散布说,如果锡拉库萨的僭主狄奥尼修斯愿意给他一枚银币,他就可以教给他正确无误地预感和发现臣民谋反的办法。狄奥尼修斯听说后,心想正需要找一个诀窍来维护自己的统治,就找那人来具体谈一谈。那人对他说,也没有别的窍门,只要给他一塔兰银币,并向外界放风说从他那里学会了一个奇妙的秘诀。狄奥尼修斯觉得这个办法很好,就付给他六百埃居。付这么多钱给一个陌生人,想必学会了极其有用的本领,否则是难以令人置信的。此事传开后,敌人闻风丧胆。君王们获悉有人欲谋害他们­性­命的消息后,总是明智地公布于众,以便使人相信他们已得到消息,任何谋反都瞒不过他们的耳目。雅典公爵在佛罗伦萨刚确立专制统治时,做了许多蠢事,但最大的蠢事莫过于杀死通风报信的人:雅典人民密谋造他的反,同谋者马代奥?迪?莫罗佐第一个向他密告此事,他却下令把告密者杀死,为的是隐瞒事实,不让人感到雅典城里有人不满他的正确统治。

我记得从前读过有关某个罗马人的故事,是个达官显贵,为逃避三头政治的暴政,想尽巧妙的办法,无数次逃脱了追捕者的魔爪。某日,一队奉命抓他的骑兵从他藏身的荆棘丛旁经过,没有发现他。但他想起长期以来为逃避无尽的追踪而东躲西藏,历尽艰辛,吃尽苦头,想想这样的生活实在是一无乐趣,与其像这样永无止境地忧惧不安,倒不如一死了之奇于是,他把骑兵叫回来,暴露了藏身之地,心甘情愿地把自己交由他们暴戾恣睢,这样双方就不用再长期受苦了r自投敌手,这个决定是鲁莽了些,可我认为,与其天天提心吊胆,可最终仍躲不过一场无可挽救的宄难,莫若下决心自首。既然可能想到的办法充满着不安和可疑,无宁镇定地准备应付一切可能发生的事,想想无法肯定哪些事可能发生,也可从中得到些许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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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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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学究气

小时候,每次看到意大利喜剧中总有一个逗乐的迂夫子,想到我们这里教书先生的绰号也一样饱含讽刺,心里总免不了要气恼。因为我既已被托付给他们照管和教育,那么珍惜他们的声誉,难道不是我起码该做的吗?我想凡夫俗子和超凡人圣者之间在看法和学识上自然存在着差别,而他们的生活方式也大相径庭,我就力图以这个理由为他们辩解。可我又很难解释,为什么最斯文的人偏偏将他们视如敝屣。有我们正直的杜吼莱为证:我尤其憎恨迂腐的学问。

这个习惯确已悠久。普鲁塔克就曾说过,罗马人常用“希腊人”或“学生”的字眼来表示对别人的指责和轻视。

以后,随着年岁增长,我发现这种看法还是极有道理的,“最伟大的学者不是最聪明的人。”可我仍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知识渊博的人却缺乏敏捷活跃的思想,而一个没有文化的粗人不加修饰,天生就具有最杰出人物才有的真知灼见。

有一个女孩子,法国公主中的佼佼者,她在谈到某人时对我说,那人从外部接受了许多博大­精­深的思想,必定把自己的思想挤压得缩成了一点点。

我很想说,植物会因太多的水而溺死,灯会因太多的油而窒息,同样,人的思想会因饱学装满纷繁杂乱的东西,以致理不出头绪,压得弯腰背驼,枯萎­干­瘪。但也有相反的情况,我们的思想越充实,就越开豁。在古代可以找到这样的例子,有些伟大的统治者、杰出的将领和谋士,同时也是非常博学的人。

至于远离公众事务的哲学家,事实上,他们有时也受到同时代无拘无束的喜剧家的蔑视,他们的看法和举止常贻人笑柄。你让他们来仲裁某桩诉讼案的权利或某个人的行为吗?他们做这些事可是轻车熟路!但他们仍要问清楚有没有生命,会不会动,人是否跟牛不同,什么叫行动,什么叫忍受,法律和正义是什么样的动物。他们是在谈论法官,还是在同法官说话?这是一种不恭敬和不礼貌的自由。他们听不得体赞美他们的君主或某个国王。在他们看来,君王是牧羊人,跟牧羊人一样无所事事,牧羊人只会压榨羊群,把羊毛剪光,君王有过之无不及。你看到某人拥有上万亩土地就另眼相看吗?他们却不屑一顾,习惯把整个世界视作自己的领地。你因为祖宗八代都是豪富而自夸门第富贵吗?他们却认为你没什么了不起,他们从不想象血缘关系,况且,我们每个人的祖先不计其数,有富人也有穷人,有国王也有奴仆,有希腊人也有野蛮人。如果你是赫拉克勒斯。的第五十代子孙,他们认为你大可不必自视高贵,吹嘘命运给你的恩宠。因此,俗人鄙视他们,认为他们不通世事,自高自大,目无下尘。但是,柏拉图描绘的哲学家的形象,同当代哲学家的形象大相径庭。他们令人羡慕,他们超凡脱俗,蔑视公众活动,他们的生活遵循某些不同寻常的原则,因而与众不同,不可模仿。而赫拉克勒斯为希腊神话中的伟大英雄。当代的哲学家却被人瞧不起,他们平平常常,庸碌无能,难以担负公众事务,生活委委琐琐,还不如贫民百姓。

让行为卑劣的口头哲学家见鬼去吧。”——帕库维乌斯

至于另一些哲学家,我要说,他们不但博古通今,而且还是行动的巨人。他们和锡拉库萨的几何学家很相似。为了保卫自己的国家,这位几何学家从冥思苦想的纯科学研究中走出来,把某些研究付诸实践,于是,他很快就发明了可怕的守城器械,效果超过了人类的想象,然而,他自己却对这些发明不屑一顾,认为这有损于科学的尊严,这些创造不过是学徒的活计和儿童的玩具。那些哲学家也一样。有时,人们让他们经受行动的考验,他们就展翅高飞,对事物的领悟更加透彻,他们的胸怀和思想仿佛就更加博大­精­深。但也有些人,看到无能之辈掌握政权,就退避三舍;有人问克拉特斯,什么时候停止研究哲学,他回答说:“直到赶驴人不再领导我们的军队。“赫拉克利特把王位让给了兄弟,以弗斯人民责备他不该整天和孩童在神殿前玩耍,他回答道,“与孩童玩耍难道不比和你们这帮人一起治理国家强吗?”还有些哲学家,把思想置于财富和世俗之上,觉得法官的交椅和国王的宝座都是卑微低贱的。培多克勒拒绝阿格里真托国人民给与的王位。泰勒斯有时指责人们只关心发财致富,人们则反­唇­相讥,说他是狐狸的策略,因为他自己发不了财。他也想试一试,以作消遣,于是,他不惜降低身份,用自己的知识来挣钱。他做了桩买卖,一年后,赚了无数的钱,即使是­干­这一行最有经验的人,劳碌一辈子也未必能挣得到。

亚里士多德说,有人把泰勒斯、阿那克萨哥拉回及其同类称作哲士,而不是聪明人,因为他们不大关心有用的东西。我分不清这两个词有什么差别,再者,我认为这丝毫不能用来为我的哲学家们辩解;看到他们安于卑贱而贫困的生活,我们真可以把这两个词都用上,即他们既非哲士,亦非聪明人。

我要放弃这第一个理由。我认为,宁愿把这个弊病归咎于他们对待学问的方式不正确。按照现行的教育方式,如果说学生和先生尽管饱学书本,却并不聪明能­干­,这是不足为怪的。我们的父辈花钱让我们受教育,只关心让我们的脑袋装满知识,至于判断力和品德,则很少关注。当一位行人向我们的民众高喊:“瞧,那是个学者"另一个人又喊,“瞧,那是个好人;”谁也不会把尊敬的目光移向第一位。要等到第三个人喊道:“瞧,那人满腹经纶!”我们才会乐于打听;“他懂希腊文还是拉丁文?他写诗还是写散文?坤可就是不打听他是不是变得更优秀或更有头脑了?这是最重要的一点,却总是被忽视。应该打听谁知道得更­精­,而不是谁知道得更多。

我们只注重让记忆装得满满的,却让理解力和意识一片空白。我们的学究,就像鸟儿有时出去寻觅谷粒,不尝一尝味道就衔回来喂小鸟一样,从书本中采集知识,只把它们挂在嘴边,仅仅为了吐出来喂学生。

令人惊讶的是,我举例时也在做蠢事。我写随笔时,大多数时候不也是这样做的吗?我从书本中到处搜集我喜欢的警句名言,不是为了保存,因为我记­性­不好,而是为了搬进我的作品中;它们在我的作品中,就跟在它们原来的地方一样,都不是我的东西。我深信,我们只可能靠现在的知识,而不能靠过去或将来的知识成为有学问的人。

更糟糕的是,那些学究的学生和孩子们也不吸收知识,因此,那些知识口耳相传,不过用来作为炫耀、交谈和引经据典的资本,有如一枚毫无意义的钱币,除了计数或投掷外,再没有其他的用处。

他们学会了同别人,而不是同自己说话。不在于会说话,而在于会管理。

大自然为展示在其统治下没有任何野蛮的东西,常常让艺术不发达的民族产生最艺术的­精­神作品。关于这一点,让我们来看一则加斯科尼的谚语:“吹芦笛不难,但首先要学会摆弄指头。这条出自一首芦笛小曲的谚语真是微言大义!

我们只会说:“西塞罗是这样讲的;这是柏拉图的习惯;这是亚里士多德的原话。”可我们自己说什么呢?我们指责什么?我们做什么?鹦鹉都会这样学舌。这种鹦鹉学舌的做法,使我想起了一位罗马豪富,他花了很多钱,寻觅到几位各­精­通一门学问的人,让他们从不离左右,这样,当他和朋友聚会,可能谈到这样那样的问题时,他们就可以代替他交谈,根据各人的能力,随时准备引经据典,这人一段论据,那人荷马的一句诗;他认为这学问既然装在他那些人的脑袋里,也就是他自己的了,正如有些人的才智存在于他们豪华的书房里一样。

我认识一个人,当我问他知道什么时,他就问我要了本词典,如果他不马上查词典,弄清楚什么是疥疮,什么是ρi股,他是不敢对我说他ρi股上长了疥疮的。

我们只会死记硬背别人的看法和学识,仅此而已。可是,也得把别人的东西变成自己的呀。我们活像书中讲到的那个取火者:那人需要火取暖,就上邻居家借火,发现那里有一堆旺火,他就停下来取暖,却忘了要取火回家。肚子里塞满了食物,如不进行消化,不把它们转化为养料,不能用它们来强身健体,那有什么用呢?卢库卢斯投有打仗的经验,通过读书变成了伟大的将领,难道可以相信他是像我们这样学习的吗?

我们总是扶着别人的胳膊走路,致使我们的力气丧失殆尽。想要为不怕死找些道理来武装自己吗?就去向塞涅卡借。要想找些话来安慰自己或别人吗,!就问西塞罗去借。假如我们有过训练,就可以自己想出安慰的话来了。像这样讨乞来的有限的才能,我是十分厌恶的。

即使我们可以凭借别人的知识成为学者,但要成为哲人,却只能靠我们自己的智慧。我憎恨对自己并不聪明的哲人。

因此,恩尼乌斯说:哲人的智慧不为己所用是毫无价值的。——西塞罗

假如他贪婪、虚荣,比欧加内的羔羊还要软弱。

光获得智慧是不够的,还要会用。——西塞罗

狄奥尼修斯固讥笑研究文学的人只注意了解乌利西斯的痛苦,却无视自身的不幸,音乐家只善于给笛子调音,却不会调谐自己的习惯,雄辩家只研究如何讲好,却不研究如何做好。

如果我们的思想不健康,判断力不正常,我宁可让我的学生把时间用来打网球,那样,至少可以使身体变得矫捷。瞧他学了十五六年后从学校回来的样子,竟然什么也不会做,你从他身上看到的,仅仅是他学了拉丁文和希腊文后比上学前多了些骄矜和傲慢。他本该让思想满载而归,却只带回来浮肿的心灵,不是变得充实,而是变得虚肿。

这些教书先生,正如柏拉图对他们的同类——诡辩派哲学家所说的那样,是在所有的人中保证要最有益于人类的人,可是,在所有的人中,就数他们不仅不能像木匠或泥瓦匠那样,把人们交给的任务做好,而且还会做坏,做坏了,还要别人付报酬。

普罗塔哥拉给他的弟子立下规矩,要他们或者按他定的价钱付学费,或者在神殿起誓,说他们高度评价从他那里学到的东西,以此作为对他辛劳的报偿。我那些学究如果跟着我做实验,按照普罗塔哥拉的规矩办理,他们就会大失所望。

我用佩里戈尔方言把这些学究戏称为《lettre-ferits》,正如你们称之为《lettre-ferus》,这就是人们说的,他们被文字的榔头打了一下。说实话,他们常常堕落到竟至于失去了常识。农民和鞋匠按照自己的方式,简简单单,朴朴实实,知道什么就说什么,而那些学究,因为想同浮在他们脑袋表层的知识对抗,越是这样,就越陷入尴尬。他们有时也会说出一些漂亮的话,但需要从别人那里借来。他们熟悉盖仑回,却一点也不了解病人。他们已将你的脑袋填满了法律,却仍找不出案件的症结。他们对一切事物的理论如数家珍,可没有一人将它们付诸实践。

我的一位朋友来我家里,为了消磨时光,我见他和一位学究辩论起来。我那位朋友模仿晦涩难懂的隐语,把没有逻辑的词拼凑到一起,不时地塞进辩论需要的词语,就这样,他和那位学究辩论了整整一天,那学究还总以为对别人的异议作了辩驳哩。而那位学究还是个名声很响的文人,有一件漂亮的长袍;

你,贵族,后裔,从不把眼睛朝后面看,当心背后有人嘲笑休。——佩尔西乌斯

谁要是把遍布各地的此类学究作一仔细研究,就会像我那样发现,他们往往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听不懂别人说什么。他们的记忆装得满满的,可判断力却是空空的,除非他们天生有与众不同的判断力。图纳布斯就是其中一饲。他是个丈人,没­干­过其他行当。我认为,他是近千年来最伟大的文人,然而,除了穿长袍、外表不善客套之类­鸡­毛蒜皮的小事外,他一点也没有学究气。他厌恶那些学究对扭曲的心灵比对长袍更能忍受,厌恶他们只凭行礼方式、仪表和靴子来判断一个人。因为从内心看,他是世上最有教养的人。我常常故意和他谈一些他不熟悉的事,但他领悟得很快,并作出正确的判断,似乎他从来就是打仗和治国的行家里手。

这是一些极其优秀、非常了不起的人,善良的提坦用优质泥土塑造了他们的心。——尤缝纳捌斯

他们接受不好的教育,却出污泥而不染。然而,我们的教育仅仅不使人变坏那是不够的,应该使人变好。

我们有些最高法院在招收司法人员时,只考察学问,而另一些法院还加试判断力,让应试者判决一桩案例。我认为后者的做法比前者更可取。尽管学问和判断力都不可或缺,两者应该并存,但事实上,判断力要比学问更宝贵。学问不深,凭判断力照样可以断案,但反之却不行。正如希腊的一句诗所说的那样;判断力不强,学问再高也无用西。为了我们司法的利益,但愿人们能为那些法院提供既有高深学问又有正确判断力的人。“人们不是为生活,而是为学校教育我们。”然而,知识不应依附于思想,而应同它合二而一,不应用来浇洒思想,而应用来给它染­色­,知识如果不能改变思想,使之变得完善,那就最好把它抛弃。拥有知识,却毫无本事,不知如何使用——还不如什么都没有学——,那样的知识是一把危险的剑,会给它的主人带来麻烦和伤害。

也许,这就是世俗和神学不要求女子博学多才的缘故。也正因为如此,当让第五的儿子布列塔尼公爵弗朗索瓦固听人提起他和苏格兰姑娘伊莎博的婚姻,说她受的教育很简单,投什么文化时,他回答说他会因此而更爱她,并且说,一个女人只要能分清丈夫的衬衣和外衣,就相当有学问了。

因此,当我们看到我们的祖先对学问不甚重视,即使今天也只有国王的主要谍士们才偶尔博古通今时,就不必像有些人那样大惊小怪了。今天,只提倡通过法学、医学、数学和神学来丰富我们的知识;如果丰富知识的目的不能使学问享有信誉,那么,你就会看到学问的处境会和从前一样凄惨。如果学问不能教会我们如何思想和行动,那真是莫大的遗憾!“自从出现了有学问的人,就再也没育正直的人了。开

一个人如果不学会善良这门学问,那么,其他任何学问对他都是有害的。我刚才谈到的原因,是不是也和下面的事有关呢?在法国,学习的目的一般是为了谋生,有些人命好,不用靠赚钱生活,就致力于学问,但有的很快就放弃了(还没有尝到甜头,他们就转向与书本毫无关系的职业西)。馀这些人以外,只剩下那些境遇不好的人投身于学问,以此作为谋生的手段。而这些人,出于本­性­,也由于家庭的不良教育和影响,他们的思想不能真实地代表学问的成果。因为学问不是用来使没有思想的人有思想,使看不见的人看见的。学问的职责不是为瞎子提供视力,而是训练和矫正视力,但视力本身必须是健康的,可以被训练的。学问是良药,但任何良药都可能变质,保持时间的长短要看药瓶的质量。视力好不一定视力正,因此,有些人看得见好事却不去做,看得见学问却不去用。柏拉图在他的《理想国》里谈及的主要原则,就是按每个公民的天­性­分配工作。天­性­无所不能,无所不为。腿瘸了不适合身体运动,心灵瘸了则不适合思想运动;杂种和庸人没有资格研究哲学。当我们看到一个人鞋穿得不好,就会说邢不是鞋匠才怪呢。同样,根据我们的经验,医生似乎往往比常人更不好好吃药,神学家更少忏悔,学者更步智慧。

从前,希俄斯岛的阿里斯顿说得好,哲学家会贿害听众。因为大部分人不善于从这样的说教中获益,而这种说教无益便是有害。“滛荡者出自亚里斯提卜学派,粗野者出自芝诺学派。”

下面要谈的教育方法,­色­诺芬认为是波斯人采用的方法。我们发现,波斯人注重培养孩子们的勇敢­精­神,正如其他民族重视文化知识教育一样。柏拉图说,波斯人的太子为能继承王位,就是按这个方式接受教育的。太子呱呱落地,就交给国王身边最德高望重的太监而不是女人们看管。太监们负责把太子的身体训练得漂亮茁壮;过了七岁,就教他骑马和狩猎;到了十四岁,就被交到四个人手中,即国内最贤达的人、最公正的人、最节欲的人和最勇敢的人。第一个教他宗教信仰,第二个教他永远真诚,第三个教他控制欲望,第四个教他无所畏惧。

利库尔戈斯的做法颇值得称颂。他袷国有方,本人完美无缺,对孩子的教育极其关心,把这看作为他的主要职责,况且又是在缪斯文艺女神的家乡,但他很少谈论学说,似乎对那些除了美德对其他一切束缚不屑一顾的贵族青年,只须为他们提供教授勇敢,贤明和正义的老师就够了,用不着传授知识的先生。利库尔戈斯的做法,被柏拉图引进了他的法律中。波斯人的治学方式,是要学生对人及其行为发表看法,如果对这个人或这件事持批评或赞同的态度,就要说出理由,通过这个方式,共同来学习法律和提高判断力。­色­诺芬叙述了一件事:阿斯提亚格要居鲁士叙述上课的内容,居鲁士说:“学校里,有一个大个子男孩穿了一件小大衣,他把这件小大衣给了他的一个小个子同学,井从小个子同学身上脱下那件比较大一些的宽袖外套穿在自己身上。先生让我对这事作出评削,我说,应让这件事维持下去,因为这对双方似乎更合适。先生指出我判得不对,因为我只停留在合不合适,然而首先要考虑公不公正,公正不容强夺别人的所有。”居鲁士还说,他为此挨了鞭打,就像我们在乡下读书忘了希腊文中“我打”的不定过去时的变位形式时挨打的那样。我的老师在让我相信他的学校可与居鲁士的学校相提并论之前,可能会用“褒贬法一给我一顿训斥。波斯人想走捷径。既然知识直接学来也只能教给我们贤明、廉洁和坚定,他们宁愿一上来就让孩子们直接去实践,不是通过听课来教育他们,而是让他们试着行动,不仅用箴言警句,而且主要通过实例和劳作生动活泼地教育和造就他们,使得知识不是他们思想的附属品,而成为思想的本质和习惯,不是一种习得物,而是一种自然的拥有。关于这个,有人问斯巴达国王阿格西劳新二世,孩子们应该学什么,他回答:“应该学大人该做的事。”如果说这样的教育方式成果卓然,那是不会令人奇怪的。

有人说,要找修辞学家、画家和音乐家,得去希腊的其他城市,如要找立法者、法官和将领,那就去斯巴达。在雅典,人们学习如何说得好,在斯巴达,人们学习如何做得好;雅典人学习如何战胜某个诡辩的论证,不受藤蔓缠绕,似是而非的词语蒙骗,斯巴达人则学习摆脱欲望的诱惑,不怕命运和死亡的威胁;前者致力于说话,不断地­操­练语言,后者醉心于行动,不懈地锤炼心灵。因此,当安提帕特向波斯人索要五十名儿童当人质时,他们的回答同我们可能的回答截然相反,宁愿让两倍的成丨人去当人质。他们这样做没什么可奇怪的,因为他们认为让孩子当人质对国家的教育是个损失。阿格西劳斯邀请­色­诺芬送他的孩子们来斯巴达受教育耐,不是为了学习修辞学或辩证法,而是为了学习最完美的学问,即服从和指挥。

希庇亚斯向苏格拉底详述他在西西里岛,尤其在那里的某些小城镇教书时如何挣得一大笔钱,而在斯巴达,他分文也挣不到,因为斯巴选人很愚蠢,既不会测量,也不会算数,既不重视语法,也不重视韵律,只热衷于一堆乱七八糟的账目,即各国的历代国王和他们的兴衰史。如能看见苏格拉底以他特有的方式揶揄希庇亚斯,那是很有趣味的:听完希庇亚斯的叙述,苏格拉底步步深入地引导对方承认,斯巴达人的治国形式尽善尽美,他们的生活安乐纯洁,从而让他自己得出结论,他所崇尚的艺术是何等无用。

在尚武的斯巴达国及其他类似的国家里,可以找到许多例子来说明学习知识不仅不能增强和锤炼勇气,反而会削弱勇气,使人变得软弱无力。当今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是土耳其,那里的人民也受尚武轻文思想的教育。我认为罗马在重视知识后就不如从前骁勇善战了。当今,最好战的民族是最粗野、最投有文化的民族。斯摹泰人、帕提亚人、帖木儿都可以作证。当哥特人蹂躏希腊时,他们中有个人提出,应该把全部藏书原封不动地留给希腊人,这样,可以使他们的兴趣从打仗转移到呆在家里看闲书。多亏了这个主张,希腊的书店和图书馆才幸免于火灾。查理八世剑未出鞘,就征服了那不勒斯王国和托斯卡纳的大部分地方,他的随从贵族们认为,这次征服如抬草芥般容易,就是因为意大利的君王和贵族更热衷于使自己博学多才,而不是刚强善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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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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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对孩子的教育——致迪安娜?居松伯爵夫人

我从没见过当父亲的不承认自己的儿子,哪怕儿子是癞痢头或驼背。倒不是因为他对儿子特别钟爱,看不到这个缺陷,而是不管怎样这是他的儿子,我也一样。我比谁都清楚,我这些文章不过是一个在孩提时代品尝了最表层知识的人说的梦话。那些知识只留下笼统而朦胧的印象,什么都知道一点,可什么都不全面,完全是法国式的。总之,我知道有一个医学,一个司法学,数学分为四大部分。我还大略知道它们的目的。可能我还知道,知识一般都希望服务于我们的生活。可是,我从来都是浅尝辄止,没有潜心研究现代知识之父亚里士多德,也投有锲而不舍地研究其他学科。没有哪门学科我能说出个一二三,任何一个中缎班的孩子都可以认为自己比我有学问。至少,在他们看来,我是没有能力出题考他们基本课程的。如若有人强迫我考他们,我就只好勉为其难地出些一般­性­题目,考他们天赋的判断力:这一课程,他们一窍不通,正如我对他们的课程一无所知一样。

除了普鲁塔克和塞涅卡,我没有再接触过任何可靠的书本。我不停地从这两人的书中采撷搜集,有如达那伊得斯们不停地往无底水槽里注水一般。我把从中汲取的某些东西记在纸上,却很少装进脑瓜里。

历史是我的特长,我对诗也情有独钟。正如克莱安西斯说的,声音挤在喇叭狭窄的管子中,出来时就更尖更响,我认为思想也一样,它们拥挤在诗那押韵的音步下,突然腾地跃起,给我以强烈的震撼。至于我本人的天赋才能——这也是我随笔中研究的内容——我感到它们在重力下压弯了。我的观念和看法只是摸索着前进,犹犹豫豫,摇摇晃晃,脚步趔趄。即使我尽了最大的能力走得远一些,我也丝毫不满意。我仍看得见更远的地方,但犹如雾里看花,隐隐约约,很难辨清。我态度淡然,毫不做作,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只用我的直觉说话;如果像经常发生的那样,我在优秀的作家那里邂逅我曾论述的老生常谈的东西,例如不久前我在普鲁塔克的作品中也发现了他对想象力的论述,与这些人相比,我意识到自己是那样迟钝麻木,微不足道,不禁自怜自轻起来。尽管如此,我仍然喜不自胜,因为我的看法与他们不谋而合,至少我远远地跟在他们后头,赞同他们的看法。此外,我还能区分他们和我之间的最大差别,这不是入人都能做到的母然而,尽管我的看法软弱无力,粗俗卑徽,我还是让它们保留我原来写的样子,不因为在同那些作家的比较中发现不足而加以粉饰和弥补。要同这些人并肩而行,得有坚实的腰板。本世纪有些作家轻率从事,在他们毫无价值的作品中,常常整段抄袭古代的作家来往自己脸上贴金,可效果适得其反,因为抄来的和他们自己的不啻寸木岑楼,高下悬殊,反使得他们自己的东西显得苍白无力,相形见绌,以致于得不偿失。

这是两种迥然相反的古怪做法。哲学家克里西波斯在他的著作中,不仅Сhā入其他作家整段的引语,甚至整部作品,他把欧里庇得斯的《美狄亚》]啦进了他的一部著作中。阿波罗多罗斯说,谁不引用别人的东西,其作品就苍白无力。相反,在伊壁鸠鲁留给后人的三百卷作品中,找不到一条别人的引语。

有一天,我偶然读到一段文章。那些法文句子平铺直叙,死气沉沉,空洞无物,读来无­精­打采,索然无味。读了很长一段时间,深感厌倦,突然遇到妙趣横生、高雅有致的一个章节。假如我能觉得坡度平缓,上坡比较缓慢,那倒也罢了,可这是悬崖峭壁,刚读了六句,就觉得在飞向另一个世界。因此,我也就意识到我刚才爬出了一个深渊,从此再也不想下去了。倘若我用这些­精­美的段落来丰富自己的一个论述,就会使我的其他论述相形见绌。

批评他人身上和我相同的错误,同我常做的那样,批评我身上和他人一样的错误,我认为这两者不是水火不相容的母对错误,就应该随时随地予以指责,使它们没有藏身之地。但我深深知道。要多大的胆量我才能同我抄袭的东西平起平坐,并肩比美,还要大胆地期望瞒住别人的眼睛,不被人发现我在抄袭。这得归功于我的想象力相能力,同时也因为我非常用心。况且,我一般决不同那些先驱者短兵相接,而是反复给予轻微的打击。我不和他们­肉­搏,只是触摸一下。即使我决定­肉­搏一场,我也不会做的。

如果我能势均力敌地同他们较量,我就是个有学问的人了,因为我所引用的是他们最强的东西。

我发现有些人把别人的甲胄穿在自己身上,连手指头都不让嚣出来,就像相同学科的人很容易做到的那样,将古人的思想修修补补,以此来安排自己的意图。那些人想把古人的思想掩饰成自己的思想,自己产生不了有价值的东西,便用别人有价值的思想来标榜自己,这首先是不公正、不道德的做法;而且,极为愚蠢的是,他们只满足于用欺世盗名的方式来赢得平庸之辈无知的赞同,却在识别力强的人面前斯文扫地,这些人对借他人的东西装饰自己嗤之以鼻,可是惟有他们的赞扬才举足轻重。对我来说,没有比这种抄袭更不愿做的事了。我不引用别人,除非为了更好地表达自己。这里不涉及编著,这些作品本来就是为把别人的东西汇编起来出版的。除古人外,当今也有人这样做,有些人做得很巧妙,其中一位名叫卡皮鲁普斯。这是些有思想的人,例如利普修斯编著的《政治》就是部博学而艰巨的作品。

我想说的是,无论什么,不管是多么荒唐的看法,我都没打算掩饰,就如我的一张秃顶灰发肖像,画家可能照我的脸画了下来,没有修饰得更完美。因为那也是我的­性­格和看法,我把它们写出来,是因为我这样想,而不是应该这样想。我只是为了暴露自己,而今天的自己,如果新的学习使我改变的话,明天可能是另一个样子。我根本无权也不想让别人相信我,我自以为学问浅陋,没有资格教育别人。

一位读过我的《论学究气》的人,一天在我书里对我说,我应该在弦子的教育问题上展开讲一讲。然而,夫人,如果说我有这方面的才能的话,那最好用来献给您即将出世的小男孩(您是那样高贵,头胎不可能不是男孩)。因为我一直是您忠诚的奴仆,我有义务祝愿您万事如意,再则,我曾积极促成您的婚事,因此有权关注您家庭的兴盛和繁荣。不过,话要说回来,教育和扶养孩子是人类最重要也是最困难的学问。

正如种田,播种前的耕作可靠而简单,播种也不难,可是播下的种子一旦有了生命,就有各种扶育的方式,会遇到种种困难;人也一样,播种无甚技巧,可是人一旦出世,就要培养和教育他们,给予无微不至的关怀,为他们鞍前马后,忙忙碌碌,担惊受怕。

人在幼年时,有什么爱好还显得­嫩­幼脆弱,若明若暗,前途尚未确定,因此很难作出可靠的判断。

你看西门、地米斯托克利和其他许多人,他们的行为与自己的本­性­相差多远。熊和狗的后代总是显示它们天生的癖­性­,而人则很快屈服于习俗、成见和法律,易于改变和装扮自己。

但是,强迫孩子做超越他们本­性­的事,是很难很难的。常有人用很多时间,孜孜不倦于培养孩子做他们勉为其难的事,因为选错了路,结果徒劳无功口但是,既然教育孩子如此之难,我认为应该引导他们做最好最有益的事,不要过分致力于猜测和两料他们的发展。就连柏拉图在他的《理想国》中,似乎也给予孩子们很多的权力。

夫人,知识给人以华丽的装饰,是服务于人的不可思议的工具,尤其是对于您这样极其富贵极有救养的人。说实话,知识在地位卑微的人手中是无用武之地的。它引以为荣的与其说能相帮人们确立论据、为申诉辩护或开药方,毋宁说能为引导战争、指挥人民或赢得某亲王或某国家的友谊助一臂之力。夫人,您出身诗书门第(至令我们还保存着你们的祖先富瓦克斯伯爵的文稿,您和您的丈夫都是他的后代;您的叔父弗朗索瓦?德?康达勒伯爵每天笔耕不止,他的作品可以使您家族的这一才华流芳千古),您品味过教育的甜头,我深信您不会忘记所受的教育,因此,在这个问题上,我只想对您谈一点看法,是与习惯做法格格不入的,这就是我可能为您做的一切。

选择什么样的人做您儿子的家庭教师,决定着他受教育的效果。家庭教师的职责涉及其他许多方面,但我不谈这些,因为我知道自己谈不好。在本文中,我想给那位教师一些忠告,他越觉得有道理,就会越相信我。作为贵族子弟,学习知识不是为了图利(这个目的卑贱浅陋,不值得缪斯女神垂青和恩宠,再说,有没有利益,这取决于别人,与自己无关),也不是为了适应外界,而是为了丰富自己,装饰自己的内心;不是为了培养有学问_的人,而是为了造就能­干­的人。因此,我希望能多多注意给孩子物­色­一位头脑多于知识的老师,二者如能兼得则更好,如不能,那宁求道德高尚,判断力强,也不要选一个光有学问的人。我希望他能用新的方式来教育孩子。

人们不停地往我们耳朵里灌东西,就像灌入漏斗里,我们的任务只是鹦鹉学舌,重复别人说的话。我希望您孩子的老师改变一下做法,走马上任时,就要根据孩子的智力,对他进行考验,教会他独立欣赏、识别和选择事物,有时领着他前进,有时则让他自己披荆斩棘。老师不应该一个人想,一个人讲,也应该听他的学生讲一讲。苏格拉底及后来的阿凯西劳斯就先让学生讲,然后他们再说。“教师的权威大部分时间不利于学生学习。”

老师应让学生在他前面小跑,以便判断其速度,决定怎样放慢速度以适应学生的程度。如果师生的速度不相适应,事情就会弄槽。善于选择适当的速度,取得一致的步调,这是我所知道的最艰难的事。一个高尚而有眼力的人,就要善于屈尊俯就于孩子的步伐,并加以引导。对我来说,上坡比下坡步子更稳健,更踏实。

通常,不管学生的能力和习惯多么相异,课程和方法却千篇一律,因此,毫不奇怪,在一大堆学生中,能学有所成者寥寥无几。

教师不仅要求学生说得出学过哪些词,还要讲得出它们的意思和实质,在评估学生的成绩时,不是看他记住多少,而是会不会生活。学生刚学到新的知识后,老师应遵照柏拉图的教学法,让他举一反三,反复实践,看他是否真正掌握,真正变为自己的东西。吞进什么,就吐出什么,这是生吞活剥、消化不良的表现。肠胃如果不改变吞进之物的外表和形状,那就是没有进行工作。

我们的思想徒劳无益地听凭别人的想法摆布,受它们的奴役和束缚我们脖子上被套了根绳索,也就步履沉重,失去了活力和自由。“他们不可能做到自己支配自己。”我在意大利的比萨市私访过一位有学问的人圆,但他把亚里士多德奉为神明,他的信条中最概括的一条是,衡量一个学说的可靠­性­和真实­性­,要看它是否符合亚里士多德的学说,否则就是空想和玄想。他认为亚里士多德见多识广,他的学说包罗万象。他这个信条被解释歪了,因此,他曾陷入困境,长期受到罗马宗教裁判所的查究。

教师如果让学生把学到的东西严格筛选,而不是专横而徒劳地让他记住一切,那么,亚里士多德的那些原则,也和斯多葛派和伊壁鸠鲁派的原则一样,对他而言就不是单纯的原则了。

如果提出各种看法让他判断,那么,他能区别就会作区别,不能区别也会提出怀疑。

我喜欢怀疑不亚于肯定。——但丁

因为,如要学生能通过思考来掌握­色­诺芬和柏拉图的观点,那就不再是他们的观点,而是他自己的了。跟在别人后头的人其实什么也没跟。他会一无所获,甚至可以说他什么也不想获得。“我们不受任何国王的统治,人人有权支配自己。”学生起码应该知道自己知道了什么。应该运用那些哲学家的观点,而不是死背他们的教条。如果愿意,他尽管忘记那些教导出自何处,但应把它们变成自己的东西。真理和理­性­是大家共有的,不分谁先说谁后说,也不管是柏拉图说的,还是我说的,只要他和我的看法一致。蜜蜂飞东飞西采撷花粉,但酿成的蜜却是它们自己的,就不再是夹缝或牛至了;同样,学生从他人那里借来断章残篇,经过加工和综合,做成自己的作品,那就是自己的看法。他受的教育,他的工作和学习,都是为了形成自己的看法。

他从哪里得到的帮助,可以隐瞒起来,而只将成果展示出来,大凡抄袭和借用的人,只炫耀他们建造的房屋,他们购得的物品,而非从别人那里汲取的东西。法官收受的礼品,你是看不见的。你只见他为他的孩子们赢得了姻亲和荣誉。谁都不会将自己的收入归于公家,只会将获得的财物据为已有。

通过学习,我们变得更完美,更聪明了。这就是学习的收获。

埃庇卡摩斯说,唯有理解力看得着,听得见,它利用一切,支配一切,影响和君临一切:其他一切都耳聋眼瞎,没有灵魂。自然,由于我们不给理解力以行动白由,它变得唯唯诺诺,畏首畏尾。谁曾让自己的学生就西塞罗这个或那个格言的修辞和语法谈过自己的看法?人们把这些装有羽毛的警句格言当作神谕往我们的脑袋里灌,一个字母一个音节都构成事物的要旨。背熟了不等于知道,那不过是把别人讲的东西储存在记忆中。真正知道的东西,就要会使用,不必注意老师,不必看着书本。死背书本得来的才能,是令人遗憾的才能。但愿这种才能只作为装饰,而不作为基础。这是柏拉图的看法,他说,坚定、信念、真诚是真正的哲学,与之无关的一切知识都是装饰品。

我倒希望帕瓦罗、蓬佩这些当代英俊的舞蹈家教我们跳跃时,不要叫我们离开位置,而让我们看他们动作,正如我们的老师教我们判断,却不让我们启动大脑一样;我希望人们在教我们骑马、掷标枪、­操­琴或练声时,不要让我们练习,正如我们的老师教我们正确判断和善于辞令时,不让我们练习讲话和判断一样。然而,在学习舞蹈此类东西时,我们面前的一切都可作为重要的教科书:侍从的邪恶,仆人的愚蠢,餐桌上的言谈都是新的内容。

因此,与人交往是非常适合这种学习的。还有周游列国,但不是像我们法国的贵族那样,只关注圣罗通达万神殿的台阶有几多,利维亚小姐的短衬裤多么华丽,也不是像有些人那样,只注意尼禄在某废墟雕像上的脸孔比他在某金币上的脸孔更长或更宽,而要把这些国家的特点和生活方式带回来,用别人的智慧来完善我们的大脑。我希望,在孩子年幼时,就带他们周游列国;为了一举两得,可以先从语言相差很大的邻国开始,因为如不极早训练孩子的舌头,长大了就很难学好外语。

此外,人们通常认为,孩子受教育时,应该远离奠母。这种天然的骨­肉­之爱,会使父母变得过于手软心慈,哪怕是最有理智的父母。他们不忍心惩罚孩子的过错,不愿看到对孩子的教育太粗暴,太受规矩束缚,太冒风险。他们见不得孩子­操­练归来汗流浃背,满身尘土,受冷受热,也见不得他们骑烈马,手持无锋剑同严厉的教育孩子别无良策:

谁想使孩子有出息,就不应在青少年时期对他们姑息迁就,而应该常常违背医学规律:让他生活在野外,担博受怕。——贺拉斯

不光要锤炼他们的心灵,还要锻炼他们的肌­肉­。心灵若无肌­肉­支撑,孤身承担双重任务,会不堪重负。我就深有体会。我身体娇弱敏感,心灵要作多大努力,才能最受身体的压力。我在书中常常发现,我那些老师们在谈论高尚和勇敢时,往往赞赏钢筋铁骨之躯。我看见有些男人、女人和孩童,生来就身强体壮,对他们而盲,挨一顿棍打,犹如被手指头弹一下,声不吭,眉不皱。竞技者同哲学家比赛耐力,更多的是甩体力,而不是心灵。然而,习惯于耐劳,就是习惯于吃苦:“劳动能磨出耐痛的茧子。”要锻炼孩子吃苦耐劳,这样,他们就能忍受脱臼、肠绞痛、烧伤、坐牢和酷刑。很难说他们不会遭受牢狱和酷刑之苦,有时候,好人也会像坏人那样坐牢和被拷打。我们要经得住考验。有些人目无法律,会用皮鞭和绳索威胁正人君子。

再说,老师对孩子的权威应该至高无上,如果父母在场,就会受到中断和妨碍。此外,依我之见,孩子受父母溺爱,或者从小就知遭自己家是豪门贵族,这对他只有坏处。

在培养交往能力时,我每每发现有一个缺点:我们总是竭力显示自己,兜售自己的货­色­,而不是去了解别人,汲取新的知识。沉默和谦逊有利于同人交往。等您的孩子有了才华时,我们要教育他不要露才扬已;听到别人胡言乱语,不要怒形于­色­,因为听到不合自己趣味的东西就面有愠­色­,是不礼貌和令人讨厌的行为。要教育孩子注意自身修养,自己拒绝做的事,别人做了也无须责怪,不必同习俗格格不入。“为贤人者当不卖弄学问,不盛气凌人。”要教育孩子有礼貌,不要好为人师,不要小小年纪就野心勃勃,为让人另眼相看就显示自己比别人聪明,用指着别人和标新立异来捞取名声。只有大诗人才可以在艺术上别出心裁,同样,也只有伟大而杰出的人物才可以撇开传统,独树一帜。“即使有个苏格拉底和亚里斯提卜远离了习惯和传统,人们也不能步其后尘,他们才华出众,超凡税俗,所以就能独树一帜。”要教会孩子只有在棋逢对手时才发表议论或进行争论,即便如此,也不要把所有的招数都展示出来,而只消使用对他最有利的。要教会他­精­于选择自己的论据,说理切中要害,因此也就要言简意赅。要教导他一旦发现真理,就要立即缴械投降,不管真理出自对方之手,还是由自己的看法稍加修改而成。因为他登台演讲,不是为了说一些规定的台词。要他不受任何理由的约束,除非自己赞成这个理由,也不要用正当的钱去买悔恨的自由。“他不是非得为规定的思想观点辩护。

假如他老师的­性­格和我一致,他就会让他立志效忠君王,披肝沥胆,无所畏惧。但是,这一效忠仅限于履行公务,要让他打消别的念头。一个人如被雇用和收买了,就要偿还这特殊的债务,说话也就不会坦率,要么言不由衷,要么就要担当冒失轻率和忘恩负义的罪名。

为侍臣者只能言君王所言,想君王所想,这是他的惟一权利和意愿;君王从成千上万臣民中挑选了他,并且亲自调教。这个恩宠和功利使他眼花缭乱,他也就做不到直言不讳了。然而,我们看到,这些人的语言通常不同于其他阶层人的语言,他们说话缺少诚意。

要让孩子的言谈闪烁着良知和道德,惟有理­性­作指导。教他懂得,当他发现自己的论说有误时,即使旁人尚未发现,也要公开承认,这是诚实和判断力强的表现,而诚实和判断力正是他觅求的重要品质;还要他懂得,坚持或否认错误是庸人的品质,这在越是卑贱的人身上越明显;他应该知道,修改看法,改正错误,中途放弃一个错误的决定,这是难能可贵的品质,是哲学家的品质。

要告诉孩子,和别人在一起时,要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因为我发现最重要的位置往往被平庸之辈占据,财富多不等于才华出众。

当坐在餐桌上方的人大谈某一挂毯如何华丽,马尔维细亚酒如何美味时,我听见另一端响起了风趣的谈话。

他要探测每个人的价值:放牛人,泥瓦工。过路人。应该把一切部调动起来,取众人之长,因为一切部是有用的,哪怕是别人的愚蠢和缺点,对他也不无教育意义。通过观察每个人的举止风度,他就会羡慕得体的举止,鄙夷不好的姿态。

应该培养他探询一切的好奇心,周围一切奇特的东西,他都要看个明白,一幢房子、一池泉水、一个人、古战场、凯撒或查理曼的通道:

什么土地会结冰,什么土地烈日下尘土飞扬,什么风把帆船唛向意大利。

他将了解这个或那个君王的习惯、才能和联姻。这些东西学起来不乏趣味,也十分有用。

在这种与人的交往中,我认为也包括,而且主要包括那些仅仅生活在书中的历史人物。他将通过历史书同最杰出世纪的最伟大人物交往。这样的学习也许会徒劳无益,但也可能硕果累累,这取决于人们的意愿。正如柏拉图所说的,这是斯巴达人唯一珍视的学习。孩子阅读普鲁塔克的《名人传》,怎能不大有裨益呢?但是,为师者不要忘了自己的职责,不要让学生死记硬背迦太基灭亡的日期,而忽略汉尼拔和西庇阿的品行,不要光让学生记住马塞卢斯死于何地,却不讲清楚为什么他那样死不是死得其所。老师不光要教学生历史故事,更要教会他如何判断。在我看来,这是我们大脑需要特别专注的内容。我在李维的著作中读到的许多东西,别人没有读到,而普鲁塔克从中感觉到的许多东西,我却没有感觉到,也许作者本人也没有感觉到。有些人进行的是纯语法研究,另一些人却是哲学剖析,从中可以发现人类本­性­最深奥的部分。在普鲁塔克的著作中,有许多论述博大­精­探,颇值得大家知道,因为在我看来,他是这类作品的一代宗师。但也有许多论述只是蜻蜓点水,仅仅为愿意研究的人指点方向,有时只满足于触及一个问题的最要害处。应该把那些议题从中抽出来,加以详细阐述。拉博埃西的《甘愿受奴役》,就是根据普鲁塔克的一句话写成的,那就是亚洲人只屈从于一十人,耐他连一个单音节词“不”也不会说。甚至,普鲁塔克还从某人生平中选出一件小事或一句话作为论说的题目,而它们似乎不能算作一个议题。遗憾的是,理解力强的人都喜欢简明扼要,这会使他们赢得声誉,但我们这样做,就不一定有此效果。普鲁塔克宁愿我们颂扬他嗣察是非,而不是学识渊博,宁愿激起我们对他的兴趣,而不是对他厌倦。他知道,对于好事,人们总是说得太多,亚历山德里达。就曾一言中的,指责那位过分赞扬斯巴达法官的人:“啊!外乡人,你以不应该用的方式,说了应该说的话。”身材细长的人填塞麻布充肥,脑袋空空的人拼命说话装聪明。

人通过接触世界来提高判断力,使自己对事物洞若观火。我们每个人都囿于自己,目光短浅,只看见鼻子底下的事。有人问苏格拉底是哪里人,他不说:“雅典人”,而回答:世界人,他比我们有更丰富深湛的想象力,视宇宙为自己的故乡,把自己的知识投向整个人类,热爱金人类,与全人类交往,不像我们只注意眼皮底下的事。我家乡的葡萄园冻冰时,我的神甫下结论说是上帝降怒于人类,并且断言,野蛮民族因此而口燥­唇­焦。看到我们内战汹汹,谁不叫嚷天下已大乱,最后审判的日子已来临?他们也不想想,比这更坏的事常有发生,可在世界的多少地方,人们依然生活得快快乐乐。而我,尽管战争肆无忌惮,为所欲为,我却惊讶地看见它们温和而无力。有的人头上挨了冰雹,就以为风暴席卷了半个地球。萨瓦人亨利?埃蒂安纳说,假如那位愚蠢的法国国王善于理财,就能给他的公爵当膳食总管了。埃蒂安纳想象不出还有比他的主人公爵先生更伟大的人。我们谁都可能不知不觉地犯类似的错误,它会造成严重的后果和损失,但是,只有像在一幅画中那样,看到大自然那威严无比的形象,从我们这位母亲的脸上观察到瞬间万变的千姿百态,并且从中发现,不仅是我们自己,而且整个王国有如一个­精­美无比的圆点,我们才能对事物的大小作出正确无误的判断。

这个大­干­世界,是一面镜子,我们应该对镜自照,以便正确地认识自己;有人还把它分门别类,使之更加五彩缤纷。总之,我希望世界是我学生的教科书。它包容形形­色­­色­的特­性­、宗派、见解、看法、法律和习俗,可以教会我们正确地判断自己,发现自己的判断力有哪些不足和先天缺陷这可不是轻易能学会的。看到国家历尽沧桑,命运多舛,这教我们懂得我们自己的命运不会有奇迹。看到多少英名、胜利和征服淹没在遗忘中,而如果我们自己以为抓十个轻骑兵,攻占一个­鸡­棚似的防御工事就能名垂史册,那就会发现这个想法多么可笑。看到多少外国对本国的奢华引以为自豪,多少宫廷对自身的威严感到骄傲,我们的视力就会受到锻炼,就能一眼不眨地逼视我们自己的光彩夺目的豪华。在我们之前,多少人已埋葬于地下,这使我们勇气陡增,不怕到另一个世界去寻找良师益友。如此等等。

毕达哥拉斯说,人生犹如庞大而繁杂的奥林匹克运动会。有的人在那里运动身体,为在比赛中争得荣誉,另一些人为了挣钱,把商品拿到那里去兜售。还有的人——不是最坏的——只是抽手旁观每件事如何进行,为什么这样进行,观察别人如何生活,以便对此作出判断,调整自己的生活。

一切有用的哲学观点都将完全适合于上述的例子。

哲学如同规则,是人类行为必须涉及的口要告诉孩子,我们可以渴望什么,辛苦挣来的钱如何使用,祖国和父母对我们有什么要求,上帝要你成为怎样的人,他为你确定了什么角­色­,我们为什么存在,为什么出生。——佩尔西乌斯

还要告诉孩子。何谓知之,何谓不知,学习的目的是什么;何谓英勇,何谓克制和正义;雄心与贪婪、奴役与服从、放纵与自由之间区别何在;什么是识别真正满足的标志;对死亡、痛苦和耻辱,害怕到什么程度而不为过,以及怎样避免或忍受痛苦;——维吉尔

耍告诉他什么动力能驱使我们前进,什么方法能促使我们不断变化。因为我觉得,为了培养孩子的判断力,首先应该向他灌输对他的习惯和意识能起决定作用的东西,救他认识自己,教他如何死得其所,活得有价值。至于七种自由艺术,应从使我们自由的艺术开始。

这七种艺术,肯定能教会我们如何生活,正如其他任何事物能教会我们生活一样。但应该选择对我们的生活和职业直接有用的一种艺术。

假如我们善于把生命的从属物限制在正确而自然的范围内,那么我们就会发现,在那些通用的科学中,最优秀的部分是不通用的,即便是通用的部分,也有些广而深的东西是无用的,最好撇之一旁,遵循苏格拉底的教导,把我们的学习界定在实用­性­内。

想成为智人,那就行动吧。迟迟不敢生活的人,就像等河水退完后才敢过河的乡下人,可河水却是永不­干­涸的。——贺拉斯

阿那克西米尼在给他的学生毕达哥拉斯的信中写道:“我满目死亡和奴役,怎能沉河于研究星座的秘密?(因为那时候,波斯国王正磨刀霍霍,要对他的国家发动战争),而我们每个人应该这样说:“我被野心、贪婪、鲁莽和迷信彻底打败,况且生活中还有其他许多敌人,难道还要去考虑天体的运动吗?

当我们教会了孩子如何使自己变得更聪明更优秀之后,就可以教他逻辑学、物理学、几何学和修辞学了。他的判断力已经培养起来,他所选择的学科,他很快便能融会贯通。授课方式有时可以通过闲谈,有时则讲解书本;老师可以让他阅读跟他的课程有关的作者选段,也可以详细讲解­精­神实质。如果孩子自己不十分善于读书,发现不了书中的­精­彩论述,老师可以有目的地给他选些作家,根据不同需要提供不同材料,发给他的学生。谁能怀疑,这种授课方法不比加扎的方法更容易更自然呢?加扎授课时,尽讲些晦涩难懂、索然寡味的原理和空洞枯燥的词语,毫无能够启发智力的有意义的东西。而采用我说的方法,有的是可以理解和吸收的东西。这样结出的果子一定硕大无比,也更加成熟。

令人惊讶的是,在我们这个时代,事情竟会如此,即使是很有头脑的人,也认为哲学是个空洞虚幻的字眼,无论从舆论还是从效果看,哲学既无用处亦无价值。我认为,这是因为似是而非的诡辩堵塞了哲学各条通道之缘故。把哲学描绘成双眉紧锁、高傲冷峻的可怕样子,让孩子无法接受,这是大错特错的。是谁给哲学蒙上了那张苍白可惜的假面具?投有比哲学更轻松愉快的了,我差点说它喜欢逗乐了。它只劝诫人们快快活活地生活。在它那里,愁眉苦脸没有立足之地。语法学家德米特里在得尔福斯神殿遇见一群在一起坐着的哲学家,便问他们:“是不是我搞错了?看你们平静愉快的样子,不像在热烈辩论。”听他如此问哲学议题从来都让研究者感到趣味盎然,其乐无穷,而不是愁眉蚀眼,忧形于­色­。

身体不适,可以感到心灵的不安,但也能­精­出心是的快乐,因为两种状态都会反映在脸上。——尤维纳丽斯

心灵装进了哲学,就会焕发健康,应该用­精­神的健康来促进身体的健康。心灵应让安详和快乐显露在外部,用自己的模子来塑造身体的举止,使之雍容尔雅,轻捷活泼,自信淳朴。­精­神健康最显著的标志,就是永远快快乐乐,就像月球上的物体,总是心神恬然是三段论而不是哲学本身使那些奴仆身上沾满了泥浆和灰尘。那些人只用耳朵来学习哲学。不是吗?哲学确信能够平息人们内心的风暴,教会人们渴望欢笑,但不是通过某个假想的本轮,而是通过自然而具体的推理。哲学以美德为宗旨,但美德不像学校里说的那样,种在陡峭崎岖难以接近的山峰上。相反,那些同美德打过交道的人,认为它栖身于肥沃丰饶、百花盛开的平原上,从那里,它对下面的一切事物一目了然。然而,如果人们熟悉道路,仍可以从绿树成荫、长满奇葩异草的道路到达那里,那是极其愉快的事,山坡舒缓平坦,有如通往天穹的坡道。那美德至高无上,美丽威严,含情脉脉,且富有情趣,勇敢顽强,它与乖戾、悲伤、害怕和约束水火不容,它以本­性­为指导,与运气和快乐为朋友。可那些人由于没有接触过美德,孤陋寡闻,把它想象成愁眉苦脸,争争吵吵,怒容满面,威逼利诱,把它置于高山顶上,离群索居,周围荆棘丛生,这种空想出来的形象让人茫然不知所措。

老师不仅应教学生崇尚美德,还要,甚至更要教他崇尚爱情,让美德和爱情充满他的意愿,他会对他说,诗人作诗总是遵循普遍的特征,把爱情作为永恒的主题,奥林匹斯山的诸神更乐意把汗水洒在通往维纳斯而不是雅典娜的道路上。当孩子开始有自我意识时,就把布拉达曼或昂热利克介绍给他当情­妇­:一个的美是璞玉浑金,积极主动。慷慨大方,并非男­性­却阳刚气十足;另一个的美有气无力,矫揉造作,娇娇滴滴,极不自然;一个穿男孩衣衫,戴闪光高顶盔,另一个穿女孩服装,戴饰有珍珠的无边软帽;如果他作的选择与弗里吉亚那位女人气十足的牧羊人相反,那么,他就会认为他的爱情有阳刚气。老师将给他上新的一课,使他懂得,真正美德的价值和高贵之处,在于简单、实用和愉快,它离困难很远很远,无论是孩子还是大人,头脑简单的,还是机敏过人的,都一学就会。美德使用的手段是给以规定,而不是强制。它的第一个宠儿苏格拉底有意放弃强制的做法,而是自自然然,轻轻松松,逐渐地获得美德。它就像母亲,用|­乳­|汁哺育人类的快乐:当它使快乐合情合理,也就使它们变得真实纯洁;如果节制快乐,也就使它们­精­神振奋,兴致勃勃;如果它把拒不接受的快乐去掉,就会使我们对剩下的更感兴趣它把我们本­性­所需的快乐全部留给我们,十分充裕,我们得以尽情享受慈母般的关怀,直到心满意足,甚至直到厌倦(也许我们不愿说控制饮食是快乐的敌人,它使饮者未醉便休,食者胃未反酸便停止咀嚼,滛荡者未患秃发症便洗手不­干­)。假如美德缺少通常的好命运,它就­干­脆避开或放弃,另造一个完全属于它自己的命运,不再是摇摇摆摆,变化不定。它善于成为富豪、强者和有学问的人,睡在用麝香熏过的床垫上。它热爱生活,热爱美丽、荣誉和健康。但它所特有的使命,就是善于合法地使用这些财富,也善于随时失去它们:这使命与其说艰难,不如说崇高。没有它,生命的任何进程就会违反常态,动荡不安,丑陋不堪,也就只有暗礁、荆棘和畸形的怪物。如果这个学生很特别,喜欢听老师讲奇闻轶事,而不是叙述一次愉快的旅行或明智的劝告;如果他的伙伴们听到咚咚的战鼓声便热血沸腾,而他却禁不住街头艺人的诱惑,转身去看他们的表演;如果他觉得风尘仆仆从战场凯旋而归没什么意思,更希望在玩球或舞会上大出风头;如果是这样,我对此也别无他法,只有奉劝他的老师趁无人在场时,极早把他掐死,或者让他到城里去做糕点,哪怕他是公爵的儿子,因为按照柏拉图的教导,孩子将来在社会上谋职,不应靠父亲的财产,而应靠自己的本事。

既然哲学教给我们生活的学问,既然人们在童年时代,和在其他时代一样,能从中得到好处,那么,为什么不教给孩子哲学呢?

粘土又软又湿,应该赶快行动,让轻快的轮子转动把它加工成形。——佩尔西乌斯

人生结束时,人们才教我们如何生活。多少学生尚未学到亚里士多德关于节欲的课程,就已染上了梅毒。西塞罗说,即使他能活两次,也不会费时问去研究抒情诗人的作品。我觉得那些诡辩论者比想象中的还要可悲和无用。我们的孩子没有那么多时间,他们只在十五六岁之前受教育,以后就投身于行动了。这么短的时间,应让他们学习必需的东西。教给学生繁难的诡辩论是错误的,应该把它从辩证法的教育中删掉,诡辩论不可能改善我们的生存。应该选择简单的哲学论述,要选得合理恰当:它们要比薄伽丘叙述的故事更容易接受。孩子从吃­奶­时起,就能够接受浅显易懂的哲学道理,这比读和写更容易。哲学既有适合老叟的论述,亦有适合孩童的道理。

我赞成普鲁塔克的看法。他说,亚里士多德在教他的大弟子亚历山大时,不大注重三段论或几何定律,而更热衷于教他有关勇敢、大胆、宽容、节欲以及无所展惧的训诫。等到亚历山大把这一切学到手后,在他尚未成年时,亚里士多德就派他去征服世界,只给他三万名步兵,四千匹战马和四万二千枚埃居。普鲁塔克说,对其他艺术和学科,亚历山大也深怀敬意,赞扬它们很优秀,很高雅,但是,按照他的兴趣,他不会轻易产生将它们付诸实践的欲望。年轻和年老的,请在其中选择可靠的规则,领取给予风烛残年的生活费。——佩尔西乌新

伊壁鸠鲁在给迈尼瑟斯信中的开头如是说;“但愿童孺不逃避哲学,老耆不厌倦哲学。”这似乎在说,如果不这样做,不是还投有,就是不再有机会成功地生活。

为此,我不愿人们把你的孩子当成囚犯,不愿把他交给一个­性­情忧郁、喜怒无常的老师看管。我不愿腐蚀他的心灵,让他和其他孩子一样,每天学习十四、五个小时,像脚夫那样受苦受累争假如他­性­格孤僻或­阴­郁,过分埋头予书本,而人们明知他这样做太不审慎却还姑息迁就,我认为这很不合适,这会使孩子对社交生活和更好的消遣不感兴趣。我见过多少和我同时代的人盲目贪求知识,最终变得傻头傻脑,愚不可及,卡涅阿德斯。埋头于书本,神魂颠倒,竟然连刮胡子和剪指甲都无暇顾及奇我也不愿别人粗野的言行举止影响他高贵的习惯。法国人的谨慎在从前是尽人皆知的,开花很早,但虎头蛇尾,难以持久。事实上,即便是现在,我们仍看到,法国的孩子是最优秀的,但是,他们常常辜负人们的希望,一旦长大成丨人,就不再出类拔萃了。我听到某些有识之士说,人们把孩子送进学校,学校多如牛毛,培养出来的孩子笨头笨脑。

而我们那个孩子,一间书房、一座花园、餐桌、睡床、孤独一人、有人相伴、清晨、黄昏,任何时刻都是他学习的机会,任何地方都是他学习的场所,因为哲学是他的主要课程,而哲学的独特禀赋就是无处不在,这就有利于培养他良好的判断力和习惯。在一次宴会上,有人请雄辩家伊索克拉底讲讲他的雄辩艺术,他的回答,至今谁都认为很有道理:“现在讲我会做的事不是时候,现在该做的,我不会做。”因为人们在宴会上相聚是为了说说笑笑,品尝美肴珍馐,这时候向他们介绍如何用雄辩术进行演讲或争辩,这显得不伦不类,极不协调。其他学科也不适合在筵席上议论。但是,哲学有一部分内容涉及人及其职务和职责,所有的哲人都一致认为,为了言谈的温文尔雅,不应该拒绝在筵席上和娱乐时使用哲学。柏拉图把哲学请到了他的宴会上,尽管这里涉及的是哲学最高贵最有用的论述,但我们可以看到,它怎样以与特定的时间和场合相适应的灵活方式使在场的人愉悦的,哲学于富人和穷人都有用,

无论是童叟和老叟,谁忘了哲学谁就要吃苦头。——赞拉斯

因此,毫无疑问,我们的孩子不会像其他孩子那样闲着无事。但是,正如在画廊里徜徉,走的路比到指定地点多三倍,却不会感到疲倦。同样,我们的课程仿佛是遇到什么讲什么,不分时间和地点,融于我们所有的行动中,将在不知不觉中进行。就连游戏和活动,如跑步、格斗、音乐、跳舞、打猎、驭马、­操­练武器等,也将是学习的重要内容。我希望,在塑造孩子心灵的同时,也要培养他举止得体,善于处世,体格健康。我们造就的不是一个心灵,一个躯体,而是一个人,不应把心灵和躯体分离开来,正如柏拉图所说的,不应只训练其中一个而忽视另一个,应将它们同等对待,犹如两匹马套在同一个辕杆上奇从柏拉图这句话中可以感到,他并没有给予身体锻炼更多的时间和关注,而认为心灵和身体同样重要,而不是相反。

此外,对孩子的教育应该既严厉又温和,而不是遵照习惯的做法,那样,不是在激励孩子们读书,事实上却让他们感到读书很恐怖很残酷。

我不主张采用暴力和强制的做法。我认为没有比暴力和强制更会使孩子智力衰退和晕头转向了。如果你想让孩子有廉耻心和怕受惩罚,就不要让他变得麻木。要锻炼他不怕流血流汗,不怕寒冷、狂风和烈日,蔑视一切危险;教他在衣、食、住方面不挑三拣四,而对什么都能适应。但愿他不是一个漂亮柔弱,而是茁壮活泼的小男孩。我始终都是这样认为的,不管在我孩提时代,还是在我成丨人和老年的时候。但是,最令我不悦的,是我们大部分学校的管理方式。假如能多一点宽容。孩子受的危害也许可以少一点。学校是一座不折不扣的囚禁孩子的监狱。人们惩罚孩子,直到他们­精­神失常。您可以去学校看一看:您只会听到孩子的求饶和先生的怒吼。孩子们是那样娇弱胆怯,为激发他们的求知欲望,先生却手握柳条鞭,板着可怕的面孔,强迫他们埋头读书,这是怎样的做法呀?这难道不是极不公正、极其危险的吗?在这个问题上,我还可以引用昆体良的看法:他清楚地注意到,老师的专权蛮横,尤其是体罚孩子的做法,只会带来危险的后果。按说他们的教室本该铺满鲜花和绿叶,而不是鲜血淋淋的柳条鞭!我要让教室里充满欢乐,洋溢着花神和美惠女神的欢笑,正如哲学家斯珀西昔斯在他的学校里所做的那样。他们收获的地方,也应该是他们玩乐的地方。有益于孩子的食物应用糖水浸渍,而有害的食物则应充满苦味。

令人不胜惊讶的是,柏拉图在他的法律篇中,极其关注他那个城市年轻人的快乐和消追,对他们的赛跑、竞技、唱歌、跳舞都作了详尽的阐述,他说,古代是让阿波罗、缨斯和密涅瓦来领导和掌管这些活动的。

柏拉图谈及体­操­时,大加发挥,阐述了无数条规则,但对文学却极少感兴趣,似乎就为了音乐才向人们推荐诗歌的。

我们的习惯和举止,应避免任何古怪和特殊,因为那是丑恶可怕的,会妨碍我们同社会交往。

亚所山大的膳食总管得莫丰在黑暗中会出汗,太阳下会颤抖。对于得到莫丰的这种体质,谁不会感到惊奇呢?有人闻到苹果味,犹如遭到了火枪­射­击,立即逃之天天,有的看见老鼠就大惊失­色­,有的一见­奶­油就想呕吐,还有的看到人们拍打羽毛床垫就肠胃翻腾,正如日耳曼库斯见不得雄­鸡­,也听不得它们歌唱。也许这里面有什么神秘的特­性­,但我认为,如果极早注意,是可以克服的。我的一些毛病就是在受教育后矫正的,当然并没有少费劲,现在,除了啤酒,我吃什么都津津有味。因此,趁身体尚可塑造时,应让它适应各种习惯。但愿人们能控制意愿和欲望,大胆地培养年轻人适应各种生活,必要时,甚至让他过一过纵乐不规的生活。要按习俗来训练他。他应该什么事都做得来,而不应只喜欢做好事。卡利斯提尼斯因不愿和主子亚历山大一起狂饮而失宠,对他的做法,连哲学家也不敢恭维。我们的孩子要和君王一起欢笑嬉戏,一起寻欢作乐。我希望即使在纵乐时,他也要­精­力充沛,泼辣果断,比他的同伴略胜一筹。如果他停止做坏事,那不是因为他没有­精­力或不擅长,而是自己不想做。拼不想做坏事和不会做之问有霄壤之别奇竹

我想向一位贵族表示敬意。他在法国循规蹈矩,一点也不放荡,我问他,当他被国王派往德国,面对善饮的德国人,曾几次出于公务需要而喝得酩酊大醉过?他回答我说他人乡随俗,喝醉过三次,还一一作了叙述。有些人没有这种本事,在与德国人打交道时困难重重。我常常不胜铁佩地注意到,亚西比德有卓越的本领,善于随遇而安,适应各种习俗,不怕伤害自己的身体:时而比波斯人还要奢华侈麋,时而比斯巴达人还要刻苦朴素;在爱奥尼亚时,他纸醉金迷,荒滛无度,在斯巴迭时淡食粗衣,改变了自己的习惯;在阿里斯蒂普看来,任何衣着、状况、命运都是美好的。我也想这样培养我的学生,如果他穿好穿坏都潇洒自如,穿破的不急不躁,穿好的适得其所,我会对他不胜赞叹。

这就是我的忠告。付诸实践的人比只知不做的人受益更多。明白了就会听进去;听进去了也就会明白。

在柏拉图的对话中,有一个人说;“但愿哲学不是学习很多东西,不是探讨艺术,” 生活的艺术是所有艺术中最首要的,, 学会这一艺术要通过生活而非学习。——西塞罗

弗里阿斯的君主莱昂问赫拉克利德斯?本都库斯从事什么学科和艺术,后者回答:并我对任何学科和艺术一窍不通,但我是哲学家。”

有人指责第欧根尼不懂哲学却­干­预哲学,他说:不懂则­干­预得更好。

赫格西亚斯请第欧根尼给他读一本书,后者回答:“您真逗,您选了真实而自然的不是画出来的无花果,郡您为什么不选自然而真实的不是写出来的书呢?”

孩子学到知识后,重要的不是口头上说,而是行动上做。应在行动中复习学过的东西。我们将观察他行动是否小心谨慎,行为是否善良公正,言语是否优雅和有见地,生病时是否刚强,游戏时是否谦虚,享乐时是否节制,鱼、­肉­、酒、水的口味上是否讲究,理财上是否井井有序:

把学问当作生活的准则,而非炫耀的目标,善于听从自己,服从自己的原则。一一西罗

我们的人生是我们言语的一面真实的镜子。

有人问泽克斯达姆斯,斯巴达人为何不把授勋敕令记录在案让年轻人阅读,他回答说:“因为他们要让年轻人习惯于行动,而不是说话。”等我们这个孩子到了十五六岁,您就把他和学堂里爱炫耀拉丁文的学生比一比:那些学生花了同样多的时间只学习讲话!世界上尽是喋喋不休的废话,我从没见过有人说话比应该说的少,而我们的半辈子都是在说话中虚掷年华。我们被迫用四五年时间听别人念单词,把它们拼凑成句;再用同样多的时间学写大篇文章,把文章均匀地分成四五个部分;至少还要用五年时间,学会把词语速排列组合进行诡辩。这种事,还是让以此为职业的人来做吧。

有一次,我去奥尔良,在克莱里这边的平原上,邂逅两个艺术学院的教授,他们之间相距五十来米,是到波尔多来的。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我看到有一群人,主人走在前面,是已故拉罗希什一富科伯爵先生。我的一位随从上去向前面的那位教授打听他后面的那位绅士是谁,那教授因为没有看见身后还有一群人,风趣地回答:“他不是绅士,而是语法学家,我是逻辑学家。什然而,我们要培养的恰恰不是语法学家或逻辑学家,而是一位绅士。让那些学究去浪费他们的时光吧,我们有别的事要做。但愿我们的学生脑袋装满知识,话语就会源源而来,如果话语不愿跟来,那他就到处带着它们。我常听见有人以不善表达为自己辩护,仿佛满腹经纶只因缺少口才,无法表达出来。这是故弄玄虚。您知道我是怎样看的吗?这是因为他们的想法尚未成形,还在犹豫之中,理不清脑袋里想的是什么,因而也就表达不出来了;连他们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有的人说话有点结结巴巴,你就可以判断出,他就像生孩子尚未到分娩阶段,正在怀孕,还在用舌头去舔那尚未成形的物质。至于我,我坚持认为,而这也正是苏格拉底的教诲:

大凡思路活联清晰的,一定能把所想的表达幽来,哪怕用贝加莫土话。,即使是哑巴,也还可用脸部表情:谈论熟悉的议题,话语必定源源不竭。——贺拉斯

正如塞涅卡在他的散文中也富有诗意地说,“物抓住了实质,词语就会自然而来。行西塞罗则说;“事物带出词语。”我们的孩子不必懂夺格、连词、名词,也不必懂语法;他的仆人或小桥的卖鱼婆对语法一窍不通,然而,如果您想同他们交谈,他们会谈得很好,用起语法规则来可能得心应手,可与法国最好的文科学生相媲美。我们的孩子不必懂得修辞学,不必学会未入正题便先来个前言吸引“公正的读者”,他也不用知道这些东西的确,任何漂亮的描绘,都会在朴实无华的真实面前黯然失­色­。

华丽的辞藻只能取悦于庸人,因为庸人消化不了更坚实的食物,正如塔西佗笔下的那个阿佩尔所清楚地证明的那样。萨摩斯岛的使者前来觐见斯巴达王克莱奥梅尼,他们准备了一个漂亮而冗长的演说,鼓动斯巴达王向萨摩斯岛的独裁者波利克拉特斯宣战。克莱奥梅尼认真聆听他们演说,然后回答:“你们的开场白我已记不清了,所以中间的也忘了,至于结尾,我丝毫也不想做。”我认为他的回答­精­彩无比,那几个夸夸其谈的使者尴尬得无地自容。

还有一个人是怎么说的呢?雅典人要在两个建筑师中选出一个来负责一座大建筑物的营建。第一个装模作样,一出场就来了个漂亮的演说,把他对这件工作的考虑阐述了一遍,以便让民众倒向他一边。可另一个只说了三句话:叫雅典的先生们,前面那位说的,正是我将要做的。”

西塞罗能言善辩,许多人对他钦佩不已,可小加图却付之一笑,他说:“不过是个可笑的执政官罢了。”一个有用的警句和妙语,不管先说还是后说,总是适宜的。即使放前放后都不合适,那警句本身也是好的。有些人认为掌握了韵律,就能做出好诗,对此我不敢苟同。如果孩子想加长一个短音节,就让他加长好丁,我们有的是时间;

只要有独特的思想,有高度的判断力,我认为他就是一位好的诗人,但不是好的韵文作者:

他趣味高雅细腻,但诗文诘屈聱牙,——贺拉斯

贺拉斯说,应使作品去掉所有的缝接和格律:

去掉节律和音步,改变词序,将第一个词秽到最后;诗人的肢体就分散在其中。——贺拉斯

他锲而不舍,写出来的诗会很漂亮。米南德答应写一出喜剧,但迟迟没有动手,交稿的日期快到时,人们指责他,他却回答;“我已经准备就绪,只差往里面加诗句了。”他已胸有成竹,所以对剩下的事就不重视了。自从龙沙和杜贝莱使法国诗享有盛名以来,没有一个孩子学做诗时不像他们那样装腔作势。“声音洪亮,内容空洞。竹对庸人来说,诗人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多。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学会了表现韵律,可是,在模仿龙沙丰富的描写和杜贝莱微妙的思想时,就不知所措了。

当然,假如有人用三段论繁琐的诡辩伎俩来折磨我们的孩子,诸如:火腿让人思喝,喝了就解褐,因此,火腿能解渴,遇到这种情况,他该怎么办?他应该闭目塞听。这样做比有所反应更巧妙。

他应该借鉴亚里斯提卜那句反诡辩的玩笑话;“既然我被捆着不舒服,为什么不松开呢?”有人建议克里西波斯用辩证的诡辩对付克莱安西斯,他回答说:“你去同孩子们玩那些把戏吧,不要把成丨人的严肃思想引入歧途。如果那些愚蠢的诡辩,那些“晦涩难懂、难以捉摸的诡辩,是要让孩子相信一个谎言,那是危险的;但如果那些诡辩对他不起作用,只能让他付之一笑,那我肴不出为什么不让他接触这些东西。有些人愚蠢之极,为了追求一个漂亮的字眼,就偏离正遭一里路。“或者,他们不是让词去适应主囊,而是离题千里,根据词去寻找合适的内容。'塞涅卡则说;“有些人为了用上他们喜爱的一个词,不惜谈论他们本不想诚的蠢目。”而我宁愿弯曲一个漂亮的警句将它缝到我的身上,也不愿改銮我的思路去寻找那个警句。相反,言语应为主题服务,紧跟主题,如果法语中找不到合适的词,但愿在加斯科尼方言中能找到。我希望内容凌驾一切,听者听完后脑袋里充满内容,而不是词汇。

无论是写在纸上的还是嘴里说的,我都喜欢朴素自然的语言,简短有力,饶有趣味,而不是­精­雕细琢,生硬苦涩:

惟有给人以震惊的文体才是好的文体。——卢卡努

这样的语言可能难懂,但不无聊,不矫揉造作、杂乱无章、缺乏条理和扭扭捏捏;每个字实实在在;那不是学究式的、僧侣式的、律师式的语言,而是士兵式的,正如苏埃托尼乌斯称尤里乌斯-凯撒的语言为士兵的语言一样,尽管我并不明白他为何这样称谓。

我曾很自然地模仿过年轻人衣着的放肆:大衣斜披着,披风搭在一只肩上,一只袜子松松垮垮,这表现了异域衣着的目空一切和艺术的漫不经心。但我觉得这种风度用到语言形式上会更适得其所。对于弄臣来说,任何矫揉造作都是不讨人喜欢的,尤其是在快乐和自由方面。而在一个君主政体的国家中,每一个侍从都得接弄臣的方式训练言谈举止。因此,我们稍为转向自然,蔑视矫揉造作,是完全正确的。

我一点也不喜欢布上的针线和线头看得一清二楚,正如一个漂亮的身躯不应看得出骨头和血管。“真话应该简单,毫不矫饰。”

“除非想装横作样,否则谁会讲话小心翼翼回?“

雄辩术吸引我们,却有损于事物。

用毫不实用的奇装异服来引人注目,那是胆怯的行为;同样,追求新奇的句子和鲜为人知的词汇,也是出于一种幼稚而迂腐的奢望。但愿我只使用巴黎菜市场上的语言。语法学家阿里斯托芬就不擅长此道,他模仿伊壁鸠鲁的用词简单,赞同雄辩术的目的只是为了使语言明快。模仿说话并不困难,所以大众会立即跟上;模仿判断和创新,就不那么容易了。大部分读者因为找到了同样的表袍,就错误地认为拥有同样的身材。

在与我过从甚密的人中,大多数说话就像我的《随笔集》,但我不知他们是不是也这样思想。

雅典人(据柏拉图说)注重讲话的优雅和富有表达力,斯巴达人则注意简明扼要,克里特人注意观念的丰富甚于语言,后一种人是最好的。芝诺声称他有两类弟子,一类被他称为语史学家,对学习知识兴趣尤浓,这是他最宠爱的;另一类是美丽辞藻的爱好者,他们注意的是语言。这不是说善于辞令不是好事,只是没有善行来得好。我气恼的是我们的一生都浪费在学习讲话上。我首先想熟悉我自己的语言,以及我经常打交道的邻国的语言。希腊语和拉丁语无疑是漂亮和伟大的语言,但学习它们太费劲。我这里要介绍一种方法,比习惯的做法省事得多,我亲身实践过。有意者不妨试一试。

我先父曾尽最大努力作过各种探索,从聪明和博学的人中,寻求一种优秀的教育形式,发现了通行的弊病:有人告诉他,我们花很多时间来学习古罗马和古希腊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学会的拉丁语和希腊语,是我们不能达到他们那样高尚心灵和渊博知识的唯一原因。我不认为这是唯一的原因。不管怎样,我父亲还是找到了办法:我还在吃­奶­时,尚未开口讲话前,他就把我交给了一个不借法语、­精­通拉丁语的德国人。那人后来成为名医,客死在法国。我父亲特意把他请来,高薪聘用,整天把我抱在怀里。还有两个学问差一点的人和他在一起,成天跟着我,以减轻那个德国人的负担。他们和我讲话只用拉丁语。至于家里其他人,有一个不可违背的规矩:我父亲本人,以及我的母亲、仆人和侍女,陪我玩耍时,尽量用他们现学的拉丁语同我说话。令人惊讶的是,人人从中受益匪浅。我父母学到了足够的拉丁语,可以听得懂,必要时还可以同人交谈,而那几个侍候我的用人也一样。总之,我们之间经常讲拉丁语,连周围的村庄也受到了影响,以至于某些手工业者和工具的拉丁语名称在那里生了根,并且沿用至今。至于我,都六岁了,听到的法语或佩里戈尔方言不比阿拉伯语多。于是,没有方法,投有书本,投有语法或规则,无需教鞭,无需落泪,我就学会了拉丁语,并且同我学校老师的拉丁语一般纯,因为我不可能将它同其他语言混淆,也不可能讲得变样。如果老师想照中学流行的方法,试着让我把本国语译成拉丁语,给别人的是法文,给我的却是一篇用蹩脚拉丁语写的文章,我就把它改成地道的拉丁语。我的家庭教师,如著有《论罗马人民集会》的尼古拉?格鲁奇,评述亚里士多德的纪尧姆?盖朗特,苏格兰大诗人乔治?布卡南,被意大利和法国公认为当代最优秀雄辩家的马克一安托尼?米雷,他们常对我说,我幼年时讲拉丁语就非常自信和自如,他们甚至不大敢用拉丁语和我交谈。布卡南后来跟瞳已故德?布里萨克元帅先生,我见到他时,他对我说,‘他以后写孩子的教育问题,要拿我作例子。那时候,他是德?布里萨克伯爵国的家庭教师,这位伯爵后来表现得骁勇顽强。

至于希腊语,我几乎一点也不懂。父亲决定采用人为的方法教我学希腊语,但走的是一条新路子,寓教学于游戏和练习之中。我们把词的变格像球那样扔来扔去,就像有些人通过下棋来学习数学和几何。因为有人劝我父亲,教我体味知识和义务尤其不能强迫,得让我自己有这个欲望,要在和风细雨和自由自在中培育我的心灵,而不能用严厉和束缚的手段。有些人认为,早晨孩子还在熟睡中就粗暴地把他们突然弄醒(他们睡觉比我们沉),会扰乱孩子娇­嫩­的脑子,我父亲听信了这个迷信,每天早晨用乐器声将我唤醒,我身边从未间断过给我演奏的人。

这一例子足以判断以后的成果,而且应该对这位好父亲的谨慎和爱心作出高度的评价;如果说作了如此细致卓绝的耕作,却没有相等的收获,那就不是他的过错了。导致这一结果有两个原因。一是土地贫瘠和缺少天赋。尽管我身体结实茁壮,但我生­性­柔顺随和,总是无­精­打采,有气无力,人们无法使我摆脱无所事事的状态,除非叫我去玩耍。我理解的东西,总是理解得很好;在这懒怠的­性­格下,我孕育着超过我年龄的大胆想法。我的思维蜗行牛步,只是跟着别人的指挥­棒­转;我的领悟力姗姗来迟;创造力缺乏生气;最后,我的记忆力差得令人难以置信。因此,我父亲没有获得任何有价值的成果,那就不足为怪了。第二个原因是,我父亲非常担心他朝思暮想的事功亏一篑,他就像有病乱投医似的,最后也随波逐流,学那些傻瓜的做法,当那些从意大利带回来的给予他启蒙教育的人离开他身边后,他就只好屈从于习惯势力,在我六岁左右,就把我迭到居耶纳中学。这所学校当时办得欣欣向荣,是法国最好的中等学府。在那里,他仍有可能给我额外的照簪,为我挑选了足够的辅导老师,对我其他方面的教育也非常关心,有些违背学校规矩的特殊方法,也为我个人保留下来了。可这毕竟是学校。我的拉丁话每况愈下,由于失去了说的习惯,我也就不用它了。这一新的教育,只为我派了一次用场:我一上来直接跟读高级班,当我十三岁离开中学时,我已完成了我的课程(他们称之为课程),其实,那些东西对我现在一无用处。

我第一次对书本感兴趣,源自奥维德的《变化》。那时我有七八肇田的业亲一五二几年从意大利战场返回莹茸。在郭里他肘文学发生了辨趣。圆居耶纳中肇建于一五三三年,控内的老师知识渊博,对学生宽容。196岁,我避开其他一切乐趣,陶醉于这本书的阅读中;何况拉丁语是我的母语,而且这是我所知的最容易的书,就内容而言,最适合我这个年龄的孩子了。别的孩子津津乐读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书,诸如《湖中的朗斯洛》、《阿马迪斯》、《波尔多的于翁》,我连它们的名字都不知道,更不用说内容了,因为我选书是很严格的。由于读了奥维德的寓言,我在学习其他规定课程时,更显得无­精­打采。有意思的是,我恰好遇到了一位豁达的辅导老师,他处事灵活,对我这一出格行为以及其他类似的事总是睁一眼闭一眼。我一口气又读了维吉尔的《埃涅阿斯记》,还有泰伦提乌斯、普劳图斯以及意大利的喜剧,我被美妙的主题耀深吸引。如果那位老师丧失理智,禁止我看这些书,我认为学校带给我的可能只有对书本的憎恨,正如我们的贵族子弟一般所处的状况。他做得很巧妙,假装什么也没看见,只让我偷偷地贪读这些书,这样就更刺激了我阅读的强烈愿望,而对于其他规定的课程,他总是温和地引导我尽职。我父亲给我选择家庭教师时,主要看重那些人温厚随和的­性­格,因此,我的毛病也就是倦怠懒惰。危险不在于我做坏事,而是无所事事。没有人顼言我会变坏,而是无所作为,不是诡计多端,而是游手好闲。

我惑到事实正如人们所预料的。我耳畔总是响起这样的埋怨:“无所事事;对朋友和亲戚冷漠无情,对公务漠不关心;太特别。”最不公正的人不说;“为什么他拿了?为什么他没付钱?升而说:“为什么他不免除债务?为什么他不给予?”

人们要我像这样一味地付出,这我投有意见。可是,他们要求我做不该做的,却不要求自己做该做的,这未免有失公允。当我为别人效劳时,那是我的意愿在起作用;我生­性­不善被动做好事,所以我这样做更应该受到赞扬。我决不放弃我的权利或债权。越是我自己的财产,我越能自由支配。然而,假如我很想为自己的行为锦上添花,也许我会把他们的指责有力地顶回去,我会对有些人说,我对他们的冒犯还不够多,我还可以走得更远些。

然而,与此同时,我的心灵依然独善其身,围绕它所熟悉的事物,会有坚定的冲动和正确而坦率的看法,它独自将它们消化,不和任何人交流4同样,我深信我的心灵决不可能屈从于武力和暴力。

我在致力于我所扮演的各种角­色­时,是不是应该夸一下我小时候就有的能力:自信的神态,抑扬的声调和灵活的动作?因为还没到年龄,我就在布卡南、格朗特和米雷的拉丁语悲剧中扮演主角。那些悲剧曾经在居耶纳中学演出过。安德烈?戈维亚校长在这方面无可比拟,堪称法国最伟大的中学校长,正如他在行使职务的其他方面所表现的那样。人们把我肴作行家里手。我很赞成贵族子弟演戏,这对他们是一种娱乐。我看见我们的君王也仿效古人,乐此不倦,这种行为可敬可嘉。

在希腊,有身份的人是允许以演戏为职业的;“他(谋反罗马的安德拉内多尔)向悲剧演员亚里斯顿透露了计划4后者出身高贵,家境童裕,他的职业对他毫无损害,因为演戏在希腊不是见不得人的职业。丹

我从来认为,谴责这种消遣的人说话有失礼貌,拒绝有才能的演员进入我们的城市,剥夺人民这一公共娱乐,这种做法是极不公正的。良好的管理不仅要注意把公民聚集起来参加严肃的宗教活动,而且要参加娱乐活动,这样就能增进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和友谊。再者,还有什么娱乐活动,会比民众人人参加,甚至行政长官在旁监视的消遣更规矩。?我认为,行政长官和君王有时自己出钱让民众娱乐是很明智的做法,这显示了慈父般的深情和关怀。在人口稠密的城市,应该有专供演出这些节目的场所,也可以有一些更坏的秘密的娱乐活动。

言归正传。只有这样,方能刺激孩子们读书的欲望和热情,否则,培养出来的不过是驮着书本的蠢才,要用皮鞭教他们看管好装满学问的口袋。知识应该同我们台二为一,而不仅仅是我们的房客,这才是正确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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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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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自己的能力来判断事物的正误是愚蠢的

我们把轻信和耳朵根软归咎为简单和无知,这也许是不无道理的。从前我似乎听说过,“相信带好比是在我们心灵上刻下的一种印象,越是软弱和缺乏抵抗力,就越能留下印记。”正如天平加了法码就会倾斜,思想必定会倒向明显的事实00"心灵空疏浅薄,缺少平衡的力量,就极容易被说服,不消重复第二遍,就会倒向那一边。为什么儿童、民众、­妇­女和病人的耳朵根比别人软,就是这个道理。但是,另一方面,把我们认为不像是真实的东西,当作谬误来蔑视和谴责,也是愚蠢的自高自大,这是自视智力超群者的通病。我从前也是这样。当我听到谈论鬼魂显灵、预卜未来、蛊惑和巫术,或讲述我不甚了了的事:梦、魔法、奇迹、巫婆,

!夜间的幽灵,­色­萨利的奇事,

一贺拉斯我就会觉得被这些荒唐事愚弄的人可怜又可悲。可现在,我感到那时候我至少也一样可怜,不是因为从那以后我的切身体会超越了我原来的信念(然而,这与我的好奇心无关),而是理­性­告诉我,如果武断地指责一件事为虚假和不可能,郛么,上帝的意志和我们的母亲——大自然的威力在找们的头脑中就有了限度。世界上最大的蠢事莫过于按照我们自己的能力来衡量上帝的意志和大自然的威力。如果把我们理解不了的事称作怪物或奇迹,那么,多少奇迹或怪物会不断地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不妨想一想,要让我们认识所能接触的大部分事物,要穿过多少云雾,经过多少摸索!诚然,我们会发现,与其说是科学,毋宁说是习惯为我们揭去了蒙在这些事物上的怪诞­性­:

如夸人们习以为常,无人惊讶他额头上有发光的殿堂,——卢克莱修

修而这些东西,如若重新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仍会感到它们和其他事物一样甚至更加难以置信,如果有一天它们向凡人显现,骤然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不可能看到比这更奇妙更不可思议的东西。——卢克莱修

惨没见过河的人,第一次遇见河,会以为是海洋。我们会把自己所看见的最大的东西,断定为自然界同类物体之最,

因此,一条河虽然不大,

没见过更大河的人会觉得它巨大无比。

一棵树、一个人也如此。无论哪个种类,我们看到较大的,就会以为是最大的。

一卢克莱修

“眼睛看惯的东西,我们的思想也会习以为常;常见的东西,我们不会再感到惊奇,不会再去探本求源。”

刺激我们探本求源的,与其说是事物的大小,毋宁说是事物的新奇­性­。

对于自然界的无限力量,要更加崇敬,对于我们自身的无知和弱点,要承认不讳。多少事看上去似乎难以置信,却被许多值得信任的人所证实;即使我们不可能信以为真,至少也应该不下定论;如果指责它们绝无可能,就等于说自己知道可能的界限在那里,这无疑是自以为是,目空一切。如果我们清楚在不可能和罕见、违反自然规律和违背习惯看法之间存在着区别,不轻易相信,也不轻易不信,部就遵循了奇隆的拼什么也不过分抖的原则。

在傅华萨固的《闻见录》中,我们发现驻守贝阿尔的富瓦克斯伯爵翌日就获悉卡斯蒂利亚国王让在朱贝罗特吃败仗的消息,但对于作者谈到的有关富瓦克斯伯爵得知消息的手段,我们却不屑一顾。同样,读编年史时,对于菲利浦-奥古斯特在芒特逝世的同一天,洪诺留教皇就下令全意大利为他举行葬礼一事,我们也不会相信。因为这些证人可能威望不高,不足以让我们信服。怎么?如果普鲁塔克除了援引古代某些事例外,还很有把握地声称,在图密善国统治时代,安东尼乌斯在德国吃败仗的消息当天就传得满城风雨,可罗马几天后才公布;如果凯撒认为传闻常常走在事件的前面,那么,难道我们不会说这些人头脑简单,跟着凡夫俗子上当受骗,不如我们眼光敏锐吗?老普林尼固判断锐利、清晰、敏捷,简直无与伦比,他判断事物时,谁也不如他脚踏实地。且不说他学问­精­深,我对此谈得比较少:无论是判断力还是学问,我们哪一点超过他?可是,任何一个学生都可以证实他在说谎,都想给他上一堂博物发展史课。

我们在布歇的书中读到圣奚拉里的遗骨显灵时,会付之一笑,因为布歌声望不高,不能剥夺我们反驳的自由。但是,对这类事一概指责,我认为是极不谨慎的。伟大的圣奥古斯丁就叙述过他目睹的奇迹:米兰的一个盲童在圣热尔韦和圣普罗泰的遗骨前恢复了视觉;在迦太基,一个刚受洗礼的­妇­女划了个十字,就治愈了另一个­妇­女的癌症;奥古斯丁的一个亲信赫斯珀里乌斯,用圣墓上的一点几泥土,赶走了侵扰他家的鬼神,这泥土后来送到了教堂,使一个瘫痪病人突然能站立行走;一次聚会时,一位双目失明的­妇­人用一束鲜花触了触圣艾蒂安的遗骨盒,又用这束花擦了擦眼睛,失明许久的双眼顿然复明。还有许多奇迹,奥古斯丁说他都亲眼见过。对于他和被他请来当证人的两位主教奥雷利乌斯和马克西米努斯,找们能指责他们什么呢?说他们无知,简单、轻率,还是居心不良和蒙骗别人?在我们这个时代,会有人如此恬不知耻,认为自己无论在品德和恻隐之心方面,还是学识、判断力和才能上,都可以同他们并肩媲美?“他们即使不阐明理由,单凭他们的威信,就麓将我征服。”

蔑视自己所不理解的事,不仅荒唐和轻率,而且会导致危险和严重的后果。你根据自己卓越的判断力,确定了真理和谎言的界限,可有时候,你必然会相信某些事物,而这些事物比你否定的那些事物还要不可思议,这样,你就已经被迫放弃你确立的界限了4然而,在我们所处的宗教叛乱中,我感到,使我们良知不安的,是天主教徒放弃了自己的信仰。他们在向敌人让步、放弃某些有争议的信条时,似乎装得很温和、很内行的样子。殊不知,他们开始后退,向进攻的敌人让步,只会对敌人有利,使他们得寸进尺,况且,他们以为无足轻重因而选作让步的信条有时是非常重要的。要么完全服从教会的权威,要么彻底放弃。我们无权确定服从教会的范围。我这不是信口开河,我是作过试验的。我曾滥用我个人选择的自由,对某些貌似空洞或极端的教规不予重视,后来,通过和学者们交谈。我方觉得,这些教规根探蒂固,薄此厚彼的做法是愚蠢和无知的。为什么不想一想,我们自己的看法常常充满矛盾?多少昨天还是信条的东西,今天却成了谎言?虚荣和好奇是我们思想的两大祸害。好奇心引导我们到处管闲事,虚荣心则禁止我们留下悬而未决的同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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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论友谊

我在欣赏一位画家给我作画的方法时,产生了模仿他的念头。他选择墙壁最中央也是最好的地方,施展他的全部才华给我画一幅油画,把周围的空间填满怪诞不经的装饰画,这些装饰画的魅力在于千变万化,新奇独特。我这些散文是什么呢?其实,也不过是怪诞不经的装饰画,奇形怪状的身躯,缝着不同的肢体,没有确定的面孔,次序、连接和比例都是随意的。一个长着鱼尾巴的美女的身躯。——贺拉斯

在这第二部分,我和那位画家很相似,但在第一也是最主要的部分,我尚存在欠缺,因为我能力浅薄,画不出绚丽、高雅和艺术的图画来。我曾考虑过向艾蒂安?德?拉博埃西借一幅来,好让我作品的其余部分也沾些光。那是一篇论文,拉博埃西把它命名为:《甘愿受奴役》,但后来有人因不知道作者已题了名,而另给起了个标题:《反独夫》。那时,拉博埃西少年气盛,他把这篇文章写成丁评论,歌颂自由,抨击专制。从此,这篇文章在有高度理解力的人手中传阅并备受推崇,因为这的确是一篇很优秀很全面的文章。当然,我们不能说这不是他可能写的最好的作品;然而,假如后来在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能和我一样决定把自己的想法写出来,那么,我们就可以看到许多堪与古典作品相媲美的传世之作了,因为他在这方面的天赋鹤立­鸡­群,在我认识的人中,没有一个能与他匹敌。可是,他所剩下的,也就是这篇论文了,而且还是偶然留下的,我认为它离开他后,他再也投见过;还有几篇论文,是写一月敕令的,而一月敕令与我们的国内战争有关而赫赫有名。这几篇论文很可能会出版。这就是我从他遗赠给我的珍贵纪念物中可以收回的全部东西了。他在弥留之际立下遗嘱,充满爱意地把他的藏书和文稿传给我。此外,我还继承了他的论文集,戎让人把它们出版了。然而,我特别要感谢《甘愿受奴役》;多亏了它,我和拉博埃西才有第一次接触。我在认识他之前,就早已拜读过了,并且初次知道了作者的名字,从此,也就开始了我和拉博埃西的友谊。既然上帝愿意,我们就­精­心培育我们之间的友谊,使之完美无缺。肯定地说,这样的友遍实属罕见,在人类之间是史无前例的。这要多少次接触才能建立起来呀!三个世纪里能遇上一次就算是幸运的了。

我们喜欢交友胜过其他一切,这可能是我们的本­性­所使然。亚里士多德说,好的立法者对友谊比对公正更关心。然而,至善至美的友谊存在于我和拉博埃西之间,因为友谊形形­色­­色­,通常靠欲望或利益、公众需要或个人需要来建立和维持;友谊越是掺入本身以外的其他原因,目的和利益,就越不美丽高贯,越无友谊可言。

自古就有四种友谊:血缘的、社交的、待客的和男女情爱的,它 ­射­一五六二年一月法国国王圭理十一龋布的采教竟容莹夸。 遗车论文集于一五七=年在巴黎出版。206们无论是单独还是联合起来,都不符合我所谈的友谊。

子女对父亲,更多的是尊敬。友谊需要交流,父子之间太不平等,不可能有这种交流,友谊可能会伤害父子阐的天然义务。父亲心里的秘密不可能告诉孩子,怕孩子对父亲过于随便而有失体统;孩子也不可能向父亲提意见,纠正父亲的错误,这却是友谊的一个最重要的职责。从前,在有些国家里,儿子遵循习俗把父亲杀死,在另一些国家里,却是父亲杀死儿子:这都是为了扫清障碍,显然,一方的存在取决于另一方的毁灭。古代有些哲学家就蔑视这种天然的亲情关系。亚里斯卜提就是证据:有人逼问他是否很爱孩子才生下他们的,他听后鄙夷地说,倘若怀的是虱子和蠕虫,他也会把它们生出来的。还有一个证据,普鲁塔克在谈到兄弟之情时说;Ⅱ虽然我们是一母所生,但我却并不在乎。’摸实,兄弟这个名称是一个美好而充满爱意的字眼,我和拉博埃西的关系就是兄弟之情。可是,财产的混合和分配,一个人的富裕导致另一个人贫困,这些都会极大地削弱和放松这种兄弟情谊。兄弟们在同一条小道和同一个行列中谍利益,自然会经常抵触和冲撞。可是,那种孕育真正和完美友谊的关系,为什么将会存在于兄弟之间呢?父子的­性­格可能有霄壤之别,兄弟之间也一样。这是我的儿子,这是我的父亲,可他野蛮残暴,他是个坏蛋或傻瓜。况且,越是自然法则和义务强加给我们的友谊,我们的自由意志就越少。自由意志产生的是友爱和友谊,绝对不会是别的。我在这方面是有深切体会的,尽管我曾拥有世界上最好最宽容的父亲,他始终如一,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我的家庭以父子情深避迩闻名,在兄弟情谊方面也堪称楷模,我对兄弟慈父般的疼爱有口皆碑。——置拉新

若将对女人的爱情同友谊作比较,尽管爱情来自我们的选择,也不可能放到友谊的位置上。我承认,爱情之火更活跃,更激烈,更灼热,因为爱神也了解我们,将甜蜜的痛苦掺八她­操­心的亭中国。

——卡图斯

但爱情是一种朝三暮四、变化无常的情感,它狂热冲动,时高时低,忽热忽冷,把我们系于一发之上。而友谊是一种普遍和通用的热情,它平和稳健,冷静沉着,经久不变,它愉快而高雅,丝毫不会让人难过和痛苦。再者,爱情不过是一种疯狂的欲望,越是躲避的东西越要追求:犹如猎人追捕野兔,不菅严寒和酷暑,不管峻岭和峡各,只想追捕逃避的猎物,一旦抓莸就不再珍惜。一日量寞斯托爱情一旦进入友谊阶段,也就是说,进入意愿相投的阶段,它就会衰弱和消逝。爱情是以身体的快感为目的,一旦享有了,就不复存在。相反,友谊越被人想望,就越被人享有,友谊只是在获得以后才会升华、增长和发展,因为它是­精­神上的,心灵会随之净化。在这完美的友谊下面,我也曾有过轻佻的爱情,我这里不想多谈,上面那几句诗已表达得淋漓尽致了。因此,这两种情感都曾在我身上驻留过,它们互相认识,但从不比较;友谊不懈地走自己的路,它在高空飞翔,傲气凛然,鄙夷地注视着爱情在它下面坚持走自己的路。

至于婚姻,那是一场交易,惟有进去是自由的(其期限是强制­性­的,取决于我们意愿以外的东西),通常是为了别的目的才进行这场交易的,此外,还要理清千百种不相­干­的复杂纠纷,它们足以导致关系破裂和扰乱强烈的感情。而友谊只跟它自身有关,不涉及其它交易。况且,老实说,女人一般不会满足于这种神圣的关系,她们的灵魂也不够坚强,忍受不了这种把人久久束缚的亲密关系。如果不是这种情况,如果可以建立一种自愿和自由的关系,不仅灵魂可以互相完全拥有,而且内体也参与这一结合,男人全身心投入进去,那么,可以肯定,友谊会因此而更充分,更完整。可惜,没有例子可以证明女人能做到这点。古代各哲学派系一致认为,女­性­是被排斥在友谊之外的。

希腊人另一种滛荡的爱情公正地为我们的习俗所憎恶。然而,那种爱情也不符合我们这里所要求的完美和相称的结合,因为习惯上情人间的年龄和地位必然相差悬殊:并这种友谊式的爱情究竞是什么?为什么人们不爱浅薄的年轻人,也不爱漂亮的老头子?"柏拉图学院对此所作的描绘,也没有像我认为的那样否认这点。他们说,维纳斯的儿子在情人心中激起对青春美少年的初次迷恋,仅仅是以身体的假象——漂亮的外表为基础的;他们允许这种迷恋狂热而肆无忌惮,正如毫无节制的欲望可能产生的那样。对美少年的初次迷恋不可能以­精­神为基础|­精­神恋爱正在诞生,尚未显示出来。如果一个心灵卑劣的人热恋上一位少年,那他追逐的手段就是财富、礼物、加官晋位,以及其他一些廉价的商品,这是柏拉图哲学家们深恶痛绝的。如果是一个心灵高尚的人,采用的手段也是高尚的:教对方哲学,教他尊重宗教、服从法律、为国家利益献身,这些都是英勇,谨慎、公正的重要方面;求爱者要尽量做到心灵高雅美丽,以便容易被接受,因为他的身躯早已失去风采,他希望通过这种­精­神的交往建立一种更坚实更持久的关系。当追逐有了结果,被爱者就想通过心灵美构想出一种­精­神的东西(柏拉图派决不要求求爱者在追逐时表现得从从容容,小心翼翼,却要求被爱者这样做,因为被爱者要对一种内心的美作出判断,那是很难识别和发现的)。被爱者在作决定时,首先要看心灵美,而躯体的美是从属和次要的;这同求爱者的标准恰恰相反。因此,柏拉图派更喜欢被爱者,并且证实奥林匹斯诸神也偏爱被爱者。他们强烈谴责诗人埃斯库罗斯不该在阿喀琉斯和帕特洛克罗斯。的爱情中,把求爱者的角­色­授予少不更事、充满青春活力的最英勇的希腊人阿喀琉斯。­精­神的普遍一致是爱情最主要最有尊严的部分,柏拉图藏认为,­精­神一致结出的硕果于私于公都大有好处;这种­精­神的一致,是国家的力量所在,是公正和自由的主要捍卫者。哈莫狱奥斯和阿里斯托吉顿乏间健康的爱情就是明证。然而,柏拉图派把这­精­神的昔遍一致称为神圣和至高无上的。在他们看来,它的敌人是独裁者的暴力和人民的软弱。总之,柏拉图哲学的爱情观可以归结为:爱情的结局存在于友谊中。这一点,和斯多葛派关于爱情的定义大体吻合:“爱情墨一种获得友谊的尝试,当某人美丽的外貌吸

阿喀璃斯为希腊神话中的英雄。参加特滔伊战争,英勇无比,大败特洛伊人。

帕特洛克罗新为阿瞎琉斯的好友,在特洛伊战争中,他身穿阿喀璃斯的墨甲冲到特洛伊城下,被#克托耳杀死。他的朋友阿略琉斯为他撮了仇。引我们时,我们就想得到他的友谊。”回到我对友谊的描绘上,这次更公正:拼只有等­性­格和年龄变得成熟和牢固时,才能对友谊作出完整的判断。”

此外,我们通常所谓的朋友和友谊,只是指由心灵相通的机遇相联结的频繁交往和亲密关系。在我所谓的友谊中,心灵互相融合,且融合得天衣无缝,再也找不到连结处。若有人逼问我为什么我喜欢他,我感到很难说清楚,只好回答:“因为是他,因为是我。井

除了我能论述和阐明的之外,还有一种无法解释和命中注定的力量在促成我和拉博埃西之间的友谊。在尚未谋面之前,就因为听别人谈起过对方,我们就开始互相寻觅,就超越常理地互相产生了好感。我觉得这是一种天命。我们是通过名字互相拥抱的。一次偶然的机会,在某次市政重大的节日上,我们邂逅相遇,一见如故,相见恨晚,从此,再也没人比我们更接近的丁。拉博埃西用拉丁语写了一首杰出的讽刺诗,后来发表了。在诗中,他对我们之间的友谊如此神速地臻于完美作了辩解和说明。我们相识时都已是成丨人,他比我大几# ,我们的友谊起步较晚,来日不多了,因此,不能拖拖拉拉,按部就班,浪费时间,不能像一般人做的那样,小心翼翼,先要进行长期的接触。我们的友谊自成模式,只能参考白己。这不是一种、二种、三种、四种、一千种特别的要素,而是所有这些要素混合而成的一种说不清遭不明的­精­髓,它攫住了我的全部意志,使我的意志浸入并融合在他的意志中;它也攫住了拉博埃西的全部意志,使他的意志浸入并融合在我的意志中,如饥似渴。心心相印。我说“融合”,那是千真万确的,我们不再有任何自己的东西,也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我的。

罗马执政官们在判决提比略?格拉库斯国后,追捕所有和他有来往的人。他最好的朋友凯厄斯?布洛修斯也在此列。莱利乌斯当着罗马执政官的面,问布洛修斯愿为他的朋友做哪些事,后者回答:“一切。”莱利乌斯又问:“什么?一切?要是他命令你放火烧神殿呢?”布洛修斯反驳道:“他从没这样命令过。”莱利乌斯又说:“假如他下命令呢?”另一个回答:“我就服从。”史书上说,如果他真是格拉库斯的挚友,他就不必用最后这一大胆的供认来冒犯执政官,不该放弃他对格拉库新意志的信任。然而,指责这一回答具有煽动­性­的人,并不了解这个奥秘,并没有像应该的那样认定他对格拉库斯的意志了如指掌,他俩的友谊是一种力量,也是彼此知根知底的。他们是真正的朋友,而不是一般的同胞,不是国家的朋友和敌人,不是热衰于冒险和制造混乱的朋友。他们互相信赖,互相钦慕。你不妨用道德和理­性­来引导这种依恋的鞍辔(如不这样,就绝不可能牵住缰绳),你就会觉得布洛修斯应该这样回答。如若他们的行动不协调,那么,无论按我的标准,还是按他们的标准,他们就不再是朋友了。况且,换了我,也会这样回答。倘若有人问我:“如果您的意志命令您杀死您的女儿,您会杀她吗?竹我会作肯定的回答,因为即使如此回答,也不证明我会做,我对我的意志毫不怀疑,也对这样一个朋友的意志深信不疑。我对我朋友的意图和看法是不会怀疑的,世上任何理由都不能驱逐我这个信念。我朋友的行动,不管以怎样的面目出现,我都能立即找到它们的动机。我们的心灵步调一致,互相敬佩,我们的感情深入到五脏六腑,因此,我了解他的内心犹如了解我自己的内心,不惟如此,而且,我对他的信任胜过对我自己的信任。

不要把一般友谊和我说的友谊混为一谈。我和大家一样,也经历过这种平常的友谊,而且是最完美无缺的,但我劝大家不要把规则混淆了,否则就要搞错。身处一般的友谊中,走路时要握紧缰绳,临深履薄,小心翼翼,随时都要防备破裂。“爱他时要想到有一天要恨他;恨他时要想到有一天会爱他,一奇隆如是说。这一警句,对于我说的那种至高无上的友谊而言,是极其可憎的,但对于普通而平常的友谊,却是苦口良药。亚里士多德有句至理名言用在后者身上恰如其分:“啊,我的朋友,没有一个是朋友!”

利益和效劳可以培育其他友谊,但在我所说的崇高友谊中,这是不屑一提的,因为我们的意志已是水|­乳­|交融。必要时,我也会求朋友帮忙,但不管斯多葛派如何说,我们之间的友谊丝毫不会因此而增加,我也不会因为得到了帮助而感到庆幸。因此,这样的朋友相结合,才是真正完美的结合,他们再也感觉不到存在着义务,对于那些会引起争执和分歧的字眼,如利益、义务、感激、请求、感谢等,他们尤其憎恨,井把它们从他们中间赶走。其实,他们之间的一切——愿望、思想、看法、财产、女人、孩子、荣誉和生命——都是共有的,他们的和谐一致,根据亚里士多德的正确定义,是两个躯体共有一个灵魂,因而,他们不可能借给或给予对方任何东西。正因为如此,为使婚姻与这一神圣的友谊有些许臆想的相像,立法者们禁止丈夫和妻子之间立赠与证书,想由此推断,一切都属于夫妻双方,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分开来。在我论述的友谊中,如果一方可以给予另一方,那么,接受好处的一方就是给了同伴恩惠。因为双方都想为对方做好事,这愿望比做其他事的愿望更强烈,这样,提供做好事机会的人便是宽容豁达者,同意朋友对他做最想做的事,就是给朋友施恩惠。哲学家第欧根尼缺钱时,他不说向他的朋友要钱,而说向他们讨还钱。为了证明这是事实,我要举一个古代的颇为奇特的例子。

科林斯人欧达米达斯有两个朋友,卡里塞努斯和阿雷特斯,前者是西锡安人,后者是科林斯人。欧达米达斯死前很穷,而他的两个朋友却很富,他就立下遗嘱:“我把赡养我母亲和给她养老送终的责任遗赠给阿雷特斯,把我女儿的婚事遣赠给卡里塞努斯,让他尽其所能给我女儿置办一份丰厚的嫁妆。他们中若有一方去世,活着的一方接替他尽职。”最先看到遗嘱的人对此不以为然。可是他的继承人得知后,却欣然接受了。其中一位,卡里塞努斯,五天后相继去世,他的责任就由阿雷特斯接替。他悉心赡养朋友的老母,并把他的五塔兰财产,分出一半给自己的独养女儿作嫁妆,另一半给欧达米达斯的女儿作陪嫁。他在同一天为她们举行了婚礼。

这个例子很说明问题,惟有一条不足,那就是朋友的数量太多。我所说的那种完美的友谊,是不可分割的;双方都把自己全部给了对方,不再剩下什么可以分给其他人了;相反,他遗憾自己不能变成两个、三个、四个,没有好几个灵魂和意志可以用来全部奉献给他的朋友。普通的友谊是可以同几个人分享的:你可以喜欢这个人相貌英俊,那个人­性­格随和或慷慨大方,欣赏这个人有慈父般心肠,那个人有兄弟般情谊,如此等等亡但我说的友谊绝对掌握和统治着我们的灵魂,是不可能周第三者分享的。如果两个人同时来求你帮忙,你跑去帮谁?如果他们要你做的事南辕北辙,你把谁放在先,谁置于后?如果其中一个给你讲了件事,要你保守秘密,而另一个有必要知道,你如何摆脱困境?如果你的友谊是惟一和根本的,那就免去了其他一切义务。我发誓保守的秘密,我就可以不违背誓言,不会讲给我以外的任何人听。一个人一分为二,那就是相当大的奇迹了;有些人说可以一分为三,那就是不知天高地厚。大凡有相同的,就不再是独一无二了。有人假定,我会把同等的爱给予两个朋友,他们会像我爱他们那样互尊互爱,像我爱他们那样爱我,他这样假定,就把惟一和单一的东西加倍增加,变成了社团,而这样的东西哪怕有一个,也是世上最难觅得的希罕事。

除此之外,那个故事和我说的友谊十分相符:欧达米达斯在需要时让他的朋友为他效劳,作为给予朋友的恩惠和厚意。他让他们继承的遗产是他的慷慨,也就是把他们为他做好事的办法交到他们的手里。毫无疑问,友谊在他的处境下展现的力量耍比在阿雷特斯的处境下所展现的要强大得多。总之,没有尝过这种友谊滋味的人是很难想象的。我尤其赞赏一位年轻士兵对居鲁士一世的回答:他的马在比赛中刚赢得大奖,居鲁士问他那匹马他想卖多步钱,是不是愿意用它换一个王国,士兵回答说:“当然不,陛下,但我很乐意甩它来换一个朋友,如果我能找到一个值得我交朋友的人。”

“如果我能找到抻,说得真好!找一些适合于浅薄交往的人并非难事,但我们所指的交往,是要敞开心扉,毫无保留,当然,一切动机就都要清清楚楚,确实可靠。

在只有一端相系的友谊和利益兼有的关系中,只须防止这一端不出问题就行了。我不可能­操­心我的医生和律师信什么宗教。这个问题同他们作为朋友为我效劳毫无关联。仆人同我的关系也一样。我很少打听某个仆人有没有廉耻心,而是关心他勤不勤快。我不怕赶骡的贪玩,而怕他是个傻瓜,不怕厨师爱说粗话,而怕他愚昧无知。我不想对人说应该做什么,管这个闲事的人够多的了,栽只想告诉人我是怎样做的。这是我的做法,你可照你的想法去做。

一囊佗提乌斯在餐桌上,我喜欢不拘礼节,开开玩笑,而不是谨小慎微;在床上,我喜欢美丽甚于心善;在交际场合,我喜爱有本事的人,哪怕他并不正直。在其他地方也一样。

阿格西劳斯二世和他的孩子们玩骑棍子游戏时,被人撞见,他恳求那人在成为父亲之前对此事不要妄加评论,认为只有等那人心中有了迷恋的东西,才可能对这样的行为作出公正的评价。我也希望同可能尝试过我说的这种友谊的人谈一谈。但我深知这样的友谊与习惯的做法天悬地隔,它寥若晨星,因此,我不指望能找到一个公正的法官。关于这个议题,古人给我们留下了多少思索,但与我的感觉相比,显得软弱无力。在这一点上,事实胜过哲学箴言:

对于思想健康者,什么也比不上一个令人愉快的朋友。——贺拉斯

古人米南箍说,只要能遇到朋友的影子,就算幸福了。当然,他有理由这样讲,即使他也曾有过这样的友谊。感谢上帝,我的生活愉快舒适,除了失去这样一位朋友使我怆然伤怀之外,我无忧无愁,心安理得,因为我满足于自然和原始的需要,从不去寻求其他需要。但是,说实话,如果把我的一生同在那位朋友愉快相伴下度过的四年相比较,我感到那不过是一团烟雾,是一个昏暗而无聊的长夜。

从我失去他的那天起,那是永远残酷永远值得纪念的一天(神啊,这是你们的意愿),——维吉尔

我就无­精­打采,苟延残喘;娱乐的机会非但不能抚慰我,反而加深了我对他的追思。从前我们一切都是对半分享,现在我感到偷走了他那一部分,我想永远放弃快乐,因为他已不在这里分享我的生活。

一泰伦摄乌斯

我已习惯于到哪里都是第二个一半,我感到自己的另一半已不复存在。

啊!命运已把我灵魂的另一半夺走,剩下的一半我不再珍爱,对我。不再有用,我还活着做什么?你死的那一天我已不再存在。——贺拉斯

不论我做什么,想什么,我都会责怪他,仿佛他处在我这种情况下也会这样儆似的。在能力和德行上,他超过我千百倍,同样,在尽友谊的职责上,他也会做得比我好。失去你我是多。么不幸,兄弟!你的友谊培我带来无限快乐,这一切都随你的消失而消失!你走了,我的幸福随之破碎,你的坟茔取走了我们共有的灵魂。我整天昏昏沉沉,不思不想,空闲时间再也无心读书,难道再也不能同你说话,再也听不到你的声音?啊比我生命还要珍贵的兄弟,难道永远爱你也见不到你了吗c?——卡田斯不过,我们要听一听这位十六岁少年的心声。

我发现那篇论文被一些居心不良的人发表了,那些人企图扰乱和改变现行的国家秩序,却毫不考虑自己能不能做到。他们把这篇文章和另一些同他们臭味相投的文章汇编成一部书出版了,因此,我只好改变初衷,不在这里发表。为使没能深入了解拉博埃西的思想和行为的人对他保存完好的记忆,我要告诉他们,这篇文章是在他少年时代写的,_不过是篇习作,论述的议题普普通通,在许多书中都能看到。他对他所写的东西深信不疑,这一点我是毫不怀疑的,因为他­干­什么都很认真,甚至在做游戏时也不说假话。我还知道,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生在威尼斯,而不是萨尔拉;这当然是有道理的。但是,在他的心中还镑刻着另一条格言;严格服从家乡的法律。哪个公民也比不上他安分守己,也没有人比他更希望国泰民安,更反对时局动荡。如果发生马蚤乱,他只会尽力去平息,决不会火上浇油。他的思想是按前几个世纪的模式俦成的。

然而,我仍想用他的另一部作品来代替这篇严肃的论文,那部作品和《甘愿受奴役》诞生于同一个时代,但更轻松活泼。

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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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泰纳?德?拉博埃西的二十九首十四行诗

——致格拉蒙一吉桑伯爵夫人

夫人,奉上的诗作没有一篇是我的。我的那些,一则您已拥有,二则也没有什么值得您垂顾的。不过我希望,这批诗作不论在何处面见世人,部首先署上您的大名。有您这位高贵的科里尚德?当杜安的指导,这些诗篇将大为增­色­。依我之见,这一提议对您是再合适不过的,因为在法国,很少有哪位女士能比您更好地评价诗歌,更恰如其分地运用诗歌;而且,也没有哪位女士能像您一样,用丰富多彩的和音使诗歌平添生气、充满活力。这是造化的恩赐,使您拥有万般丽质。夫人,这些诗篇值得您看重。因为,您会同意我的看法,加斯科尼并未出过更具创意、更为优雅、更能显示作者妙笔的诗作。早年我曾将他的诗加上您的至亲富瓦克斯的名字付印,给您的是剩余部分,对此您不必感到缺憾。因为这些诗作的确生动、炽烈,无与伦比。他创作这些诗篇时,正当风华少年,充满崇高、美好的G情。夫人,有朝一日我会向您当面描述的。他的其他作品,则是他后来为了结婚写给他妻子的,已经透出几分丈夫的冷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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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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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节制

我们的手触摸东西似乎带股邪气,原本美好的东西一经我们摆弄,就会变得丑恶,要是我们怀着过分热切强烈的欲望将德行拥进怀里,这德行就会在我们的搂抱下变成为恶行。有人说,德行是绝不会过分的,因为过分了就不成其为德行了。他们嗤笑这样的话:

行善积德过了头,常人就应称为疯子,君子就应称为小人。——贺拉斯

这是微妙的哲理。喜善可能过头,行义亦可能过度。这里正用得着这句圣徒之言:“不可以过分明智,只可以适度明智。”

我曾经见过一位大人物,为了显示自己比同辈们更加虔诚,却损害了自己信奉的宗教的名声。

我喜欢平和中允的人。过分的要好求善,即便不令我厌恶,也令我吃惊,真不知该将它称为什么。依我之见,无论是波萨尼亚斯的母亲,还是独裁者波斯图谬斯,他们与其说是秉公行义,不如说是莫名其妙。这位母亲第一个下命令,带头处死自己的儿子;波斯图谬斯的儿子凭着年少气盛,稍稍先于自己的部队,高高兴兴地扑向敌人,却被他的父亲处以极刑。这类野蛮而又代价高昂的德行,我是既不愿意提倡,也不愿意效仿的审

脱靶的­射­手同­射­不到靶子的­射­手一样,都不算命中。突然间迎上强光与一下子步人­阴­影一样,都会令人眼花缭乱。在柏拉图的对话集里,加里克莱曾说,过分的超脱有害无益,劝人不可迷信超脱而越过有益与无益的界限。适度的超脱讨人喜欢,允当得体,但超脱下去终究要弄得人­性­情乖戾染上恶癖,使人蔑视宗教法律,讨厌礼貌交谈,厌恶人间作乐,无法管理公务,不能助人自助,只配眼睁睁地遭人唾骂。此公说的是实话,因为过分的超脱会束缚我们天生的坦诚,以令人生厌的玄言奥语引得我们偏离造化为我们开辟的康庄大道。

我们疼爱妻子是十分正当的,但神学仍然要加以约束和节制。记得我以前好像在圣?多马著作的一处谴责近亲结婚的地方看到过这样一条主要的理由:对这样一位妻子的疼爱会有不加节制的危险。假如丈夫的爱已经达到了应有的完满,再添上亲情,这份额外的情感无疑会使丈夫越出理­性­的界眼。 ’神学、哲学这些规范男子品行的学问管着一切的一切。没有任何个人的秘密行为不为其洞察和评判。批评神学哲学恣意妄为的人实在幼稚无知。女人们可以一五一十地讲她们过去同男孩子如何嬉戏顽皮,要她们讲讲如何照料丈夫却会羞羞答答。所以,如果还有人对妻子过分眷恋的话,我要代她们对丈夫们说上几句话:假如他们在同妻子的亲热中不加节制的话,他们从中获取的乐趣是上天所不容的;他们还有可能­干­出不舍情理的事情来,如放荡不羁、纵欲无度等。在这点上,找们由于最初的冲动做出的轻浮举动,对我们的妻子来说不仅失礼,而且有害。但愿叫她们认识什么是厚颜无耻的,起码不是自己的丈夫。她们对我们的需要总是相当关照的。我在这件事上只按照自然而简单的要求行事。

婚姻是严肃虔诚的结合。这就是为什么婚姻带来的乐趣应该是有节制的、稳重由并且带有几分平淡的;应该是较为慎重认真的。由于婚姻的主要目的是繁衍后代,有人就提出疑问:假如我们没有生儿育女的希望,假如我们的妻子过了生育年龄或者已经怀了孕,那是否还允许将她们拥进我们的怀抱呢?按照柏拉图的说法,这样做等于行凶杀人。有的民族,尤其是穆斯林十分憎恶与怀孕的女子同房,也有若­干­民族反对与在经期中的女子同房。芝诺比娅接待自己的丈夫只是为了生儿育女,完成任务后在整个怀孕期间就任他去寻花问柳,到了时候才再下令让他再同房一次。这是值得称道的崇高的婚姻典范。

下面的故事是柏拉图从某个穷困潦倒、­色­中饿鬼般的诗人那里搬来的:有一天,天神朱庇特迫不及待地撩拨他的妻子,等不及她上床就将她掀翻在地板上;强烈的快感使他忘记了刚刚在天富里同其他神概一起作出的重大决定,还吹嘘说这次­干­得同他以前背着她的父母初次­干­她时一样痛快。

波斯的国王们叫他们的后妃陪同出席宴会,但是,当他们真正喝上了劲,非开怀畅饮不可的时候,他们就将后妃们送回后宫,免得她们看到自己暴食狂饮的丑态。同时,他们又招来无需如此加以尊重的女人来作陪。

乐趣并非人人可享,赏赐不能人人有份。伊巴密浓达下令抓了芝诺比娅,亚美尼亚王的女儿。一名浪荡青年,佩洛庇达请求看在他的面上放了这个青年。伊巴密浓达拒绝了他的请求,却把这份面子给了同样请求释放浪子的佩洛庇达家的一位姑娘,并说这样的面子是给朋友的而不是给将领的。

索福克勒斯在军政长官署里陪伴伯里克利,正好看见一位漂亮小伙子走过。他对伯里克利说道:群啊!好漂亮的小伙儿!”伯里克利对他说;“这对别人没什么,对一位军政长官却不妥。他不仅双手要­干­净,两眼也要无邪。”

罗马皇帝埃利乌斯?维鲁斯的皇后抱怨他随便宠幸别的女人。他回答说,他这样做是出于真诚的动机,因为婚姻代表着荣誉与尊严,而不是指胡闹与滛乱。以前,我们经文的作者们曾经推崇一位不愿助长丈夫的纵欲而离弃丈夫的妻子。总之,在我们看来,任何正当的求欢取乐,一旦过分和无度都应受到责备。

然而,说实在的,人难道不是可悲的动物吗?他出于天­性­,难于做到自始至终仅仅享受单一的乐趣,何况他还会煞费苦心地用言语去减损它。假如不是人为地、有意将自己弄得愈加可悲的话,人本来是不很卑鄙的。

我们在人为地将我们的命运弄得更悲惨。——普罗佩斯

人的智慧在十分愚蠢而又别出心裁地设法减少和冲淡着我们应享的乐趣。同时,它也在巧妙而又令人愉快地制造种种假象,向我们黄化和掩饰丑恶,使我们对之感觉迟钝。假如我是首脑人物的话,我就会采用别的更为自然的做法。说实话,那是适当而神圣的。也许会使我有足够的力量将这种智慧加以限制。

虽然治疗我们身心疾病的医生们好像经过了共谋策划,除了折磨、痛苦和处罚之外,找不出任何办法和药物来医治我们的身体和心灵,但他们还是为此引进了许多制造痛苦的手段;只要是货真价实,造成的痛苦又令人发指,如像剥夺睡眠、禁食、制造痛苦、放逐和隔离、长期关押、苔杖等等。可别再出现施加在某个叫加里奥的人身上的那种惩罚了。这个加里奥先被放逐到莱斯博斯岛上。罗马接到报告说他在那里过得很舒服,给他施加的处罚变成了好处。为此,他们改变主意将他召了回来,叫他回家与老婆在一起,还下令他呆在家里,为的是让他们的惩罚能够叫他感到痛苦。这是因为,对于挨了饿能够变得更加健康灵活的人,对于吃鱼比吃­肉­还香的人,饿饭和只给鱼吃已经不是什么良方了。同样,在另外一种医道里,对于吃药吃得津津有味的人,药剂是不起作用的。味苦难吃是促使药剂产生效果的条件。让用惯大黄的土著人用大黄是糟蹋浪费。胃病得用伤胃的药来治。这里,用得着一条普遍规律,叫做凡事都有它的克星来整治,因为以毒才能攻毒嘛。

这一记载同古代的一则记载有些相似。那时人们想出来用屠杀与杀戮来祭祀天地。在所有的宗教里,这是普遍受到欢迎的。运在我们祖先的时代,阿穆拉在攻占希腊科林斯城时,杀死六百希腊青年,以祭奠其父的亡灵,让这些青年的鲜血充当死者赎罪的祭品。当代发现的新大陆,同我们的旧大陆相比,还是块纯洁的C女地。在那里,这种做法几乎处处盛行。他们的偶像统统都浸透人血,可以举出种种骇人听闻的例子。他们将人活活焚烧,烧到一半又从火中取出剜心剖肚。还有的人,甚至­妇­女,被他们活剥,剥下的血淋淋的人皮他们用来作衣服,给别人作面具。这里也不乏坚贞不屈的例子。那批可以充当牺牲的可怜的老人、­妇­女和儿童,提早几天主 阿穆拉,土耳其古代的一位苏丹,动要求准予他们奉献自己作牺牲,并同在场的人一起唱着歌跳着舞去供人屠宰。墨西哥国王的使臣们曾向费尔南德?科尔泰讲述他们的主上是何等的伟大,说他有三十位封臣,每位都能够召集起十万名战士说他住的是天下最美丽、最坚不可摧的城池;还说他每年要向各路神柢贡奉五万人作牺牲。的确,他们说他同几个强大的邻国作战不仅仅为了锻炼本国的青年,主要是为了有战俘提供牺牲。在另外一个城镇,为了欢迎上述那位科尔泰。他们一次杀了五十人作牺牲。这个故事我还未讲完。有的民族被他打败之后,派人向他致谢并寻求友谊。使节们向他献上三件贡品,说道:“主上啊,这里有五名奴隶,假如你是食­肉­喝血的凶暴天神,那就请你将他们吃了,我们再给你多送些来,如果你是仁厚的天神,就请收下|­乳­|香和羽毛;倘若你是人,就请收下鸟儿与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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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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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食人部落

皮洛士国王进军意大利时,侦察过罗马人派来抗击他的军队的部署之后说道:“这些人不知是哪里的蛮夷(希腊人就这样称呼所有的外族)。可我看到的这支军队的部署却没有丝毫的蛮气开砷希腊人关于弗拉米尼带到他们国家去的军队也说过同样的话。腓力从一座小丘上见到普布里乌斯?苏勒皮齐乌斯?加尔巴指挥下驻在他王国内的罗马兵营秩序井然、布局有方,也作过同样的评价。如此种种,说明应该如何做到不坚持世俗之见,如何才能不人云亦云而只凭理­性­去判断世俗之见。

有位先生曾长期与我共事。此人曾在本世纪发现的新世界的一隅生活过十至十二年。维尔盖尼翁固曾在那里登陆,给这块地方取名叫“南极法兰西,,。发现这样一个无限辽阔的国度,意义好像十分重大。不知我能否指望将来不会再有什么别的发现,因为那么多身份比我们高得多的显贵都在这件事上受了骗。我是担心我们眼大肚子小,趣广本领稀,一切都要揽,结果什么也揽不住。柏拉图引述棱伦的话,说他在埃及塞易斯城听祭司们说过,从前在洪水灭世之前,在直布罗陀海峡出口的右侧,有过一个大岛,名叫阿特兰蒂斯,占据的地盘比非、亚两洲加起来还要大;说岛上的国君们不仅拥有这个岛屿,而且扩展到大陆,占地宽至非洲的埃及,长到欧洲的托斯卡纳地区;他们一直挺进到亚洲,征服了地中海沿岸直至马朱罗海海湾的所有国家。为此,他们穿过了西班牙、高卢、意大利,一直来到希腊,得到雅典人的支持。但不久后,雅典人自己以及他们的岛屿都被灭世洪水所吞没。这场极具破坏力的洪水很可能真的给陆地带来了奇异的变化,就像有人说的,大海分割了意大利和西西里。

据说陆地沉陷分割了原本一体的土地。——维吉尔

分割了塞浦路斯与叙利亚,奈格莱蓬岛与彼俄提亚陆地;还在别处以泥沙填平了分隔两块陆地的淘壑,将它们连成一片。

这片长期荒芜可以剥船的沼地,现在供养诸多城市,承受起沉重的荤铧。——贺拉斯

但是这座岛屿看来不很像我们不久前发现的新大陆,因为它几乎与西班牙接壤。接它现在的位置,它已被推移了一千二百多里,洪水的力量简直不可思议。再说,现代人的航海几乎已经表明,那不是一座岛屿,而是连绵不断的陆地,它一面同东印度相邻,另一面同两极下面的轱地相接,即使它同这些陆地有所分隔,也只是一道小小的海峡,一段小小的距离,不能够因此而称为岛屿音

在那片大陆上,看来同我们的大陆上一样都有种种地形变动,有的自然而然,有的强劲激烈。我的家乡多尔多涅有条河流,当年曾对顺流的右岸造成很大的压力,二十年中不断往前切割,好几座房屋的基础被它冲走。我曾仔细观察,发现这是一种非同小可的马蚤动。如果它一直这样切割,或者将来总这样下去,世界的面貌将会彻底改观,河流会发生变化;它们有时滚向这边,有时又滚向那边,有时则温顺克制。我这里谈的不是我们熟知原由的突如其来的洪水。在梅多克沿海,我的弟弟达尔萨克看到他的一块土地被大海喷吐的沙子掩埋掉,有些建筑的顶部仍露在外面。他的岁入枯竭,地产变成了贫瘠的牧场。当地居民说,一段时间以来,大海猛烈推进,使他们失去了四里的土地。沙子是大海推进的前导。他们还看见巨大的流沙堆向前推进半里之后又退了回去。

有人想将这一发现同古代的另一则记载联系起来。那是亚里士多德的书记下的——假如那本叫《旷古奇闻》的小书确是他写的话。他在书里讲到,一批迦太基人驶出直布罗陀海峡横穿大西洋,他们航行了很久,最后发现了一座富饶的大岛,此岛远离所有的陆地,岛上森林密布,河流宽深。由于这蛱土地富饶宜人,他们以及后来来的人,就带上妻子儿女一同前往,开始在那里定居。迦太基的领主们看到他们国家的人口日益减少,就下了特别禁令,任何人不得再前往该岛,违者处以死刑。他们还将岛上新来的居民驱逐,据说是怕他们经过岁月交替繁衍到后来排挤了他们自己,毁了他们的地位。亚里士多德的这段记述,同我们的新大陆同样不相符合。

这位同我长期共事的人,是位朴实的粗人,这样的人是会提供真实的见证的。细心的人观察入微,发现的事情多,但他们会妄加评论;为了让自己的见解使人信服,他们不免会对历史稍加篡改;他们决不会原原本本地描绘事物,而要根据他们所见事物的面目将事物加以增减和遮掩;为使他们的见解更可信并得到你的赞同,他们往往介绍事件的一面,再添枝加叶,补充夸大。必须要有一位十分正直的人,或是一位非常朴实,不会想入非非,不会胡编乱造,没有任何成见的人来提供情况。我的那个人就是这样的人。另外,他还几次向我引见他在那次探险中结识的数名水手和商人。这样,我就只相信他们提供的这些情况而不管宇宙志专家们说些什么了。

我们需要地形学家为我们专门讲述他们到过的地方。可是,就因为他们见过巴勒斯坦,比我们稍强一筹,就以为能够享有特权可以为我们讲述世界其余的一切地方了。我希望,不仅在这件事上,而且在其他一切事情上,每个人都知道什么写什么,知道多少写多少。因为一个人可能对某一河流或泉水的特­性­有着专门的了解和体验,除此之外,他只拥有人所共知的常识。可是为了让人求得这么一点点知识,他会去写全部的自然学。这种弊端是会造成许多危害的。

书归正传。就我听到的情况看,我觉得在那个部族里,没有任何的不开化或野蛮,除非人人都把不合自己习惯的东西称为野蛮。当然,对于何为真理,何为理­性­,我们无可借鉴,只有章自己国家的主张与习惯当作槽模和典范。在那里,宗教总是十全十美,治理总是尽如人意,任何事物都无可挑剔。我们将大自然车身经过一般的演变结下的果实称为野果。他们的“野什”,就像这些果实的“野“,说实话,我们倒应把那些被我们人为地损坏而变得特别的东西称为”野的“。在前者,真正最有用最为自然的品质和特点是显而易见的。在后者,这些品质和特点却被我们弄得黯然失­色­,仅仅变得适合我们败坏了的情趣了。然而,这些未经开垦地方的各种果实,与我们的果实相反,味道本身和鲜美程度银台我们的胃口。说人工的创造胜过我们伟大万能的大自然母亲是毫无道理的。我们用我们创造的东西给她丰富美好的作品增添了几多负担,她都已经窒息了。然而,只要她的纯洁在那里放光,她就会在那里使我们徒劳无益的进犯无地自容。

自然生长的常春藤更为茁壮,幽各深山的野草莓更加鲜美,野生的小鸟歌儿唱得更甜蜜。——普罗佩斯

我们费尽心机都描绘不了区区小鸟的窝巢,也说不清它的结构、它的优美和用途,也道不明卑贱的蜘蛛所织的阿。柏拉图曾说:世间万物,若非造化生成,命运造就,便是人工制造;最大最美的为前两者所刨,最小最次的为后者所作。

所以在我看来,这些民族的野蛮,就是这样的野蛮,因为他们极少受到人类思想的熏陶,仍然十分接近他们原始的淳朴,自然法则尚未受到我们的影响,仍对他们起着作用。他们是如此的纯洁,我们却未能更早地了解他们,有时我真感到遗憾,可当时就有人比我们更懂得正确地看待他们。利库尔戈斯和柏拉图未能做到,令我遗憾。我以为,我们在这些部族身上体察到的事实,不仅胜过充满诗意的美化黄金时代的一切绘画,胜过一切臆造美好人生的虚言浮语,而且超越了哲学的构想和追求6他们未能想象会有如此纯洁和单纯的朴实,也未能想到人类社会可以凭着那么一点人工产物,那么一点人际联系就得以维持。我要告诉柏拉图,那是一个漫有任何行业的国家。那里不识文字,不晓算术,不存官吏,不设官职,不使奴仆,不分穷富,不订契约,不继遗产,不分财物,不事劳作而只享清闲,不论亲疏而只尊重众人,不见金属也不用酒麦。谎言、背叛、掩饰、吝啬,嫉妒、中伤、原谅等等字眼,一概闻所未闻。柏拉图可能会感到,他所设想的理想国与这完美之国相距多么遥远。这才是;“上帝刚刚造出的人”哪。

起初他们接受大自然加培他们的法则。——维吉尔

另外。他们生活在一个十分温和宜人的国度里,所以,据我的见证人说,那里很步见人生病。他们还告诉我,从未见人老得发照、出眼眵、掉牙或驼背。他们沿海而居,陆地一面有高山阻隔,两者间宽约一百里。那里的鱼,­肉­与我们的大不相同,但十分丰足,吃时仅加烧烤,不作别的加工。第一位带马来此的人,虽在几次探险中与他们有过交往,但乘马而来却给他们造成巨大恐慌,致使他们用弓箭将他­射­死,死了才将他认出。他们的房屋极长,容得下二三百人。房子用大树皮搭成,一头固着在地,上部互相依傍支撑,好像我们一些屋顶垂地充作侧壁的谷仓。他们的木材有的非常坚硬,砍下竟可制作剑和烧­肉­架。他们的床以棉布制成悬在屋顶,有如我们船上的床。吊床一人一张,妻子与丈夫各睡各的。他们日出即起,立刻吃全天的饭,因为他们一天只吃一顿。吃饭时不喝饮料,同苏伊达斯词典所说的某些东方民族一样,在用餐之外喝饿料。他们一天喝饮数次,喝得尽情尽兴。他们的饮料用某种根须配制,颜­色­有如我们的浅红葡萄酒,经过温热才饮。这种饮料只髓保存两三天,味道略带辛辣,喝后不上头脸却能健胃。喝不惯的人会有轻微腹泻,饮惯的人却觉十分爽口睁他们不吃面包而吃一种类似浸渍过的芜荽根的白­色­东西。我曾加以品尝,味道甜而略淡。他们的日子整个儿在跳舞中打发。最年轻人持弓箭出去捕猎野兽,部分­妇­女则负责加热他们的饮料,那是她们的主要职责。清早在他们用饭之前,一位老人从谷仓的一头走到另一头,向全屋的人训诫说教,口中反复说着同样的箴言,直至走完!固(房子足有百步之长)。他叮嘱他们的不外乎两件事:对敌人勇猛,对妻子亲爱。他们则总忘不了列数她们的好处,将之挂在嘴上:是她们热好、调好他们的饮料的。现在有好几处地方,包括在本人家中,可以看到他们物件的样品,如:床、绳子、剑、打仗时套在手腕的木质护腕、跳舞时敲打节奏一头开口的大杆子。他们的毛发处处刮光。虽说只有木头、石块作剃刀,毛发却远比我们刮得­干­净。他们相信灵魂永存,值得神灵庇佑的灵魂安置在天上太阳升起的地方,该受诅咒的灵魂则被送到太阳落下的地方奇

他们的祭司和预言师不知是些什么人,他们住在山里,很少在百姓前露面。他们一到,就大事庆祝并举行好几个村于(我描述的每个谷仓就是一个村子,互相间相隔约为一里)的庄严集会。预言师当众讲话,鼓励他们英勇作战、恪尽职守。不过他们的全部伦理,只包括两个信条:坚决作战和热爱妻子。预言师为他们预测未来,预言他们的打算会有什么结果,指示他们去还是不去打仗。不过有十条件,一旦预言失误,或事情的进展与他的预言不符,只要他被抓住,就会被他们剁个粉碎,并被指控为假预言师。由于这一原因,一旦有人预言出错,他就再不露面。

预言的本领是上帝的恩赐。所以,甩它来胡说八道便是恶劣的欺骗行为,必须受到惩罚。在斯基泰人中,占卜师一旦出错,就被戴上脚镣手铐平放在装满政石南枝的牛车上烧死。有的由人掌管的事情,受着人的能力的约束,只要尽力而为便可得到原谅。但那帮跑来向我们吹嘘拥有超凡本领的人,许诺的事情不兑现,竟敢欺骗我们,难道不应受到惩罚吗?

他们同山脉另一边深入内陆的部族作战,去时人人赤身捰体,只有弓箭或一头削尖形同我们矛头的木剑当武器。他们作战的毅力令人赞叹,不到死人、流血不会休战:他们不知害怕、溃败为何物。人人都将自己杀死的敌人的首级作战利品带回,挂到自己住处的门首。他们对于俘虏,先是尽其所能长久优待,然后,俘虏的主人召来自己所有的熟人举行盛典。他用绳索系住俘虏的一条手臂,为防俘虏伤害离开几步将绳头拽在手里,又让自己最亲密的朋友照样抓住另一条手臂。然后当着众人的面,两人用剑柄将俘虏打死,再将他烤熟,与众人一起吃他们的­肉­,并给未到场的朋友送去几小块。那样做,并非如有些人所想,似乎他们跟从前的斯基泰人一样,将人­肉­拿来食用,那是代表着一种极端的复仇方式。事情就是这样,他们看到同他们的敌人结盟的葡萄牙人抓住他们时,用另外一种处死方法对付他们,就是先将人的下半身埋在土里,再用投枪往上半身扎上好多下,然后将人绞死。看到这些,他们觉得,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这伏人,正如在周围传播过种种恶习的人一样,作恶的本领比他们大得多,这些人采用这样的复仇方法不会没有道理,一定比他们的办法更刻薄。于是,他们就开始放弃自己的老办法而仿效这种做法。我感到,我们指出这种行为中的柏柏尔式的恐怖并没有什么不好。拽所不以为然的是,我们在评判他们错误的同时,对我们自己的错误却熟视无睹。我认为,吃活人要比吃死人更野蛮;将一个知疼知痛的人体折磨拷打得支离破碎,一点一点地加以烧烤,让狗和公猪撕咬致死(这些我们不仅从书上读到,而且不久前还曾看到;不是发生在古代的敌人之间,而是发生在邻居和同胞之间;更可悲的是,还都以虔诚和信仰作为借口),要比等他死后烤吃更加野蛮。

斯多葛派的首领克里西普斯和芝诺曾正确地认为,为了人的需要,将人的尸体不管用作什么,即使用来充饥,亦无任何不妥。就像我们的祖先,当年被凯撒围困在阿历克西亚城时,决定用老人、­妇­女、儿童及其他于战斗无用的人员的躯体来应付围困造成的饥饿。

据说加斯科尼人曾以这样的食物来延续他们的生命国。——尤维纳利斯

再说医生们也不怕用它来治疗我们的各种疾病,有用于内服的,也有用于外敷的。但是,绝没有什么人的看法会出格得宽恕背叛、J诈、暴虐、凶残等等这类我们所具有的通病。

因此,按照理­性­的准则,我们可以称他们为蛮夷,按照我们自己的情况则不能,因为我们在各方面都比他们更野蛮。他们的战争是十分高尚的。可以给人类的这一怪癖加上什么遁词和溢美之词,也统统可以给他们的战争加上。战争在他们那里,除了好勇尚武这唯一的起因外,投有任何别的起因。他们并不为征服新的领土而作战,因为他们一直享受着大自然的富饶,他们不必辛苦劳作也能获得所需的一切,丰富得无需再去扩大他们的边界。他们依然处于其求满足自然需要的幸运状态,超出的一切对他们说来皆是多余。他们互相之间,同辈的通常称为兄弟,年幼的称为孩子,年老的则是大家的父亲。老人们留给共同继承人的,是充分拥有不可分割的财产,凭的是造物主创世造人时赋予人类的无条件的财产所有权。邻国的人如果翻山越岭来此进攻并战胜他们,得到的胜利果实是继续充当英雄豪杰这样一份荣誉和好处。因为舍此他们别无可求,他们对于战败者的财富毫无兴趣。于是他们就班师回国,那里所需的一切应有尽有,他们还有这样的本领:懂得安享其有、知足常乐。对战败者也照此办理。对于俘虏,他们不求赎金,只要他们认败服输。但在整整一个世纪中,没有一个俘虏不是宁肯死去也不愿在行动或口头上稍稍收敛这份豪气;没有一个俘虏不是宁肯被杀死吃掉也不愿有一点求饶的表示。他们给俘虏以完全的自由,以使他们更加珍惜生命;还常常以言语相威胁,说他们将被处死,将要忍受折磨,说已为此作了什么准备,说他们将被砍手断足,将被用来宴请宾客。这一切只是为了从他们口中掏出一两句软话或低声下气的话,或让他们产生逃跑的念头,从而沾到这样一个便宜:自己曾经吓倒过他们,征服了他们的意志。因为,深究到底,真正的胜利仅仅在于这样一点:敌人认了输,胜利才算数。一克劳迪乌斯

从前,骁勇好战的匈牙利人在制服敌人之后就不继续进攻。他们在迫使敌人认输之后,不加侮辱、不取赎金,任其自由活动,至多不过让他允诺从此不再拿起武器与他们为敌。

我们获得了许多好处,却都是假手他人而得。臂壮腿粗当不了英雄,只能当个搬运夫;机巧灵活是­肉­体的长处不会永存-敌人失足跌倒或被阳光照花了眼则是命运的安排;刀­精­剑熟是技艺的施展,卑鄙小人也可能掌握。人的声望和价值在于勇气和毅力,那才是他真正荣誉之所在。英勇,不是腿臂孔武有力,而足心灵坚强实在。它不在于我们战马的好坏,武器的优劣,而在于我们自己的价值。跌倒丽不失勇气的人。q跌倒了就跪着战斗。什临危不惧的人,昂首蔑视敌人死去的人,不是为人所败,而是被命运击倒。他虽死而不败。

最英勇的人命运往往最惨。

因此,凯旋式的失败可与胜利相媲美。萨拉米、普拉泰亚、迈卡莱以及西西里这四次异曲同工的胜利,乃是天下最为辉煌的胜利。但它们加在一起,也抵不上列奥尼达国王及其部下在泰莫渡尔山峡杀身成仁的荣耀。

什么人求胜要比伊斯科拉将军求败更为自豪、急切?什么人争生比他争死更加巧妙、细心?他受命守卫伯罗奔尼撒半岛的一个山口,抵御阿卡迪亚人。鉴于地形不利,力量悬殊,他深感力不从心;他作出决定,正面的一切必须留在正面。另一方面,他认为如负使命既会辱没自己的英勇和高贵,又会辱没拉栖第梦人的名声。因此,为守卫山口,他在两难中作出了折衷的决定:将队伍中最为年轻力壮的送回国内,留待保卫国家,为国效力;他又同被允许留下的人商讨,如何守住山口,如何牺牲自己使敌人付出最高代价才得进入山口。结果果然如此。他们很快被阿卡迪亚入团团包围,在大量杀伤敌人之后,他与部下全部牺牲。难道有哪座为胜利者所立的丰碑不更应为这些失败者树立吗?真正的克敌制胜靠的是战斗而不是靠保全­性­命;英勇无畏之所以光荣也在于战斗而不在于取胜。

我们还是书归正传吧。尽管人们用尽心机,俘虏们根本不肯投降。相反,他们在被扣押的两三千月中表现得很快活。他们催促主人赶快让他们经受考验;他们寻衅、咒骂,指责主人懦弱,数落他们多少次败在自己人的手下。我手头有一首俘虏作的歌,歌中就有这种辛辣的嘲讽,意思是:让他们壮着胆子统统都来吧,聚在一起将他吃掉吧;他们吃的还有自己的父辈与祖宗,因为他们早已充作他身体的食粮。他在歌里说;你们这些可怜的疯子,这些­肉­和筋都归你们;你们看不出自己祖宗身上的东西还在其中,那就好好尝尝吧,里面有你们­肉­体的味道。

这歌里没有丝毫的蛮味。有人描述他们临死前和被杀时的作为,说到那名俘虏向宰杀者脸上啐唾沫,对着他们撇嘴。的确,他们不停地用言语和神态同主人对抗、寻衅,直到最后一口气。说真的,按我们的标准,他们确是野蛮。因为不是他们真正野蛮,就是我们野蛮,二者必居其一。他们同我们之间,标准有着惊人的差异。

他们的男子有好几个妻子,骁勇善战名声越大的妻子越多。在他们的婚姻里,有着一种非常美好的东西:我们妻子们的患失心理使我们无法获得别的女子的青睐;他们妻子们同样的患失心理,却给他们带来别的女子的情意。她们关心丈夫的荣誉胜过关心一切,所以她们想方设法,处处留心,以得到尽可能多的女伴。因为女伴越多,她们的丈夫越显得英勇。

我们的妻子们必然会惊呼怪事。那不是怪事,那本是夫妻关系中的美德,而且是最高的美每。在圣经里,撒拉、雅各的妻子利亚和拉德,将自己美丽的侍女交给史夫;利维娅不顾自己受损害帮助满足丈夫奥古斯特的欲望;德尤塔鲁斯王的王后斯特拉托妮凯不仅将一名非常漂亮的贴身侍女交给丈夫,而且­精­心抚育他们的孩撒拉,亚伯拉罕的妻子,田不能生育把自己的使女夏甲给丈夫作妾,也许有人会以为,这一切他们都是不假思索不作判断地做出的,因为他们只是尽他们非尽不可的义务,因为他们受到古老习俗的强大压力,还因为他们笨得不会作出别的决断。对此,有必要举出几件事情以便说明他们有多大的才情。除了上面讲到的那首战歌,我这里还有一首情歌,开头一段的意思是:

游蛇、游蛇你停一停,让我姐姐照你的样儿做条华丽的花带带,我好拿去送给我的情妹妹:愿你美丽出众的灵巧与世长存。

这第一段歌词是这首情歌的副歌。对于诗歌我接触颇多,可以下这样一个断语;这充满遐想的情歌不仅投有丝毫的蛮气,而且完全透出阿那克里翁的风格。语言优美、悦耳,很有希腊诗歌的韵味。

他们之中的三人,不知道了解此岸的腐败有朝一日将会使他们的安逸、幸福付出多大代价,也不知道这种交往将会导致他们的衰败(正如我的预料,衰败之势已盛>,他们可悲地受到求新欲望的驱使,离开了自己温馨的天地,前来看看我们的世界。他们来到鲁昂,正值已故国王查理九世在城里。国王同他们交谈很久,有人请他们看了我们的仪态举止,我们的浮华排场,还看了华丽都市的风光。然后,有人问起他们的看法,想弄清他们对什么最为欣赏。他们回答了三件事,可气的是我把第三件忘了,那两件还记得。他们说,第一他们觉得奇怪,国王身边那么多大人(大概是说国王卫队中的瑞士人),留着胡子,身强力壮,手里还有刀枪,竟然规规矩矩地服从一个藩子,倒不如从他们中选出一人来发号施令;第二(他们的语言中有这么一种说法,称一部分人和另一部分人为这一半那一半),他们看到我们中间有的人富得不能再富,可另一半却在他们门上乞讨,穷得饿得皮包骨头;他们觉得奇怪,这里那穷的一半怎么能忍受这样的不平,怎么不把那些人掐死或放火烧了他们的家。

我同其中的一位谈了很久。可我的那位翻译对我的话理解得很差,笨得无法理解我的思想,所以谈得不很投机。当我同起他在自己人中的优越地位(他是一位将领,我们的水手称他为王)使他得到什么好处时,他对我说就是打仗时走在最前面;问起跟在他身后有多少人时,他指指一片地方,意思是那么大的地方能够容纳的这么些人,可能有个四五千;问起不打仗的时候他的权威是不是就没有了,他说还剩那么一点,就是在他巡视他管辖的村子时,人家会为他在挡道的树林里开些小道,他可以顺利通过。

这一切倒是很不错呀:啊呀,他们怎么不穿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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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必须审慎看待神的旨意

真正适宜说谎行骗的场合和机会是在鲜为人知的事情上。因为首先,事物的怪异易于使人相信;其次,由于平时无人谈起,也就无从反驳。因此,柏拉图说,论神的本­性­要比谈人的本­性­容易,因为听众的无知使人谈起玄奥的事情来有充分的自由和回旋余地。

这就造成了这样一种局面:最不为人知的事情最叫人信服,散布无稽之谈的人最为自信。比如;炼金术士、算命先生、星相学家、手相大师、江湖郎中等所有这一类的人。我还想斗胆加上一批人,就是那些长年解释和考证上帝意图的人。他们想要找出每个偶发事件的原因,想要透过神的意志的奥秘,看出上帝行事难以理解的动机。尽管各种事件往往变化无常、千差万别,弄得他们应接不暇、疲于奔命,他们依然乐此不疲,照旧出尔反尔。

在一个印第安部族里,流行一种值得称道的做法。他们战斗或战役一旦失利,就像做了错事一样,公开请求太阳——他们的上帝的宽恕。他们将他们的祸福归结为天意,所以便向上苍坦诚他们的看法和想法。

一名基督教徒,相信万物皆由上帝所创,怀着对他那深不可测的神圣智慧的感激接受他创造的一切;不管事物以何种面目来到,一概从好处着想,做到这些也就可以了。然而,我总觉得我们通常的做法有些不妥,我们总想以自己努力的顺利与成功去坚定和支持我们的信仰。我们的信仰有着充分的依据,用不着以偶然发生的事情充当佐证。因为公众要是听惯了这种合乎情理又很合人胃口的推论,一旦事情变得不顺、不利,他们的信仰就有动摇的危险。比如在我们的宗教战争里,拉罗什拉贝伊一役的胜利者,曾为这一事件大事庆祝,利用这一成功为自己的派别争取支持。等到后来他们在蒙孔都和雅尔纳克吃了败仗,便推说是上帝的惩戒与惩罚,若不是他们的百姓完全听从他们的摆布,百姓们很容易想到那是两面讨好,反复无常。最好还是把事实真相告诉老百姓。最近几个月在唐璜?多特里什指挥下战胜土耳其人的一仗,是一场漂亮海战;但是,以前我们也无可奈何地吃过这类败仗。总而言之,神圣的东西难于用人的尺度加以衡量,否则事情就很难不走样。异端邪说的主要头目阿里乌斯固与他的教皇列昂死的时间不同,却死得非常相似非常奇怪(两人都因腹痛退出争论去上厕所,都是突然死在厕所里),若有人想要替上天的这种惩罚找出理由,想在厕所上面做文章,他们满可以把埃里奥加巴鲁斯的死也加上呀,他也是被杀死在厕所里的嘛4呵是为什么,伊雷内也遭到了同样的恶运哪?上帝是想让我们明白,好人可以希望的不仅是世上的好运,恶人要担心的不仅是恶运。好运、恶运都是上帝以他那神秘莫测的灵活巧妙安排贯彻的,是不可能让人愚蠢地加以利用的。想要按照人的理念从中得利的人实在是荒唐。这种人赢得的总是不如输掉的。圣?奥古斯坦在同对手的争论中很好地证明了这一点。那是一场主要凭记忆而不是凭理智决胜的争论。太阳愿意投­射­给我们多少阳光,我们就接受多少。谁要是为了让自己身上多受阳光而抬起眼睛,他的自以为是就要受到惩罚,丧失视力就不要感到奇怪。“谁人能知上帝的意图?谁又能想象天主的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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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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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舍命逃避享乐

我的确曾经看到,古人的多数意见在这么两点上是一致的:人活到苦多于乐的时候就该死了;继续活下去遭罪受折磨,就是违背自然法则。下面的古老格言就是这么说的:活要活得快活,死也死得风流。活着拖累^,还是死了好。救活不如不活。

不过,在看到塞涅卡的一段话之前,我还没见过有谁主张或做到把死看轻到这样的程度,竟然要用死去摆脱荣誉、财富、地位以及其他我们称为福气的好处,好像凭理智说服我们放弃这些东西还不够麻烦,非得再添这么一种新麻烦不可,塞涅卡在那段话里规劝那位很有权势、皇帝陛下对之言听计从的吕西利尤斯,要他改变荒滛奢侈的生活,放弃人世的野心去过离群索居、安逸超脱的生活。吕西利尤斯对此表示过有点为难。塞涅卡的原话是:“我主张你抛弃那种生活,或者­干­脆死去;我是劝你采取最温和的办法:解开而不是弄断你打坏了的那个结。万一没有别的办法解开,那你就将它扯断。人没有那么胆小的,竟然不肯一下作出决断而宁愿永远摇摆。一我本以为这样的规劝很符合斯多葛派的苦行主张,可奇怪的是它是从伊壁鸠鲁那里援引来的。此人在写给伊多梅德乌斯的信中,就此说过完全一样的话。

不过,我想我曾经在我们的人当中看到过类似的作为,而且这种行为带着基督徒的克己自制。阿里乌斯异端邪说的著名对手,普瓦蒂埃的主教圣?伊莱尔在叙利亚的时候,得到消息说,被他连同母亲一起留在这边的他的独生女阿布拉,由于很有教养,并且漂亮富有,正当芳龄炒年,当地最有地位的显贵正追着向她求婚。他便写信给她(正如我们所见),叫她在感情上切勿看重人家提出的享乐和好处;说他在旅居中已经为她物­色­了一位更有地位,更加高尚得多的对象,一位有着与众不同的本领与气度的丈夫,他将奉献给她道袍和无价之宝奇他的用意是使她不要贪图和习惯于世俗的享乐,以便使她与上帝同在。不过他觉得达到这一目的最便捷、最可靠的办法还是让他女儿死去。于是他就不断地发愿、祈祷,恳求上帝将她脱离人世召到他的身边去。结果确如他之所愿,因为在他回去后不久,她便离他而去。他对此显得特别高兴。看来,他走得比谁都远,因为他一开始就借助这种办法,而且又针对自己的独生女。我还想把故事的结尾也说一说,虽然我原本并不打算这样做。圣?伊莱尔的妻子听到丈夫说起女儿如何在他的意愿指引下死去,说起女儿是多么幸福能够离开而不是留在人世,她对天堂的永福非常理解,所以恳切要求丈夫也为她这样做。在他们共同的祈祷下,上帝不久也将她召去,对于她的死大家一致感到非常满意。

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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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的安排往往与理­性­不谋而台 ’

命运的反复无常可能让我们觉得它捉摸不定。难道还有比命运的安排更加明白无误的报应吗?瓦朗蒂努瓦公爵同他的父亲教皇亚厉山大六世一起去梵蒂冈科尔内特的红衣主教阿德里安家中吃晚饭。公爵早已决定毒杀红衣主教。他事先送去一瓶毒酒并叮嘱膳食总管好好加以保存。教皇比他儿子先到一步,到了就张口要喝的。膳食总管以为,那瓶酒之所以交他保管,只是因为是瓶好酒,所以他就拿来给他喝了,公爵自己在上点心的时候赶到,他满以为人家不会动他的那瓶酒,所以也跟着喝了。结果老子突然死去;儿子呢,受到疾病的长期折磨,命运比老子更加惨。

有时,命运好像看准了时机来捉弄人。旺多姆殿下的军旗手德特雷爵爷和达斯科公爵的随从副官里克爵爷,虽分属不同的部队,但都在追求封凯泽尔先生的妹妹。里克爵爷最后占了上风。可是结婚的那一天,而且就在进入洞房之前,新郎有心争斗一场讨好新娘,就离家到圣奥梅尔附近取人动了手,结果他败在德特雷爵爷的手下,当了他的俘虏。德特雷爵爷要炫耀自己的胜利,新娘子就,不得不离开年轻丈夫的怀抱,

等待那一个又一个的严冬,经过漫漫长夜要尽它们的威风。——卡田斯

不得不彬彬有礼地去向他恳求,要求他归还他的俘虏。德特雷爵爷这样做了,因为法国的贵族从不拒绝女士们的任何要求。

埃莱娜的儿子君士坦丁建立了君士坦丁帝国,多少个世纪之后,又是埃莱娜的儿子君士坦丁将帝国断送。这难道不像是人为安排的结局吗?

有时,命运的安排往往胜过人间奇迹。我们记得克洛维斯国王在围困昂古莱姆时,多亏上天的保佑,城墙自己倒塌了。布歇援引一位作者的话说,罗伯特国王在围困一座城市的时候,离开围困前线去奥尔良庆祝圣坦尼昂节,由于他非常虔诚,在弥撒还在进行的时候,被围城市的城墙不攻自塌了。在我们的米兰之战中,命运将一切都作了相反的安排。我们的统帅朗斯在包围埃梦纳城时,让人在一大段城墙下埋了炸药;城墙被突然从地里掀起,但又不带墙基整个儿直直地落了下来,结果被围困者依旧安然无恙。 ‘

有时候,命运的安排还替人治病。亚逊?费雷斯胸口长了个脓疮。医生们认定他已没有希望。他渴望摆脱脓疮的折磨,想着­干­脆死了拉倒口于是,他投入了战斗奋不顾身地冲进敌群。战斗中,他身上受伤,伤得恰到好处,脓疮扎破居然得以痊愈。

命运的安排不比画家普罗托盖奈斯的技艺更胜一筹吗?这位画家画完一只疲惫不堪的狗,别处他都很满意,唯独狗嘴上的涎沫画得不中意。他对画出的东西十分恼火,便抓起吸了各种颜料的海绵块朝画上扔去,想把一切都给抹掉。命运的安排恰到好处,这一扔扔到了狗嘴的位置上,在那里印下了技艺画不出的痕迹。

有时,命运的安排不是在改变和纠正我们的计划吗?英国女王伊萨贝尔带着拥戴她儿子、反对她丈夫的军队打算离开泽兰回国去。她若是在原计划定下的港口登陆,那就完了,因为敌人正在那里守候。但命运的安排却不顾她的意愿将地抛到了别处,使她在那里安全登陆。所以,那位用石头砸狗却砸死了后娘的古人念出的那句诗不是很有道理吗?命运的看法比我们更正确。——米南德

伊塞特招来两名士兵以刺杀在西西里的阿德拉纳逗留的蒂莫莱翁。他们约好趁他在献祭的时候动手。两人混在人群之中;正当他们互使眼­色­,表示此刻正适合行刺的时候,突然有第三个人往其中一人的头上报砍一剑,将他砍死在地后拔腿就逃。那同伙以为被人发现完蛋了,就跑回祭台求饶并答应坦白一切。正当他交待­阴­谋的时候,那第三个人已抓住,被人当成凶手推推揉­操­穿过人群向蒂奠莱翁及会上的显贵拥去。到了那里他喊起了饶命,说他杀死的正是杀他父亲的凶手。他运气不错,及时找着了证人,当场证实了他的父亲确实在列奥蒂尼城里被他的这个仇人所杀。他在为父亲的死讨回公道的同时,有幸救了所有西西里人的长者,因而获得了一千雅典银币的奖赏。这里,命运在讨回公道方面,胜过了人类智慧订出的法规。

最后,在下面的这件事情上,不是可以清楚地看出,命运是在明白无误地贯彻它特别的恩惠、善意和慈悲吗?罗马三巨头宣布了伊格纳蒂乌斯父子在罗马不受法律保护父子两人决定采取勇敢的主动行动:互相借助对方之手结束自己的生命,以使凶残的专制统治者不能如愿。他们手握宝剑互相奔去,命运引导着利剑之尖,使之击出同样致命的两剑,但对于如此美好的父子之情却给予尊重,以致他们刚好还有力气从伤口抽回握着宝剑的血淋淋的手臂,就这样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他们的拥抱如此有力,刽子手们只好将他们的两颗头颅一起砍下,让身子一直抱着成为一十崇高的结。他们的创口紧贴在一起,互相深情地吮吸着鲜血和剩余的一点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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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谈谈我们治理方面的一项缺陷

我已故的父亲虽然只是凭经验和本­性­行事。他却是个有明白无误的判断力的人。从前他对我说过,他想作些安排,使城市里有个指定的地方,有人需要办什么事情,可以去那里让一位为此目的而设的官员记下他们要办的事,比如说有人想卖掉几颗珍珠,有人却在寻觅待售的珍珠;某人要找伴去巴黎;某某要找个有某种能耐的仆人,某某却在寻找主家;某人要找个工人等等。人人都会根据自己的需要这要那。看来,这个使我们互通消息的办法可以给公众在交往中带来不小的便利,因为人们互相间随时都有需要,互相间不能沟通会让人感到非常不便。

我听说,有两位学识渊博非常杰出的人物,因为吃不饱肚子而在我们的眼皮底下死去了:李流士?格雷戈里乌斯?吉拉尔都斯死在意大利;塞巴斯蒂亚努斯?加斯塔里奥死在德国,这真是本世纪的奇耻大辱。我相信,如果知道情况,就会有千百人以优惠的条件聘请他们,或者帮助他们摆脱困境。世界并没有完全堕落,我还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他会非常热切地希望,他的家人交给他支配的财产,只要他有幸享用下去,能用来保障那些具有某种特长的罕见的杰出人物的生活。这些人有时极端不幸,最起码也会落到这样的地步,只是因为缺王很好的沟通,生活的需要使得不到满足。

在治家方面,我父亲有过一种安排,对这种安排我十分赞赏,但却根本投有照办。那就是;除了那本由财产管理人管的,记录着不必由公证人经手的支出、购物等这类零星账目的记录簿外,他还让替他抄抄写写的那个人弄一张大纸,记上家中发生的所有值得注意的事,日复一日地记录他家历史上值得回忆的事。当时间开始抹去人们对历史的记忆的时候,看看这历史根有意思,它往往会很及时地为我们带来方便,如:某件工作什么时候开始的呀?什么时候结束的呀?有哪些人带着磨从从这里经过?多少人留下来过?我们的旅行、外出、结婚、死亡、获得了什么好消息、坏消息,主要仆人的更替等诸如此类的事情。这是一种古老的习惯,我觉得每个人可以在自己家里重新这样做,我自己没有照办简直是个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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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谈谈衣着习惯

不管我想往哪里去,总要碰上衣着方面的麻烦,无论我们去­干­什么,它总要妨碍我们。在这寒冷的季节里,我在想,新近发现的各个种族那一丝不挂的习惯究竟是因为——我们谈起印第安人和摩尔人时就是这样说的——气温高没有办法而养成的呢,还是人类最初就是这样的呢?《圣经》里说过,世间的一切都受着相同法则的支配,所以有悟­性­的人,在研究这些法则时——其中必须分清是自然法则还是人为编造的法则——总是注意支配世界的普遍规律,那是不可能弄虚作假的。现在,在别的生物身上,保护自己生命的一切应有尽有,唯独我们是残次品,不靠外界的帮助就无法保护我们自己,这实在是不可思议。所以我就认定,既然农作物、树木、动物以及一切有生命的东西天生就有足够的遮蔽物保护自己不受天气的侵害:

所以几乎所有的东西身上都有皮、发,盖有甲竞、肼胝或外皮。——卢克莱修

那么我们原本也是有的。不过,我们就像那些用人造的亮光破坏了日光的人一样,用外借的本领破坏了我们自己的本领。有一点是显而易见的,那就是衣服将我们的可能变成了不可能。因为,那些不知衣服为何物的民族,有一些跟我们几乎同在一片蓝天下。而且,我们的眼睛、嘴巴、鼻子、耳朵这些身体最娇­嫩­的部分总是暴露在外的;我们的农夫和祖先胸部和腹部也是­祼­露的。如果我们生来就只有短裙或短裤穿,那末大自然无疑就会给我们现在饱受四季侵袭的部分罩上一层跟我们的指头和脚底一样的更厚的皮肤。

这为什么显得难以置信呢?我同我家乡的某个农民在衣着上的差异,我觉得要大大超过他同一个什么也不穿的人之间的差异。

有多少人,尤其是在土耳其,因为信仰而­祼­身,

不知是谁曾看到一名乞丐,冬天里穿着衬衣,却跟一个貂皮裹到耳朵的人一样有­精­神,便问他是怎么能够忍受的。“您哪,先生”,乞丐回答说,“您的面孔上什么也没罩呀;而我呢,我全身都是面孔。”意大利人讲起过佛罗伦萨公爵的小丑,他们好像是这么说的:公爵问他的小丑,穿得这么单薄,怎么能够忍受连他都受不了的寒冷,小丑说:“请您照我的办法去做,像我一样把您所有的衣服全穿上,您就跟我一样不怕冷了。”马西尼铲国王直到耄耋之年,无论冷天还是打雷下雨,从来不肯戴上帽子。据说塞维吕斯皇帝也一样。

希罗多撼说,在埃及人与波斯人的战争中,他和别人都曾注意到,在战场上死去的人里,埃及人的头颅很硬,波斯人的无法与之相比。因为波斯人从小总戴帽子,大了又用布裹头;埃及人从小就剃发,并不裹头戴帽。

阿格西劳斯国王一直到老都是冬夏穿一样的衣服。苏埃东尼说,凯撒总是走在队伍的前面,往往徒步而行,不管晴天雨天,总是光着头颅。据说汉尼拔也是一样:

那时,他光着脑袋,任凭那大雨倾盆,天降洪流。——西流斯?伊塔利库斯

有个威尼斯人在佩古王国呆过很久,最近才从那里回来,他写道,在那里,男男女女都打赤脚,骑在马上也一样,全身的其余部分却都盖有衣物。

柏拉图出了个绝妙的主意,他提议,为了全身的健康,人的脚和头,除了大自然已经造就的东西之外,不要再加别的遮蔽物。

那位继我国国王之后被波兰人推选为国王的人实在是本世纪的一位最伟大的亲王了,他从来不戴手套,不管冬天还是什么天气,从不更换他在室内所戴的那顶帽子。

由于我自己不肯解扣敞怀,致使我周围的农夫也觉得这样做不好意思。瓦罗则认定,人们在上帝和法官面前下令脱帽与其说是为了表示敬意,倒不如说是为了我们的健康,使我们更能忍受恶劣的天气。

既然现在是冷天,我们法国人又习惯穿各种颜­色­的衣服(我是例外,因为我跟父亲一样只穿黑的或白的),那就让我们另外再说点事。军事长官马丁?杜贝莱说,他在出征卢森堡的时候,见过非常厉害的冰冻,军需品中的酒竞要用大小斧子砍劈,接着重量分给士兵,让他们用篮子拿走。奥维德差不多也这样说过:酒在坛外仍保持坛子的形状,那已不是饮料,要切成块儿饮用。

墨奥提沼地人海口冻得严严实实,就在同一个位置,米特拉达梯的副手首先在那里同陆上的敌人开仗并且战胜了他们,夏天到来之后,他又在那里赢得了同这些敌人的一场海战。

罗马人在普莱桑斯附近与迦太基人作战时有个很大的不利,他们冲向敌人时冷得血液凝固、四肢发僵,而汉尼拔则在全军生起火让士兵取暖,并且接队分发油脂让士兵涂抹,以使他们的神经更加灵活,使毛孔堵塞抗住气流和当时刮着的冰冷的风。

希腊人从巴比伦向他们国家的撤退,由于他们必须克服的艰难困苦而出名。在这次撤退中,他们在亚美尼亚的山中遇到了大雪,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路在哪里。他们很快被人包围,一天一夜没吃没喝,大部分的牲口死去。他们之中,有的人死了,有的人被雪子和雪的反光弄瞎了眼睛,有的人累成了残废,有的人虽然神智完全清醒却被冻僵不能动弹。

亚历山大见过一个国家,那里的人们冬天将果树埋起以防冻伤。

关于衣着问题,墨西哥国王一天换四次衣服,他的旧衣服一直被用来布施或赏赐而决不重穿。他厨房及餐桌上的壶、叠和用具也不用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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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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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小加图

我这个人没有那种以己度人的通病,因此,我容易相信与我自己的情况不相同的事情。我喜欢某种生活方式,就不像人家那样强求别人也喜欢。我相信存在并且设想过­干­百种不同的生活方式。我与众不同,更易于接受的是人的差异而不是雷同。我会随时抛开我的地位和准则,不攀比联系,而像量体裁衣似地只就人的本身去衡量别人,虽然我并不禁欲,但我还是真诚地赞同斐扬派和嘉布遣会的禁欲,觉得他们的生活方式很不错。我还在想象,我若能像他们那样也很不错。

不过,我喜欢他们,敬重他们是因为我是我,他们是他们。我特别希望,人家逐个地单独评价我们,也希望不要按共同的模式来描述我。

我自己的文弱丝毫也不影响我对别人的力量和­精­力应抱的看法。“有的人只赞扬自己有把握仿效的事情”。我虽然在地下污泥中爬行,但我还是要指出有些英雄高八云天,无法仿效。对我来说,具备正常的判断力一一即便判断的结果不见得正常——至步将这项首要的能力保持下去,使它不受损害。这是十分重要的。虽然我的两腿乏力,但有善良的愿望就很不错。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纪,起码在我们这里,是那么的叫人无法忍受,别说按道德的要求办事,就连这样做的想法都没有。看来,下面的话只是在教务会上说说的了:

道德乃空洞字眼,犹如林中的圣术,他们就是这样想的。——贺拉斯

他们必须为它争光。即使他们无法理解。——西塞罗

它成了挂在书房里的条幅,或成了像耳环一样挂在嘴巴上的装饰物。

现在符合道德的行为已经无从辨认了:有的看起来像,可实质上却不是。因为我们出于利益、荣誉、恐惧、习惯以及其他诸如此类的非正常的原因,都会产生这种貌似有德的行为。我们现在的一些行为,诸如义、勇、高尚之类,出于对他人的尊重,也为照顾这些行为在公众面前的形象,也可以称之为德。但就实践者本人来说,根本不是什么德,因为其中有着别的目的,别的不可捉摸的原因。而德行只承认仅仅由它引发为它而产生的行为。

在波底达亚的大战中,渡萨尼亚斯指挥的希腊人战胜了马多尼奥和波斯人,胜利者按自己的一贯做法,在最后评功时将善战的荣誉归于斯巴选人。斯巴达人十分懂得如何看待有德还是无德,当他们裁定难在战斗中表现最好时,他们发现阿里斯多德姆最为勇敢。然而他们并不因此而给他奖励。因为他之所以勇敢,是因为他想洗刷他在泰莫皮尔山峡战斗中所受的指责,想要通过英勇牺牲去掩盖他从前的耻辱。

我们的判断力仍不健全,而且随着世风日下而堕落。我看到,如今大部分人都在自作聪明地抹煞古人美好高尚的行为,替他们作出卑劣的解释,编造种种毫无意思的理由和动机。

多么高明巧妙!你就是抬出最最杰出最最纯洁的行为来,我也可以给它按上五十种不良企图。遇上那种有意胡编乱造的人,天知道我们的企图会有多少种不同的样子!他们自作聪明地进行种种诽谤,与其说是怀有恶意,倒不如说是笨拙和粗鲁。

他们不辞辛劳、毫无顾忌地贬低这些伟大的名字,我却愿意以同样的方式支持和褒扬他们。这些被圣贤们一致推举为世人榜样的稀有人物,我将毫不犹豫地尽我所能抓住机会作出解释,为他们恢复名誉。但是,必须肯定,我们所设想的努力还远不足以弘扬他们的功德。描绘最为美好的德行乃是君子的责任,而且当我们在十分神圣的形象的激励下充满热情的时候,我们也是可以做到的。倒行逆施者的所作所为,不是出于恶意,便是出于我刚才谈到的只相信自己能够办到的事情这个毛病,再布就是如我上面设想的,因为他们的目光不够犀利明亮,不足于想象最初那纯洁德­性­的辉煌,也不准备这样做。普鲁塔克说,在他那个时代,有人将小加图的死归因于对凯撒的畏惧。他感到恼火,很有道理。由此可以推断,把小加图的死归因于野心的人会令他愤怒到什么程度。这些人多蠢!小加图不是为了荣誉的话,本来完全可以带着屈辱完成美好崇高的义举的。这个人物实在是造化选就的样板,用以说明人的勇敢坚定能够达到什么程度。

不过,这里我不准备探讨这个内容丰富的论点。我只想把五位古罗马诗人赞扬加图的佳句放在一起让它们比个高低,这既对加图有好处,同时也是有利于这几位诗人。于是乎,这位很有教养的孩子将会发现,跟其他诗人一起的,头两位有气无力;第三位要厉害些,不过用力过度泄了气;到了那里,他估计还差一两个技巧级才会到那第四位,这时他会佩服得台上双掌。到了最后一位,这一位胜过他人名列第一。他肯定这差距任何人的智慧都无法填补,他会吃惊和感动。真是奇怪,我们的诗人要大大多于评诗、解诗的人。做诗容易,识诗难哪。以通俗的尺度衡量,诗是可以用规则和理智评价得了的。带着坚定不移、深思熟虑的见解识别诗的优美,就像分辨闪电的光辉一样,不是靠眼睛看。诗的美不靠人的判断力来识别,它会剥夺、毁损我们的判断力。G情鼓舞着善于洞悉诗歌美的人,又使另外的人在听其讲解和背诵时受到感染,这就像磁铁一样,不仅把针吸起,还把吸引别的针的本领传给它。这在戏剧中看得更清楚,诗的神圣的灵感首先激起诗人愤怒,悲伤、仇恨、冲动等诗所欲激发的感情,然后,它又通过诗人去打动演员,接着再通过演员去打动大群的观众。它是把我们这些针一枚枚串挂起来的穿针手。从我幼年开始,诗就深深打动我,使我激动不已。但这种在我心中天生存在的十分强烈的感受受着不同的形式的不同影响。这些形式并不因若表面上的不同而分高雅和流俗(因为它们总是每一种里面最高雅的):起初是欢快、流畅,有如流水行云;后来是高亢典雅,­精­益求­精­;最后是成熟、一致、铿锵有力。例子更能说明问题,例如:奥维德、卢卡努、维吉尔。下面就是我们的诗人在竞技场上的情形:

其中一位说道:加图只要活着,就比凯撒伟大。

另外一位说道:加图啊,战胜了死亡便所向无敢。

第三位谈及凯撒与庞培间的内战:

胜利者的事业受到诸神的青睐,面失败者的事业有着加图的支持。

第四位在赞扬凯撒:

全世界都已屈服,除了那个顽固不化的加图。

一代心灵的宗师在描述中罗列了最伟大的罗马人的名字之后,最后这样写道:

那个向他们发号施令的加图。——维吉尔

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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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为何为同一件事又哭又笑

我们在历史书里看到,安提柯对儿子大为不满,因为他献上了在战斗中剐刚被杀的敌人皮洛斯国王的首级。见到首级,安提柯便大哭起来。勒内?德洛林公爵在打败查理?勃艮第公爵之后,对勃艮第公爵的死深表惋惜,井在他的葬礼上为他服丧。还有,在奥雷战役中,蒙福尔伯爵战胜了与他争夺布列塔尼公爵宝座的对手查理?德布鲁瓦,胜利者见到死去的敌人的尸体也深表哀悼。看到这一切,我们不必发出突然的惊叫:就这样,普天之下,心灵都在以忽而高兴忽而­阴­郁的面孔,掩饰其显然相反的感情。——彼特拉克历史书上说,有人将庞培的首级献给凯撒,他不忍且睹,立即转过脸去。他们曾长久协同合作共掌国事,多少次命运与菸,互相结盟效力,所以不应认为,他的这种举动就像下面那位认定的那样是完全虚假、伪装的:他以为他能够安然充当岳丈,他落的眼泪是挤出来的泪水,他嘴上哀叹,心里快活。——卢卡努

因为,虽然我们的大部分行为确实只是面具和伪装,虽然有时也真的会有这样的情况:

继承人的哭泣乃是被掩盖起来的欢笑。——普布利流斯?西鲁斯

但不管怎么说,要评判上面的事情,就必须看一看我们的心灵是怎样经常地受到各种感情的困扰的。跟我们的躯体里完全一样,据说心灵里也聚集着各种不同的情绪,其中,随着我们­性­情的变化往往起着支配作用的那一种是重要的。所以在我们的心灵里,虽然有着搅乱这一情绪的种种冲动,但必然有一种冲动能自由地起作用。不过,它并不占据完全的优势。由于我们的心灵灵活易变,那些最无力的冲动有时还会涌来,会来一次短暂的冲击。所以,我们看到,不仅仅是孩子——他们天真烂漫只凭本­性­行事——常常为同一件事又哭又笑,而且我们之中的任何人,不管他心甘情愿地外出作什么旅行,他都不能自吹在离开家人和朋友时仍然感觉不到自己勇气的动摇。即使他的眼泪并不完全掉出,在他把脚伸进马镫的时候,他的脸上至少会挂上­阴­郁和不快。不管有何等高尚的爱温暖出身高贵的姑娘们的心,人们还是要将她们从母亲的脖子上夺下来交给她们的夫君,而不管这位好心的同行说些什么:

是爱神同新娘们有仇?还是她们那虚假的哭泣在戏弄快活的父母?当泪水流淌在房门口和床榻旁时,请诸神替我作证,她们的眼泪是虚假的。一卡图鲁斯

因此,一个人人都恨不得他死去的人死了有人痛惜,那是不足为怪的。

当我同我的仆人吵架时,我使出最大的勇气与他争吵,真正地而不是装模作样地诅咒他。但等到硝烟散去,如果他需要我,我很乐意给他帮助,立即把这一页翻转过去。我骂他笨蛋、傻瓜,并不是要把这些头衔永远给他安上。有时我称他为正人君子,那也不是想纠正自己的失误。用任何一种品格都不能把我们的一切简单地概括。如果自言自语不算是疯子行为的话,那么没有哪一天别人不听见我自己骂自己杆蠢货的。不过,请不要以为我就是这么称呼的。

谁要是看到我对我的妻子有时脸­色­冰冷,有时却充满了爱意,便以为其中之一是假装的,那他就是个笨伯。尼禄让人淹死其母亲,在与其母告别时却对这次与母亲的诀别感到震动,对她有了敬畏和怜悯。

据说太阳光并不是连续的,太阳不断地将新的光芒一批接一批非常密集地投向我们,所以我们看不出其中的间隔。

太阳这广袤的以太之源、这烈火的洪流,时时把新的光芒推向天空,不停地­射­出一批又一批的光芒。——卢克莱修

我们的心灵也是这样,以各种方式悄然发出它的巧思妙想。

阿尔塔巴努突然来到侄儿泽尔士的身旁,责问他怎么突然间变了神态。侄儿正在观看他那特别庞大的军队渡过赫莱斯蓬托海峡去进攻希腊。看到成千上万的人为他效力,他先是一阵高兴,脸上流露出活跃的欢快,可他同时又突然想到,至多在一个世纪之后有那么多的生命将要消失,便皱起了眉头,伤心地掉下了眼泪廿

我们坚定不移地去洗刷我们受到的屈辱,并且为胜利而欢欣鼓舞,现在我们却为之哭泣。我们并不是为此而哭。事情没有任何改变,只是我们的心灵在以另一种眼光看待事情,从另一个侧面去回顾它。因为每件事情都有好几个侧面,好几个方面。亲情、从前的交往和友谊都会影响我们的想象,会根据各自的分量在此刻激励我们的想象。但是,它们的整体形象却忽隐忽现,使我们无法把握。

快捷迅速,莫过于思想的闪念、行为的开端,故思想之快,超过任何物体,因为物体看得见也摸得着。——卢克莱修

由于这一原因,我们若想在这一堆盘根错节的事物中让其中赫莱斯蓬托海峡,即现在的选选尼尔海峡。之一保持不变,那就想错了。当蒂莫莱昂为他犯下的出于高尚动机经过了深思熟虑的谋杀而哭泣时,他不是为祖国恢复了自由而哭,也不是在哭一个暴君,而是在哭他的兄弟。他履行了他的这部分义务,我们就让他履行那一部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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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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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隐退

让我们把退休生活与在职生活的详细比较搁置起来吧。至于那掩饰野心和贪欲的,说什么我们生来就不是为个人而是为公众的漂亮话,我们就大胆地听凭在职的人们去评说它吧。愿他们扪心自问,世人对地位、职务的孜孜追求,难道不正是反其道而行之,想从公众那里获取个人的好处吗?世人在争位争职时采用的恶劣手段,清楚地说明了他们的目的并不值得称颂。让我们这样回答野心吧:正是它使我们产生隐退的兴趣的,因为隐退竭力逃避的是什么呢,难道不正是与公众的交往吗?它又在竭力寻求什么呢,难道不就是行动的完全自由吗?世上好事坏事处处都有可能做。不过,若是真像比亚斯所说,坏事要比好事多,或像《传道书》里说的千件之中也不见得有一件是好的:

好的寥寥无几,充其量只和底比斯的城门或尼罗河的河口一样多。——尤维纳利斯

这种情况蔓延到广大民众之中是很危险的。对于坏事他们不是仿效便会是深恶痛绝。因为坏的居多就去照样做,或者因为与已不同就深恶痛绝,这两者都是危险的。

出海的商人有理由看看,上同一条船的人可别是些放荡不羁、亵渎神明、作恶多端的人;他们觉得与这样的人为伍是不幸的。

因此,比亚斯对那些同他一起在遭遇危险的大风暴时祈求诸神救助的人开玩笑说;“别出声,但愿他们不要察觉你们在这里跟我在一起。”

再举个更近的例子吧。葡萄牙国王埃马纽埃尔的代表,印度总督阿尔布盖克在一次极其危险的海难中,将一个小男孩扛在肩上,唯一的目的是:在他们一起度过海难时,让孩子的天真无邪为他祈求神灵保佑充当担保和见证,以便使他安然脱险。

那位哲人并非在任何地方——甚至包括在宫廷的众人中——都不能满意地生活。但如果要他作出选择,他说,他连看都不愿看他们一眼。没有办法时,他可以忍受下去;如果随他选择,他就会选择逃避。他觉得自己身上的毛病还不少呢,可还非得让他对别人的毛病说三道四。

夏隆达将那些被证明在与坏人交往的人当作坏人来惩治。

世间不易交往的和容易交往的莫过于人了:说不易交往,是因为人的毛病,说容易交往,是因为人的本­性­。

有人责备安提西尼与坏入为伍,他回答说医生在病人当中活得好好的。他的回答我看并未使指责他的人感到满意。因为医生固然为病人的健康出力,但他们会因为疾病的传染、因为连续地观察病情和接触疾病而损害自己的健康。

那么,逃避人群的目的呢,我想,那还是一个,就是生活得更加悠闲、自在。但是,人们并不总是在很好地探求做到这点的途径。往往自以为已经抛开了各种事务,其实只是舍此取彼而已。管理家政的麻烦并不少于管理整个国家。人的心思不管投到哪里,就会在哪里全力以赴。管家政事情虽小,麻烦却不会小。

再说,我们虽然不再做官经商,我们还是摆脱不了生活中的主要烦恼。

驱散我们烦恼的是智慧和理­性­,并不是远离人世的海角天涯。——贺拉斯

野心、贪财、踌躇、恐惧及滛欲并不会因为我们换了地方而离开我们。愤怒骑在鞍后跟随着骑士。——贺拉斯

它们往往一直跟随我们进入隐修院和哲学讲堂。沙漠、岩洞、玩牌、斋戒都不能使我们摆脱它们。腰间依然Сhā着致命的箭。——维吉尔

有人告诉苏格拉底,说某人在他的旅行中丝毫投有变好。“我信,”苏格拉底说道,“他是带着自己的毛病走的。”赴异国他乡求的是什么?不是逃避自我又何必背井离乡?——贺拉斯

如果不首先轻装除去心灵的负担,那么这负担的晃动会使心灵遭受更大的压迫。这就如同在一条船上,装载的东西不动时,行走就比较自如。让病人挪动地方,对病人的危害比好处多。病痛受到折腾会深入肌体,就像木桩受到摇晃会越扎越探,越扎越牢。所以,离开人群,换换地方是不够的,必须克服自己喜好交友的秉­性­,必须闻门闭户重新拥有自己。你会对我说,我已经如此这般挣断了锁链,不错,就像又拉又拽最后扯断了链条的狗,选跑中颈上还拖着长长的一段。——佩尔西乌新

我们带着锁链离去,就不会有完全的自由。我们依然回首眺望抛下的东西,心中就会念念不忘。我们的心地不纯是多么危险!我们要应付多少无益的斗争!何等强烈的欲望撕裂着受煎熬的心灵!我们的骄傲、滛荡与愤怒,奢华与懒惰,还要造成几多恐怖,几多灾祸!——卢克莱修

我们的毛病牢牢扎在我们的心里。然而,我们的心却不能自己净化自己。

所以,必须让它回归自我,让它自己照管自己:这是真正的清静,在城市和王官都可以做到,但另有地方则更好。

现在,我们既然准备闭门谢客独自生活,那么我们的喜乐哀怨就让我们自己来把握。我们要摆脱同他人的一切联系,自觉自愿地做到真正自由自在地独自生活。

斯蒂尔波尼在他的那座城市的大火中幸免于难,失去了妻子、儿女和财产,德梅特里乌斯?波利奥塞特见他遇上家乡如此巨大的损失脸上不显惊恐,就问他是否没有遭受损失。他回答说没有,谢天谢地,他本人丝毫没有损失。这就应了哲学家安提西尼的那句玩笑话:人应该带上可以漂在水面的食粮,遇上海难可以与他一起游着脱险。

当然咯,对哲人来说,只要他自己在,就无损失可言。当蛮族毁掉诺拉城的时候,波利努是城里的主教,他失去了一切,成了他们的俘虏。他是这样向上帝祷告的:“主啊,请让我不要为这些损失惋惜吧,因为你知道,他们还丝毫没有触动属于我的东西。”使他成为“富翁”的那些财富,使他成为好人的那些好处依然完好无损。这就叫善于选择财富:它能够免受损失;这就叫善于收藏财富:藏到了谁也找不到、只能由我们自己泄露的地方。我们足需要妻子、儿女、财产,尤其需要尽可能好的身体,但不能执着到影响我们幸福的地步。我们要保留一个完全属于我们自己的自由空间,犹如店铺的后间,建立起我们真正的自由,和最最重要的隐逸和清静。在那里,我们应该进行自己同自己的交谈,毫不涉及与外界的沟通与交流。要像没有妻子、儿女、没有财产、没有随从、没有仆人一样,在那里有说、有笑,以便在一旦失去他们的时候,不会有异样的感觉,我们的心本身就是能屈能伸的。

它可以与自己作伴,它可以攻、守、收、授,不必担心在隐居中出现令人讨厌的无所事事。清静中把你自己当成一群人。——提布卢斯

安提西尼说,道德是自足的,无需约束,无需宣扬,也不问结果。

我们平常的所作所为,做出一千件事也不见得有一件与我们相­干­。你看这一位,冒着火枪的阵阵­射­击,怒气冲冲发疯似地沿着这堵倒塌的墙向上爬行;再看那一位,满脸伤疤,饿得脸­色­发白,宁死也不给这一位开门,你以为他们在这里争斗是为他们自己吗?也许,是为了某个他们从未见过的,对他们的争斗不闻不问,正在寻欢作乐的人呢a还有这一位,你看他流着鼻涕,眼角满是眼屎,身上脏兮兮的,午夜过后才学罢归来,你以为他是在书中探求如何变得更正派、更满足、更有智慧吗?没有的事。他将读到老死,或者将告诉后人普劳图斯诗句的格律和某个拉丁字的真正写法。谁不在心甘情愿地以健康、休息和生命去换取名声、荣誉这些通常被人追寻的最无用处、最无价值、最为欺人的东西呢?我们自己会送命,这还不足以吓倒我们的话,那就把我们妻儿者小的命也搭上吧。我们所­操­的心给我们的烦恼还不够的话,那就让我们自己折磨自己,再把邻居和朋友们也弄个­鸡­犬不宁吧。

人怎能作出这样的抉择,喜欢东西胜过喜欢自己?一一泰伦提乌斯

依我看,像泰勒斯一样把韶光年华奉献给了世界的人,隐退是更为合理、更有理由的。

为人作嫁的时间够长的了,让我们至少把这一段生命留给自己吧。让我们为了自己和自己的幸福来思考和筹划吧。安然隐退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即使没有别的事情牵扯,这件事就够我们麻烦的了。既然上帝允许我们迁走,就让我们作好准备吧。让我们打好行李,早早地与同伴们告别,摆脱使人分心分神筋疲力尽的牵扯。一定要冲破各种牢固的束缚,从此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过除了自我之外,不受任何约束。也就是说,让身外的一切从属于我们,却不让它们同我们粘连到不揭下我们一层皮不拉下我们一块­肉­就无法摘下去的地步。世间最重要的事莫过于懂得让自己属于自己。

既然我们不能给社会带来任何好处,那就该同它分手了。无物借与人者勿向人借。我们已经气衰力乏,那就把力气收回来,集中到自己身上吧。谁能把自己对朋友和社会的责任推卸掉,那就让他这样做吧。这么一来,他在别人跟里就变成无用、累赘和讨厌的人了,他得当心不要在自己眼里也变得讨厌、无用和累赘。他要自我安慰,自我安抚,尤其要自我劝导,完全尊重自己的理智和良心,直到在理智和良心面前,出了错就感到羞愧。“的确,很少有人充分地尊重自己。”

苏格拉底说年轻人应该学知识,成年人应力争有所作为,老年人应退出一切军民事务,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不被束缚在任何固定的职务上,

有些人在气质上一个比一个更适用这些关于隐退的箴言。有的人领悟能力不强,感情和意志脆弱,不易控制也不轻易投入——从本­性­和言论上看我都属于这部分人;有的人积极而又忙碌,他们事事都管,处处Сhā手,热衷一切,一有机会就要自举自荐全力投入。比起后者来,前者更容易听从关于隐退的忠告。那些偶然的外在的有利因素,只要对我们有利,我们就要利用,但不应将它们作为我们主要依据。那是不行的;理智和天理都不允许。我们为什么要违背它自身的规律,让我们的幸福听凭别人主宰呢?因此,像有些人,像有的哲学家那样,出于宗教的虔诚或出于哲学的推理,为了防止不测事件,放弃到手的舒适生活,自己给自己盛饭端菜,睡硬板床,弄瞎自己的眼睛,将财产扔进河里,自找苦吃(有的人是想通过今生所受的折磨求得来世的幸福;有的人是为了让自己落到最后一个台阶上,从此不再往下落),那都是把道德推向极端的行为。天­性­更为倔强、更为坚强的人则将他们的藏身之地弄得非常豪华,非常令人羡慕;我虽不富有,却夸耀微薄的可靠财产,一点儿财产,令我满足,若更佳的奇运使我发迹,我便要高声说:

只有将收入建立在肥沃土地上的人,才是世间幸福和明智的人固。——贺拉斯

对我来说,即使不息得那么远,­操­心的事也已经够多了。在运气好的时候作好倒霉的准备,在活得安逸的时候尽我的想象设想一下有朝一日会发生什么不幸,这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这就像我们经常­操­枪习武,在一派和平景象中演练战争一样,

我知道哲学家阿凯西洛斯在他的财富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曾用过金银器皿,我并不因此而认为他不那么讲究道德原则,他适度地、大大方方地使用要比他丢开不用更令我敬重。

我注意到,人的正常需要可以减至多大的限度。看到来我门上乞讨的可怜乞丐往往比我快活、健康,我就把自己放到他的位置上,尽量体会他的心情。这样,我丢开自己的想法,又借助别的例子,先后体验了遭受死亡、贫困、受气、生病等等磨难的滋味。于是,我很快就断定,一个地位低微的人以极大的毅力承受的磨难也是吓不倒我的。我不相信智力低下的会胜过智力很高的。不相信习惯的作用会胜过思辨的作用。我知道财富乃身外之物,是很不牢靠的。所以在我充分享有的时候,我仍要作为我的最高要求,祈求上帝让我对自己、对我挣下的财产感到满足。我见一些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依然在箱子里带上一堆药丸,以便在感冒的时候服用。他们想到手头有药,就不那么担心感冒了。这样做是应该的,再有,如果觉得自己有可能得更厉害的病,还应带上遏制和消除这种病的药。

在隐退的生活中应该选择的,是不费力也不乏味的事情。否则的话,我们主动寻求这种生活就毫无意义了。这取决于每个人的十人爱好;

我的爱好根本不适宜于管理家政。喜欢这样做的人应该做得适可而止。要作财物的主人,勿做财物的奴隶。——贺拉斯

按照萨卢斯特的说法,家政管理实在是一种卑贱的事情。其中有的部分,像­操­持园艺,倒是有些道理。­色­诺芬说居鲁士就曾­操­持过。我们看到,有的人全身心地投入这种低级、下贱、紧张而又充满不安的­操­劳,有的人则采取根深蒂固的极端的懒散态度,对一切都听之任之。在这两种极端的做法之间,也许可以找出一种折衷的办法来。德谟克利特任凭羊群吃他的麦子,他的心思远远地悠荡出他的身躯。——贺拉斯

还是让我们听听小普林尼关于隐退问题给他朋友科尔奈流斯?卢夫斯的劝告吧:“我劝你在你现在过着的这种平淡而懒散的隐居生活中把这种低贱的­操­持家政之事留给你的下人去­干­,自己专心致志读点书,从中得到点完全属于你自己的东西。”他这里指的是名望。他的心情同西塞罗一样。西塞罗说过愿意将自己引退的时间及政务的空闲用于写作以获取不朽的生命:一旦无人知道你有知识,你的知识岂非等于零?一佩尔西乌斯

既然谈到了要从世上引退,那么睁眼看看世外的情况似乎是有道理的。有的人只是做了一半。他们的确为将来的隐退作出了安排。但这种安排的成果,他们按照一种可笑的矛盾逻辑,指望在引退之后,依然从尘世中获取。那些出于宗教的虔诚寻求隐退的人,心中装着对于上帝允诺的来世生活的坚定信念,他们的想法要合理得多。他们心中有上帝,这个无限善良、无所不能的形象,所以心中的愿望可以在上帝那里自由地得到满足。悲伤、痛苦对他们有利,可用来祈求健康和永福;死亡符合他们的骡望,是通往完美境界的阶梯。他们法规的严酷很快可以由习惯来抵消。他们不允许有­肉­欲,所以内欲就被排斥和平息了,因为­肉­欲只有施行才能维持。追求幸福不朽的来世这个唯一的目的,光明正大地要求我们放弃我们今生的舒适和幸福。谁能真正持续地在心中燃起这强烈的信仰与希望之火,谁就在隐退中为自己造就了超越任何别的生活的快乐而又美好的生活。

所以,对于他的劝告的目的或手段,我都不以为然。事情还是一样糟糕。读书跟其他的事情一样费力,一样损害健康,而健康是要首先考虑的。我们不应被其中的乐趣弄昏了头,那­操­持家政的、贪财如命的、寻欢作乐的以及野心勃勃的人,就是被这样的乐趣断送的。先哲们多次告诫我们要谨防欲念伤人,要区分真正美好的乐趣和夹杂有较多痛苦的乐趣。他们说,绝大多数的乐趣就像被埃及人称为“腓力斯人”的强盗一样,讨好和拥抱我们为的是将我们掐死。如果我们喝醉之前就感到头痛,就会提防喝得太多。但是那快惑为了蒙骗我们,自己先行一步,却将它的不良后果隐藏在身后。书是讨人喜欢的,但如果读多了到头来贻误我们最为宝贵的欢乐与健康,那就丢下不要去读。我同意这样的意见:那是得不偿失。有的人有点病老觉得身体虚弱,最后强迫自己求助于药物,并且让人给自己人为地规定某种生活制度一直照着去做。对于公共生活感到厌倦无兴趣而引退的人,也应该按照理­性­的法则去组织生活,经过设想和推理来安排和料理生活。他事先必须丢开任何种类、任何形式的工作,一般应避免妨碍身心宁静的感情冲动,并且,

选择最适合自己­性­情的道路。——普鲁佩斯

­操­持家政、读书、行猎以及从事其他任何活动,都应获取最大限度的乐趣,但应防止过度。越过限度就会带来痛苦。为了保持活力,防止懒散松懈这另一个极端带来的危害,应该保留必要的事务和活动,仅此而已。有些知识学了无用,难于掌握,大部分是为世人创立的,应把它们留给为尘世效力的人。至于我自己,我只喜欢有趣、轻松,读了高兴的书,或者让我宽心,并为我处理生死问题提供意见的书。我静静地迈步于清新宜人的树林,思索着哲人君子可作什么事情。——贺拉斯

最贤明的人有颗坚强有力的心,可以做到只在­精­神上休息。我的心普通平常,我必须借助物质的舒适来支撑自己。我的年龄几乎已经剥夺了我最喜欢的享受,所以我就必须锻炼和磨练我的爱好,以适应最适合于这个年岁的享受。竭尽全力继续享受生活的乐趣,我们的年龄正在从我们手中将它们一点一点地夺去:让我们摘取这甜蜜的欢乐之果尽情享用吧,终有一天你将变成灰烬、幽灵和虚无。——佩尔西乌新

至于普林尼和西塞罗提出的争名的目的,这与我的想法相去甚远。与隐退最为格格不入的情绪是名利熏心。名望和清静乃是互不相容的两码事。据我看,这两位只是将胳膊和两腿伸在芸芸众生之外,他们的心和企图比任何时候都更深地扎进人堆里。噜里噜苏的老头,你靠别人的耳朵活着吗“——尔西乌斯

他们后退只是为了更便于跳跃,是为了以更猛烈的跳跃更探地扎进人堆里。只要看看他们是如何迅速地利用一点儿小事的就行了。让我们将两位哲学家,也就是两个十分不同的派别的观点拿来对照一下吧。他们分别写信给各自的朋友伊多墨纽斯和卢西利乌斯,要他们从公务和高位上退下来过隐居生活。你(他们写道)游荡飘泊至今,现在请到避风港来颐养天年吧。你已经将大部分生命献给了阳光照耀的尘世,就将余下的岁月留给­阴­影庇护的角落吧。如果你不放弃工作的成果,是不可能丢下工作的。所以,切不要再关心名望和荣誉了。也许你过去业绩的光辉带给了你太多的荣耀,也许会随你一直照耀到你的藏身地。把他人的赞许带来的欢乐连同别的一起丢掉吧。至于你的知识和能力,没有关系,如果你自己因为有知识有能力而更有价值的话,那是不会失效的。有个人在被同及为什么他那样卖力地­干­那不大会有人知晓的行当时回答说:“少数人知道就够了,一个人知道不算步,投有人知道也可以。”他的话很有道理,愿你铭记在心;你加你的一个伙伴或你加你自己就足够唱一台戏。你就把众人当成一个人,把一个人看成整整一群人吧。企图从休闲和隐退中捞取荣誉那是卑劣的名利欲。应该像野兽一样把巢岤门口的足迹抹去。不要再追求世人谈论你,但你自己要同休自己交谈。回到你自己那里去吧,但首先准备接纳你自己。如果你不懂得怎样做人,你相信自己就是荒唐的。人在引退之后与在世人之中一样都有可能犯错误,除非有朝一日你变得不敢在自己面前有所懈怠,你对自己感到羞愧并尊重自己“头脑里要装有君子的形象“。思想中总要想着加围、福基翁和阿里斯泰德,在他们面前连疯子都会掩盖自己的缺点。让他们来检验你的一切意图吧。如果你的意图不对,对他们的敬重将使之得到纠正。他们将使你永远遵循这样的道路;自我满足,别无他求,坚定不移地将你的心用于思考自己喜欢的有限的某些问瓶;对于真正的幸福,在理解它的同时享有它,理解后就以它为满足,不再希望延长生命或名声。这就是真正真诚的哲学的主张,而不是前面两位的那种炫耀卖弄、夸夸其谈的哲学的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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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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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西塞罗

在这四个人的两两对比中我还要加上一笔。在西塞罗和小普林尼(我看他的­性­情一点也不像他的舅父)的信中,可以找出无数的证据,说明他们本质上就是极端虚荣的。其中有一点是众所周知的,就是他们要求当时的历史学家在他们的历史记载中不要忘了他们。可是,命运仿佛也被激怒,竞将这种追求虚荣的请求一直保留下来,而早已把历史的记载丢失殆尽。然而,地位这么高的人,竟然想从那喋喋不休的废话中捞取某种重大的荣誉,不惜为此利用写给朋友的私人信件。甚至有的信件错过了寄发的时间还照样发表,还振振有词地说他们不想让自己的劳动和辛苦付诸东流。这样做实在卑劣得无法再卑劣了。这两位罗马执政官,两位主管全世界的帝国公务的最高长官,利用他们的闲暇,客客气气地写上一封词藻华丽的信,不是正好可以炫耀他们没有让他们的小学老师白费­唇­舌吗?靠此谋生的普通的小学教师在什么事情上会做得更糟呢?如果­色­诺芬和凯撒的业绩不是远远超过他们的辩才的话,我想他们是不会将它写出来的。他们悉心介绍的不是他们的言论而是他们的行动。还有,如果说语言的完美可以给大人物带来体面的声望的话,那么西庇阿和列里乌斯肯定不会将他们的喜剧,以及他们列里乌斯为西庇阿最要好的朋友,文社成员之一。那优美典雅、脍炙人口的拉丁语所带来的荣誉让给一个非洲农奴。作品的优美、卓绝足以说明这部作品出自他们之手,而且泰伦提乌斯自己也是承认的。要我放弃这一看法我是很不乐意的。

想要赞扬一个人,却搬出一些虽然很值得赞扬但与其地位不相称的优点,或者搬出他的非主要优点,那是一种嘲弄和侮辱。这就像称赞一位国王,说他是好画家、好建筑师、好火枪手或好夺环骑手一样。这种赞扬,如果不是与切合他的身份地位的赞扬——说他在和平和战争中正确而又巧妙地领导了他的子民一起提出,就不是在赞扬他。这样做了,再去说居鲁士懂得农业,说查理大帝有口才、有学问则是赞颂他们。我年轻的时候,见过一些名声显赫有权有势的人物否认自己进行过学习,他们弄断他们的笔,装着不会这种十分普通的本事。因为我们的民众认为,有才能的人会显示更大的本领,这种普通的本事他们不大会有。

在派往腓力二世的使团中,德摩斯梯尼的同伴赞扬这位君王长得漂亮,能言善辩而且豪饮不醉。德摩斯梯尼说这些赞扬适用于女人、律师和海绵,却不能用于称颂一位国王。让他来发号施夸吧:

对敌人他战而胜之,敌人倒地,他则宽大仁慈。——贺拉斯

善于狩猎,­精­于跳舞,那都不是他的职业,学会诉讼,用罗经测量天体运动,懂得给金­色­的星辰命名,这都是旁人的事,他的学问是治理各目的百姓。——维吉尔

普鲁塔克说得好:在次要的事情上显示出类拔萃恰恰从反面说明他没有很好地安排他的空闲时间和学习。学习必须用在更为必要和有用的事情上。所以,马其顿国王腓力听到他的儿子,那位伟大的亚历山大在一次宴会上应一批优秀的乐师之请唱了歌,便对他说:“你唱得那么好,不觉得羞耻吗?”还是这位腓力,曾同一位乐师争论过他的技艺,乐师对腓力国王说:“陛下,但愿你今后别再遇上这么多的麻烦,弄得你比我还更通晓这些事情。竹

一位国王应该能够像伊菲克拉特那样回答问题:有位演说家气势汹汹地这样追闻他:“那么,你一副好汉的样子,到底是­干­什么的?是当兵的?弓箭手?还是长矛兵?全都不是。我是懂得指挥所有这些人的人。”

安提西尼认为,夸奖伊斯麦是位出­色­的笛子演奏家对伊斯麦毫无价值。

我很清楚,若是有人关注这部《随笔集》的语言,我宁愿他在这个问题上保持沉默。与其摘些华丽词藻,不如写得通俗易懂,越是拐弯抹角就越叫人恼火。不过,假如对这个主张没有多少人发表更多的看法,假如无论好坏都没有一个作家将这主张具体落实,或至少在作品中更为生动她体现出来,那么我就弄错了。为了多放入几篇随笔,我只收了各篇的开头。要是将后面也收入的话,这本集子就要增加好几倍。而且我在其中加进了多少个不引人注目的故事。若有人愿意稍加巧妙地整理,就可以产生出无数的“随笔一来。无论是故事或我的引证,并不总是仅仅用来作为例子、根据或衬托的。我并不是仅仅从它们的用途上来看待它们。它们在找的话题之外,往往包含着更丰富、更大胆的思想的火花。这对我这个并不想表达更多意思的人是如此,对于将来遇上我现在一样情况的人也是如此。回过头来谈谈说话的道德吧,在只会说坏话和只知说好话之间我看不出有什么大的区别。“说话和谐悦耳并非男子汉的荣耀。

先哲们说,判断学问唯有哲学,判断行动唯有道薄。道德对于一切地位和等第的人都是适用的。

另外两位哲学家园的情况有点类似。因为他们在写给朋友的信中也作了流芳百世的许诺。不过那是以另外一种方式,出于良好的目的去迎合别人的虚荣心。他们对朋友说如果你们因为要流芳百世名传千古而继续­操­持公务,不愿按我们的要求弃世隐退的话,你们就不要再为此伤脑筋了。因为我们在后世的威望,即使仅凭我们写给你们的那些信,就足以保证你们名传千古了。这同你们­操­持公务起着同样的作用。另外,他们的信并非空洞无物。这些信不仅把­精­挑细选的词句按恰如其分的节律排列堆砌起来,而且充满了优美的格言警句;不是使人更加口若悬河,而是使人更加智慧聪明;不是教人说得漂亮,而是教人做得漂亮。雄辩术叫人一心羡慕能说会道而不注重实际行动,就让它见鬼去吧!不过有一点要除外:据说西塞罗的雄辩术卓越超群,因为它是自成一体的。

为让我们了解他的本质,我还要补充一个关于他的这方面的故事。一次他要在公众面前演讲,但时间有点紧,无法从容地作好准备。他的一名叫埃罗斯的奴隶跑来告诉他演讲推到第二天了,他高兴得竟然因为这一好消息给了这奴隶人身自由。

说起信来,我要说的是,我的朋友们认为我在这种著作上可以有所建树。要是我有交谈的对象,我是乐意以这一形式发表我的遐想的。我需要像从前一样有一个吸引我、给我支持与激励的可靠的朋友。因为着要我像有的人那样与虚无的对象交谈,我只会产生幻觉。我也不会捏造出几个空泛的姓名来谈论严肃的事情,我是坚决反对任何弄虚作假的。与一位才华出众的朋友通信,比起面对一群面孔各异的人来我会更加专心致志,更加胸有成竹。我没有找到更好的朋友,很是失望。当然,我的文笔诙谐,有个人特­色­,但这种方式属于我自己,不宜用来公开交换意见。另外我的语言不很规范,有的过分紧凑,有的杂乱无章,有的断断续续,有的与众不同。我也不谙熟拘泥客套的书信。除了一连串的客套话,没有什么实质­性­内容。写那冗长的表示愿意尽心效力的信,我既没有本事,也没有兴趣。这些表示我是不那么相信的。除了我确信的东西之外,我不愿多说什么。这与现在通行的做法相去甚远。过去从没有这么下贱、卑鄙地滥用字眼的;生命、心灵、虔诚、崇拜、农奴、奴隶等等词汇比比皆是,用起来那么平庸,以致到了想要传达更加明确,更含敬意的意愿时,就无法表达了。

我特别讨厌那阿谀奉承的口气。这样,我的话目然就­干­巴、坦率、生硬,在不熟悉我的人看来,简直有点傲慢。

我最敬重的人,我赞颂得最少。当我随心所欲地写下去的时候,我就忘乎所以了。对志同道合的,我的信寥寥数语,直言不讳。我通信最多的人见面较少:我觉得他们一定从信中看得出我心中的想法,我说话所表达的东西会使我的观念变样。

在表示欢迎、告别、感谢、致敬、愿意效力以及说我们礼仪客套中的恭维话等方面,我不知还有谁比我更笨嘴笨舌、更语言贫乏的了。

我费力写下的那些照顾、推荐的信,从来没有哪位被举荐的人不觉得枯燥无味的。

意大利人喜欢大量刊印书信。我想我手头各种书信集都有百十来部了。我觉得阿尼巴尔?卡洛的写得最好。从前,我确曾在G情的驱使下胡乱涂写过一些给女士的信,如果都保留着的话,也许还有几页值得那些被这种G情弄得神魂颠倒,成天无所事事的年轻人读一读。我总是在驿站写我的信,写时是那么匆忙,所以,尽管潦草得叫人受不了,我还是宁肯自己写而不叫人代笔,因为我找不到哪个人能够仿照我的口气。我也从不将信誉写。熟悉我的大人物们已经习惯于忍受我信中的涂改、勾画、信纸不折、不留边空了。我费劲最大的信是最无价值的。一旦我把信带在身上,这就说明我离开家了。我往往不打腹稿就开始写,写完一段再想第二段。这时的信更多地是边上添几句,写个开头,而不是写主要内容。由于我喜欢同时写完两封信而不是写完一封折起一封,并且总是丢下写信去­干­点别的什么,所以在主要内容写完以后,也往往让别人去加上那些最后的冗长的致词、建议、请求等等。我还希望某种新的通行做法使我们免去这套东西,也免去写信注明身份、头街。有好几次为了不出错误,我都让别人去写-尤其是写给司法和财政官员的信。那么多的职务变更,还有那十分难于安放排列的各种荣誉称号,由于当事人都是非带郑重其事地领受的,更动和遗忘不可能不得罪人。我也感到,在书名页上和书名下写满这些头衔称号也是让人讨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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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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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荣誉不可分享

世人于思万虑,无非是关心名望和荣誉。他们锲而不舍,甚至不惜抛弃财产、安宁、生命与健康,丢开这些有用和根本的东西去追求那毫无用处的形象和不可捉摸的甜美声音。自以为是者的名声看起来多么美好,这动听迷人的声音,不过是一曲回声,一幅影子般的虚无缥缈的梦境,微风一吹,它就销声匿迹全无踪影。——塔索

看来,在人类不合理­性­的倾向中,名声连哲学家们也是迟迟不肯丢弃的。

这是最难办、最顽固的倾向“因为它不断给人以诱惑,甚至包括先进的人们。在谈及名声时,很少有人像他们一样明白无误地指责虚荣的。但它在我们身上根探蒂固,我不知道是否有人曾­干­净彻底地摆脱了它。在你为了否定它而公开说出来之后,它又会让你不顾你的言论在内心喜欢上它,弄得你毫无办法应付它。

因为正如西塞罗所说,即使是批判名声的人,也还愿意在他们写的书的扉页上印有自己的名字,愿意凭借自己蔑视荣耀这一点变得荣耀。在与人交往中。别的一切都无足轻重;为了朋友的需要,我们可以拿出财产和生命;但是,若要与他人分享荣誉,将荣耀让给别人,那就少见了。卡图鲁斯?卢塔蒂乌斯在与钦布里人作战时,尽了最大努力去制止士兵们在敌人面前溃逃。后来他自己跑到了逃跑的士兵中间,装出胆小害怕的样子,为的是使他们显得好像在跟随他们的统帅而不是在逃避敌人,这是牺牲自己的名声以掩饰他人耻辱的例子。有人说,在查理五世皇帝一五三七年进军普鲁旺斯时,安东尼?德莱弗看到他的主上决心要作这次远征,也觉得此行对皇帝来说是件特别荣耀的事,但他却发表了反对意见,劝他不要出征。这样做为的是让他的主上独占作出英明决定的荣誉,让别人去说皇上的意见多么正确英明,能够力排众议完成美好的业绩。这件事光耀了主子,却损害了他自己的名誉。­色­雷斯的使节们在布拉齐达斯死后安慰他的母亲阿基利奥尼德,他们大事赞颂布拉齐达斯,甚至说从此再无人可以与他相比。阿基利奥尼德不同意这种私下里的赞颂。反对将它公开出去。她说:“请不要对我说这样的话,我知道斯巴达城里有好几个人比他勇敢伟大。”在克雷西战役中,年轻的英国王储为前部先锋。主要战事在此进行。随行的爵爷们感到战局艰难,要求爱德华国王靠拢救援口国王讯问了儿子的情况,来人回答说他活着,骑在马上。他说:“这场战斗他坚持了这么久,我现在去抢走他的功劳是害了他。不管有多大危险,胜利将全部属于他。”他自己不肯前去,也不想派人去,因为他知道,假如他去了,人家就会说没有他的救援早就完了,这份功劳也就归到他的名下。“的确,全部任务好德总是最后一支援军单独完成的。”

不少罗马人认为,而且大家也都这么说,西庇阿的丰功伟绩有一部分属于莱利乌斯。但莱利乌斯总是努力提高和维护西庇阿的地位与威望而全然不顾自己。

有人恭维斯巴达王泰奥鲍普斯说,国运昌盛是因为他治理得当。他回答说:“倒不如说是因为百姓懂得服从。坤继承贵族爵位的女人虽然是女­性­,还是有权参与贵族权限范围内的事务并发表意见。同样,教会中的贵族虽然是教士,也有责任在战争中辅佐国王。不仅要让朋友和奴仆们这样做,他们自己也要这样做。在布维纳战役中,博韦的主教在菲利普?奥古斯特身边。他非常勇敢地参加了战斗。但他觉得自己不应染指这激烈的流血冲突的成果与功劳。那天,他亲手降服了好几个敌人,然后随手将他们交给了他所遇到的人,任凭他们去处死或充作俘虏。他自己一个也不去处决。纪尧姆?萨尔斯贝里伯爵对那位让?德内斯尔也是腻此办理。同前面那位一样,出于良心上的微妙考虑,他宁愿把人打死而不是打伤。不过他打仗只用狼牙­棒­。我年轻时,有个人受到国王的责备,说他对一位神父动了手,他却坚决抵赖。原来他打神父,踩在他身上的是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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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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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人与人的差别

普鲁塔克在什么地方说过,兽与兽的差别不如人与人的差别大。他指的是生命力和内在品质。的确,我觉得,就连我所熟悉的人——我说的是在通情达理上——也跟我想象的一样,离伊巴密浓达那么遥远。所以我愿比普鲁塔克走得更远些,我要说有些人之间的差别,要比人与兽类的差别更大:

啊!人与人可以差得多远!天有多高,智力的差别就有多少个等级。

然而,谈起人的价值来,有一点很是奇怪,万物都以其本身的品质来衡量,唯独人是例外。一匹马,我们赞扬的是它的雄健灵活,人们赞扬快马,是因为它在全场的欢呼中得胜获奖。而不是它的鞍鞯;一条猎兔狗,我们赞扬的是它的速度,而不是它的项圈;一只鸟儿,我们赞扬的是它的翅膀,而不是它的牵绳或脚铃。对于一个人,我们为什么不也用他的品质去衡量他呢?大群的随从、华丽的大厦、巨大的威望、大量的年金,统统是他的身外之物,而不是他的内在品质。你不会买一只装在袋子里的猫,你若就一匹马讨价还价,你会卸下它的铠甲。你见到的是匹不遮不盖的马;若是像从前让君王挑马似的将马盖住,盖的则是次要部位,为的是不让你只注意它那好看的毛­色­和宽阔的臀部,而让你主要注意腿、脚、眼睛这些最有用的器官。君王们相马往往将马盖住,以免头俊脚较之马,以它华美的外表,迷住购马的君王国。——贺拉斯

那么评价人时,你为什么要让他裹得严严实实的呢?我们所能看到的,只是他的外在部分,唯一真正可以作为依据对他作出评价的部分却给遮住了。你所求的是剑的锋利而不是剑鞘的华美:剑不­精­良你可能一个于儿也不掏。看人应看人本身,而不是看他的穿戴。有位古人的话说得很风趣;“你知道为什么你觉得他高吗?你把他的木屐都算上啦。抖塑像的基座不算在塑像之内。量人别连高跷也量上。让他丢下财富、头衔,穿着衬衣来。他的体格与他的职务相称吗?健康、灵活呜?他的心灵呢?美好吗?高尚吗?各种品质都具备吗?它原本就高贵还是依仗别的而高贵?财富不起任何作用吗?面对剑拔弩张的挑战,他镇定自若吗?他是否视死如归不在乎老死善终或猝死暴毙呢?他沉着冷静、始终如一吗?他能知足吗?这些都是必须注意到的,我们可以借此评价人与人之间的极大差别。他多么贤明,多么自制,穷困和压迫吓不倒他,他勇于控制情感淡泊荣誉,他不霉声­色­又圆又滑,他是滚动光洁的圆球,他会保持不败,不受命运的摆布吗?——贺拉撕

一个这样的人,远远超越了王国公国:他本身就是一个属于他的帝国。我敢对着双子座发誓,哲人是自己命运的主宰!他还要祈求什么呢?难道我们看不到造化只要求我们有个无病无炙的身躯,有颗平静地享受人生无忧无虑的心灵?

拿我们的和伙人同他比较一下吧。他们愚蠢、下贱、低三下四、动摇不定,总是随着各种感情的反复冲击而摇摆,一切都听从别人。真是天壤之别啊。可我们习惯上竟如此盲目,对这些很少注意或不去注意,而每当我们观察农民和君王,贵族和平民,官员和百姓,富人和穷人的时候,虽然说话没有区别,只要穿的裤子不。样,我们就会看出极大的差别来。

在­色­雷斯,君王同百姓的区别非常严格,也很有意思。他有专门的信仰,有臣民不能信奉只属于他的上帝,那就是商神墨丘利。臣民们敬奉的战神玛斯、酒神巴克科斯、月神狄安娜,他是看不上的。

不过,那些只是表象,并不构成质的差异。

这就像演戏的戏子,你看他们在台上扮演大公、皇帝,可一转眼他们又成了卑贱的奴仆与脚夫。这才是他们的本来身份。所以,在观众面前排场阔气得让人眼花缭乱的帝王一是因为他身上闪光的大块翡翠,镶嵌在黄金的把架上,他还穿着鲜­嫩­欲滴的海蓝­色­衣裳。——卢克莱修

请到幕后看看他吧

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也许比他的哪个臣民都要卑贱呢。“那一位内里幸福,这一位只是表面幸福斗

胆怯、踌躇、野心、怨气及嫉妒,使他同别人一样心烦意乱:因为无论叠银财宝或执政官的侍从,都驱除不了压在头顶的痛苦与不安;——贺拉斯

即便他在军队之中,­操­心和担忧也会来扼住他的咽喉,压在,头的担忧与­操­心,不怕叮当的兵器、飞驰的箭矛,它们胆敢呆在君王、显贵之中,金银财宝也诓骗不动。——卢克莱修

他不也跟我们一样,会发烧、痛风和偏头痛吗?等到年老力衰,他卫队中的弓箭手能让他返老还童吗?当死亡的恐惧折磨他的时候,他房中的侍从能叫他宽心吗?在他满怀妒意失去理智的时候,我们脱帽致敬能使他平静下来吗?这镶满黄金珠宝的床顶,丝毫也减轻不了他阵阵发作的腹痛:你以为你的高烧会因为你的床上有大红毯子和绣花被单,就要比你睡百姓的被单退得更快?——贺拉斯

有人拍亚历山大大帝的马屁,非要他相信他是朱庇特的儿子。一天他受了伤,他看着伤口流出的血说,#喂,怎么样?这不是鲜红鲜红、地地道道的人血吗?可不像荷马说的神仙伤口流出的血呀。”诗人赫尔莫多鲁斯写诗歌颂安提柯一世,称他为太阳之子。而他却说:“替我倒便桶的人心里很清楚,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丹他们是人,仅此而已。要是他本人出身低贱,统治整个世界也不会使他高贵:让姑娘们去紧随其后吧,让玫瑰在他的脚下开放吧。——尔西乌斯

如果他粗鲁、愚笨,他凭什么享受这些?没有魄力和才华,欢乐和幸福就无法消受:

人的情­操­有多高,这些就值多少,用得恰当就好,用得不当就糟。——泰伦提乌斯

财富的好处不管有多大,还得有灵敏的感觉去品尝。使人幸福的不是拥有,而是享受:

房子、财产、大堆的钱币黄金,治不了你身上的病,退不掉你体内的烧,去不了心头的颅恼,享用财富身体一定要好。心存缺憾恐惧之人,家为何物?那是培害眼病者看的画,给痛风者贴的膏药!壶里不­干­净,倒进去的东西等于零。——贺拉斯

他是白痴,不辨酸、甜、苦、辣。他像患了感冒,品不出希腊美酒的醇香;又像一匹乘马,欣赏不了身上鞍鞯的富丽堂皇。柏拉图说得好,一切好的东西,诸如健康、美丽、力量、财富之类,对不正常的人来说都是坏的,对正常人来说则是好的,反过来也是一样。

再说,身体和­精­神都不好,身外的财富有何用?身上被针扎痛,心里郁郁不乐,是不会有兴趣统治世界的。痈风一旦发作,他就妄为皇上和陛下了,即使他,

有的是银,有的是叠。——提布卢斯

难道他还想得起他的宫殿和他的威严吗?在他发怒的时候,他身为君王难道就会不气得面红耳赤,脸­色­发白,像疯子一样咬牙切齿吗?如果他富有教养又生来高贵,王位并不为他的幸福增添东西:

假如你有健全的五脏和肢体,君王的财富不会为你增添任何东西,——贺拉斯

他看得出,那只是过眼烟云。是的,他也许赞同国王塞勒科斯的意见:知道权杖分量的人,一旦权杖掉落在地,是不屑于去捡的。他的话,是指明君肩负的重大而又艰巨的责任。当然,管辖他人不是小事一件,因为我们自己管自己还有那么多的难题。至于发号施令,虽然看起来美好,但由于人的判断力低下,由于捉摸不定的新事物叫人难于作出决断,我是很赞成这样的看法的:跟随别人要比带领别人更为容易和愉快;走现成的路,只对自己负责则是很好的­精­神休息。

所以,与其想治理国家,不如心平气和地服从。——卢竞莱修

另外,居鲁士也说过;不比接受命令者强的人不配发号施令。

然而,据­色­诺芬记载,国王希罗还说过:即便在安亭欢乐方面,他们也不及普通人。因为富裕和懒散使他们品尝不出常人品尝得到的美味。菜吃多了胃受不了,不顾一切的嗳嗳够了让人厌倦。——奥维德

我们不是认为唱诗班的孩子酷爱音乐吗?其实唱多了会使他们厌烦。宴会、舞会、化装舞会、比武大会,不常看的人、想看的人肴了高兴;可看惯了的就会觉得乏味、扫兴。处惯了女人的人,见了女人也不会动心。从不让自己渴着的人不会尝到喝水的乐趣。街头闹剧让人开心,但对艺人来说却是苦役。事情就是这样,对君王们来说,偶尔乔装打扮丢下王位过过下层百姓的生活,却是快活的事,换换生活往往使显贵们快活,净桌陋屋,既无挂壁又无红毯,使忧心忡忡的额头得以舒展。——贺拉斯

最令人为难和讨厌的,莫过于一个多宇。土耳其皇帝在深官养着三百佳丽,见到这么多的女人任他摆布,他哪里还有兴致?他的那位祖先,出猎必带七千鹰奴,这叫什么打猎,狩猎还有什么意思?

此外,我还觉得这样的显赫排场会大大妨碍他们享受最甜美的乐趣:因为他们处在众目睽睽之下,最容易遭人非议。

不知是怎么搞的,大家宁愿君王们隐藏和掩盖他们的错误。因为在我们身上称为失误的事,发生在他们身上,老百姓就认为那是专制,蔑视法律。而且除了说他们作恶成­性­之外,似乎还有喜欢对抗和践踏国家法规。

是啊,柏拉图在他的《高尔吉亚》一书中,就将专制君主定义为可以在城邦中任意胡为的人。所以,往往由于这个原因,暴露和公开他们的过失比过失本身更伤人。他们人人都怕受人注意,遭人指责,因为连他的举止和想法都有人盯着看着,百姓们也都认为有权也有兴趣对之评头论足。再说,越是显眼的污斑看起来越大;额头的疣记就超过别处的伤疤。

这就是为什么诗人们描述朱庇特的爱情总要将他换副面孔,在他们讲到的他的众多风流逸事中,以他主神的高位讲述的好像只有一件。

让我们回过头来说说希罗国王吧。他也讲过,身居王位是多么的不舒服,不能自由行动和旅行,憋在国内就像个囚徒,­干­什么都围着讨厌的一大堆人。说实在的,我们的那些国王,独自吃饭,却围着那么多陌生的说话人和围观的人。看到这些,我总是感到可怜而不是羡慕。

阿尔方斯国王说,在这点上,毛驴的处境比国王强;毛驴的主人让它们自由自在地吃草,而国王的仆人们却不给他这份自由。

我从来都不认为,一个智力健全的人,有二十个人照看他的便桶,生活会很方便;也不认为一个有一万法朗年金,曾攻占过卡扎尔,守过锡耶纳的人会觉得服务机构要比有经验的好仆人更方便,更中他的意。

君王的特权可以说名不符实。有权有势者无论大小,好像都在称王。当年凯撒就把法国有司法权的领主统统称为小国王。的确,除了不用陛下这个称号之外,他们跟国王也相去不远。你看,在远离王室的省份,比如布列塔尼,一名退隐林下、深居简出、奴仆前呼后拥的领主,车马、扈从、管家,各种职司服务、各样礼仪应有尽有;你看他的想象力有多丰富,再没有比他更像君王的了。他一年一度听人提起他的主子,就像提及波斯国王一样。他承认这位主子,仅仅是因为有某种久远的、由他的亲信记录备查的亲戚关系。说实在的,我们的法律够宽松的了,一个贵族一生中受王权的影响不过两次。只有那些受人之请并甘愿以效力获取荣誉和财富的人者认认真真地称臣服从。因为谁要愿意藏影匿踪,不惹事生非,善于把家管好,他就会像威尼斯大公一样自由。“奴隶地位约束不了多少人,多得多的人是甘当奴隶。

但希罗尤其看重这样一个事实:他看到自己得不到友谊与交往,可这是人生最好、最甜蜜的果实。某人的一切成就,不管他愿意不愿意,都是我给的,我能指望他如何表示友情和善意呢?我能因为他一定会对我敬重,就看重他那恭恭敬敬的讲话和彬彬有礼的态度吗?畏惧我们的人表示的尊敬不算尊敬;这种敬意敬的是王权而不是我自己:

统治者获得的最大好处是,百姓在忍受你的反复无常的同时,又不得不对你赞颂。——塞涅卡

我看到,昏君、明君,受人憎恨、被人爱戴的国君,都一样得到赞颂。我的前任得到的,是一样的客套,一样的虚札;我的继承人也将得到同样的对待。我的臣民不中伤我,这并不表示什么爱戴之情:既然他们是有意而不能,我为什么要把这看作嗳戴呢?跟随我的人都不是因为他同我有什么友情:交往接触那么少是不可能建立友情的。我的高位使我无法与人交往:差异与差别太大了。他们追随我是出于礼貌与习惯,与其说是追随我不如说是追随我的财富,以便增加他们的。他们对我说的、傲的,统统都是装的。他们的自由处处受到我的权威的约束,所以我看到周围的一切全都是遮遮掩掩的。

一天,皇帝朱里安的朝臣称颂他主持公道,他却说:如果这些赞扬出自那些在我的行为不公道时敢于指责或责备我的人,我会由衷地感到骄傲。

君王们真正拥有的全部优越条件与普通人投有什么两样(骑飞马、吃神馐仙肴那是神仙的福分)。他们同我们一样,困了要睡,饿了要吃;他们的刀剑并不比我们佩带的更坚硬,他们的王冠既不遮阳又不挡雨。戴完里先当皇帝十分受人尊敬又非常幸运,却丢下皇冠去享天伦之乐。不久之后,国家大事要求他重登皇位,他回答请他复位的大臣们说:“我亲手栽下的树木整整齐齐,我种的瓜儿又甜又香,你们要是见过,就不会劝我这样做了。帅阿那卡齐斯认为,执政之道,最好的是推崇德行,舍弃恶行,其余的一切不分主次轻重。

皮洛斯国王打算进军意大利。他的谋士居奈斯非常高明,他有心让皮洛斯感悟自己计划的虚荣,便问他:陛下啊,您计划的这件大事目的何在?——为我主宰意大利。他突然答遭。——然后呢?居奈斯又问。——我再进军高卢和西班牙,那一位说道。——再以后呢?-我再去征服非洲最后,等我征服了全世界,我就休息休息,过过满足自在的生活。——看在上帝的分上,陛下,居奈斯又问道,请您告诉我,为什么您不从现在起就进入这一步呢?为什么不从眼下就开始,照您所说到您希望去的地方去住呢?也免得您在这两者之间生出那么多的辛苦和危险来。因为他弄不清欲望应有的界限,真正的快乐应到何处为止。——卢克莱修

我将以下面这句古诗结束这一段,我觉得它对这个问题特别合适:“各人的­性­格规定着各自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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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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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谈限制奢侈法

我们的法律试图解决吃穿挥霍无度的问题,但其方法似乎与其目的背道而驰。真正的办法是唤起人们对黄金、锦缎的蔑视,让人把这些看得一钱不值。而我们为了让人讨厌这些东西,却在抬高它们的身价,提高它们的价格,这实在是一种荒唐的做法。比如,规定君王才能吃大菱鲆、穿天鹅绒、佩金饰带,又禁止老百姓这样做,这不是抬高这些东西的身价,吊众人的胃口又是什么呢?即使君王们勇敢地丢弃这些显示地位的标志,别的标志也有的是。做出过分的事来,在任何人身上都要比在君王身上容易获得谅解。我们可以通过许多国家的例子,学到许多更好的办法来从外表上显示我们自己,显示我们的地位(说实在的,我认为这对一个国家来说是十分必要的),也不会因此而滋生这类明显的腐败和失误。在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习惯会轻而易举地突然间产生影响,真叫人叹为观止。我们在宫廷中戴孝悼念享利二世国王不到一年,缓罗绸缎在每个人的眼里肯定已经变得非常不值钱,你若看见某人穿着绸缎,你马上就会将他当成平头百姓。那时穿绸缎的都是内科和外科医生。即便人人穿的几乎都一样,人的品格上还是有着许多显著的差别。

在我们的军队里,身穿肮脏的皮、布军衣的将士可能突然间大受尊敬,而穿着华贵的人却遭到指责与蔑视!

从君王们开始停止这种耗费,这件事一月之内就可办成,无需诏书也不需命令。我们大家也会跟着照办。法律应该反过来规定,任何人不得穿着红衣,不得披金挂银,除非妓汝和街头卖艺人。查莱库曾用这种巧妙的办法治好了洛克里人的腐败风气。他的命令是这样的。有自由身份的女子,除非在喝醉的时候,不得带有一名以上的侍女;也不得在夜间出城;不是妓汝者,周身不得佩金饰银,也不得穿绣花裙子;男子不是皮条客,不得藏金戒指,穿­精­制袍子——如米莱城内织的锦缎袍。这样,他用这些不光彩的例外,巧妙地使百姓不再追求那些毫无用处的物品和十分有害的乐趣了。

以名利诱使人俯首听命,是个十分有效的办法。君王们可以通过这种外在的激励来为所欲为。他们的喜好就是法律。“君王们无论作什么,都像在颁布旨意。整个法国都以王室的标准为标准。那难看的大开档,如果没有遮盖,就会露出我们那秘密的器官;那粗笨加大的紧身衣,弄得我们换了个模样,佩上刀剑非常不方便;那长长的发辫给你一副女人样。还有那些习惯;送给朋友的礼物要亲吻一下,向朋友致敬要吻吻手,这种礼节从前只是用于国王的;一位贵族表示敬重就得摘下佩剑,不整衣冠,完全放松,就像刚从厕所出来一样,还有,我们一反祖宗的做法,也违背这个王朝贵族拥有的特别自由,见了君王远远地就得脱帽,也不问呆在什么地方;不但见了自己的君王要脱,见到一百个别国的君主也要脱,因为三等、四等的小王有的是呀,还有别的新近搬来的有害做法。凡此种种,如果君王们不满意,就会立即销声匿迹,分文不值。这些虽说是表面上的谬误,却是不好的兆头。据说,当我们看到墙壁的灰浆和涂层开裂的时候,墙体就已受损了。

柏拉图在《法律篇》中认定,听凭年轻一代在服饰、举止、舞蹈、体育、唱歌等方面随心所欲地变换花样,忽而喜欢这样,忽而喜欢那样,一心追求新花样,还对出新花样的人推崇备至,这对他的城邦比最坏的瘟疫还要有害。风气会因此变坏,一切传统的制度都会遭到轻视和蔑视。

任何事物,除非是坏事,发生变化总是令人担忧的,如季节、风、食物、­性­情的变化。任何法律,只有那上帝令其长存,直至无人知其出处,无人了解它是否变过样时,才真正具有权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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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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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睡眠

理智叫我们做事要有恒心,但并没有说不得加快或放慢。尽管哲人不能容许人的感情偏离正道,他却可以在不失本意的情况下让感情去决定加快还是放慢自己的步伐,而不要像个死板无情的庞然大物似地立着不动。就算他是勇敢的化身,我想他的脉搏在冲锋的时候也会比就餐的时候跳得快。他甚至一定会发热和激动。因此,有时看到大人物们面对重大行动、非常事件,却完全镇定自若,甚至照常睡觉,我以为很是难得。

亚历山大大帝将与大流士激战,那天早上,他沉睡不起,眼看开战时间迫近,帕尔梅尼奥只好进入他的卧室,到床边叫他两三次才把他唤醒。

奥东皇帝决定在夜里自身。他先整理了自己的东西,给仆人们分了钱财,磨快了准备自杀的剑刃;然后,因为只等弄清各位朋友是否都已安全撤离,他便睡起觉来。他睡得那么深沉,仆人们竟然听到他的鼾声。

这位皇帝之死与伟大的加图之死有着许多相似之处,甚至还有这样的事:加图已准备自杀,事先他布置了元老院元老们的撤离,在等待元老们离开乌提卡港的消息的时候,他沉沉地睡去乌据卡,北非盘太基西北的城市。了,从隔壁的房间可以听见他的吹气声。他派往港口的人叫醒他向他报告,说元老们遇上风暴难以启航。他另派了一人,然后钻进床里再次睡去,直至那人告诉他元老们确已离去。

他同亚历山大也有些相似。护民官梅特鲁斯想要趁卡提里那的马蚤乱发布命令召庞培带兵回城。梅特鲁斯的煽动使加图遭遇一场危险的大风暴。反对这项命令的只有加图一人,为此梅特鲁斯曾同他在元老院互相谩骂和威胁。但是,命令第二天就要当众付诸实施了。那时,梅特鲁斯除了有民众和偏向庞培的凯撒的支持之外,必将带有众多的外籍奴隶和刀剑手,而加图只有他的毅力。因此,他的家人、奴仆及许多正人君子都十分担忧。有的人预感事态险恶,夜里呆在一起不吃、不喝也不睡。连他的妻子、姐妹也都在他家里一个劲地发愁、哭泣。可他呢,却反过来安慰大家;跟往常一样吃过晚饭,便去上床就寝,一直沉睡到第二天早上,直到他的一位行政长官署的同僚来将他叫醒,他才动身去参加争论。看到此人今后一生中表现出的伟大勇气,我们完全可以断定,他之所以能够如此,是因为他有一颗远远超越此类事件的心灵,所以他既不想为这类事情,也不愿为平常的事情分心伤神。

在奥古斯都战胜塞克斯图?庞培的西西里海战中,在即将开战曲时候,他竟然沉睡不醒。他的朋友们不得不叫醒他要战斗口号。这使马可?安东尼后来找到理由指责他,说他连睁眼看看自己军队阵容的勇气都没有,说他在阿格里巴跑来向他报告战胜了敌人的消息之前,都不敢见他的士兵。至于小马略,表现更糟(在同苏拉作战的最后一天,给部队下了命令,下达战斗口令和口号之后,他就在一处树荫下躺倒休息,结果死死地睡去,战斗情况一无所见,部下溃败逃跑也几乎未将他惊醒),有人说那是因为事情多、睡眠少,身体吃不消了。关于这一点,医生们会考虑睡觉是否必要到关乎人的生命;因为我们确实看到,关在罗马的马其顿国王佩尔塞乌斯是被人剥夺睡眠弄死的。可是普林尼却提到,有人不睡也活了很久。

在希罗多德的史书中,有的民族半年睡眠,半年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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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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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德勒战役

在我们的德勒战役中,出了许多少见的意外。但是不大照顾吉斯先生名声的人往往提出,在敌人用炮兵突破陆军统帅的防线时,他带着他指挥的部队停止前进、等待时机是难辞其咎的;还说,应该大胆攻击敌人的侧翼,而不应等待敌人暴露后尾的时机而遭受如此惨重的损失。不过,抛开战事的结局所说明的问题,依我看,谁要是心平气和地加以讨论,谁就会痛快地承认,不仅统帅,而且每个士兵的目的和意图,都应同全局的胜利连在一起;任何特殊情况,不管它多么重要,都不应使之离开这一点。

菲洛皮门在一次同马卡尼达的交战中,事先派出许多弓箭手和投枪手去攻击敌人的先头部队。敌人先将他们冲倒,又催马追逐他们取乐,得胜之后又沿着菲洛皮门的队伍溜过去。尽管士兵们非常激动,他还是不同意挪动地方,也不肯冲向敌人救援自己的士兵。但是,在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追、被刺之后,等他看到敌人的骑兵完全离开了步兵,他便向敌人的步兵发起了冲锋。尽管那是拉栖第梦人,但进攻正是在敌人以为稳­操­胜券开始松懈的时候发起的,所以轻易地就战胜了他们。接着,他就开始追击马卡尼达。这一战例同吉斯先生的战例相类似。

阿格西劳斯与彼俄提亚人的那场激战,据参战的­色­诺芬说,足他见过的最艰苦的战役。阿格西劳斯遇上天赐良机,可以放过彼俄提亚人的队伍,从背后攻击他们。但他却认为这样做是靠诡计而不是靠勇气,因而尽管胜利已十拿九稳,他却放过了大好时机。为了显示勇气,他竟奇怪地大胆选择了正面进攻结果他遭到痛击还受了伤,最后不得不脱离接触,采用一开始被他拒绝的办法,分开队伍放过彼俄提亚人的洪流。接着,等他们过去之后,他看到他们行进得零乱无序自认已经完全脱险,就下令追击从侧面进攻。但这样一来,他就无法打得他们溃不成军了。他们缓缓撤退,依然张牙舞爪,直至最后安然无恙。

第四十六章

话说姓名

蔬菜不管有多少种,都归在菜字的名下。同样,在姓氏研究的名下,我这里要把好几篇文章搞成个大杂烩。

也不知是怎么搞的,每个民族总有几个名字是带着贬义的。我们就有让啦,纪尧姆啦,伯努瓦呀。

同样,在君王的家谱里,好像也有些名字注定要受到青睐,如,埃及有托勒密,英国有亨利,法国有查理,佛兰德尔有博杜安,以前的阿基坦有吉尧姆,有人说,吉耶纳这个名字就是从那里来的;难怪连柏拉图的书里也没有这样生硬的名字。

再有,有件事虽然不大,但因为事情奇特,又是记述人亲眼所见,倒也值得一提:英王亨利二世的儿子诺曼第公爵亨利在法国大宴宾客,出席的贵族人数众多,闲着无事就按名字分拨。第一按名吉尧姆,叫这个名字的在座骑士就有一百一十,还不算普通贵人和仆役。

按客人的名字分桌固然有趣,皇帝盖塔下旨按荤菜名的头一个字母依次上菜也很有意思。以m开头的菜依次上桌;羊­肉­、小野猪、鳕鱼、鼠海豚等。别的也照此办理。

再有,人道是,名——名望、名声——好有益。不仅如此,说真的,有个好听、好念、好记的名字也不错。这样王公、大人们更容易认识并记住我们;在我们的仆役中,我们也往往更多指派和使唤名字最容易上口的人。我见亨利二世国王从来都叫不准一位加斯科尼来的侍从的名字;对于王后的一名侍女,他竟然主张叫她家族的通姓,因为他觉得她父亲家的姓太怪了。

苏格拉底则认为,父亲应该用心给孩子取个好名字。

再有,据说当初建造普瓦提埃的大圣母院是因为这么一件事;这个地方有十浪荡青年搞来了一名脿子,一问名字原来叫玛丽亚。小伙子听到救世主圣母的神圣名字,立刻肃然起敬。他不仅马上打发姑娘离去,而且因此终生受益。由于这件令人赞叹的事,就在小伙子住的地方,造起了名为圣母院的教堂,也就是后来我们所见的教堂。

这种送声入耳、启迪虔诚心的劝恶从善,是直达人的心灵的。另外的一种劝恶从善,则通过身体的感官打动人心:毕达哥拉斯发觉,跟他一起的几个年轻人在喜庆气氛的驱使下正策划去闯一家修道院。他就下令提琴师改变调子,以沉闷、严肃的扬扬格乐曲遏制他们的欲望,使之平息下来。

再有,我们的子孙后代会不会说我们今天的宗教改革苛刻和严厉呢?因为它不仅横扫错误和流弊,使世界充满虔诚、谦卑、顺从、平和以及各种各样的美德,而且连查理、卢瓦、弗朗索瓦这些旧教名也要革除,让马蒂萨兰、埃泽希埃尔、马拉希等更能体现信仰的名字布满天下。我的一位贵人邰居觉得跟现在相比,还是从前好,他总忘不了当年唐?格律姆当、凯德拉冈、阿垮西朗等贵族名字是多么响亮有力,只要听听这些名字,他就感到他们不是皮埃尔、吉约、米歇尔一类的人。

还有,非常感谢雅克?阿米奥,在一篇演说的法文版中原封不动地留下了拉丁姓名,并不因为法语韵律而将它们打乱和改动。这样做一开始似乎有些生硬,但由于他译的《普鲁塔克》的关系,我们已经习惯,见怪不怪了。我常常希望,用拉丁语纂写历史的人,应将国人的姓名原样保留,因为按希腊、罗马的方式装点姓名,将沃德蒙改成瓦莱蒙塔努斯,将姓名改头换面,我们就会无所适从,不知所云。

最后,在我们法国,以土地和领地名称呼每个人是个很坏的习惯,影响十分恶劣,这也会将人的出身搞得更加混乱、更加难以辨认。一位贵族子弟得到一块封地,他就带着封地的名字被人认识,受人尊敬。所以,他是不会老老实实地放弃的。他死了十年之后,土地归了外人,这一位也照此办理。请想一想看,我们对这些人还会了解多少。别的例子不必找了,看看王族的例子就可以了:有多少领地,就有多少姓氏;至于最初的祖先,我们可就不得而知了。

这类变动是那么随便,当年我就见过,谁要是福星高照飞黄腾达,人家一定会马上按照某家出名的先祖常见的谱系,给他安上新的、连他老子都不知道的称号。巧的是最不出名的家族最适合冒名捣鬼,在法国,有多少贵族自称是金枝玉叶的?我看要超过别国贵人。我的一位朋友不是风趣地讲过这样一件事吗?他们好几个人聚在一起听一位爵爷同另外一位的争论。另外这一位的爵位和姻亲关系高于一艘贵族,因而确实略胜一筹。在说到这点差异时,人人都想方设法同他分庭抗礼,有的搬出某种出身,有的举出另外一种,有的提到姓氏一样,有的则说纹章相同,还有人列举了古老的家族文书;最最起码的也是位海外君王的曾孙母

这时正开晚饭,这后一位爵爷投有上桌,却向后退去朝他们深深一躬喜他请在座的各位原谅,在此之前自己胃冒失失地同他们在一起称兄遭弟。现在他刚得知他们源远流长的身份,所以才开始按他们的地位向他们致敬。他自己是不配坐在这么多的王子王孙中间的。在这番恶作剧之后,他便将他们痛骂了一顿:“看在上帝的分上,祖宗不嫌的东西,你们也别嫌弃,今天的地位,你们也别嫌不足;能守得住就很不错;可不要否定我们祖先的业绩和地位。丢掉这种愚蠢的怪念头吧,满脑子都是这种念头的人才会厚颜无耻地把它们搬出来。

纹章跟姓氏一样都靠不住。我佩戴的是天蓝底点缀着金­色­三叶草,正面有朵围着红­色­直纹的金­色­不凋花。这个图案有什么特别之处非得专门呆在我家里呢?来个女婿就会把它带进别的家族;有个小小的买主就会买它去当他的首选纹章。再没有什么比这东西更为混乱多变的了。

可是,下面的考虑又把我强行拉到了另外一个话题上。让我们稍为仔细地探一探,看在上帝分上,看看我们把闹得人世纷纷扬扬的荣誉和名声是放在什么基点上的,我们将我们如此费力地追求的名望又是置于何处的。承受,看护、关心它的反正不是皮埃尔便是吉尧姆。啊,希望,这所向无敌的法宝,世人有时会以为它法力无边,永远万能的。那是造化赐与我们的可爱的玩物。这皮埃尔或纪尧姆是什么呢,归根结蒂不就是一种声音吗?不就是三笔四划的字吗?第一,这笔划变动是很容易的,那我就要问一问了,那么多的胜仗,这功劳归于谁呢,

因为

那不是无足轻重的奖励;——维吉尔

关系大得很:这关系到哪一个字母曾力法兰西的王冠奉献那么多的围困、战役、创伤、囚禁与效力,因而应该受到大名鼎鼎的王室总管的奖励。尼古拉?德尼佐关心的只是他名字的字母,将它们颠来倒去弄成了孔德?达尔齐努瓦,并把自己辉煌的诗画奉送给它。历史学家苏埃东尼喜欢的只是他名字的意思,他去掉父姓“列尼”,留下“特朗基”继承他著作的声望。谁能相信统帅贝亚尔的荣耀靠的只是皮埃尔?泰拉伊的功劳?谁能相信安东尼?埃斯卡林竟眼睁睁地看着普林海军将官和拉加德男爵抢走那么多次海战和陆战的功劳固?

第二,这些笔划是­干­人共用的。在每一代的人中,有多少同名同姓的?在不同的世代、不同的世纪、不同的国家里,又有多少?历史上有三个苏格拉底、五个柏拉图、八个亚里士多德、七个­色­诺芬、二十个德梅特利乌斯、二十个狄奥多尔:那么历史上没有记载的又有多少呢?谁会不让我的马夫取名庞培大帅?然而,归根结蒂,这如雷贯耳的声音,这几道光彩体面的笔划凭什么落到我那死去的马夫和那个在埃及被人砍了头颅的人身上,跟他们连在一起,使他们出人头地的呢?

你以为死人的骨灰、亡灵会在乎这些吗?——维吉尔

在人的主要价值上不分伯仲的两个人,对于我们口中流传的两句诗不知有何感受:一句是歌颂伊巴密浓达的:我的战功毁掉了拉科尼亚的光荣回。另一句是赞美阿弗里加的:从东方到墨奥提诏地,无人的功绩能同我的相比……

活着的人听了这甜美的声音心里发痒,这声音激起了他们的嫉意与欲望。他们想入非非,冒冒失失地将自己的感受当成了这些死人的想法。他们抱着不切实际的希望,自以为一样能够做到。真是天晓得哪 然而,罗马、希腊或蛮夷的统帅,都在为此而竭尽全力,这是他艰难危险中的支柱,人哪,渴望成名远胜渴求德行。

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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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判断的摇摆不定

有一句诗说得好:凡事都可以正着说,也可以反着说,

得胜的汉尼拨不知得胜之后利用胜利。

谁赞成这个看法,愿意同我们的人一起就最近我们没有在蒙孔都坚持到底这个错误做点文章,谁想要指责西班牙国王不懂得利用他在圣康坦比我们强的优势,谁就可以说这种错误是因为醉心于自己的好运,满足于初步的成功;由于无力消化已有的胜利,就没有胃口再扩大战果;命运虽然将这么好的机会送到他手里,他却承受不起,他的两臂抱得满满的,再也搂不住更多的东西。他的运气虽好,万一他的敌人得到机会重整旗鼓,这机会对他又有什么好处?他连溃散、吓坏的敌人也不敢去追,又怎能指望他敢于再度攻击集结起来重整旗鼓,又怀着愤怒和仇恨的敌人?

在命运逆转,恐惧压倒一切的时候。——卢卡努

说到底,除了已经遭到的失败之外,他还能指望什么好结果?打仗不像击剑,不以点数多少定胜负。只要敌人不倒下,就必须再接再厉再决雌雄。不彻底的胜利不是胜利。凯撒在奥里库姆城附近的战役中遭到了惨败,他对庞培的士兵们说,若是他们的统帅懂得克敌制胜,他自己早就完了。所以等到他得胜的时候,他就穷追不舍了。

可是,为什么不反过来这样说呢:贪心不足不知适可而止,那是欲壑难填的冒失鬼的行为;想要突破上帝规定的限度,那是滥用上帝的恩惠;胜利之后再去冒险,那是再度将胜利交由命运去摆布;兵法中最为高明之处,是勿将敌人逼入绝境。内战时期,苏拉和马略在打败了马尔西人之后,看到一支剩余的部队,像愤怒的野兽一样绝望地回头扑来,他们就不主张再战。如果富瓦克斯不是头脑发热,过于顽强地去追拉文纳战役的残敌,也不至送命使胜利黯然失­色­。不过这前车之鉴叫人记忆犹新,使当吉安在塞里索勒免除了同样的不幸。攻击被你逼八绝境、唯有以战求生的入是很危险的,因为人逼急了会拼命;“被困的野兽咬人狠。”

咄咄逼人,不顾­性­命,决不让人轻易取胜。——卢卡努

正由于这个原因,在斯巴达王战胜了曼提奈亚人之后,法拉克斯不让他去攻击一千名完全逃离了战场的阿尔戈斯人,而让他们自由离去,以避开这些被不幸激怒的人的拼死抵抗。阿基坦王克洛多来纳在胜利后追击败逃的勃艮第王贡德马尔,使之不得不回头迎战。但他的顽强却夺走了他的胜利果实,因为他送掉了­性­命。

同样,如果必须作出选择——给士兵配备贵重、华丽的盔甲,还是只配置必要的披挂,塞多留、菲洛普克、布鲁图斯、凯撒等赞成第一种主张的人就会提出;让士兵看到自己盔甲明亮,他一定会感到体面光荣,受到激励鼓舞;他将会更加顽强地战斗,因为他会像保护他的财物、遗产一样地保护他的盔甲:­色­诺芬说,这就是亚洲人作战时带上妻妾和最珍贵的财宝的原因。但另一方面,也会有人提出:必须消除而不是助长士兵的保命心理;前面的做法会使他加倍地害怕冒险;再有,由于有丰富的战利品,敌人会更加渴望取胜。有人曾经指出,从前罗马人在同萨谟奈人作战时,就曾受到这方面的极大鼓舞。安提奥库斯指着他准备对付罗马人的、装备体面­精­良的军队问汉尼拔;“这支军队罗马人会满意吗?删他们会不会满意?挣汉尼拔回答说,“当然会的,不管他们多么贪婪。竹利库尔戈斯不仅禁止他的军队衣著华丽,而且禁止他们搜刮战败的敌人,据他说是为了让艰苦朴素同整个战役一样闪­射­出光芒。

在围困战和别的场合,我们有机会同敌人靠近。我们往往准许士兵以各种方式挑逗、蔑视、辱骂敌人,这样做看来不无道理:因为这不是件小事,这是让他们知道不会再下令等待这些被他们百般侮辱过的敌人求和与妥协,剩下的唯一办法是战而胜之,这样就彻底打消了他们这方面的希望。不过维特里乌斯却因此而受了挫折:他所对付的是军队士气较差的奥东。奥东的士兵长期不经征战,被舒适的城市生活消磨了斗志。他责骂他们胆小怕死,怀念留在罗马的女人和花天酒地。他那些刺耳的话终于激怒了他们,使他们重新振作起来,这是任何鼓励的话都办不到的。正当他们推控不动的时候,他却主动招他们来找自己的麻烦4的确,辱骂触及人的­精­处,很容易使无­精­打采地为国王效力的人,­精­神抖擞地为自己争辩。

一支军队,保住统帅是多么重要#敌人的目标主要是这颗全军赖以维系的头颅。有鉴于此,乔装打扮参加战斗的建议似乎不容置疑。这一建议也曾为好几位统帅所采纳。然而,这个办法带来的麻烦不比希望避免的小。因为一旦将士们不再认得他们的统帅,那么他们就不会有统帅身先士卒、亲临战场激起的那种士气。一旦他们见不到已经见惯的统帅的标志,还会以为他已经阵亡或以为他见战事无望已逃之天天。至于实际经验,我们看到有时符合这种主张,有时又符合那种主张。皮洛斯在意大利同执政官列维努斯作战时的遭遇对于两方面的主张都有利:由于他事先想到用德摩加克里的盔甲掩护自己并把自己的给了他,他无疑保住了­性­命,但他也觉得招来了另外的麻烦:他打输了这一仗母亚历山大、凯撒、卢库卢斯喜欢在作战时突出自己,穿着外表鲜亮、样子特别的华丽衣服和盔甲。亚基斯、阿梏西劳斯与那位伟大的古里波斯却相反,不露声­色­地改头换面去作战,不用帝王的装饰物。

在法萨罗战役上,庞培受到的主要指责,是他停下部队静待敌人。因为这样一来(我这里照抄普鲁塔克的原话,比我的更有分量),初次打击就不如跑步迎敌时猛烈,挤在一起的战士也就失去了冲力(这冲力不比别的,会使战士们在急促碰撞中变得急躁,愤怒,使他们随着呼喊与奔跑变得更加勇猛),他们的热情,可以说也就冷却,冰凉了。一这就是普鲁塔克就此史实所说的话。但是,如果古里艘斯《公元前五世妃)。古希腊斯巴选的统帅。凯撒失败的话,不也可以这样说吗;恰恰相反,最强有力的态势是坚持不动;根据需要停止前进,保存和节省力量的人,要大大胜过迈开双腿,在奔跑中已经耗去一半力气的人。再有,军队是许多不同的个体构成的集团,在这种急促的行动中不可能步调一致,它的队形一定会乱,体力最为充沛的人必然等不及同伴的支援就同敌人遭遇。在波斯兄弟不光彩的内讧中,指挥居鲁士的希腊部队的斯巴达人克莱亚科带领部队不慌不忙地去进攻!但不到五十步的时候,他却下令跑步了。他是希望用短程突击的办法保持队形,节省体力,同时又使他们的人和投­射­兵器具有速度的优势。另外有人则是这样解决这个用兵的难题的;敌人向你扑来,你就严阵以待;敌人驻足等待,你就猛扑过去。

德皇查理五世要通过普鲁旺斯,法王弗朗索瓦可以选择去意大利迎击或是在本土上守候。他想到:保住自己的家园不受战争的马蚤扰很有好处,它完好无损就可以在必要时源源不断地提供金钱和支援;战争中每战必然造成破坏,我们的财产可不能真的遭受损失;农民可以默默地忍受敌人的蹂躏却不会忍受自己人的破坏,所以很容易因此而在我们自己内部发生暴动和马蚤乱;准许抢劫掠夺是对付战争无聊的一大支柱,却不能在自己的国内实行,而除了军饷不能指望别有收获的人,即使守着妻子、家园也不容易规规矩矩;谁摆上桌布,谁就要出钱管饭#进攻要比防御来得痛快;最容易传染,最没有道理、最快蔓延的情绪是恐惧,在腹地打输一仗就会震得全国颠动;城里人听到城外战事骤起,就会迎来尚在颤抖、气喘吁吁的将士,这些人趁机­干­起坏事来就很危险。虽然有这种种考虑,他还是打定主意召回了远隔群山的部队,等待敌人到来;因为他可“反过来设想,自己呆在国内,身边都是朋友,必有种种便利:河流、道路任他支配,无需护送就可安全地运来粮饷;危险迫近,臣民会更加忠诚;众多的城市和屏障确保着安全,他可以根据时机和条件决定是否战斗;他若愿意等待时机,他可以安全、舒适地看着敌人挨冻、受难,弄得狼狈不堪:敌人深入到充满敌意的国土上,前后左右的人全都与他作对,一旦发生疾病,无法更新、扩充兵员,也无从安置伤兵;除了抢劫,弄不到金钱、粮草;无暇休息、喘息;对地形、国情一无所知,避免不了伏击、偷袭;一旦打了败仗,无法拯救残兵败将。关于这两方面的主张,例子有的是。西庇阿觉得到非洲去攻打敌人的国土要比果在意大利守土抗敌好得多,因此他打胜了。但反过来汉尼拔却在这场战争中囡放弃征服异国去守卫自己的国土而遭到了惨败。雅典人因为丢下自己国土上的敌人进军西西里而倒了霉,叙拉古王阿加托克里却因丢下国内的战争进军非洲而交了好运。因此,我们平时说的就很有道理了:结果和结局,尤其在战争中,多数取决于命运,而命运是不会迎合听从人的推理、判断的,正如这些诗句所说;冒失鬼往往成功,谨慎者往往失败,对于正当的理由,命运总是充耳不闻,倒像是盲人瞎马在瞎走乱碰,其实有一股力量在主宰支配,迫使世人遵循它的法则。

一马尼剁乌斯但仔细想来,人的打算和决定似乎同样取决于命运;命运的捉摸不定、变幻莫测也决定着人的推理判断。

在柏拉图的《对话集》中蒂迈欧说,人的思维活动随便、轻率,因为人的推理判断跟人一样,带着很大的随意­性­。

第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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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战马

我这个人从来只是照老一套学习语言,弄不清什么叫形容词连词,也不知什么叫夺格与格,可现在却成了语言学家了。我好像听人说过,罗马人的马有的叫做“辕外马”或“右手马”,是牵在右手或牵到驿站,必要时可以乘用的体力充沛的马。因此,我们用“右手牵的”这个词来称呼战马。我们的传奇故事里,说搿走在右边一通常是指“陪伴”。有的马经过训练可以成双成对地疾驰飞奔,不上络头,不配鞍鞯,罗马骑士即便全副武装,也能在驰骋中在两匹马之间来回跳跃。这种马,故事里称作“跳换之马”。努米底亚骑兵手牵另一匹马,可以在战斗最激烈时跳换坐骑;“他们像我们的骑士那样跳换坐骑,每个人都带两匹马;在量平常的战斗中,常常持械带甲从斑马跳至劲马,骑手多么灵活,坐骑又多么驯良。”

有些马经过救助主人的训练;谁向它举起出鞘的剑,它就向谁扑去;谁攻击它向它挑战,它就朝谁又踢又咬。但实际上它们伤害的往往是朋友而不是敌人。再有一旦它们冲了上去,你就无法随便把它们撤回来,只有任凭它们去咬去踢。波斯将军阿尔底比在与撤拉米王奥奈西尔撕杀时,骑了一匹这么训练出来的马而倒了大霉,因为这马使他送了­性­命:奥奈西尔的侍从在这匹马直立起来扑向他主人的时候,当胸给了他一镰枪。

另外,意大利人说,在福尔诺沃战役中,围攻国王的敌人被他的战马又尥又踢赶开了,不然的话,他就完了。如果真有此事,那完全是碰巧的。

马穆鲁斯人吹嘘拥有世界上最最机灵的战马。据说这些马出于天­性­和习惯,会根据一定的手势和喊声用牙叼起长矛、标枪,在激烈的混战中递给自己的主人,还会辨认和识别敌人。

有人说凯撒和大帅庞培不仅有超群出众的才能,还是非常出­色­的骑手。据说凯撒年轻时,骑上马背不用缰绳双手背在身后,任凭马儿去驰骋。

造化有意将凯撒和亚历山大造就成用兵奇才,似乎也曾想方设法给他们配备特殊的战马。众所周知,亚历山大的坐骑并牛头骥一头似公牛,除了主人,它不许别人乘坐、调教。它死后得到追封,专门以它的名字造起一座城池。凯撒也有一匹,前蹄似人脚,掌子修得像人的趾甲。它其能由凯撒乘坐调教,它死后凯撒以它的画像献祭女神维纳斯。

骑在马上,我是不轻易下马的。因为不管我身体好坏,我都觉得坐在马上最舒服。柏拉图劝人骑马,说是有益健康;普林尼也说有益于胃和关节。既然如此,那我们就继续骑下去吧!

­色­诺芬的著作中提到过禁止有马的人徒步旅行的法律。特洛古和尤斯提努斯都说,帕提亚人有这样的习惯,他们不仅打仗骑马,而且办一切公私事务,诸如:经商、谈判、聊天、散步也都骑着马;他们之中自由人同奴隶的最显著的区别就在于骑马和步行:那是居鲁士国王规定的制度。

在罗马历史上有不步例子(苏埃东尼在谈到这点时专门提到特洛古,古罗马臭古斯都皇帝时代舶历史学索。尤斯提努斯,公元二世纪时的罗马历史学家,著有四十四卷置史。了凯撒),军事统帅在迫不得已时会命令自己的骑兵离鞍下马,为的是完全断绝士兵逃跑的希望,也为了获得他们所期望的步战优势,“罗马人无疑是这种战法的行采,提图斯?李维说道。

还有,他们用于对付新征服的民族反叛的预防措施,首先是收缴他们的马匹、兵器:所以我们在凯撒的书里经常看到;“他下令交出兵器,送出马匹,抵押人质。今天,土耳其皇帝既不允许他统治下的基督徒,也不允许犹太人拥有自己的马匹。

我们的祖先,尤其在对英战争期间,凡大战和正式的战斗,往往全体下地作战,因为他们只相信自己的力量,只相信自己的毅力和体力——这些跟荣誉与生命一样珍贵的东西。你若不管­色­诺芬书里那位赫里桑特说了些什么,你就是将你的身家­性­命押在了你的马上。它受伤毙命,你也跟着受伤毙命;它受惊暴躁,你会变得冒失或胆小,如果它不理会嚼子马剌,还会弄得你身败名裂。因此,步战比马战更为顽强激烈,我看这是不足为奇的,他们齐退共进,无论胜败谁都不会逃窜。——维吉尔

他们打的这些仗是最有争议的;现在看来那只能算作击溃:“一喊一冲便定胜负。”我们在应付如此巨大的危险时所需的武器必须尽可能得心应手。所以,我提议选用最短、最可靠的兵器。显然,手中的剑远比手枪飞出的弹丸更有准头,枪里有火药、打火石、打火轮等好几个部件,一点儿小毛病就会让你倒霉。由空气导引的那一枪打出去没有准头,有人让风去吹送弹丸。力量来自手中之剑,骁勇的民族都用利剑作战。——卢卡努

关于前一种兵器,等到我将古代兵器同现代兵器比较的时候,我再展开来谈。它震耳欲聋——这点大家都已习惯,除此之外,我以为这种兵器没有什么效力,希望有朝一天不再使用它。

意大利人使用的火投枪更为可怕。有种标枪,他们称为“法拉利卡”,头上装着三尺长的铁杆,可将身着盔甲的人整个穿透。它可在野战中用手投掷,也可在守卫被围城池时用各种器械发­射­。枪杆上裹有废麻,蘸过树脂和油,飞起来烈焰熊熊!它若打到人身或盾牌上,披挂和身躯都会被毁掉。但我觉得,到了­肉­搏的时候,这种标枪也台给进攻者带来不便战场上散落着这些燃烧的棍­棒­,打起来大家都觉别扭,法拉利卡投出去声尖刺耳,落下来响如惊雷。——维吉尔

他们还有别的武器,可以弥补现在的火药和弹丸的缺陷。他们用惯了得心应手,我们没见过就觉得不可思议。的量标枪投出去是如此之快,常常一下子扎透两块盾牌和两个着有盔甲的人并将他们穿在一起。他们的投石器投出的石头也又准又远:“他们用投石器将卵石投向大海,练习着远歪离穿过小小的圈环,不仅仅打中敌人的头颅,往脸上想打哪里便能打中。竹他们的进攻武器打起来也跟现在的_样隆隆作响。“城墙在攻打时发出可怕的声音,被困的人们吓破了胆。我们在亚洲的高卢兄弟习惯于需要更大勇气的­肉­搏战,非常讨厌这种可恶的飞行武器。“伤口长他们并不害怕;伤口长而不深,他们会引以为荣,但若箭头或石弹扎进­肉­里,只留下不明显的痕迹,他们想到受这么一点小伤就垂死去,便会满腔怒火、满脸羞愧,因而满地打起渍来”:这一描述同现在中了火枪的情形差不多。

一万希腊人在举世闻名的长途撤退中遇到的一个种族,曾用强弓长箭使他们遭受巨大损失。那箭身非常之长,捡起来可作标枪投掷,能将披有盔甲的人连同盾牌穿透。迪奥尼修斯在叙拉古发明了远距离快速发­射­重箭、投枪与巨型石块的投­射­器,他的发明同现在的十分接近。

这里还得提一提一位名叫皮埃尔?波尔的神学大师,他骑骡子的姿势很滑稽,蒙斯特尔莱说他经常像女人一样侧身骑着在巴黎城内闲逛。蒙斯特尔菜还说起过,加斯科尼人有一种了不起的马,能在急驰中突然转身。法国人、庇卡底人、佛来米人相布拉邦特人都将此视为奇迹,“因为他们见得少蚪-这是荣斯特尔幕的话。凯撒在谈到瑞典人时说道:h他们在马战时经常跳下马来步战,他们的马已经习惯,此时就呆在原地不动一旦需要,他们就立即上马,按照他们的习惯,最卑鄙无耻的事情,莫过于使用马鞍。使用马鞍者遭到蔑视,所以,即使人数很少,他们也不怕向众多的敌人发起攻击。”

从前我看到一匹经过训练的马缰绳垂挂在耳朵下,­干­什么都用根小­棒­来指挥,感到非常惊讶。这在马西里亚人里十分平常,他们使唤马不用鞍子也不用马缰。马西里亚人乘坐光背之马,驾驭马匹不用马嚼只用鞭子。努米底亚人骑马不使马嚼。

没有嚼子的马样子很难看,就像奔跑时一样挺着脖子伸着脑袋。——李维

阿尔方斯回这位在西班牙率领红肩带骑士团的国王,特别为骑士们规定,不得乘骑骡子,否则就处以一银马克的罚款。这是我不久前从格瓦拉的书信集里看到的。有人把他的信称为金玉良言言,他们的看法同我的看法是截然不同的。

《侍臣》的作者说,在他那个时代之前,贵族骑骡子是受人指责的(阿比西尼亚人正相反,地位越高,越接近他们的主子皇上,就越要找骡子骑来撑面子);­色­诺芬说,阿比西尼亚人总是将他们的马牢牢拴在厩内,因为它们非常顽劣暴躁,要解开上鞍辔很费时间,为防止在敌人突然袭击时来不及投入战斗而遭受损失,他们从来不在没有壕沟和寨墙的营地里宿营。

他那位居鲁士是骑兵方面的大师,他严格地训练马匹,非等它们洒下汗水完成某种科目才叫人喂它们。

斯基泰人在打仗时为情势所追,就取其马血止渴充饥,萨米蒂亚人靠喝马血活着。——马姆雅尔

克里特人遭到梅特鲁斯的围困,没有别的东西解渴,只有喝马尿。

为了说明他们军队的管理和保障比我们的军队强得多,土耳其人说,他们的士兵只饮水吃大米和咸­肉­末,每个人都可轻易地背负一个月的这种食粮;除此之外,他们还懂得像鞑靼人和俄罗斯人那样,靠马血生存并往马血中加盐。

在西班牙人来到的时候,新印度的居民将人和马都看成是高于他们种­性­的神或兽。有些部族在被打败之后,跑来向人求和讨饶,送上金子­肉­食,也总步不了给马匹进去,嘴里还说着对人说的一样的话,把马匹嘶叫当成同意妥协与休战。

在这一边的印度,乘坐大象在从前是一等君王的礼遇,二等的是坐四马拉的大马车,三等的是骑骆驼,末等下贱的则是骑马或坐单马拉的车。

当代有人写道,他在那个国度里觅过一些地方的人,骑着带鞍子、马镫和笼头的牛,他觉得他们的姿态挺优美。

昆图?法比乌斯-马克西姆?卢里亚努在同撒木尼人作战时,见他的骑兵冲锋三四次都未突破敌人的阵线,便采纳了这样一个建议:取下马的络头,用马刺狠狠地刺马,结果,什么都挡不住这些马,它们穿过倒地的兵器与人群,为步兵打开了通路,使敌人遭到血腥的惨败。

昆图?富尔维乌斯?弗拉古斯在同克尔特伯里亚人作战时,也下了同样的指令:拼如果你们取下马的络头,催马冲向敌人,你们的马就会更加迅猛。这是罗马骑兵获得成功、得荣誉所经常采用的办法……马的络头这样擒去,就突破了敌人的队伍;接着它们卫掉过头再次穿过敌群,冲断他们所有的长矛,将他们大杀一阵。

从前,当鞑靼人向莫斯科大公派去使节时,大公就得对他们采用这样的礼节;徒步迎上去,敬上一杯马­奶­(这是他们喜欢的饮品),如果在喝的时候有­奶­滴在他们的马鬃上,他就得用舌头去舔­干­净。在俄罗斯,巴雅塞特皇帝派去的军队遇上了可怕的雪灾。为了抗雪御寒,有人竟然杀马剐腹钻到里面吸取这点生命的热量。

巴雅塞特在一次激烈的战斗中被帖术儿打败,若不是在过一条小溪时不得不让他乘坐的阿拉伯母马喝个痛快的话,他是逃得很快的。马喝了水没了力气,身体发凉,很快就被迫兵赶上了。让马撒尿会使马松懈,这样说是对的,可是让它饮水,我倒觉得会使它恢复体力,更有劲头的。

克罗伊斯在途经萨尔特城时,在那里找到几处牧场,牧场里有大量的蛇。他的军马却吃得津津有味。希罗多德说,这对他的战事是个不祥之兆。

一匹马有鬃毛和耳朵才算完整;缺少了就不能勉强算数。斯巴达人在西西里打败雅典人之后,大吹大擂地回归叙拉古城,他们炫耀自己的英勇,竟然剪去了败军的马鬃,带着这些马凯旋而归。亚历山大在同达哈部族作战时,达哈人带着兵器骑着马成双成对地奔赴战场;但打起来时,其中一人要离鞍下马;他们轮流着徒步与上马作战。

我并不认为在骑马的本领和天分方面,有哪个民族能胜过我们。我们习惯上所说的好骑手,似乎更加看重勇气而不是技巧。我所认识的最内行、最可靠、最招人喜欢的驯马手好像是为我们的亨利二世国王效力的卡尔纳瓦莱先生。我曾见他两脚立鞍纵马奔驰,又卸下鞍子,返回时将鞍子提起,整理好之后重新坐上,始终疾驰飞奔着;他越过一顶帽子,然后向后往帽子里准确地­射­了几箭;他一脚点地,另一脚挂蹬,拣起地下想拣的东西;他还作了别的灵巧动作,他是以此谋生的。

我年轻的时候,有人在君士坦丁堡见过两人合骑一匹马,在马儿跑得最快的时候轮番跳上跳下。还见过仅仅用牙齿为马上络头上马具的。另外还有人一脚踩在一匹马的鞍子上,另一只脚踩在另一匹马的鞍子上,胳膊上还举着一个人急速飞奔;这第二个人完全站在他的身上,在疾驰中准确无误地­射­出一支支的箭。还有好几十人两腿朝上,头顶马鞍,立在绑于鞍鞯上的弯刀的刀尖中间飞奔。在我小的时候,那不勒斯的苏尔莫纳亲王手牵烈马让它做各种各样的动作,他自己则用膝盖和脚尖跪在两匹驿马身上,就像用钉钉在上面一样,看上去稳稳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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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说说古人的习惯

如今的人们除去自己的风俗习惯,就没有别的好坏标准和规范了,这一点我觉得是情有可愿的。因为,根据生来就有的生活方式看事、作决定,那不仅是普通百姓,而且几乎是所有人的通病。大家看到法布里蒂乌斯或莱里乌斯会觉得他们的举止穿戴很粗俗,因为他们的穿着打扮同我们不一样。对此,我并无异议。我所不满的是,他们特别缺乏判断力,很容易受当前时尚的摆布和左右;时尚一变,他们的看法和意见就可能月月改变;他们对自己的看法也会时时改变。以前胸衣的衣撑安在双|­乳­|中间,他们就搬出充足的理由,说它安得正是地方。若千年后,它被降到了大腿中间,他们就嘲笑过去的做法,觉得它荒唐可笑,叫人无法忍受。他们现在换了这种穿着,马上就指责老的穿着方式,而且抱定决心,众口一调,简直就像中了邪失去了理智。我们在这件事上的变化既快又突然,弄得世间所有灵巧的裁缝加在一起,都来不及提供足够的新款式,所以结果必然是,曾经遭人蔑视的款式往往又重新时兴起来,而那些新款式不久又被淘汰。在同一件事情的评价上,十五到二十年间会有两三种不仅仅有差异,而且是完全相反的看法,看法的多变与轻率真是难以置信。我们之中,还没有哪个人­精­明到不受这堂矛盾看法的蒙骗,不被弄得头晕脑涨。

我愿意在这里罗列一些我所记得的古人的做法。有些跟现在的一样,有的迥然不同,为的是使我们对世事的反复多变有个概念,好有个更加明确坚定的看法。

现在所说的提剑着披风作战的方法,在罗马人中间已经实行了。凯撒说过:“他们将披风缠在左手再拔出剑来。”后来他又指出我们的国民中的一种毛病——现在还有——就是半路上截住遇到的行人,非要人家说出是什么人,如果人家拒绝回答,就要挨骂和争吵。

古人每天在饭前都洗澡,就像我们用水洗手一样平常。开始他们只洗胳膊和腿;但后来,按照在世界大多数国家里延续了几百年的习惯,他们用混有药物和香料的水洗全身,洗的方式就像用普通水洗一样十分简单。最讲究、最仔细的人每天往身上抹三四次香水。他们就像一个时期以来法国­妇­女养成的修面习惯一样,常常让人拔去全身的毛,

除去你胸前、臂上和腿上的毛,尽管他们有着专门用于去毛的香膏:——马提雅尔

她往皮肤上抹香膏或用滑石打磨度肤。——马提雅尔

他们喜欢睡软床,若是睡垫子,就说明能吃苦耐劳。他们躺在床上吃东西,跟现代土耳其人差不多,于是,埃涅亚斯躺在他高高的床上就这样开始了。——维吉尔

有人在谈及小加图时说,从法萨罗战役开始,加图为政局焦虑,他总是坐着吃饭,生活得更加刻苦。他们吻大人物的手以表示敬意和亲热朋友之间问候,就像威尼斯人那样互相亲吻:

我将用亲吻和甜言蜜语向体问候。——奥维德

他们还抚摸大人物的膝盖,表示求他办事或向他致敬。克拉特斯的兄弟,哲学家伯西克里不是将手放到膝头上而是放到了生植器上。被摸的人粗暴地推开了他:“怎么啦?”他说道,“这不跟膝盖一样,都是你的东西吗?

他们跟我们一样,饭后再用水果。他们用海绵擦ρi股女人才毫无道理地忌讳这样的话);

逸就是为什么海绵一词在拉丁语里含有滛秽意思的原因。有一个人的故事说明,那块海绵是绑在棍­棒­的一端的,这个人被带去当众喂野兽,他请求允许他去解手,由于手头没有自杀的工具,他就把那棍子连同海绵塞进了自己的喉咙,结果窒息死去。古人在­干­完那事之后,用撤了香粉的羊毛擦那阳Wu:

我不会为你做什么,只是给你洗洗擦……的羊毛。——马提雅尔

罗马的街口放着罐子和半截桶让行人小便,

睡着的儿童常常梦见,在小便罐前撩起衣裳。——卢克莱修

他们在两餐饭之间吃点心。夏天有人卖雪块供人冰镇酒;冬天时也有人觉得酒不够凉,照样用雪来冰镇。贵人老爷有人给斟酒切­肉­,还有小丑供其取乐。冬天里他们的­肉­食放在炉子上端上桌子;他们还有可以携带的炊具,跟我见过的一样,所有的饭菜都在里面,走到哪里带到哪里。

啊!上流社会的富翁们,留着菜肴自己用吧;我们可不喜欢这流动的饭菜口——马提雅尔

夏天里,他们常常往楼下客厅中他们脚下的沟渠里灌注清凉的水,渠里养着许多活鱼,在场的人任意挑选,下手提了按自己的意愿烹煮。鱼过去和现在都有这么个好处,就是显贵们往往都会烹煮;所以鱼的味道要比­肉­好得多,至少对我是这样。不过,在挥霍浪费、放荡堕落、追求享乐、懒散骄奢、豪华阔气这些方面,我们的的确确是在尽力向他们看齐,因为我们同他们一样,心地的确不那么善良了。但我们的本事却没有他们大;无论­干­好事或­干­这类坏事,我们的能力都赶不上他们,因为这两方面都首先要有毅力,这是我们无法同他们相比的。­精­神力量越薄弱,就越千不出大好事,也­干­不出大坏事。

对他们来说,居中者为最大。书写和说话,孰先孰后无关紧要,这点在他们的书里看得很清楚。他们说并“奥庇乌斯“与“凯撒“,同样也说“凯撒”与“奥庇乌斯”,说“我“与“你”或说“你“与“我”都可以。由于这个原因,以前我曾经指出,在普鲁塔克的《弗拉米尼生平》的法文版中,有一处地方在谈到埃托和亚人和罗马人为他们共同取得的一个战役的胜利争功的时候,作者对于希腊诗歌里先提埃托刺亚人后提罗马人这一点似乎作过斟酌,不过译成了法文就没有含糊不清了。

女子在浴室里时也允许男子进去,甚至让男仆为她们擦身涂油,男奴下身系着黑囤腰侍候你,洗热水澡你赤身捰体一览无余。——马提雅尔

她们往自己身上扑粉以吸去汗水。

西顿?阿波利奈尔说,古代高卢人前面留着长发,脑后剃得­精­光,被本世纪带女人气的可耻习惯重新捡起来的就是这种样式。罗马人一上船就给船夫付船钱我们则到了码头再付,讨讨通行税,套套骡子,一个钟头就过去了。女人睡觉靠着墙边的过道,所以凯撒被称为“尼科梅迪国王。的过道。

他们喝酒喝唱歌歇,还在酒里掺水。哪个小伙子嫌法菜里酒太热,赶紧用我们身旁的流水兑凉。我们仆人们的笨拙举止,他们那时也有,——贺拉新

哎,伊阿诺斯固,人家不会用雪白的手,在你背后摆个犄角装个驴耳朵的,也不会像阿普利亚的渴死狗似的朝你伸舌头的!——佩尔西乌斯

亚哥斯和罗马的女人穿白­色­丧服,我们的女人过去往往也是这样穿的,如果我说得不错的话,后来也继续这样穿过。

不信吗?可整本整本的书都是这么写的。

第五十章

德摩克利特与赫拉可利特

判断是应付一切问题的工具,而且无处不在使用。正因为如此,在我所写的随笔中,一有机会我就用上它。即使是我不熟悉的问题,我也要拿它来试试,像蹬水过河似的远远地瞪出去,然后,如果这个地方太深了,以我的个头膛不成,那我就到岸上去呆着。承认过不去,这是判断的一大成功,甚至是它最为得意的成功。有时候,对于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我要试试,看看它能不能使问题具体化,使之充实有据。有时候,我用它来探讨重大的、有争议的问题;在这样的问题上,它发现不了任何属于它自己的东西,因为路子是现成的,它只能踏着别人的足迹走。这时,它所做的就是选择它所认为的最好的路;在千百条路中,说出这条或那条路选得最合适。我是遇到什么命题就抓什么,对我来说都是不错的。不过,我从来不打算将它们完整地写出来,因为根本见不到全貌。有人答应我们让我们见到全貌,可他们并不兑现。每件事情都有方方面面,有时我只是抓住一面舔一舔,有时只是找出一面摸一摸,有时则要一直夹到骨头上。我往里扎一扎,不是尽量扎得宽,而是尽量扎得深。我常常喜欢抓住命题的某个未曾探讨的方面。如果某个方面我还不熟悉,我就斗胆地深入探讨下去。我在这儿写上一句话,又在那儿涂上另一句,算是从各个部分上零零散散地采取的样品,并不打算做什么,也不许诺做什么。我不一定要对这些写上的东西负责,也不会因为觉得不错就始终如一地坚持这些东西。我还会觉得有疑问,没把握,仍然觉得自己还是老样子——一无所知。

人一活动就会暴露自己。凯撒的内心,不但在组织指挥法萨罗战役时看得出来,而且在安排休闲和艳情时也看得出来。看一匹马不仅要看它在驯马场上的­操­练,还要看它慢慢行走,甚至要看它在厩内的休息。

人的心灵活动,有的是不太高尚的。看不到这个方面,就不算对人心有彻底的认识。在它平平静静的时候,也许看得清楚得多。感情冲动的时候,它往往显得很高尚。另外,每遇一件事,它就会整个儿扑上去,全力以赴,决不会同时处理两件事。而且,不是根据事情本身,而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处理。如果就事论事,世间事情也许都有各自的标准和特点;但在我们的心里,人心就会按自己的意愿将这些标准、特点任意修凿。死亡对西塞罗来说是可怕的,对加图来说是自己希望的,对苏格拉底来说是无所谓的。健康、良心、威望、知识、财富、美丽等等以及与之相反的东西,在进入心灵的时候要剥去衣服,换上心灵给予的新表,染上心灵喜欢的­色­彩:褐的、绿的、淡的、暗的、刺眼的、顺眼的、深的、浅的,以及它们各自喜欢的;它们没有一起共同对照它们的风格、标准和形态:每一种单列由来都是最好的。所以,我们不要再找事物的外部品质作借口了:我们要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我们的好与坏取决于我们自己。要烧香许愿就许给自己,而不要祈求命运:命运对我们的品行无能为力。恰恰相反,我们的品行会影响命运,给它打上自己的印记。我­干­吗不能评评那个在吃饭时聊着天,胡吃海喝的亚历山大呢?­干­吗不看看在他下棋时这愚蠢幼稚的娱乐触动和拨弄的是他脑子里的哪根弦呢(我讨厌下棋,因为它算不上娱乐,玩起来过分严肃,把可以用来­干­正事的­精­力用到这上面不好意思)?他在组织他那光荣的印度远征时也没有这么忙过;另一位亚历山大在解析一段与人类永福有关的圣经时,也最有这么忙过。你们看,人的心里把这种可笑的娱乐看得多么重;不是全力以赴了吗?在这件事上它多么慷慨地给每人以直接认识和评价自己的可能!在任何别的情况下,我都不可能更加全面地看待和审视我自己。在这件事上,什么样的感情不在折磨人呢?愤怒、怨气、仇恨、急躁以及(在最有理由接受失败的事情上的)强烈的求胜心。看重荣誉的人不应在区区小事上展现自己的旷世奇才。在这个例子上我所说的话,对别的事情同样适用: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在展示人,表现人。

德摩克利特和赫拉克利特是两位哲学家。第一位觉得人生无聊又可笑,所以公开露面时脸上总是挂着讥讽和笑容;赫拉克利特觉得人生可悲又可怜,所以总是愁眉不展,两眼充满泪水,抬脚出门一位笑盈盈,另外一位则哭兮兮。——尤维纳利斯

我更喜欢第一种情绪,倒不是因为笑比哭招人喜欢,而是因为它更加愤世嫉俗,对人的申讨更厉害。我看,按照我们的功罪,我们受到的蔑视还远远不够。我们对一件事情表示遗憾,在遗憾和惋惜中却夹杂几分欣赏;我们不屑一顾的东西,却又觉得无限珍贵。我认为,与其说我们不走运不如说我们很虚荣;与其说我们狡猾,不如说我们愚蠢;与其说我们非常辛苦,不如说我们非常无用;与其说我们可怜,不如说我们可耻。因此,滚着他的木桶独白闲逛,对亚历山大大帝嗤之以鼻,将我们视为苍蝇或充气的尿泡的那个第欧根尼,依我看要比那位号称世人的仇敌的蒂蒙的看法更加尖酸、刻薄,因而也更正确。因为,人之所恨会常挂心头。后一位盼我们倒霉,一心希望我们完蛋,避免同我们交往,认为那是与恶人为伍,是危险的,是堕落。另一位对我们不屑一顾,所以同我们接触既扰乱不了他,也带不坏他。他丢下我们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不屑同我们交往;他认为我们既­干­不了好事,也­干­不出坏事来。

布鲁图与斯塔蒂里谈话,让他参与反对凯撒的­阴­谋,他的回答如出一辙。他觉得事情是正确的,但­干­事的人不行,根本不值得为之出力;根据埃吉齐亚的学说,哲人­干­一切事情都是只为自己;因为只有他才有资格让别人替他做事;而根据泰奥多尔的学说,让哲人为了国家利益去冒险毫无道理,为了几个狂人这样做很不明智。

我们自己的人生既可笑又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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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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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说话之浮夸

从前有位雄辩家称他的职业是让小的东西显得大,让人觉得大。这可算个会给小脚做大鞋的鞋匠。要是在斯巴达,他会因为鼓吹吹牛说谎而挨鞭子。我想,斯巴达王阿尔吉姆听到修昔底德的回答肯定大吃一惊:阿尔吉姆曾问修昔底德,他与伯里克利交手哪个会赢?“这个嘛,”他答道,“是很难验证的,因为我把他打倒在地之后,他让在场的人相信他没有饲地他就胜啦。有人让女人戴上面罩,给她们涂脂抹粉,这些人为害不那么大,因为看不到她们的本来面目,没有什么大的损失,而前面的那些人蒙骗的不是我们的眼睛,而是我们的判事能力,他们是在篡改、歪曲事物的本质。像克里特、斯巴达这类国势安定、治理有方的国家是不大着重雄辩家的。

阿里斯托给雄辩术下过一个聪明的定义,叫做;说服人的艺术。苏格拉底、柏拉图则说是骗人术、拍马术!有的人笼统地谈到它时否定这种说法,但在他们的训示、命令中却处处在确认这种说法。

伊斯兰教禁止给孩子们讲授雄辩术,因为它毫无用处。

雄辩术在雅典很有影响,雅典人发现雄辩术的运用危害极大,就下令将打动人心的那个主要部分连同开场白、结束语一起删去。

这是一件为­操­纵、煽动不守规矩的群众而创造的工具,一件像药一样用于病态国度的工具;在雅典、罗得岛、罗马这类国度里,一般百姓、无知群众、所有的人都可以为所欲为,局势总如暴风骤雨,雄辩家们便纷至沓来。的确,在这些国家里,很少有人不靠伶牙俐齿平步青云的;庞培、凯撒、克拉苏、卢库卢斯、兰图卢斯、梅特鲁斯等人,都是从中得益爬上他们最后达到的高位的,他们更多地是依仗能言善辩而不是依仗刀枪锏戟;这同太平盛世的情形正好相反。沃卢姆尼乌斯在当众演讲支持克?法比乌斯和帕?德基乌斯氏族的人当执政官时就说过:“他们生来就是打仗的人,是建功立业的伟人;打起嘴仗来很厉害:他们是真正的执政官的人选;­精­明、能说会道、有学问的人对城邦有用,可当主持正义的大法官。”

在政局最糟糕、内战的风暴造成动荡的时候,罗马的雄辩术最为盛行:就像一块没有垦熟的荒地,野草最为茂盛。由此看来,帝王主宰的政府似乎不像其他政府那样需要雄辩术;因为,众人身上的、使他们容易被这种悦耳动听的声音蛊惑摆布,不能用智力去思考弄清事情真相的愚昧与轻信,要我说呢,在个人身上是不容易都有的,而且良好的教育和劝导也容易使他免受这种迷魂汤的毒害。在马其顿和波斯就没出过任何有名的雄辩家。

我上面说的雄辩家那个字眼同一名意大利人有关系。不久前我同他交谈过,他曾当过已故红衣主教卡加失的膳食总管,直至主教去世。我让他讲讲他的差事,他把他那糊弄嘴巴的学问向我演讲了一大通,一本正经、神气活现的样子简直好像在向我宣讲某个重大的神学问题。他向我揭示了人的食欲的变化,饥饿的时候、吃过第二顿第三顿饭之后,用什么办法满足它,又有什么办法引发并刺激它;讲了调味汁如何配制,先讲一般的,再细细说明各种调料的­性­质和作用;讲不同的季节做什么不同的­色­拉,什么­色­拉要加热,哪种­色­拉要冷吃,还有如何装点美化使之赏心悦目。讲完这些,他又讲到上菜的顺序,讲得头头是道,大有讲究,

那当然不简单,知道如何切­鸡­,如何切兔子!——尤维纳利斯

这一切还都加上了丰富华丽的词藻,甚至用上了谈论帝国治理的字眼。我突然想起了我的一位老相识:

太成啦!烧糊啦!淡啦!正好啊!下次就照这么做!尽我的浅薄见识我努力教导他们。最后,德梅亚,我让他们拿起碗碟当镜子照,什么都教他们啦。

不过,在埃米里乌斯?保路斯从马其顿归来时为希腊人举行的宴会上,连希腊人也盛赞宴会的组织安排;但我这里讲的不是宴会的具体做法,而是指宴会上讲的话。

我不知道别人是否有过我一样的情况当我们的建筑师们自豪地讲起壁柱、下楣、挑檐、考林辛、多利安式建筑以及诸如此类的行话术语时,我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阿波里东富;实际上,我发现,那原来就是我厨房门上的那些毫无价值的条条块块。

当你听人说起替代、隐喻、讽喻这类语文学的名词时,不是觉得在说某种罕见陌生的字眼吗?可这都是用来描述你的贴身丫环喋噪不休地说的那堆废话的。

虽然说我们国家的官职同罗马人的毫无相同之处,更没有他们那么大的权力,我们却要用罗马人的那些高级头衔来加以称呼,这可是骗人的把戏,同下面的骗局是一路货­色­;古人曾将几个最最体面的称号加到一两位要人身上,使他们荣耀了几百年,我们看谁顺眼也给他胡乱加上。这类骗局,依我看,终有一天会成为证据,说明我们这个世纪荒唐透顶。柏拉图号称神人,那是四海认同,无人眼红的;至于意大利人,他们自吹头脑清醒,语言表述清楚,比同时代的别的民族都要高明,这样说有点道理,可不久前他们将这个称号安到了阿雷蒂诺头上。这一位除了表达非常诙谐、俏皮,确实十分巧妙(但过分做作荒诞),总而言之除了尽其所能做到能言善辩之外,我看不出有什么高明之处可以压倒当代的一般作家;假如要同那古代的神人称号相比,他还差得远呢。还有那个“大”字,我们将它加在几个君王头上,他们比起普通百姓来,一点也不更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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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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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的节俭

罗马的非洲远征军的将领阿提利乌斯?列古鲁斯,同迦太基人作战取得了辉煌的胜利,其间他写信给政府,说留在国内独自替他经管产业(总共为土地二点五公顷)的农耕仆人偷了农具逃跑了,他担心妻子儿女受苦,请求批准他回去照料;元老院委派另外一人为他管理产业,派人给他添置了失窃的农具并下令由国家出钱供养他的妻子儿女。

老加图从西班牙回国任执政官,卖掉了他的役马以节省将马从海路带回意大利的费用。在撒丁岛任总督时,他徒步外出,随身只带一名为他拿袍子的官员和一件祭祀用品,而且他还经常自己提箱子。他自豪地说,他从未有过价值超过十埃居的袍子,一天的花费也从来不曾超过十个苏;他乡下的房子,没有一所外面涂过粉,刷过灰。西庇阿?埃米利乌斯两度凯旋、出任两届执政之后,赴任省督只带七名奴仆。有人断言,荷马从来只用一名奴仆;柏拉图用三名;斯多葛派的首领芝诺一个都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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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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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凯撒的一句话

如果我们偶尔花点功夫看看找们自己,如果我们将观察别人和了解外界事物的时间用来考察考察自己,我们就很容易感觉到,人的禀­性­的方方面面都是有缺陷、有毛病的。无论在什么事情上,都不能称心满意,就连按自己的愿望和想象去挑选自己需要的东西也傲不到,这不正是有缺陷的很好证明吗?人的最大幸福是什么,这场哲学家的大争论过去、现在和将来都要一直争下去,没有结论,也不会统一,那也是一个很好的证明;想要的东西得不到,郡它就比什么都好。

想要的东西到了手,那就想要另一样。人的欲壑还是那个样。——卢克莱修

不管我们遇上什么,享受到什么,我们还是觉得不满足,还要去拼命追求新东西、没见过的东西,因为现有的东西满足不了我们:依我看,倒不是由于现有的东西不足以满足我们,而是由于我们在胡抓乱拿,他看到人所需要的一切,世人几乎都可得到。有的人富贵荣华享不尽,还有值得自豪的显!替儿孙。可人人都心烦意乱,平白无故地黯然神伤他明白毛病就出在器皿上,从外面倒进的就算是玉液琼浆,器皿脏了浆液会在里面坏掉。——卢克莱修

我们对自己想要什么,犹豫不决,把握不定;什么都不知道留住,什么都不会好好享用。有人认为那都是这些东西不好,于是就醉心于不知道不了解的别的东西,将要求和希望都寄托在上面,对之大加赏识,奉为至宝。这就应了凯撒的那句话:“人出于本­性­,往往更加相信和畏惧没有见过、隐秘陌生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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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无用的技巧

有这么一种一文不值的技巧,有时被人用来求得别人的赏识;比如有的诗人写下整篇整篇的诗作,每一句诗的开头都用同一个字母。我们见到,古代希腊人将­鸡­蛋、圆球、翅膀,斧子等词,按照他们诗句的节拍拉长或缩短,最后使它们构成这样那样的图案。有人把时间消磨在计算字母表里的字母有多少种排列上,结果发现这个数目大得难以想象(普鲁塔克的书里有过记载),此人的学问也属于这一类。我觉得有位仁兄的见解很高明:有人把一个人介绍给他,此人有种本事,会用手巧妙地投掷小米粒,投出去百发百中,总能把米粒投进一个针眼;人家要他给点什么礼物,作为对这种罕见本领的奖励。为此他非常风趣——我看也非常正确——地下令,让人送给这位艺人两兰米诺的小米,免得这么高超的技艺得不到练习。如果我们凭希奇、新鲜或难度来推崇事物而不同时考虑其优劣和用途,那就很好地说明了我们判断的失误。

不久前我们在我家里玩过一种游戏,看谁能找出最多的与两个极端有关的事物来。例如“sire”这一称谓,它可以用来称呼我国地位最高的人,即国王,也可以用来称呼商人一类的普通人,它与两者之间的人没有关系。高贵的­妇­女我们称dames;中间的称为demoiselles;而最下层的还称为dames。

张在桌子上面的天盖,只有王公宅第和饭馆里允许使用。

德摩克利特说过神仙和野兽的感觉比处在中间的人更灵敏。罗马人举哀日和喜庆日都穿同样的服装。极端的恐惧和过分的逞勇肯定都会影响肠胃,使大便增多。

纳瓦拉第十二代国君桑各的绰号“哆嗦国王”告诉我们,胆大和胆小都会使人四肢发颤。有位国王,侍从们为他戴盔穿甲时见他皮内在抖动,就设法安慰他,尽量把他将冒的危险说得小些。他回答说:“你们不了解我,如果我的皮­肉­知道我的勇气将把它带向何方,它就会大汗淋漓的。”

对做嗳的冷漠和厌倦引起的阳痿,也会由于纵欲过度而引起,过冷和过热都会使人受到灼伤。亚里士多德说铅做的把柄在冬天的严寒里会像在高温下一样熔化和流动。欲望和满足会使接受快感的部位的上下方感到疼痛。在打算和决心忍受人生的不幸时,会同时看到愚蠢和聪明。哲人们向苦难挑战,向它发号藏令,其他人则不闻不问;他们可以说是面对苦难,其他人是背向苦难;他们掂量研究了苦难的­性­质,衡量估计了苦难的轻重,带着坚强的毅力扑上去战而胜之;他们蔑视苦难,将它踩在脚丁,因为他们有颗坚强有力的心,一旦命运之箭­射­来,必然会反弹出去,失去它的锋芒,因为它在上面留不下痕迹;中间状态的人处于这两个极端之间。他们看到感受到苦难,却无法承受苦难。儿童和老迈一样,头脑都很愚笨;爱钱如命和挥金如土的人一样,都想吸引和获取。

有了学问之后,还会有一种满腹经纶的无知:学问造成和产生的无知,它由学问产生,就像前一种无知由学问消除一样。

头脑简单、求知欲不强、学问不多的人里,有不少虔诚的基督徒。他们出于恭敬和顺从,真心实意地信教,遵守清规戒律,智力一般,能力中等的人里,会产生错误的见解;他们根据看到的表面情况,抬出某种说得过去的理由,把我们按从前的方式行事说成天真和愚蠢,认为我们在这方面没有长进。才华出众的人深思熟虑,较有远见卓识,是另一类型的好信徒;他们经过长期认真的探索,透彻了解了圣经中深刻玄奥的智慧,感受到了教会深奥和神圣的秘密,然而,我们看到其中有些人已经带着出­色­的成果和信念经由第二级达到了最高的一级,这就等于达到了基督教智慧的最高境界,他们带着宽慰、感激、自我克制、谦虚谨慎的态度感受他们胜利的喜悦。在这个等级中,我没有听说过存在这样的人:他们为了洗刷他们过去的错误,为了使人对他们放心,对于我们的事业的指导采取极端、过分、不公正的态度,对之横加污蔑指责。

朴实的农民是正派人;哲学家是正派人,或者按现在的说法,是能­干­、明白,受过广泛有用的知识教育的人。这两者之间的人既不愿坐第一把目不识丁者坐的椅子,但第二把椅于又够不着(他们——包括我自己和另外许多人——ρi股悬在两者的中间),这些人本事不大惹人讨厌但很危险,他们是在给这世界添乱。至于我自己,我是在尽量往这第一把天然就有的椅子退去,我犯不着一个劲儿地往前挤。

纯朴自然的民间诗歌朴实无华,优美动人,足以同艺术上完美的诗歌相媲美。从加斯科尼的田园歌以及从来自不知科学不识文字的国度的歌谣里就可看到这一点。二者之间的平庸诗歌不见辉煌,没有价值,不受人们青睐。

在我们的思路打开之后,我竟发现我们同往常一样,又把一个容易的游戏,一个俯拾皆是的题目当成了难作的游戏、希罕的题目了。我们的想象力被激发起来之后,竟然发现了无数类似的例子。由于这个原因,我就只补充一个例子算了:我的这些随笔就算值得人品评一番,我看也可能发生这样的情况,平平常常的人和出类拔萃的人可能都不怎么喜欢;前者可能注意不够,后者可能执着得过分;他们都可以在中间地带凑合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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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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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气味

据说有些人,比如亚历山大大帝,由于体质特殊、与众不同,汗水会散发出香味。普鲁塔克和另外一些人曾经探求过其中的原因。可人的身体一般说来情况是相反的;最好的状况是没有气味。要说最洁净的气息好闻,无非是没有任何异味,比如健康的儿童的气息。无怪乎柏拉图要说,女人的最佳气味是无臭无味。这也像常言所说,最受人赞许的女人举止是无声无息。对那些异常的香味,我们有理由怀疑,有些人使用它,是为了掩盖他们身上原有的某种怪味。这样,就有了古代诗人的这句俏皮话,叫做:香即是臭。科拉西纳,我们身上没有气味你就高兴。

我宁肯没有气味也不要有香气。总有香味可不好闻。——马提雅尔

然而,我却非常喜欢闻到香味,而且十分讨厌臭味,遇到臭味我比谁都躲得远。因为我的鼻子灵得无与伦比,无论闻章鱼还是闻毛茸茸腋窝的羊臊味,都要胜过那搜寻隐藏野猪的猎犬。——贺拉斯

我觉得越是单一、自然的香味越好闻。在这上面下功夫的主要是女人。在远古的蛮荒时代,斯基泰的女人洗过澡后就在全身和脸面上撒抹一层当地产的香料,待要接触男人,去掉这层化妆品她们的身子就光­精­、芬芳。

说来也稀奇,不管什么气味,到我身上就沾得很牢,我的皮肤很会吸附气味。有人抱怨天地造化,怎么不让人在鼻子上长个盛香味的东西。错啦,因为气味是来去自如的。可是我的情况却特别,我满嘴的胡子就是替我盛香味的。我的手套、手帕靠上去,气味就整天留在上面。它会泄露我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年轻人拥抱亲吻,亲得津津有味,亲个没完没了,亲得粘粘糊糊,这吻先是粘在那里,几个小时之后还在那里留着。有些流行病由人多而带来,由空气传染而发生,而我却很少得这种病;我年轻时我们的城市和军队里都发生过的好几种流行病,我也没有得。有人在苏格拉底的传记里看到,他虽然在好几次折磨雅典的瘟疫几度发作时都未离开过雅典,但只有他的身体一直没有病过。

我以为,医生们可以更多地利用气味;因为我常常注意到,不同的气味会使我的情绪发生不同的变化,对它产生不同的影响。有鉴于此,我赞成这样的说法:教堂里燃香置香料这种各个民族各种宗教普遍采用的古老做法意在愉悦、唤醒和净化人的感官,使人更好地静修。

有的厨师善于用特殊的香料调理­肉­的味道。本世纪突尼斯国王到那不勒斯会晤查理皇帝,有人注意到他的菜肴里­肉­的味道调得特别好,真可惜能能领教他们的技艺,所以也无从谈起。他们将各种香料塞进­肉­里分别加以烹制,那香料十分名贵,一只孔雀加两只野­鸡­要花一百杜卡托;等到做好切开,一股久久不散的香气不仅充满了餐厅,而且飘满宫中所有的房间,一直香到周围的宅第里。

对于住宿,我首先关心的是远离难闻、沉闷的空气。威尼斯、巴黎这两座美丽的城市,由于它们刺鼻的气味——水腥味和污泥味——影响了我对它们的喜爱。

第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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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祈祷

学校里的学生会提出疑问来讨论,我也提出几个不成熟没把握的想法来,目的不是要证明真理,而是要探求真理。我把这些想法交给不仅主导我的行为和写作,而且主导我的思想的人去评判。如果因为我无知或疏忽,有的话违背了我生死不离的罗马使徒公教的神圣教规,那就应该受到诅咒了。所以,批评也跟赞扬一样,对我来说都是有用的,可以接受的。不过,既然我始终相信他们的审查,任凭他们处置,我就要像这里一样,斗胆说一说各种各样的话了。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想错,但既然上帝仁慈对我们特别照顾,向我们逐字逐句地口授了一套祈祷词,我总觉得我们应该更加经常地使用它。如果我说得不错,大家在饭前饭后,起床就寝以及在进行一切别的特别活动时,都要进行祈祷,我希望基督徒在这些场合都念主祷文,即便不把它作为唯一的祷文,但至少每次都要用它。

教会可以根据宣教的需要将祈祷文加以拓展和变通,因为我知道实质内容总是一样的,但是,必须将它突出出来,使人人口中总有它;因为该说的它都说到了,而且它适合各种场合,这些都是肯定的。这是我处处使用的唯一的祷文,我反复念它没有变过。

因此,我脑子里也只记得它。

此刻我忽然想到,不管我们有什么打算,不管我们­干­什么事,总要求助于上帝;不管我们在什么地方需要帮助,也不问理由的对错,一有需要就呼唤上帝;不管我们处于什么状况,也不管是在­干­什么坏事,都在呼喊他的名字,求他施展神通。真不知道这种毛病是从哪里来的。

的确,他是我们唯一的保护人,而且事事可以帮助我们;可是,虽然他与我们仁慈地订立了那份天父与人的美好盟约,但他除了仁慈万能之外,他也一样非常公正,而且他更多的是主持公道而不是施展法力。他是根据公正的理由而不是根据我们的请求帮助我们的。

柏拉图在他的《法律篇》里归结了三种错误的神仙观一是神仙根本不存在;二是世事神仙管不着;三是对人的愿望、供奉和牺牲,他们一概不拒绝。第一种,据他看一生一世不会改变。后两种可能长久不了。

上帝的公正和万能是不可分的。怀着不良动机求助于上帝是无济于事的。至少在向他祈祷的时候,灵魂一定要­干­净,没有邪念;否则就是自己给他送上惩罚自己的管杖。我们应该向上帝请求宽恕,可是在表达的愿望里却满含着不敬和怨恨,这不能弥补反而会加重我们的过失。正因为如此,我见有些人动不动就向上帝祈祷,可祈祷的同时行动上却不见有多少改进与转变,我就不愿赞扬他们,就算你用高卢礼帽遮住了额头,夜间的偷­情­人哪……——尤摊纳稠斯

非常虔诚但生活上可憎可恨的人似乎比真诚坦率、处处放荡的人更应受到谴责。但我们的教会却总是给予照顾而不管他已经沾上了可能­干­出大坏事来的顽固习­性­。

我们遵照习惯进行祈祷,说得更明白点,我们是念诵我们的祈祷文,说到底那只是表面的东西。

有人念饭前经要画三次十字,念饭后经也要画上三次,可一天的其他时间里,­干­的都是寻仇、贪婪、不义之事,叫人看了实在不痛快(更可气的是,这是我表示敬意的惯用手势,连我打哈欠时都要用的)。他们­干­坏事、求上帝各有各的钟点,好像分配安排好的一样。他们如此一贯地­干­这一件又一件如此不同的事情,在一件到另一件的转换、连接点上竟然看不出丝毫的脱节和不自然,真是不可思议。

让罪恶和法官和谐一致相安无事地共同呆在同一个住所里,多么丑恶的灵魂才会心安理得呢?一个人满脑子卑鄙下流的东西却又觉得这些东西在上帝眼里非常丑恶,他要去同上帝交谈时,向他说些什么呢?他会回心转意;但他又会突然间旧病复发。如果真像他说的,想想上帝的公正,想到上帝会如何主持公道他的灵魂就受到震动,就得到改善的话,那么不管那忏悔多么短暂,畏惧就会使他经常记起这些想法,他就会马上看到自己身上的那些一贯的、顽固的毛病了。可是,那些明知罪过大得要下地狱却把整个生命都押在它带来的利益土的人又怎么样呢?我们有多少被认可的行当职业本质上就是邪恶的嘛!有人向我承认,他一辈子都在宣扬一种据他说是邪恶的宗教并且为它出力,这宗教与他心里信的根本对立,在他的内心是怎么对待这些话的呢?在这个问题上,他们是用什么语言同公正的上帝交谈的呢?他们的忏悔明摆着是随手拈来弥补过失的,所以在上帝眼里,在我们眼里,他们的忏悔是不算数的。难道他们如此大胆竟敢不弥补过失、不忏悔就要求宽恕吗?我坚持认为满脑子下流东西的人同这些人没什么两样;但是,这两类人的顽固不化不是那么容易承认的。他们会突然起劲地捏造出一套互相矛盾倏忽多变的说法来,这种矛盾和多变我觉得真是妙不可言。他们摆出的是一副­精­神上非常痛苦无法忍受的样子。前几年,有些人的想象丰富得令我吃惊,不论谁头脑清醒一点信奉着天主教,他们就说那是假的;为了抬举这个人,他们甚至不顾他公开说些什么,硬说他内心里一定跟他们一样,信奉的是改革了的宗教。让人生气的是,这些人自以为非常了不起,所以深信这个人不可能跟他们的信仰不一样。更加气人的是,他们竞深信,不管今生的命运如何,这个人一定宁可接受今世的命运安排也不愿考虑将来有无永生的希望。他们可以相信,我的信仰可不是假的。我年轻的时候,如果说有什么事曾令我向往的话,很大程度上就是,希望也能经受从前的那件大事带来的危险和困难的考验。

我觉得,教会规定不得胡乱冒失地吟唱圣灵口授大卫的圣歌不无道理。在我们的行为牵扯到上帝的时候,必须恭恭敬敬,专心致志,满怀敬意与尊重。这种声音太神圣了,不能只拿它来闲唱闭听。它应该从我们的内心,而不应从舌头发出。允许一个店铺的伙计一边想着无聊的心事一边哼着它解闷是毫无道理的。

当然,拿着记载我们信仰的神圣奥义的圣书在饭厅和厨房里胡乱挥舞也是不对的。从前那叫研读奥义,如今却成了消遣解闷了。这样严肃认真的研读是不应该Сhā空乱哄哄地进行的4这件事必须事先准备,平心静气地进行,每次必须先说这句做日课的序祷文:“永不灰心”,而且要坐姿端正,显得专心致志,毕恭毕敬。

那不是人人都可研读的,需是上帝要求的专事研读韵人。恶人、无知的人越读越糟糕。那不是讲给人听的故事,而是叫人肃然起敬顶礼膜拜的历史。有人以为把它译成了通俗语言,老百姓就能理会领悟,那真是可笑之至!他们不完全理解书上写的东西难道只是文字的关系吗?这还用我说明吗?为了给百姓提供这么一点点 指十六世纪上半叶的宗教改革。理解它的方便,他们将百姓推得离它更远了。其他人的完全彻底安安稳稳的无知比起他们这种在字面上做文章、毫无用处、助长狂妄自大鲁莽冒失的有知更有益处,更加明智。

我还认为,人人都来把这么神圣这么重要的经典任意翻译成各种语言,其危险大大多于益处。犹太人、穆斯林以及几乎所有的其他民族,都接受和尊重最初用来写他们的宗教奥义的语言并且禁止篡改和变动。那不是没有道理的。知道吗,在巴斯克和布列塔尼有相当多的裁判官能用他们的语言翻译圣经的?普天下的教会没有比作这样的“裁判官更艰难、更庄严的了。在希道和说话时,解释可以含糊、随便和变通,而且谈的是一个部分;译圣经就不一样了。

一位希腊的历史学家曾正确地批评说,基督教的奥秘当时在大庭广众中传播,落到了卑贱的手艺人手里;人人都可以妄加评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既然贵族们从前曾禁止苏格拉底、柏拉图等大贤哲们谈论和打听德尔福斯的神甫们领受什么任务,如今看着纯洁的宗教奥义在无知百姓的口中遭到亵渎,那些托上帝之福得以了解这些奥义的人,应该感到莫大的耻辱。他还说,在神学问题上君王们行事不是依仗虔诚,而是依靠发脾气;虔诚行事按部就班,稳重节制,符合上帝的道理,合乎公道;但是,一旦它受到人的感情的支配,就会变成仇恨和嫉妒,种出毒麦和荨麻而不是小麦和葡萄。另外有一位也说得对,他向罗马皇帝提奥多西乌斯进言道,争论解决不了教会的分裂,反而会激起分裂鼓励异端邪说;必须避免一切争论争辩,­干­脆按照古人定下的规矩和信条行事。拜占庭皇帝安德罗第库斯在宫中遇到两名大臣在与洛帕第乌斯争论一十重大问题,便将他们训斥一顿,甚至威胁说,如果继续争下去,就将他们扔进河里。

今天,孩子和女人给年纪最大的、最有经验的人讲解教会的法规,可柏拉图《法律篇》的第一篇就提出,对于为什么要有像上帝命令一样的民法,他们连问都不能问;他还提出,老人们互相间可以交换看法,也可以同官员讨论,他同时又提到;只要没有年轻人和不信教的人在场。

有位主教在回忆录里写道,在世界的另一端有个岛屿,古人称为迪奥斯里德岛国,岛上舒适宜人,盛产各种树木、水果,空气有益健康;岛上居民信奉基督教,设有教堂、祭台,里面除了十字架没有其他圣像;居民人人循礼守斋,准时向教士交纳什么税,他们人人都很忠贞,一生中只能娶一个女人;另外,他们非常知足,所以身在大海却不知用船;他们又非常纯朴,以致对自己笃信的宗教竞一无所知;这些虔诚地崇拜偶像的教徒,对于不了解他们的人来说简直不可思议,他们对自己的神灵的了解,仅仅是名字和塑像。

欧里庇得斯的悲剧《美那里普》原先的序幕中有这样的话:啊,朱鹿特,除了你的名字,我对你一无所知。

我年轻时也见有人抱怨过,说有些文章光谈人文、哲学,不谈神学。但是,反过来这样说,可能也有几分道理:神学最好像国王和君主一样,有它特殊的地位;它应该处处为主,而不应为次、为辅;也许语法、修辞和逻辑方面的例子以及戏剧、游戏,演出方面的题材应该从别处去找,而不应从如此神圣的学说中去找;令人肃然起敬的上帝的话,应该满怀崇敬地单独加以研究,它的风格也是一样,决不能同人的说话混同起来;神学家写东西过分像人文学家,这种情况要比人文学家写东西一点不像神学家的情况更常见: 即印度洋中的索科特拉岛。圣?克里索斯托姆说:“哲学这个无用的奴仆早已被逐出了神学院,对这个收藏上天学说宝库的圣殿,它连从门口经过张望一下的资格都没有,人的言语有时非常卑贱,不应使用神的语言中崇高、庄严、训导的方式。于是我就让神的语言,以它的方式替我说出,只能当面向神吐露的话,诸如运气、命运、机遇、祸福、神等等。

我把别人的以及我自己的想法,仅仅作为人的想法提出来,单独加以考虑,而不将它们看成由上天命令确立、规定的,不容怀疑和讨论的想法,是作为看法而不作为信仰提出,作为我自己的思考而不作为我的宗教信念提出,就像孩子们交的习作一样;是接受训导的而不是训导他人的;用的是世俗的方式,不是教士的方式,不过总是非常虔诚的。

那么,会不会有人说,规定除了明确宣布信教的人,其他人只能非常谨慎地写写关于宗教的事,那不是没什么益处,也不公道吗?这样说不是也有道理吗?也许连我也在内,不是要让我闭嘴不谈吗?

有人告诉我,在别的民族中,人家都禁止在平时说话中提上帝的名字。他们不许人以感叹与惊呼的方式提上帝的名字,不管是为了作证还是为了比较:我觉得他们这样做有道理。不管我们在互相交往与相处中以何种方式呼唤上帝,都应是严肃的、虔诚的,

在­色­诺芬的著作里,好像有过这么一段话,他在其中指出,我们向上帝祈祷的次数应该少一些,因为祈祷时我们的心理状态必须符合要求,要毕恭毕敬、诚心诚意,而要经常进入这个状态不是轻而易举的;若是做不到,我们的祈祷非但徒劳无益,而且还有害处。我们常说:请宽恕我们,我们也宽恕曾经冒犯我们的人。我们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不就是说我们向他奉献一颗没有仇恨和怒气的心吗?可是我们却在呼唤上帝求他帮助我们的错误,促使他丢掉公正。这只能当面向神吐露。——佩尔西乌斯

守财奴向他祈祷是因为保不住自己的财产;野心家是为了争取胜利和医治痛苦;盗贼求他帮助克服危险和困难以顺利地实施自己的罪恶勾当,或因为顺利地杀死了过路人而向他致谢。在他们行将翻越一座房屋或将它炸掉的时候,他们在房前祈祷,诉说他们充满残忍、滛意、贪婪的打算和希望。休想悄悄向朱庇特恳求的事情,你就告诉斯泰乌斯吧,

——啊,天哪,是仁慈的朱庇特呀!他喊道。朱庇特也会对我这样说吗?——佩尔西乌斯

纳瓦尔的王后玛格丽特谈到过一位年轻君王的事,虽然她不提他的名字,但根据他的显赫地位,就可以知道他是谁了。她说他每次去同巴黎一位律师的妻子幽会、睡觉,都要在途中穿过一座教堂;来去路上穿过这个神圣的地方,他都要祈祷和祷告。请诸位评判一下,他心里想着寻花同柳,把上帝的恩惠用到了什么地方!然而,玛格丽特提起这件事,却是为着证明他的虔诚是值得赞赏的。不过,仅凭这么一件事并不能证明女人不大适宜于谈论神学问题。

真正向上帝祈祷,虔诚地求得上帝宽恕,灵魂肮脏的人,在祈祷同时还在受着撒旦摆布的人是做不到的。一边­干­着坏事一边呼唤上帝帮助的人,就好比是个一边割着别人的钱袋一边要求法官帮助的贼,也就等于抬出上帝的名字来为他的谎言作证。我们压低了声音无耻地作着祈祷。——卢克莱修

很少有人敢于公开他们私下里向上帝提的要求。不在教堂里低声吐露心愿,而要大声祈祷,并非人人都做得到。——佩尔西乌斯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毕达哥拉斯派要求祈祷当众进行,人人都能听见,免得有人向上帝提出不适当和不合理的要求,就像下面这一位一样:他先大声说了句;阿波罗啊接着他又像怕人听见似地动动嘴­唇­:美丽的拉凡娜呀!请允许我行骗、装出公正善息的样子,请在夜间用云彩掩护我的罪行与盗窃。——贺拉斯

诸神答应了俄狄浦斯无理的请求,同时又给予严厉的惩罚。他要求让他的孩子们互相决斗以解决国家的继承问题。他看到自己的话当真兑现了,他是多么的不幸。我们不应要求事事遂意,而应要求事事符合理智。

说句实在话,我觉得我们跟那些将神圣的上帝的话用来施展巫术魔法的人一样,也在滥用我们的祈祷;我们自己讲自己的,也不管祈祷的效果是取决于祷词的排列、它的声音或是它的连贯,还是取决于我们自己的态度。因为,我们向上帝送去的,是我们凭借记忆背得的话,我们希望以此来弥补我们的过失,可我们的心中却充满了贪欲,并无忏悔的意思,也没有丝毫重新回归上帝的表示。世间的一切都没有上帝的教诲这样随和、这样温情、这样与人为善。他召唤我们,不管我们有多大的错误,也不问我们多么可憎可恨;他向我们张开双臂,不管我们多么卑鄙、多么肮脏、多么污浊,也不管我们将来怎么样,都把我们拥入他的怀抱。不过,作为回报,必须好生看待他,必须怀着感激接受他的宽恕;至少在向他走去那一刻,心中必须悔恨自己的过失,憎恨过去促使我们与他过不去的感情。柏拉图说:“无论神还是正直的人,都不会接受坏人的礼物。”如果奉献祭品的手未沾罪恶,就不必送上这么丰富的祭品,拿出而粉、盐巴做的喷香的糕饼,就可平息珀那忒斯的敌意。——贺拉斯

第五十七章

论年龄

我不能同意我们现在确定人的寿命的办法。我见古代哲人与一般人的算法不同,他们将人的寿命算得短得多。小加固对想要阻止他自杀的人说道:“像我这把年纪,难道人家还能说我死得太早吗?”可那时他才四十八岁。他认为这个年龄已经非常成熟,可以算作高龄了,因为有多步人还达不到这个年龄呢;有的人议论说,按他们说的自然寿命——我不知道该叫什么——人是可以指望多活上几年的;由于人受着大自然的摆布,我们人人都会遭遇许多不测,如果那些人运气特好,可以免遭不测,他们是可以多活几年的,否则不测之事可能使他们活不到他们预期的寿命。等到年老力衰再寿终正寝,这样的死法是少之又少最不常见的;给寿命提出这样的目标,指望着老死善终,那是做的什么好梦啊?我们现在只把老死称为自然死亡,好像一个人从高处掉落摔断脖子,遇上海难给淹死,染上瘟疫得了胸膜炎死去都是违背自然的,好像这些倒霉事都不是我们平时要遇到的。可不要听信这些鬼话州臣许倒应该把一般的、共同的、普遍的东西称为自然的。老死是罕见的,特殊的、非一般的死,不比其他的死更自然;这是最后的、极端的死法!它越是不可企及,我们就越不应该指望它;这正是我们不可能越过的界碑,足自然法则规定不得超越的;它让人活到那个时候,则是它的特别照顾。这是它出于特别的优待,在两三百年的时间里仅仅赐予个把人的豁免权,让他在漫长的一生中不会遇到它所布下的艰难险阻。

因此,我认为要注意到这样一点,就是我们已经达到的年龄是很少有人达到的。既然人一般都达不到这个年龄,那就说明我们年纪已经够大了。既然我们已经超越了通常的限度,即我们的真正寿命,我们就不应再指望超出很多了;既然我们已经看着世人纷纷死去自己却一次又一次逃脱了死亡的厄运,我们就应该承认,庇佑我们的这种非同寻常的好运一定不会长久的。

存在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是法律本身的弊病;法律规定一个男子不到二十五岁不能支配自己的财产;而且在二十五岁之前勉强允许他支配自己的生活。奥古斯特将旧罗马法令的规定砍去了五年,宣布只要有三十岁就可担任法官职务。塞尔维尤斯?图里乌斯免去了超过四十七岁的骑士的兵役;奥古斯特又将它降到了四十五岁。在五十五岁或六十岁前让男子退休我看不大可能。我可以赞成为了公众的利益尽可能延长从业和工作的年限;但我觉得失误是在另外一面,就是我们从业的时间不够早。奥古斯特十九岁就当上了统治世界的全权大法官了,现在要判决一个檐槽装在什么地方,满了三十岁的人才有资格。

至于我的看法,我认为人的活力二十岁时已经充分显露出来,完全可以看出将来会有多大作为了。在这个年龄还没有充分显示自己力量的人,以后也决不会表现出来。人的天生的品质和美德就在这个期限之内展示它们的力量和美好,否则永远不会再展现。刚长出来就不扎入的刺儿。可能永远不会扎人。多菲内的人如是说。

据我所知,人类的全部丰功伟业,不管是何种何类,也不管古代现代,可以认为多半是三十岁之前面非三十岁之后创立的;是的,这点往往体现在许多人自己的一生中。对于汉尼拔及其宿敌西庇阿的一生,不是完全可以这样说吗?

他们一生中那辉煌的一半,是躺在他们年轻时争得的荣誉上 度过的;那时他们成了大人物,付出代价的全是别人根本不是他们自己。讲到我自己,肯定地说,过了这个年龄,我的­精­神和身体退得多进得少,缩得多长得少。有人善于利用时间,也许知识和经验都 随年龄而增长;但是,生气、活力、毅力以及另外一些人所固有的重 要而又根本的品格都在减弱、衰退下去。时间的无情敲击缩短了我们的身躯,用坏了的弹簧卡住了机械,头脑就会出毛病,舌头和理智都会颠三倒四。

有时,是身躯首先衰老;有时也会是心灵;我见过相当多的人,头脑的衰退比肠胃和腿脚更早;这种毛病病人越是感觉不到,症状越不明显,它的危险就越大。这次我对法律表示不满,不是因为法律让我们­干­得太久,面是因为它用我们用得太晚。我以为,考虑到生命的脆弱,考虑到人的一生会遇上多少常有的天然暗礁,我们就不应让出生、闲玩和学习占去那么大的一部分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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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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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人的行为变化无常

对于愤常观察人的行为的人,最难的莫过于去探索人的行为的连贯­性­和一致­性­。因为人的行为经常自相矛盾,难以逆料,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的所作所为,小马略忽而是马尔斯的儿子,忽而又是维纳斯的儿子。据说博尼费斯八世教皇当权时像只狐狸,办事时像头獅子,死时像条狗。谁会相信残暴的象征尼禄皇帝,当有人按照惯例把一份死刑判决书递给他签字时,竞会:“上帝啊,我真愿意不会写字!”判处一个人的死刑叫他心里那么难过?

在这件事上,在每个人身上,这类的例子不胜枚举,以致使我感到奇怪的是,有些聪明人居然费心把这些碎片拼凑一起。因为我觉得优柔寡断是人­性­中最普遍、最明显的缺点,这有滑稽诗人普布利厄斯的著名诗句为证,

只有坏主意才一成不变。——普布利厄斯

根据一个人的日常举止来评论他,那是一般的做法;但是,鉴于人的行为和看法天生不稳定,我经常觉得,即使是杰出的作家也?

往往失误,说什么我们有始终如一、坚韧不拔的心理组织。

他们选择一种公认的模式,然后按照这个模式,归纳和阐述一个人的行为,如果无法自圆其说,就说这个人虚伪矫饰。奥古斯都这人他们就无法评判,因为他一生中变化多端,出尔反尔,叫人无从捉摸,最大胆的法官也不敢妄下结论。我相信人最难做到的是始终如一,而最易做到的是变幻无常。若把人的行为分割开来,就事论事,经常反而更能说到实处。

从古史中很难找出十来个人,他们一生的行为是有恒专一的。有恒专一却是智慧的主要目的。因为,为了把生活归结为一个词,把生活的种种规则归结为一条规则,一位古人:“同样的东西要或不要必须前后一致、我不想再加上一句:“但愿这种意愿是正确的;因为,意愿不正确的话,就不可能坚定不移。”确实,我从前听说,恶行只不过是放纵和缺乏节制,因而也就不可能始终如一。据说这是迪莫斯西尼说的话,讨教与审惧是一切德行的开端;而始终如一是德行的圆满完成。我们在言词中要选择某一条道路,总是去选择一条最好的道路,但是没有人想去实践;

他不做自己要求做的亊;他却又要求做自己已经放弃的亊,他摇摆不定,一生充满矛盾。——贺拉斯

我们一般的行动,都是根据我们的心意,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听任一时的风向把我们吹到哪儿是哪儿。我们只是在要的时候才想到自己要的东西,然后却像变­色­龙一般,躺到什么地方就变成什么颜­色­。我们在那时想到要做的事会儿又改变了主意会儿又回到那个主意,优柔寡断,反复无常:?

我们是木偶,听任强劲的手­操­纵和摆布。

我们不是在走路,而是在漂流;受到河水的挟制,根据潮水的涨落,时而平静,时而狂暴,

我们不是总看到:人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永远在探索,

在寻求一片土地,仿佛能够放下他的包袱?

天天有新鲜事,我们的情绪也随时间的推移而变换。

人的思想闪烁不定,犹如神圣的朱庇特布满大地的雷电。—荷马

我们在不同的主意之间游移不定。我们对什么都不愿意自由地、绝对地、有恒心地作出决定。

谁若能以自己的想法制订和颁布某些规范和准则,我们可以看到他生活中一切的一切自始至终矢志不渝,行为与原则丝毫不会相悖。

然而,恩培多克勒看到阿格里真托人的这种矛盾­性­,他们纵情作乐,仿佛第二天就是他们的死期,却又大兴土木,好似可以天长地久活下去。

小加图这个人的­性­格是很容易说清楚的;拨动他的一根心弦,?

也就是拨动他的每一根心弦,因为声音都是非常和谐协调,决不会发出一点杂音。然而我们呢,有多少次行动,就有多少次不同的评论。依我的看法,把这些行动放到相似的环境中去比较最稳妥,不要前后对照,也不要借题发挥。

在我们这个穷乡僻壤有一次纵情的欢庆,听说住在我家不远的地方有一名少女,从窗里纵身往下跳,不让她的主人,一名兵痞子——暴力得逞;她没有跌死,不甘心,又用一把刀子要刺自己的咽喉,被人家阻止了,但还是伤得很重。她自己承认,那名军人没有逼迫她,只是哀求她,挑逗她,送礼物打动她,但是她害怕他最后会强迫她的。此外,还有她的言词,她的端庄,她的贞烈,都证明她的品德,不啻是另一位柳克丽希亚可是我知道事实上,不论从前还是后来,她决不是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少女,就像一则故事说的:“不论你是多么光明磊落,当你在恋爱中完全绝望时,不要认为你的恋人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这也不意味哪个赶骠的车把式不会碰上好运气。”

安提柯看到他的一名士兵道德高尚,作战勇敢,非常宠爱,还命令他的医生给他治好一种长期使他受尽折磨的病痛。看到他治愈后做事的热情远远不及从前,就问他是什么使他变成了一个懦夫。他回答说:陛下,是您自己,治好了我的病,原来我因有了病才不计较自己的生命广卢库卢斯的士兵被敌人抢走了钱包,为了报复跟他们大打出手。当他收回失物时,一直对他很器重的卢库卢斯派他去完成一项冒险而又光荣的任务,对他谆谆教导,好话说尽。

即使是懦夫听了也会勇气骤增。——賀拉斯

他却回答说;“派一个被人掏了钱包的穷小兵去。”

他粗鲁地回答:“让丟了钱包的人上你所说的那个地方去吧。——贺拉斯

他坚决拒绝去。

我们还在书中读到,穆罕默德二世看到土耳其近卫军司令沙桑的队伍被匈牙利人冲垮,自己在战斗中贪生怕死,把他狠狠训斥了一番,沙桑二话不说,转过身,单枪匹马迎者敌人的先头部队不顾死活地冲过去,立刻陷在里面脱不得身,这种做法可能不是为自己辩白,而是回心转意;也可能不是天­性­勇敢而是恨上加恨。

前一天你见他视死如归,第二天你见他胆小如跃,那也不必奇怪:或者是愤怒,是形势,是情面,是美酒下肚,还是号角声响,又会使他鼓起勇气;他的心不是靠思考能够鼓动的,而是环境坚定了他的勇气,若是截然不同的环境又使他变成另一个人,那也不要认为

我们那么容易表现出矛盾与变化,以致有的人认为我们身上有两个灵魂,另一些人认为我们身上有两种天­性­,永远伴随我们而又各行其是,一种鼓励我们行善,一种鼓动我们作;若只有一个灵魂或天­性­,决不可能有这样巨大的变化。

不但偶然事件的风向吹得我任意摇摆,就是位置的更换也会马蚤扰我的心境。任何人略加注意,就会发现自己决不会两次处于同一个心境。按照观测的角度,一会儿看到灵魂的这一面,一会儿看到灵魂的那一面。如果我谈到自己时常常有所不同,这是因为我看到自己时确也常常有所不同。所有这一切不同都是从某个角度和由某种方式而来的,怕羞,傲慢;纯洁,放纵;健谈,沉默;勤劳,文弱;机智,愚钝;忧愁,乐观;虚伪,真诚;博学,无知;慷慨,吝啬;挥霍……这一切,我在自己身上都看到一点,这要根据我朝哪个角度旋转。任何人仔细探索自己,看到自己身上,甚至自己对事物的判断上,都有这个变幻不定、互不一致的地方。我也说不出自己身上哪一点是纯正的,完整的,坚定的,我对自己也无法自圆其说。我的逻辑中的普遍信条是“各不相同,我一直主张把好事说成是好事,还把可以成为好事的事也往好里去说,然而人的处境非常奇怪,如果好事并不仅仅是以意图为准的话,我们经常还是受罪恶的推动而在做好事。因此,不能从一件英勇行为而作出那个人是勇士的结论。真正的勇士在任何场合都可以有英勇行为。如果这是一种英勇的美德,而不是一种英勇的表现,这种美德会使一个人在任何时机表现出同样的决心,不论是独自一人还是与人共处,不论在私宅还是在战场;因为,无论如何,不存在什么一种勇敢表现在大街上,另一种勇敢表现在军营中。他应该具有同样的胆量,在床上忍受病痛,在战场上忍受伤痛。在家中或在冲锋陷阵中同样视死如归。我们不会看到同一个人,在攻城时勇冠三军,在输掉一场官司或失去一个孩子时却像女子似的痛苦不堪?

一个人在耻辱中表现怯懦,而在贫因中坚定不移;在理发匠的剃刀下吓破了胆,而在敌人的刀剑前威武不屈,可敬可贺的是这种行为,而不是那个人。

而言的,而不是在任何场合下的勇敢,也不是包罗一切的勇敢。尽管他的这种勇敢超群绝伦,还是可以发现其中疵瑕;我们看到他怀疑他的左右企图谋害他时就惊慌失措,为了弄清内情竟然那么不讲正义,狠毒冒失,害怕到了失去平时的理智的程度。他还处处事事疑神疑鬼,其实是­色­厉内荏的表现,他对谋害克利图斯?事过分自责自赎,这也说明他的勇气不是始终一贯的。

我们的行为是零星的行动组成的广他们漠视欢乐,却怕受苦难;他们不慕荣华,却耻于身败名裂。”我们追求一种虚情矫饰的荣誉。为美德而美德才能维持下去;如果我们有时戴上美德的面具去做其他的事,马上会暴露出真面目。美德一旦渗透灵魂,便与灵魂密不可分,若失去美德必然伤害到灵魂。所以,要判断一个人,必须长期地、好奇地追寻他的踪迹f如果坚定不移不是建立在自身的基础上,(“对于那个已经审察和选择了自己道路的人”)如果环境的不同引起他的步子变化(我的意思是道路,因为步子可以轻快或滞重),那就由着他去跑吧;这么一个人,就像我们的塔尔博特说的箴言:只会随风飘荡。

一位古人说—我们的出生完全是偶然的,那么偶然对我们产生那么大的影响,也就不足为奇了。一个人不对自己的一生确定一个大致的目标,就不可能有条有理地安排自己的个别行动。一个人在头脑里没有一个总体形状,就不能把散片拼凑一起。对一个不知道要画什么的人,给他看颜­色­又有什么用呢?没有人可以对自己的一生绘出蓝图,就让我们确定分阶段的目标。弓箭手首先必须知道目标在嗶里,然后搭弓引箭,调整动作,我们的忠告所以落空,是因为没有做到有的放矢。船只没有驶往的港口,有风也是徒然。我不同意人们对索福克勒斯的看法,我认为读了他的一部悲剧。可以驳斥他的儿子对他的指控,索福克勒斯完全是有能力处理家务的。

我同样不同意佩里伊赛人根据推断作出的结论。佩里伊赛人被派去整顿米利都,他们到了岛上,看到田地耕种良好,农舍井然有序,他们记下那些主人的名字;然后召集城里全体公民,宣布任命这些主人当新总督和官员,认为善于处理私事的人也善于管理公务。

我们人人都是由零件散片组成的,通体的组织是那么复杂多变,每个零件无时无刻不在起作用。我们跟自己不同,不亚于跟其他人不同。“请想一想,做个一成不变的人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因为野心可以让人学到勇敢、节制、自由甚至正义*因为贪婪也可使躲在­阴­暗角落偷懒的小学徒奋发图强,背井离乡,在人生小船上听任风吹浪打,学得小心谨慎;就是爱情也可以给求学的少年决心和勇气,给母亲膝下的少女一顆坚强的心,

“少女受着维纳斯的指引,偷偷在熟睡的看守中间穿过,单独进入黑暗里去寻找那个青年。”

只从表面行为来判断我们自己,不是聪明惧重的做法;应该探测内心深处,检查是哪些弹簧引起反弹的;但这是一件高深莫测的工作,我希望尝试的人愈少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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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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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饮酒

世界是错综复杂的,然而罪恶作为罪恶又是大同小异的,无疑这是伊壁鸠鲁学派对世界的理解。虽则罪恶说来都是罪恶,然而也有轻重之分。—个人走出界限百步,

越过界限或不到界限,都不存在美德。—贺拉斯

不见得比走出界限十步更坏,这句话是不可相信的。亵渎神圣的人不比偷菜园的人更恶劣,也是如此。

说什么在人家的菜园子偷几颗小白菜,跟黑夜上教堂偷圣物一样罪大恶极,这个理由难以令人信服。——贺拉斯

其实罪恶是形形­色­­色­的,如同其他事物。混淆罪恶的­性­质和轻重是危险的,那样,杀人犯、叛徒、暴君太占便宜了。也不能因为别人懒惰、好­色­或者不够虔诚,自己的良心就有理由减轻负担。人人都对别人的罪恶非常苛求,而对自己的罪恶十分宽容。即使教士,我也觉得,不会区分罪恶的轻重

苏格拉底说,智慧的主要责任是区分善与恶,而我们这些人,即使最好的人也都有罪恶,应该说还要会区分不同的罪恶;没有正确的区分,好人与坏人就会混淆不清,无从识别。

我觉得酗酒应该说是一种严重与粗暴的罪恶。酗酒时,人没有多少理智;有的罪恶中有一种我难以描述的豪情,虽然话不应该这样说,有的罪恶中掺杂机智、灵敏、勇敢、谨慎、巧妙和雅致,而酗酒则完全是­肉­体的,粗俗的。因而,今日世界上最粗俗的国家,也就是最崇尚酒的国家。其他罪恶损害智力,而这个罪恶则摧残智力,损伤身体:

当酒力浸入身体时,四肢变得沉重;两条腿迈不动,索索发抖;舌头打结,神志不清;目光游移不定;喊叫,打噎,争少。

人在失去理智和自我控制时,会作出最丑的表现。有人还说,葡萄汁发酵时会使桶底的杂质往上漂浮,饮酒过度也会使心里的秘密不知不觉地吐露。

圣贤纵酒作乐,也会表现忧虑和暴露内心秘密,——贺拉斯

乔西夫斯说起他如何向敌人派遣来的大使灌酒,获得了外交秘密。然而,奥古斯都向­色­雷斯的征服者卢西乌斯?派索倾诉自己最大的隐私,从来没有被他出卖;同样泰比里厄斯向科瑟斯泄露自己的一切计划,也没有被他背叛,虽然我们知道他们都嗜酒如命,经常在元老院中烂醉如泥,被人抬了出来。

像往常一样,杯酒入肚,血管膨胀。

——维吉尔

卡西乌斯只饮水,桑贝尔喝酒,还经常喝醉,然而把暗杀凯撒的计划告诉他们两人,同样不用担心泄露对此,桑贝尔还风趣地回答,“我没有酒量,哪里还有暗杀暴君的胆量!”我们看到我们的德国人狂饮时还记得他们的营地、口令和队形,

要战胜他们还真不容易,虽然他们满口酒气,说话结巴,走路踉跄。

——尤维纳利斯

要不是在历史书中读到下面的故事,我真不相信人还会醉得这样失去理智、昏迷不醒的:阿待拉斯邀请那个波塞尼厄斯赴宴,目的是让他丢丑出乖。席间对他拼命灌酒,以致客人不知不觉把一身好皮­肉­,如同在野地交媾的妓汝,任凭府上一大群赶车夫和低微的奴仆享用。也是这个波塞尼厄斯后来在同样的场合,把马其顿国王菲利普杀了,那位国王却是气宇轩昂,说明在伊巴密浓达那里受过良好的教育。

有一位我特别敬重和喜爱的夫人告诉我,在波尔多附近,朝她的家乡卡斯特尔去的路上,有一名村­妇­寡居在家,名声很好,觉得自己有妊娠的预兆,对她的女邻居说,她若有丈夫的话,一定相信自己是怀孕了。但是随着日子过去,这一点已经不容置疑,她不得不在教堂主日布道那天当众宣布,谁坦然承认这事是他­干­的,她答应原谅他,他若乐意也可以娶她。有一个年轻的庄稼汉听了这话大胆站了出来,承认有一天节日他看到她喝了许多酒,在宅门旁边沉睡不醒,样子非常不雅,他也没有弄醒她就跟她­干­起那个勾当来了。他们俩现在还生活一起。

古代对这个罪恶肯定没有大声斥责。许多哲学家的著作讲到这点轻描淡写;斯多葛派中甚至有人主张有时不妨喝个醉,宣泄一下内心;

传说从前在这种高贵的豪饮中,伟大的苏格拉底独占鳌头。——马克西米亚奴斯

为人师表的加图就因爱杯中物而受人指责,有人说老加图经常用酒培养他的道德。——贺拉斯

声名卓著的居鲁士大王,人家对他赞誉有加,他却只说他胜过他的兄弟柯尔塔薛西斯的地方,只是酒量比他大。即使在治理有方的国家,这种劝人喝酒的做法也是很普遍的。我听巴黎名医西尔维

厄斯说过,为了使胃保持良好的消化能力,最好每月痛饮一场,刺激肠胃蠕动,防止退化。

有的书中说波斯人在酒后才处理国家大事。我的情趣与气质要比我的理智更讨厌酒。因为除了我的信念很容易受古代人的影响以外,我还觉得喝酒是一种无聊和愚蠢的罪恶,但是不及其他罪恶那么­阴­险,危害­性­大。其他罪恶差不多都直接危害到公共社会。一切恶习给我们带来欢乐,但也使我们遭受损失,我觉得染上这个恶习要比染上其他恶习,在良心上少受责备;也因为这一切都是不难得到和提供的——这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

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对我说,他的生活中还有三件乐事,其中就有饮酒。但是他不善于处理。他必须不挑剔,也不能­精­心选择。因为要满足暍美酒的口福,有时不得不尝一尝劣酒的苦楚,口味必须更粗更随便。豪饮的人嘴巴不能太刁。德国人差不多喝什么酒都觉得香。他们的目的是吞下肚子,不是细细品味。他们较为迁就。他们的乐趣也更实在和更容易满足。

其次,按照法国人的习惯,考虑到健康只是在两顿餐桌上少许呷几口,过分限制了上帝的恩賜。这需要有更多的时间和更多的悠闲。古代人通宵达旦饮酒,经常笫二天继续进行。那样伙食必须更丰富更耐饥。我见过当代一位大老爷,战功彪炳的将军,他平时一餐喝四升多酒不在话下,酒酣耳热以后处理公务依然不输于最贤明的官员。

我们一生中追求的欢乐,必须给予更大的时空。要像店员和工匠一样,绝不放过痛饮的机会,念念不忘这个欲望。现在这个习俗好像一天比一天衰落。我童年时看到我们这些家里,要比现在更普遍盛行午宴、晚宴和点心。难道我们要对什么事情都进行某种改良吗?当然不是!这是我们比父辈放浪得多的缘故。有两件事相互消蚀­精­力,一方面好­色­败坏我们的胃口,另一方面节食又使我们生活?更风流,欲­火­更旺盛,我从父亲那里听到了许多在他那个时代的贞节故事,由他讲述这类事最为合适,他的天­性­和风度很讨女人欢心;他话不多,说来娓娓动听!时而穿Сhā几句主要从西班牙通俗小说中看来的花哨话。西班牙小说中他引用得最多的是马克?奥莱尔。他外表庄重,但是温和,谦逊和平易近人。不论步行还是骑马,他全身穿着讲究朴实得体。他绝对看重诺言,做一切细致自觉,倾向于迷信而不走极端。他身材不高,但是挺直匀称,充满­精­力。面孔好看,皮肤带棕­色­。贵族玩的技艺无不­精­通。我看到过他的灌铅的手杖,据说是锻炼胳臂准备投石、弄­棒­、舞剑用的;我还看到过他穿上练习跑步和跳高的铁底鞋。至今人们还记得他惊人的跳跃本领:他已六十开外,嘲笑我们这些人手脚不利落,穿了棉袍飞身上马,撑在一根大拇指上纵身跳过桌子,一步三四个台阶登楼走进他的房间,他跟我说过,全省有身份的夫人几乎没有一位不是名声良好,他提到他跟那些正派女人都有密切的往来,然而绝不引起风言风语。谈到他自己还庄严起誓说直到婚期他还是个童身,他长期参加阿尔卑斯山那边的战争,给我们留下了一部日记,战争的经历,不论是个人的还是军队的,事无巨细都有叙述。

因此,他在一五二八年结婚时已经很成熟,那年他从意大利回来已三十三岁。让我们谈酒的事情吧,人到晚年,产生种种不便,箝要有支持和提神的东西,自然有理由引起我饮酒的欲望;因为这差不多是岁月给我们留下的最后—种乐趣。据酒友说,夭然的热量首先是从双脚开始的,从童年以来就是如此。然后上升到腹部,热量停留很久,据我看来这是­肉­体的真正乐趣;其他的乐趣相比之下差了一截。到了最后又像一股气,向上散发到了喉间,在这里作最后的停留。

可是我不能理解,人家怎样解渴以后还能喝得津津有味,在想象中去创造一种人工的和违反自然的兴致。我的胃不会超过这条

界线,满足需要后就适可而止。我的体质只能在饭后喝一点酒,因而我喝最后的一口也是最多的一口。希腊人在饭后用的酒杯比饭前用的酒杯大,阿纳卡西斯觉得奇怪,我想,德国人在开始战斗前拼命比赛喝酒,也出于同样原因,柏拉图告诫孩子在十八岁前不要喝酒,在四十岁前不要喝醉;但是对于过了四十岁的人,他又劝他们尽情享用在宴饮中大肆宣扬狄奥尼修斯的主张,这位好心的神,给靑年人带来快乐,给老年人恢复靑春;他使灵魂的情yu变得温柔婉约,像火使铁软化,在他的戒律中,这样聚在一起畅饮是有益的(只是要有一位头儿加以调节),因为醉酒对每个人的­性­格实在是一种良好积极的考验,同时也可鼓动上了年纪的人的勇气,参加歌舞作乐,这是些有益的、然而在他们心情平静时又不敢做的事情。酒可以调节心灵,增强体质,然而,如军事远征时期杜绝饮酒,官员和法官在执行公务或谈论国事时不得开禁,要做正事的白天和生儿育女的夜晚都必须避免,这些一部分从迦太基人那里学来的限制,他也乐于遵守。

他们说,哲学家斯蒂尔博老迈年髙,有意饮烈酒以求早日离开尘世。哲学家阿凯西劳斯本来已经年老力衰,也是同样原因窒息死亡,但不是有意如此。

圣贤不论如何智慧,终究在酒的力量面前投降,这已是一个古老有趣的问题了。

再強的智力也敌不过酒力。

——贺拉斯

我们常爱沾沾自喜,变得多么虚荣!天下最循规蹈矩的人为了克服头重脚轻,飘飘然不知所以的缺点,已足够自己忙的了。千人中难得有一人,一生中有一个时候站得笔挺,坐得笔直;甚至还可怀疑的是人的本­性­可不可以做到这一点。所以说做到始终如一,这是他的最终的完美;我说即使没有大事,也有千百桩偶然事件把完美破坏。大诗人卢克莱修徒然用哲学词藻夸夸其谈,一旦饮下爱情的甜酒就失去了理智。谁不认为苏格拉底遇到中风还不是跟脚夫—样昏昏沉沉?有些人遭到疾病打击连自己的名字也记不起来,有些人受了一点轻伤就失去判断能力。人不管如何智慧总是人,还有什么比人更易衰老,更可怜,更虚妄的吗?智慧对人的处境也不能强求。

在恐惧中,全身湿透,脸孔苍白;舌头抖索,声音微弱;目光模糊,耳朵嗡鸣;四肢无力,总之一切都垮了下来。人在威胁之下眼睛眨个不停,推到深渊边上像孩子似的会哭。这全是天­性­使然纟天­性­保留了这些细微的反应,也象征了自己的权威,是我们的理皆无法克服和斯多葛派的道德无法取代的,说明人的易朽­性­和我们的虚妄­性­他害怕时睑红,他害羞时脸白,患上急­性­痢疾不是抢天呼地,就是鬼哭狼嚎。

他想,人的一切对他来说都不陌生。诗人可以在诗歌中虚构一切,却不敢让主人翁不落眼泪:?

他边哭边说,放开缆绳任其漂流。

——维吉尔

人只能控制和压抑夭­性­,却无力消灭天­性­。即使我们的普鲁塔克对人的行为的评论鞭辟入里,看到布鲁图和托尔夸杜斯杀死亲生子,也不禁怀疑人的德­操­会含有这样的结果,这些人物是不是受其他情yu的­操­纵呢?对所有这些异乎寻常的行动往往说得­阴­暗可怕,是因为我们的看法既不接受超过常­性­,也不接受低于常­性­的行为的缘故。

关于另一个颂扬高傲的学派,我们暂且不提。但是即使那个被认为是最宽容的学派中,我们也听到梅特罗道吕斯这样的豪言壮语广唔,命运啊,我走到你的前面,我腰你保持距禽,我切断你的一切进路,不让你走近我的身边。”

当阿那克休斯受到塞浦路斯暴君尼古克莱翁的惩罚,躺在一只石臼里,遭到铁杵痈击时,他不停地说;“敲吧,碰吧,你们捣碎的不是阿那克休斯,而是他的外壳。”当我们听到烈士在火焰中对着暴君喊叫:“这边的身子烤够丁,切吧,吃吧,是熟的,再烤另一边吧广当我们看到乔西夫斯这个孩子,被安条克的尖锐的钳子和锥子凿得遍身鳞伤,还是声音坚定沉着地向暴君挑战广暴君,你在浪费时间,我还是悠闲自在,你用痛苦和折磨威胁我,这算什么痛苦?这算什么折磨?你就只有这些了吗?你残酷无情叫我无动于衷,我满不在乎则叫你死去活来;哦,卑睜的无赖,投降的是你,坚强的是我,你行,你就叫我呻吟吧,叫我屈服吧,叫我认输吧;还是给你的奴才和屠夫鼓鼓气吧,他们才丧魂落魄,支撑不住了呢;给他们武器!煽动他们的杀­性­!——当然必须承认在这些灵魂中有点变态和疯狂的东西,尽管是非常神圣。

当我们听到斯多葛的信条广我宁可愤怒,也不愿沉湎。”这是安提西尼说的话;当塞克斯蒂厄斯对我们说,他宁可痛苦欲绝也不愿纸醉金迷;当伊壁鸠鲁说风湿痛痒痒的叫他好受,不愿休息,不愿治疗,还兴髙釆烈向病痛挑战,瞧不起温和的痛苦,认为不屑一提,不值一顾,他还宣称,甚至还希望,出现值得他去对付的大灾大难

他不把小猎物放在眼里,祈求从山上奔过来一头口吐白沫的野猪或凶兽。——维吉尔

谁不认为这是一名脱颖而出的勇士发出的长啸?我们的灵魂以人的常情来说达不到那样的升华。只有灵魂摆脱常情,冉冉上升,指导着人振奋牌飞,然后人会对自己的成就感到惊奇。如同在建立军事功肋中,战斗的炽烈推动慷慨激昂的士兵经常奋不頋身地前进,当他们定下心来,首先还是他们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怕。诗人也有这类情况,经常会对自己的作品赞赏不已,认不出自己如何会有这样的神未之笔。这也称为他们心中的G情和癖好。柏拉图说,沉着的人敲不开诗歌的大门;亚里士多德又说,哪一颗高尚的灵魂不带点疯狂。任何超过我们平时判断和日常言辞的奋进,不论如何值得赞扬,都有理由称为疯狂。尤其智慧,这是我们心灵的正常调节,以心灵为准则指导我们规规矩矩行动。

柏拉图还论证,洞察未来的秉­性­不是常人所能有的,我们必须超越自己才能洞察未来。那样,我们的谨慎小心,不是被睡眠或疾病堵塞,便是被灵感驱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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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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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亚岛的风俗

如果哲学讨论——如大家说的——即是怀疑,那么,我这样信口开河,高谈阔论,更有理由认为是怀疑。因为学生探讨争论,而老师则解题释疑。我的老师就是神的意志的这种权威,它不容置疑地指导我们,它超越这些凡人的无谓争论。

菲利普率领军队开进伯罗奔尼撤半岛,有人向达米达斯报告,倘若斯巴达人得不到他的宽宥,将会非常痛苦。他回答:“懦夫,死都不怕的人还痛苦什么?”也有人问埃吉斯,一个人怎样活得自由,他:“不怕死广这些话以及在这个话题上听到类似的千言万语,显然说明除了耐心等待死日来临之外还有别的什么。因为人生中有不少事情要比死更难忍受。比如这名拔安提柯俘虏,随后又被出卖当奴隶的斯巴达少年,主人逼迫他­干­贱活,他:“你马上会看到你买来了什么;自由就在眼前,要我供你使唤,对我简直是个耻辱。”说着这话他从屋顶纵身跳了下来。安蒂珀特凶狠地威胁斯巴达人就范,他们回答广要是你威胁我们做的事比死还坏,我们还不如去死。”当菲利普下书说他会阻止他们的一切企图,他们又说:“什么〗你阻止得了我们死吗?”

俗语说,贤人应该活多久是多久,不是能够活多久是多久;还说,大自然賜给我们最有利的并使我们不必埋怨自己处境的礼物,就是那把打开土地之门的钥匙。大自然规定生命的入口只有一个,

生命的出口却有成千上万我们可能没有足够的土地生存,但是总有足够的土地死亡;像博约卡吕斯对罗马人说的,我们决不会嫌少的你为什么埋怨这个世界?它又不留你:如果你艰苦度日,原因全在于你的慊弱;死不死全凭你的意愿:

到处是归程:这是上帝的恩赐,人人都可夺去一个人的生命,然而无人能够免除_个人的死亡:千条道路畅行无阻。

死亡不是治一病的药方,而是治百病的药方。这是一座可靠的港口,只要用心去找,不用怕找不到。人自己创造末日,还是忍受末日;走在日子前面,还是等待日子来临,结局都是一祥的。末日不论来自何方,总是他的末日。线不论断在哪儿,必然全线松散。

心甘情愿的死是最美的死。生要依赖他人的意图,死只取决本人的心愿。在一切事物中,什么都不及死那么适合我们的脾­性­。声誉也影响不了这么一件大事,不作如是想的人是丧失了理智。死的自由若要商量,生命无异是一种奴役。

治病其实是在消耗生命,开刀,烧灼,割肢,禁食,放血;再走一步,我们岂不是一劳永逸!为什么咽喉的血管不及腕节的血管那祥听我们的使唤?重病要用霸药来治。语法学家瑟维厄斯患了风湿症,觉得最好的治疗是敷上毒药,把两条腿烂掉。腿爱怎么佝偻都行,只要没有感觉!上帝让我们处于生不如死的困境,同时也给了我们许多回旋的余地,

屈服于病痛是软弱,延长病痛是疯狂。

斯多葛派说,生活顺其自然,对于贤人来说,也就是在幸运时刻选择适当机会离开人间。愚人尽管处境不妙,只要他们所说的大部分东西合乎自然法则而存在,还是迷恋于生命,

我取走自己的财产,割破自己的钱包,我不算犯盗窃罪;我烧毁自己的树林,我也不算犯纵火罪,因而我剥夺自己的生命,也不会被判谋杀罪。

赫格西亚斯说,生的条件与死的条件都应该取决于我们的意愿。

哲学家斯珀西普斯长期患水肿病,要由人抬着行动,遇到第欧根尼,对他喊广第欧根尼,祝你有福广第欧裉尼回应:“你不会有福,落到这个地步还在苟延残喘。

确实,不久以后,斯珀西普斯不堪忍受生活的磨难,自杀了。但是这也不是没有不同的看法的。因为许多人认为我们由上帝安排在这里,不能没有他的正式命令而揸离世界这个岗位,上帝派我们来的目的不仅是为了我们,而是为了他的荣耀和为别人服务,到时候他会批准我们离开的,不应该由我们自己作主;我们不是为自己而生的,而是为我们的国家;法官会从法律的利益要我们解释,又以杀人罪对我们起诉,不然,我们会在这个世界或另一个世界像渎职者那样受到惩罚,那些人就在附近,他们充满忧伤,虽是无辜的,却自戕而死;出于对生命的憎恨,把自己的灵魂投进地狱。

——维吉尔

我们身上的锁链,磨断要比挣断更需要韧­性­,雷久勒斯也比加图经受更多坚定的考验。我们步履匆匆则有欠谨慎和缺乏耐心。遇?到任何变故也不能背离生活的美德;美德寻求不幸与痛苦作为养料暴君的成吓、苦刑和屠刀使美德更有生命力。

山上肥沃的黑森林内,硬斧子往橡树上砍,断枝、伤痕、甚至铁斧,反而使树木更加生机蓬勃。

——贺拉斯

还像另一个人说的:

我的父亲,美德并不像你说的在于害怕生活,而在于挺立在大苦大难之前决不转身。

——塞涅卡

在苦难中蔑视死亡不难,忍受苦难才是豪迈的行为。

—马尔希埃

为了避开命运的鞭挞,找一只洞岤和一块墓碑躲起来,这不是美德的行为,而是怯懦的行为。不论风暴如何强烈,美德决不半途而废,会继续走自己的道路。

任凭天崩地裂,美德岿然不动。

——贺拉斯

经常,为了躲避其他不幸而使我们落入这个不幸,甚至偶尔为了躲避死亡却使我们奔向死亡。

我要问的是,怕死而死,岂不是疯上加疯?

就像害怕悬崖又朝悬崖扑过去的人;

许多人害怕未来的不幸,反而遇到更大的危险;最勇敢的人既敢正视迎面而来的危险,也善于避开这些危险。

——卢卡努

害怕死亡使人对生命和光明充满厌恶,绝望之际会一死了之,忘了他们的苦难实际正是害怕死亡而引起的。

柏拉图在《法律》一书中主张,人人都是自己最亲近的朋友;谁既没受公众评论的压迫,也没受命运的可悲和不可避免的摧残,更没有遭到不可忍受的耻辱,而让胆小怕事,怯信软弱,去剥夺那个最亲近的朋友的生命,切断岁月的延续,这样的人应该得到可耻的葬礼。

轻生的思想是可笑的。因为我们的存在才是我们的一切。除非另有一个更可责、更丰富的存在,可以否定我们的存在;但是我们自我轻视,自我鄙薄是违反自然的;这是一种特殊的病,在任何其他生物中看不到这种相互憎恨、相互轻视的现象。

我们渴望脱胎换骨,做其他别的什么,同样是一种妄想。这种渴望正因为自相矛盾和无法实现,其结果也跟我们无关。谁渴望把自己改变成天使,并不会给自己带来什么,也不会使自己变得更好。因为,他自己已不存在,谁还对他的改变感到高兴和激动呢?

谁要体验未来的痛苦和磨难,那么在这场痛苦来临时他也必须存在。

我们以死的代价来换取这一生的安全、麻木、无动于衷、免除痛苦,这不会给我们带来任何好处。不能享受和平的人,避开了战争也是一场空。不能体验安闲的人,避开了劳苦也是枉费心机。

持第一种看法的人,对下述一点相当没有把握:什么样的时机算是一个人决心自杀的适当时机?他们称这是“理­性­的出路。因为虽然他们说使我们死的原因无足轻重,让我们生的道理也并不充分,然而这里面必然有一个尺度

有时不是几个人,而是整个集体,在荒诞不经的狂热下自杀。我已在前面举过例子。我们还可谈到米利都的少女,她们一时私下恨恨地商量后,一个接一个悬粱自尽,以致一位法官到达现场办理这件事,下令所有企图自悬的少女都一丝不挂地串在一根绳子上游街。

克莱奥梅尼治军无方,在一场败仗中没有光荣殉职,斯莱西翁敦促他自杀,接受另一种稍欠光荣的死,不要让胜利者有时间叫他忍受一种可耻的生或可耻的死。克莱奥梅尼怀着斯巴达和斯多葛的勇气,认为这是一个懦夫与女子的忠告而加以拒绝,他说:“这种药方我什么时候都是现成的,只要有一丝希望就不应该使用;生活有时需要坚贞和勇气,让死亡也能­精­忠报国,成为一桩光荣与美德的行为,”斯莱西翁在那时按照自己的意思自杀而死。克莱奥梅尼在尝试了命运的一切机会以后也这样做了。并不是所有挫折都值得人们用死亡去回避。

还有,人间总有那么多出其不意的突变,很难说我们怎样才算是到了穷途末路:

即使直挺挺躺在残酷的竞技场上,打败的角斗士还在盼望,虽然气势汹汹的观众把大拇指朝下,认为他是死定了。

古人说:人只要一息尚存,对什么都可抱有希望。塞涅卡说:“是的,为什么我的头脑中记得的是这句话:命运可为生者做一切,而不是另一句话:命运不能为要死的人做什么?”

我们还看到乔西夫斯陷入迫在眉睫的危险境地,全体人起来反对他,从情理来说他不可能有任何脱险的机会纟然而,像他说的,这时刻他的一位朋友劝他自杀,他决不气馁,抱者最后的希望,因为事情违反一切情理,出现了转机,使他摆脱了困境,毫发无拫。卡西乌斯和布魯图则恰恰相反,只是事出仓促和鲁莽,过早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而把他们有责任保卫的罗马自由政体毁于一旦。我看到在猎狗的利齿下逃脱的兔子何止一百。“有人比他的屠夫活得。”

变幻不定的时代,不计其数的曰子,形形­色­­色­的考验,经常组成不同的命运。命运经常回来,把它打倒的人扶起来。

—维吉尔

普林尼说,只有三种病痛让人有权利自杀以求解脱:其中最严重的就是尿道结石,使尿得不到排出;而塞涅卡则说,只有患了长期妨碍心灵活动的病才可以这样做。

也有人主张,为了避免死得更惨,可由自己结束生命。埃托里亚人领袖达摩克里特斯,被押解到罗马,乘黑夜逃了出来,但是身后卫队紧追不放,他在让人抓到以前,提剑刺硖自己的身子。

埃皮鲁斯城被罗马人逼入绝境,安蒂奴斯和西奥多图斯主张让老百姓集体自杀;但是,投降的意见差不多快要占上风时,他们执意找死,朝敌人冲了过去,只想出击,而不思自卫。

几年以前,被土耳其人攻下的戈佐岛上,一个西西里人亲手杀死两个待嫁的美丽女儿,又把赶过来救女儿的母亲也杀死。这事做完以后,他带了一支弩和一把火枪上了街,一连两枪杀死两名走在前面朝着他的家门过来的土耳其人,然后手提一支剑,愤怒地冲了上去,他受到团团包围,被跺得皮­肉­模糊,这样在使亲人避免奴役后,又让自己也得到了解脱。

犹太­妇­女,在给孩子举行割礼以后,带了他们跳下悬崖,逃避安条克的酷政。有人对我说起一个故事,在我们的监狱里关了一名出身好的囚犯,他的父母得知他肯定要判死刑时,为了避免这种可耻的死,嘱咐一名神父对他说,最好的得救办法,就是他向某神提出某种祝愿,不管如何虚弱萎靡八天内滴水不进。他相信了这些话,这样不知不觉地摆脱了生命,躲过了侮辱。

斯克丽博尼亚劝他的侄子里勃,与其等待法律的判决不如自己去死?他这样对他说,他保留了自己的生命,只待三四天后,把它交给来找他的那些人手里,这是在为他人效劳,也是让敌人好拿他的血去喂狗

据《圣经》的记载,上帝法律的迫害者尼卡诺尔,派了他的卫队去抓善良的老人亚撒,亚撤德髙望重,被人敬称为犹太人之父。他的门烧着火了,他的敌人准备抓他,这位老实人见到无路可走,选择慷慨就义,也胜过落到坏人手里遭受棱辱。他用剑自砍;但是仓促之下一剑没有砍准,他从一堵垴上奔去往一群士兵中间眺,士兵往两旁闪开,给他留出空档,他的头直朝地上跌去。尽管如此,他觉得自己尚未死去,鼓起余勇站了起来,全身鲜血淋滴,伤痕累累,穿过人群冲到一座陡峭的悬崖前再也走不动了,他用双手扒开一个伤口掏出肠子,又撕又团,向追上来的人扔过去,大骂他们会受到天罚,

强迫他人意志的暴力中’依我的看法,首先应该避免的是对女人贞节的暴力,因为这种暴力必然含有­肉­欲成分;由于这个原因,拒绝也不是彻底的拒绝,被迫之中或多或少有点儿自思。佩拉吉亚和索弗洛尼亚两人都得到圣位,佩拉吉亚为了逃避士兵强犦,带了母亲和妹妹投入河里;索弗洛尼亚为了逃过马克森希厄斯皇帝的胁迫,也自杀而死a宗教史颂扬很多这样的圣女的事例,她们在死亡中寻求保护,抗拒暴君准备对她们进行的污辱。

未来的世纪可能庆贺这个时代出了这么一位学者,而且还是巴黎的学者,不厌其烦地奉劝我们这个世纪的­妇­女,通上这类事感到绝望之后,做什么也不要走这个可怕的极端?我以前在图卢兹听到过一个有趣的故事,他没有把那个故事编在他的集子里使我感到遗憾,有一位­妇­女被几名士兵­干­了以后说:“感谢上帝,这辈子总算有这么一次,我不用感到有罪而着实满足了一番广

确实,这类残酷的禁忌跟法国人的温情是不相称的;所以,也

要感谢上帝,自从这个有益的忠告以后,我们的风俗也得到了澄清,根据好心的诗人马罗的規则,她们只要­干­的时候说声:“不!”就够意思了。

历史上多的是这样的人,千方百计以死亡去结束痛苦的人生,卢修斯?阿伦蒂厄斯,据他自己说,为了逃避未来和从前而自

杀了,

格拉尼乌斯?西尔瓦尼斯和斯塔蒂乌斯?普洛克西缪斯,被尼禄赦免以后自杀了;为了不愿受这个恶人的宽恕而偷生,也为了尼禄生­性­多疑,动辄陷害正直人,不思再受他的第二次宽恕。

托米里斯王后的儿子斯帕加比斯,当了居鲁士的战俘,居鲁士下令给他松绑,他抓住第一次开恩的机会就自杀了,他原来盼望获得自由是要为被捕而雪耻。

博盖兹是薛西斯国王派在伊翁的总督,受到赛门率领的雅典军队包围。赛门向他提出一个妥协的建议,他可以带了军队和财产安全地回到亚洲,他拒绝了,他不能辜负主人的托付而苟且偷生。他守卫城市直到最后一刻,城里粮食一点不剩,就率先把所有的黄金和其他一切敌人可作为战利品的东西都投入河中。然后,下令点起一堆大火,把妻子、孩子、小妾、奴仆勒死,扔在火里,然后自己也跳了迸去

印度国王尼那切杜斯听到风声说,葡萄牙总督并没有明显的理由,就是要剥夺他在马六甲的职权,把它交给冈巴斯国王;他就私下汀定了主意。他下令搭了一座深度超过宽度的高台,撑在大柱子上布置得花团锦簇,香气袭人。然后,他穿上绣金长袍,上面饰满责重宝石,走到路上,借台阶登上高台,高台的一角已有一堆香木点上了火。大家赶来看这些不同寻常的举止到底是为了什么。尼那切杜斯神­色­果断,但是很不满意地指出葡萄牙欠他的情,他那么忠于自己的职守,多少次他手执兵器向别人证明,对他来说荣誉远远要比生命珍责,他不能在自己身上不使用这个原则;虽然命运使

他无法反抗强加于他身上的侮辱,至少他有勇气让侮辱降临不到自己身上,让这件事作为民间的笑柄,这也是他对庸才的胜利,说着他投入了火中。

赛克西里亚是斯考鲁斯的妻子,帕克西亚是拉贝奥的妻子,她们的丈夫大难临头,她们原来可以置身事外,只是出于夫妻之情,为了鼓励丈夫躲开危险,在紧要关头给他们作伴和做挎祥,甘心把自己的生命赔了进去。

她们为丈夫做的事,科塞乌斯?纳夫为他的祖国也做了,效果虽然不明显,但都出自爱情,这位大法学家,风华正茂,金玉满堂,声名极佳,很得皇帝的宠幸,只是看到罗马国政每况愈下,不由得幽愤而自杀。

奥古斯都有一位近臣菲尔维乌斯,他的妻子死时表现的细腻感情达到了极致。一天早晨菲尔维乌斯去看奥古斯都,奥古斯都发现菲尔维乌斯把他告诉的一个重要秘密泄露了出去,脸上向他露出不悦之­色­,菲尔维乌斯回到家,十分绝望,可怜巴巴地把一切都告诉了妻子,还说自己做出这样不幸的事,决心自杀。她一片坦诚地说:“这不能怪你,是我的舌头平时不知检点,使你习以为常,说话也就忘了分寸。等一等,先死的应该是我。她不由分说,提起剑往自己身上一剌。

维庇斯?维里乌斯看到自己的城市被罗马军队围困,既无法得救,也没有希望得到罗马人的慈悲,在议会的最后一次辩论会上,他针对这件事慷慨陈词,结论说最有意义的是大家用自己双手逃避这场厄运:他们这样做会得到敌人的敬重,而汉尼拔又会后悔他抛弃了多么忠诚的朋友。他邀请同意他的看法的人,到他家去参加他已准备就绪的宴席,席间饱餐以后,他们一起喝送上来的饮料:“解除­肉­体的痛苦、灵魂的侮辱,眼不见、耳不闻那些无情粗暴的征服者施加在被征服者身上的种种暴行。”他还说:“我还布置了人,只待我们气绝身亡,把我们抛入家门口的大火堆里广?

同意这项高尚决定的人不少,照着他做的人不多。二十七名议员追随着他,他们竭力借酒消愁,席终端出了这道死亡的菜;他们并问哀叹国家的不幸后相互拥抱,一部分人离开屋子,另一部分人留下跟他一起葬身火海;因为酒进入血管,延缓了毒药的扩散,他们死得很缓慢。卡普亚是在第二天被攻占的,有的人只差一小时就要看到敌人出现在城内,城市将遭受他们付出沉重代价欲要避免的灾难。

执政官菲尔维乌斯一手策划杀害了二百五十名议员,当他从那场可耻的大屠杀回来,附近一名公民图莱亚。朱伯里乌斯傲慢地直呼他的名字,拦住他说:“下命令吧,把我跟其他那么多人一起杀了吧,那样你可以吹嘘一个比你勇敢得多的人也被你­干­掉了。”菲尔维乌斯把他当作是个疯子,瞧不起他(也因为他刚收到罗马的消息,指责这种做法不符合人道,这也束缚了他的手脚),朱伯里乌斯继续说:“既然我的国家失败了,我的朋友死了,我亲手杀死了妻子和孩子,免得他们遭受亡国之痛,我又不能像我的同胞那样去死,让我用德­操­来惩罚这个丑恶的人生。”他抽出暗藏的匕首,往胸上一戳,翻身死在执政官的脚边。

亚历山大包围印度的一座城市,城里的人看到兵临城下,下决心不让他得到凯旋的乐趣,尽管亚历山大声称人道对待,全体居民还是要跟城市一起在烈火中同归于尽。这引起了另一种战斗:敌人努力要救出他们,他们又努力要毁灭自己;常人为生而做的一切,他们却为死在做。

西班牙城市阿斯塔巴,城防不固,难以抵挡罗马人的进攻,城中居民把他们的财富和家具都堆放在广场上,在堆积物顶上有一排排女人和儿童,四周都围上了木材和点火即燃的东西,再留下五十名壮士来执行他们的计划;他们进行突围,无法战胜就发誓要在一起自杀。这五十名壮士,把分散在城市各个角落的活人统统杀光后,放火点着那一大堆东西,自己也跳了进去,豪迈自由地归于沉

寂,而不愿忍受痛苦与耻辱;同时又向敌人指明,如果命运垂顾,他们是有勇气打败他们的,就像他们有勇气使他们在胜利中灰心丧气和丑恶可憎。被火焰中的黄金惹红了眼的敌人,还因此送了­性­命,他们成群结队涌过去,退路又给后面的人堵住,都在大火中窒息烧死。

阿比杜斯人受菲利普的包围,也是下了决心这样做的。但是他们可以支配的时间很少,他们企图分散到各处火烧或水淹的金银财物,已经给敌兵缴获了。菲利普国王害怕他们仓促中乱砍乱杀,下命令撤退军队,宽限三天,让居民有充裕的时间自杀;这三天真是满城恐怖,血流成河,残酷程度超过敌人对他们的对待,凡有力气自杀的居民无一愿意幸免。

这类民众表示的决心,例子举不胜举,尤其是集体行为显得更加触目惊心,施用于个人时没有这么可怕。理智无法影响个人,却可以影响众人;在群情汹涌中无法保持个人的看法,

在泰比里厄斯时代,等待执行极刑的囚犯会失去他们的財产,也无权要求举行葬礼。以自杀提前结束生命的人却可以得到安葬和订立遗嘱。

但是人们有时渴望死是为了希望得到更大的好处。圣保罗说,“情愿离世与基督同在:“谁能救我脱离这求死的身体呢:“克利奥姆布罗特斯?安勃拉西奥塔读了柏拉图的《斐多篇》后,那么迷恋来世,不由分说就纵身投入海中。从中可以看出,我们常把这类自愿消亡称为绝望是多么不恰当,经常是热诚的希望或沉着的修养和内心的渴慕才使我们这样做的。

苏瓦松主教雅克?杜。查斯特尔随着圣路易到了海外,看到国王和他的大军要回法国,让传教活动半途而废,决心进入天堂也不愿离开。他向大家告别以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只身冲入敌阵,被乱刀剁死。

在新大陆的某一个王国,一次庄严的赛神会上,他们把崇拜的?

偶像放在一辆硕大无比的车上游行,可以看到许多人把自己身上的­肉­切下一片献给偁像,还有许多其他人匍匐在广场上,等待车轮把他们的身子碾成粉碎,为了死后升天。

雅克*杜’查斯特尔主教身执武器死去,英武多于忧伤,因为他的部分感情已被战斗的热诚代替。

有的政府参与讨论自愿死亡的合法­性­和时机­性­。在我国马赛,从前由国家出资配制一种用毒芹制成的毒药,供给自尽的人使用。他们首先须向他们的六百人议会陈述自寻短见的理由,并只是在法官宣布同意和选择合适的日期后才可以动手。

其他地方也有实行这条法律的。塞克斯特斯?庞培到了亚洲经过内格勒蓬的塞亚岛。据他的一名随从告诉我们,他在那里时恰有一位威严的夫人,向她的同胞说明她为什么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请求庞培参加她的殉礼,让她的死增添一份光荣,他这样做了。在这以前他利用自己天生的雄辩,苦口婆心地劝她改变初衷,没有成功,无奈才让她满足自己的要求。她活了九十岁,思路清晰,身体健康;那时刻,她躺着,单臂撑在布置得比平时­精­致的床上,她说:“哦,塞克斯特斯?庞培,我要离开的神比我要去见的神更加感谢你没有拒绝做我生时的谋士,死时的见证!就我来说,平生一直受到命运的眷顾,只怕贪恋人生会使我看到命运的另一面,我度过了幸福的晚年,再向我的余生告别,留下两个女儿和一大群外孙。”以后,她又谆谆告诫家人要团结和睦,给他们分配她的遗物,把家里供奉的神由大女儿继续祭祀,她一手稳稳地举起盛毒药的杯子;她向墨丘利神许愿,还祈祷把她引导到另一个世界,坐上一个好位子,然后猛的一口喝下致命的药水d她完全意识到药­性­的发作*她的四胺和躯体馒悵发冷,最后她说药­性­已经到达心脏,她叫女儿尽她最后一份孝心,给她闭上眼睛

普林尼谈到北方一个国家,说那里的气候温和?不是居民自愿,生命往往不会结束;但是他们到了高年,厌倦人生。有这样的习?

俗:宴庆一顿以后,去到专为舍身的悬崖上跳入海中。

免受难以忍受的痛苦和更为悲惨的死,使人提前离开人世,在我看来是最可得到谅解的理由。?

公事明天再办

在我们全体法国作家中,我觉得我有理由把棕榈枝献给雅克?阿米奥,不但由于他的语言朴素纯正超过任何人,工作长期不懈,知识博大­精­深,还因为他竞能把一个那么晦涩难懂的作家阐述得非常透彻(你尽可以跟我这么说:这是我对希腊语一窍不通;伹是我感到他的译文中处处文采飘逸,结构谨严,这不是他深刻理解作者的真正想象力,便是他长期阅读普鲁塔克的著作,让普鲁塔克的思想深深扎拫在自己的灵魂中,至少他没有给他歪曲什么或增添什么h此外,我更感激他的是他知道选择这么一部有价值而又恰当的好书,蹭给自己的国家;如果这部书还不能使我们明白事理,我们真是无知得没法治了。有了这部书,我们才敢在这个时刻又说又写的;­妇­女以此指导学校教师;这是我们的一部经书。

如果这人尚在人间,我将请他翻译­色­诺芬的作品,这是一件更轻松,也更宜于老年人做的工作;尽管他遇到难题总是能够应付裕如,我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当他不慌不忙、从从容容时,他的文笔更加舒展自在。

这时刻,我正读到普鲁塔克谈到自己的一个章节,他说拉斯蒂克斯参加他在罗马举行的一次演说会,会上收到皇帝送来的一包东西,他直到会议结束才打开,(据他说)全体与会人员都高度赞扬这位人物的严肃。确实,普鲁塔克在这一章议论的是好奇;对意外

事物的贪婪和难以满足的热情,经常使我们为了讨好一位新来者,冒冒失失、迫不及待地拋下手里的事;不论我们在哪里,都会不顾礼节和体统突然拆开送上来的信函;他称颂拉斯蒂克斯的持重是完全有道理的,还可以对他不愿打断演说的礼貌和周到表扬一番。怛是我却怀疑他的谨慎态度是不是值得赞扬;因为意外接到信函,尤其是皇帝的信函,迟迟不启封或许会造成损失a

与好奇相对立的恶习是漫不经心,我天生也有这种倾向,我也曾见过许多人漫不经心到了极点,他们收到信后会在口袋里故上三四天还不想到去拆。

我从不私拆人家托我转交的信,也不偷觑由于机缘落入我手中的信;当我跟一位大人物在一起,他在念什么重要函件,我的眼睛无意中看到了几句就会感到不安。再也没有人比我更不爱打听和­干­预人家的事。

在我父辈的时代,德?布尔蒂埃尔先生坐镇都灵城,有人交给他一封信,提到一桩篡夺这座城市的­阴­谋,他正与客人在宴席上吃得高兴,耽误了看,差点丢了城市a我也是在普鲁塔克的书里读到,如果朱利乌靳?凯撒被­阴­谋者杀害的那天,上元老院去的路上读—读人家交给他的密信,他就会逃过这场灾难。底比斯的暴君阿基亚斯也是如此,派洛皮达要解放自己的国家,­阴­谋杀害他,另一位雅典人也叫阿基亚斯,给他写了一封信,把人家的种种策划一条条告诉他,哪里知道晚上信送到时他正在用餐,他不立即打开,还说了一句话,以后成了希腊的一句名言:“公事明天再办。”

依我的看法,一位贤人如拉斯蒂克斯可以为了其他人的利益,不想失礼地中断会议,或者不想搁下一桩重要事件,立即去弄清人家给他捎来的消息;但是所有公务在身的人,为了他的个人利益或爱好,而不让人­干­扰他的宴席或打断他的好梦,这样做是不可原谅的。在古代罗马,他们称为“执政官席”的是宴席的上座,居于最方便到达的位置,以让有事而来的人向坐在席上的人报告事宜。这说?

明,身在宴席上也要须臾不忘国家大事和时刻提防意外事件。

话虽这么说,用理智的推理来给人的行动确立一个正确的准则,又不让命运行使自己的权利,这是很难两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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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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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良心

内战时期,我的兄弟勃鲁斯领主和我有一次在旅途中,遇见一位风度翩翩的贵族,他屑于我们的敌对派别,但是我并不知道,因为他掩饰得很巧妙,这类战争中最糟的是局势错综复杂,从外表、语言和穿載来说,敌人和你无法区分,双方接受同样的法律,遵守同样的习俗呼吸同样的空气,很难避免混淆不清。我害怕在一个陌生地方遇见我们的军队,不得不说出自己的名字,这时真是生死难卜。我以前遇到过这样的事,在那次不幸的遭遇中,我人马俱拫,不但如此,他们还残忍地杀害了一名意大利宫廷侍从贵族,我­精­心培育过他,一个年轻的生命、光明的前程就这样消失了。

但是那位贵族非常容易惊慌失措,我看他每次遇见骑马的人过来,穿越效忠于国王的城市,都吓得几乎死了过去,我终于猜到他的恐惧是由于他的良心而来的。这名青年觉得,人家通过他的面具和大氅上的十字架可以看到他内心的秘密意图。良心的力量竟是那么奇妙1良心使我们背叛,使我们控诉,使我们战斗;在没有外界证人的情况下,良心会追逐我们,反对我们:

它用一根无形的鞭子抽打我们,充当我们的刽子手。——尤维纳利斯

这已是­妇­孺皆知的故事:一名帕奥尼人贝苏斯,受人指责说他故意打下一个鸟窝,把里面的小鸟统统杀光,他说自己做得有理,因为这些小鸟不停地无端指责他害死了自己的父亲。这桩弑父罪进行得滴水不漏,直到那时没有人知晓;但是良心提出了申冤,使这个背上沉重赎罪包袱的人无法自制。

柏拉图认为,惩罚紧紧跟在罪恶的后面,希西厄德纠正了柏拉图的说法,他说惩罚是与罪恶同时开始的,谁在等待惩罚,就在受惩罚f谁该受惩罚,就在等待惩罚a恶意给怀恶意的人带来痛苦,

做坏亊的人最受做坏事的苦!

犹如胡蜂刺伤了人,但是自己受害更深,因为它从此失去了自己的刺和力量。

它们在伤人的同时失去了生命。

——维吉尔

由于自然界的矛盾对立规律,斑蝥身上分泌一种自身毒液的解毒素。所以,即使人在作恶时感到乐趣,良心上却会适得其反,产生一种僧恶感,引起许多痛苦和联想,不论睡时醒时都折磨着自

己。

这样的罪人不止少数,他们在睡梦中或在谵妄中自怨自艾,泄露了长期隐藏的罪过。。

阿波罗多罗斯在梦中见到自己被斯基泰人剥掉了皮,放在一口锅里煮,他的心喃喃地对他说:“你的所有痛苦都是我引起的。”伊壁鸠鲁说:“坏人无处藏身,因为他们躲在哪儿都不安宁,良心会暴露他们。”

没有一名罪人能在自己的法庭上得到赦免,这才是主要的惩罚。

——尤维纳利斯

良心可使我们恐惧,也可使我们坚定和自信。我敢于说人生道路上经过许多险阻而步伐始终不乱,就是因为我对自己的意图深有了解,自己的计划光明正大。

人的内心充满恐惧还是希望,全凭良心的判断。

——奥维德

这类例子成千上万,只需举出同一个人物的三个例子。

西庇阿有一次在罗马人民面前被栺控犯了一桩大罪,他不但不要求宽恕或向法官讨情,而是对他们说:“好哇,你们还不是靠了我才有权利审判每个人,如今竟要起我的脑袋来了。”

又有一次,人民法庭对他起诉,他绝不声辩,只是侃侃而谈。

“来吧,我的公民们,去向神祇拜谢,也是在今天这样的日子,让我战胜了迦太基人。”说罢他大踏步向神庙走去,只见全体人跟在他后面,其中还有他的起诉人。

又是人民法庭应加图的要求,传讯西庇阿,要他对安蒂奥克省的一切开支作出汇报,西庇阿为此事来到元老院,从袍子下抽出帐册,说这本帐册把一切收支原原本本记了下来;但是他没有同意把它转交给法院档案室保存,说他不愿意自取其辱,在元老院当着众人的面亲手把帐册澌成碎片。我不相信这颗饱经沧桑的灵魂会弄虚作假。李维说他天­性­慷慨豪爽,一向气度恢宏,他决不会当个罪人,低三下四去声辩自己是无辜的。

苦刑是一项危险的发明,这像是在检验人的耐­性­而不是检验人的真情。能够忍受苦刑的人会隐瞒真情,不能够忍受苦刑的人也会隐瞒真情,痛苦能够使我供认事实,为什么就不能使我供认不是事实呢?另一方面,如果那个受到无理指责的人有耐­性­忍受这些折磨,罪有应得的人难道就没有耐­性­忍受这些折磨,去获得美好的生命报偿么?

我相信这项发明的理论基础是建立在良心力量的想法上。因为对有罪的人>似乎利用苦刑可以使他软弱,说出他的错误;然而无罪的人则会更加坚强,不畏苦刑。说实在的,这个方法充满不确定­性­和危险

为了躲过难忍的痛苦,什么话不会说,什么事不会_呢?

痛苦会迫使无辜的人撒谎。

——普布利流斯西鲁斯

审判者折磨人是为了不让他清白死去,而结果是他让那个人?

受尽折磨后清白死去。成千上万的受刑者脑袋里装满了假忏悔。我想到亚历山大审判菲洛特斯的情境,以及他受折磨的过程。我尤其要以菲络特斯作为例子。然而有人却说,苦刑还是软弱的人类许多发明中痛苦最少的一项发明。

依我看来也是最不人道、最无意义的发明!有许多被希腊和罗马称为野蛮的国家,在这方面却不及希腊和罗马野蛮,它们认为折磨和杀害一个对其错误还只是心存怀疑的人,是可怕的残酷行为。你不知道事情,他又能怎么样呢?你不想无缘无故地杀他,对他做的事却比杀他还糟,你没有不公正吗?事情就是如此:多少次他宁愿无缘无故地死去,也不愿接受审讯,这种审讯往往比死刑还痛苦,这等于在执行死刑以前已把人处决了。

我不知道从哪儿听来这个故事,担是如实地代表了我们良心的公正。一名村­妇­在一位军队司令兼大法官面前控诉一名士兵,说他抢去了她仅剩下喂几个小孩的一点点面糊,这支军队已把四周村庄掠夺一空,然而没有证据。这位将军首先告诫­妇­女要对自己说的话仔细想一想,若是诬告就要判罪,她坚持不改口,将军下令割开士兵的肚子验证事实真相。­妇­女说的话是对的。罪证确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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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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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身体力行

推理与学识,即使我们对这两种能力有意识地给予全部的信任,也不足以使我们达到行为的界限,除非我们的灵魂还经过实践的考验与培育,去面对生活的历程;不然,一旦遇上事件,我们的灵魂无疑会不知所措。因而,那些企图达到更大成就的哲学家,不甘心在和平和荫庇中等待命运的严逼,害怕一旦命乖运骞,在人生斗争中还是一个缺少经验的新手。他们走在事物前面,有意去接受困难的考验,有的人抛弃家产,心甘情愿过穷苦的生活,有的人去做工,节衣缩食锻炼自己吃苦耐劳。还有人舍弃身体上最宝贵的器官,如眼睛和生植器,只怕声­色­犬马会软化他们的意志和腐蚀他们的灵魂。死亡是我们一生中要完成的最大的事业,我们却无法对此身体力行。习惯与经验可以锤炼人,使他忍受痛苦、耻辱、清贫和其他逆运;但是死亡,我们只能试验一次。我们在经历死亡时都是门外汉。

古代有人非常善于利用时间,甚至要试验和体会死亡的滋味,他们聚­精­会神地观察死亡道路究竟是怎么样的;但是他们没有回来向我们提供信息:?

没有人在冰冷的死亡中安息后再醒过来。

——卢卡努

凯尤斯?朱利乌斯是罗马贵族,高尚沉着,被恶魔卡利古拉定为死罪,他表现坚定不移,令人叹服,在他即将遭受刽子手的大刑时?他的一位哲学家朋友问他:“凯尤斯,这个时刻您的灵魂怎么样啦?在做些什么?在想些什么?”他回答:“我的思想在作准备,全神贯注,要知道在这个稍纵即逝的死亡时刻,我是不是可以看到灵魂出窍,灵魂对以后的事会不会有感觉,我若了解到情况,以后又能回来,我会告诉我的朋友。”这个人不怛至死——而且还对死——也在进行哲学探讨,在如此重大关头还有闲情想到其他,要把死亡作为课题,这是多么自信,也多么勇敢自豪!

咽气时他还在支配自己的灵魂。

——卢卡努

然而,我总觉得有办法去习惯死亡,也可体会死亡。我们可以进行试验,虽不完整也不完美,至少不是毫无用处的,可使我们更加坚强和自信。我们若不能投入死亡,却可以凑近死亡,认识死亡;我们若不能进入死亡王国,至少可以看到和走上进入王国的道路。有人叫我们多看我们的睡眠状态,这是有道理的,因为睡眠与死亡确有相像之处。

我们从清醒进入睡眠是多么容易!我们失去光明和自己又多么不在意!

睡眠的功能是使我们失去一切行动和感觉,表面看来这是无用和违反自然的,除非自然通过这个现象在告诉我们,自然创造了

我们,为生如此,为死也如此,并无差异;我们一有了生命,自然就向我们展示它给我们此生以后准备的不朽状态,为了使我们对此习惯,不要产生什么恐惧心理。

但是那些遇到激烈事故突然心力衰竭的人,那些失去;切知觉的人,依我的看法,他们是凑近看到了死亡的?真正本来面目;因为在这过渡的一刹那,不用担心其中包含什么艰难或不愉快,尤其因为我们没有时间去感觉。我们痛苦是需要时间的,死亡的时间是那么短促,必然无法让人感觉。我们害怕的是走向死亡;这是我们所能体验的。

有许多事物在想象中好像要比在实际中夸大。我一生中大部分时间身体健康;还可说­精­神抖擞,热情奔放。这种充满朝气和乐观的心理使我一想到疾病就不胜畏惧,然而当我真的得了病,我觉得病痛跟畏惧相比显得微不足道,

我天天有以下的感觉:我若在一间舒适温暖的客厅里,而外面黑夜中风雨交加,我就会为在野外的人惊恐悲哀;我若自己也遭风雨的袭击,我决不会去想其他地方了。

曰夜幽居一室,我好像对这事不能忍受;有时不得已在里面待上一星期,一个月,忧心忡忡,衰弱无力,我会发觉健康的时候同情病人远远超过我自己生病的时候;生病时我要同情的是自己;我的想象力会把事情的真相夸大一半。我希望我对死亡的想象也是如此,不值得我兴师动众,大惊小怪,只怕承受不了死亡的重压;无论怎么做,我们也不会给自己带来多少方便。

在我们第二次还是第三次宗教战争中(我已记不清楚),有一天我离家走出一里地。法国内战时期,我的家处在兵家必争之地,然而我觉得自己离住所很近,不会有危险,也就没有必要披坚执锐,随手牵过一匹好骑但不是­精­壮的马申在归途中,突然发生一件事,这匹马就不善应付,使我也对它无可奈何;我的一名仆人孔武有力,骑在一匹棕­色­骏马上,马不听使唤,雄赳赳­性­子暴烈;仆人要

逞能,冲到同伴前面,策马直朝我的那条路疾驰过来,像个巨人沉重地压向那个小人和小马,撞得我人仰马翻,那匹马躺在地上晕头转向,我跌出十几步远,四肢朝天昏死了过去,脸上皮开­肉­绽,手提的宝剑也摔在十步以外,腰带折断,身子一动不动,没有知觉,像块木头似的。

这是我生平唯一的一次昏迷,跟我一起的人想方设法要弄醒我,没有成功就以为我已死去,抱了我好不容易地回到约在半里外的家f

整整两个小时我被人看作是个死人;后来在路上我开始蠕动和呼吸;因为我胃部贮血太多,身体调动体力来把血吐了出来。他们扶我站起来,我吐出满满一罐子鲜血,一路上这样有好几回。我也靠此恢复了一点生命。但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隐隐约约,我的原始感情接近死亡大大超过接近生命。

因为灵魂还没有找到归路,惊慌失措,飘忽不定。

——塔索

这个回忆铭记心中如此深刻,几乎让我看到了死亡的面目和了解死亡的内容,以后遇见了不会太觉得唐突。当我开始向死亡注目时,我的视觉那么模糊、激弱和黯淡,除了光以外什么都不能辨别。

眼睛时而张开,时而闭上。人处于睡眠与清醒的半遒

上。

——塔索

灵魂的反应跟­肉­体的反应是一致的。我看到自己浑身是血,因为大氅上到处沾满了口吐的鲜血。我首先想到的是头脑上中了一枪;确实,我们周围有人同时放了几枪。我觉得我的生命完全悬于我的嘴­唇­上;我闭上眼睛,好像帮助把生命向外推,很乐意懒洋洋地让生命过去,这是一种想象在灵魂中飘浮,跟身体各部分同样温柔纤弱,实际上不但没有不愉快的感觉,甚至还掺杂慢慢入睡的人感到的舒适。

我相信人在弥留中愈来愈衰弱时,也处于这种状态,?我还觉得,我们平时认为他们全身痛苦不堪或者灵魂深慼不安,而同情他们,这是没有道理的。这一直是我的看法,不管许多人甚至埃蒂纳?德?拉。博艾迪的意见如何。我们看到有些人倒地不省人事,接近于死亡,或长期卧床不起,或猝然中风,或年老力衰,

经常一名病人抵不住病魔的暴力,像遭受雷殛,在我们的眼前例下;他口吐白沫,呻呤,四肢颤抖;他谵妄,肌­肉­抽挛,挣扎,喘气,在全身乱颤中衰竭。

——卢克莱修

或头部受伤,我们听到他们呻吟,有时还唉声叹气,声音刺耳,使我们把声音、把动作看作是他们的身体的反应;我则觉得他们的灵魂与躯体都已昏迷不醒。

他活着,但是他本人不意识到自己活着。

““奥维德

我不能相信身体受到那么大的震动,感觉受到那么大的摧残,灵魂

中还能保留自我感觉的力量;我也不能相信他们还有理智感到痛苦,感到自己不幸的处境,因而我认为他们没有什么需要怜悯的。一个人的灵魂感到悲痛,却又无法表达,我想象不出还有什么比这更加难受和可怕;就像我说的那些被割了舌头送上刑场的人,默不作声,再配上一张严肃呆板的脸,这是最好的死亡写照就像这些值得同情的囚犯,落入我们这个时代的恶毒的刽子手士兵手中,受尽各种各样残醅的苦刑,屈从某些骇人听闻的勒索欺诈,而且处在他们的地位与条件,无法对自己的思想和苦难有任何表达和流露。

诗人却创造了一些神,给那些慢慢死去的人说出心里的想法,

遵照神的旨意,我把这根神圣的头发带给普路托,我让你摆脱你的躯体。

——维吉尔

有人冲着他们的耳朵大喊大叫,呼天抢地f他们被迫发出一些短促断续的声音和回答,作出好像招供的动作,这些都不说明他们还活着,至少不是完全活着。我们在真正人睡前口出呓语,对周围一切都觉得如在梦中,听到的声音也模糊不清,飒忽不定,犹如在灵魂的边缘徘徊;还有,对着人家跟我们说的最后几句话作出的回答,也是胡诌的多,有意义的少。

现在我固然有丁经验,但是毫不怀疑在那时所作的判断并不正确。首先,昏倒时我用指甲撕裂我的紧身衣(盔甲已经散乱>,印象中也感觉不到疼痛,因为身体有许多动作不是受大脑指使的。?

半死不活时,手指痉挛抽动,抓住了那把剑。

——维吉尔

往下跌的人在跌倒以前首先伸出手臂,这完全来自本能的冲动,说明四肢配合一致行动,有时它们的挥动不厲于理­性­的控制。

有人报告说,战车上的大刀砍断四肢,肢体落在地上还像在动,伤害来得那么怏,人的灵魂与身体还来不及感觉痛苦。

——卢克莱修

我的胃里充满了淤血,双手不受理智的使唤在胃部抚摩,仿佛在挠痒。有不少动物,甚至有些人,在死亡以后,还可看到他们的肌­肉­伸缩抽动。每个人都有这样的经验,躯体上有的部分经常不由自主地晃动,竖起,落下。这些动作只形之于表面,不能说是我们的动作;要使动作成为我们的动作,人必须整个投人,我们睡眠时手脚感到的痛不是我们的痛。

我跌下马背的瞀报早已先我而行,我往家里去时,家里人过来迎接我,遇上这类事总是大呼小叫的。他们说,我不但对人家的问话回答了几句,看到妻于在那条高低不平的小路上跌跌跄跄,还想到给她准备一匹马。好像头脑清醒的人才会有这样的考虑,然而我却谈不上清醒。其实这是无意识的。飘忽的想法,全是耳目的感觉引起的,这不是从我的心中来的。我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也不能对别人的要求斟酌思考。这是感觉产生的轻微反应,像一些习惯动作;灵魂的作用非常微小,犹如在梦中,感觉只留下淡

淡的、水一样的痕迹。

可是,我的心情实际上十分平静。我既不为别人也不为自己难过f这是一种疲惫,一种极度的衰弱,然而没有一点痛苦。我看见自己的家但认不出来。人家扶我躺下时,我感到这次休息无比甜蜜,因为我被这些可怜的人折腾得够呛,他们千辛万苦用双臂抬了我走了很久,道路埼岖不平,中途累得换了两三次手。

他们递给我许多药,我一样都不要,认定自己头部受了致命伤。说实在的这样死去是很幸福的;因为理智的损伤使我对什么都不作判断,而体质的衰弱使我对什么都无法感觉。我由着自己悠悠溧流,那么轻飘恬然,不觉得还有其他什么动作比这个动作更加轻柔。当我在两三小时后又活了过来,恢复了力气,

终于我的感觉又恢复了活力。

——奥维德

我立刻感觉到坠马时挫伤折裂的四肢痛不堪言,接着两三个夜晚都是那么难受,我仿佛又死了一回,但是这回死得可不平静,现在还感到那时辗转难眠的情景。

我不愿意忘记这一点:我能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对这桩事故的回忆;在恢复意识以前,我要别人复述了好几遍:我到哪儿去,从哪儿来,是几时几刻发生的。至于我怎么跌下马的,为了包庇那个闯祸的人,他们对我隐瞒真相,另外编了一套。但是到了第二天以后,我的记忆慢慢开始恢复,想起了那匹马冲上我身子的那一刻(因为我看到马紧紧跟在身后,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但是这个想法来得那么突然,拫本没有时间害怕〉,我觉得是一阵闪电,打得我灵魂发颤,我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

这件事敞不足道,提起它也不说明问题,除了我从中可以得到我所要的体会。因为事实上,我觉得要习惯死,必须接近死。像普林尼说的,人人都可从自己身上学到东西,只要他注意就近观察。这里谈的不是我的学说,而是我的研究;这不是对别人上了一课,而是对我自己上了一课。

我把这一课书写了出来,别人不会抱怨我。对我有用的东西,也可能对别人有用。同样我没有糟蹋东西,我只是利用自己的东西。我若做的是蠢事,拫害的只是我自己,而跟别人的利益没有­干­系。因为这也是我心中的一点妄念,过去了也不会有后果。我们知道古人中也只有两三位曾在这条路上探索过。我们只知道他们的名字,也就无法说他们的经验跟这次经验是不是相像。从那以后也无人追随他们的足迹。捕捉游移不定的思想,深入漆黑一团的心灵角落,选择和抓住细微闪烁的反应,确是一项棘手的、比表面复杂得多的尝试,这也是一种新的和不同一般的消遣,把我们从日常平凡的工作中——是的,甚至从最急需做的工作中——吸引过去々好几年来,我只把目标对准我的思想,我只检验和研究自己;我若研究其他事,也是为了在自己身上——或更确切——在自己心中得到印证。我觉得这样做错不了,就像在其他那些没有比较就不那么有用的学问中,我把学到的东西公之于众,虽然我对自己取得的进展不很满意。自我描述比任何其他描述更困难,当然也更有意义。一个人出门以前必须梳妆打扮,照镜子修饰一番。我不停地在描述自己,也是不停地在修饰自己。夸耀令人厌恶,它总是与自我吹嘘结伴而来,习惯上把谈论自己看作是一种恶习,历来遭人忌讳。给孩子擤鼻涕,却把他的鼻子给拧了6

怕犯错,却犯了罪恶。?

我认为这帖药弊多于利。但是在人前谈论自己一定会被说成是一种自大行为;我根据自己的总计划,不会不谈出在我内心存在的一种病态的品质,也不会隐瞒我不但在习惯上,并在工作中有的这种缺点。无论如何,若要说一说我的想法,我认为只因有不少人喝醉了酒而去谴责酒,这是没有道理的。只有好东西才会有人不加节制。我相信这条规则仅是指大众敢酒而已。绳子是用来套牛的,我们听到高谈阔论的圣人,还有哲学家和神学家,他们决不是用来约束自己。虽然我谈不上是哪一种人,我也不需要绳子。他们现在没有写到自己,至少时机一到,他们决不会犹豫在大庭广众面前亮相。苏格拉底谈什么比谈自己还多?他指导他的学生谈什么比谈他们自己还多?他们谈的不是他们书本中的内容,而是他们灵魂的实质和騷动。我们虔诚地向上帝、向忏悔师谈论自己,而新教徒则向全体教徒谈论自己。但是有人会回答我说,我们谈的只是自己做的错事。我们则什么都谈:因为我们的美德也有缺陷,也需要忏悔。生活就是我的工作、我的艺术,谁禁止我根据自己的感觉、经验和习惯来谈论生活,就像他命令一名建筑师不根据他本人的见解,而是根据他的邻居的见解,不根据他本人的知识,而是根据另一人的知识来谈论房屋建筑一样如果谈论自己就是骄傲,西塞罗和霍尔坦西厄斯都认为自己的辩才不及对方,又怎么说呢?

可能他们要求我以我的作品和行动说明自己,而不是空洞的言辞,但是我主要描述的是我的思维,无形无序的东西,不可能付诸于行动,若能形诸于笔墨已属不易的了。有一些贤人和圣徒一生中并无显著的事迹,而我的事迹则是谈论命运更多于谈论我自己。它们证实了各自的作用,而不是我的作用,有的话也是偶然和不确定的,作为一个特例而已。我把自己整个儿展示在人前:这是一具骷髅,只须一眼就可以看到血管、肌­肉­、腱,这些器官都在各自的位置上。咳嗽一声显示出全身的一部分,脸­色­苍白或心跳显示出另一部分,朦朦胧胧地。?

我要写的不是我的一举一动,而是我和我的本质。我主张议论自己要谨慎,提供证明要认真,不论褒与贬态度都应该毫无区别。我若觉得自己善良、智慧或差不离儿,我会大声说了出来;有意少说,这是愚蠢,而不是谦虚。照亚里士多德的说法,低估自己是怯慯和吝啬。虚伪成不了美德;真实从来不是错误。高估自己>并不总是自负,经常还是出于愚蠢。过分沾沾自喜,不恰当地自怜自恋,按我的看法,才是这种恶习的本质。

戒除自恋恶习的最好药方是反其道而行之,就是不但不谈论自己,进而更要不想到自己。骄傲存在于思维之中,语言只起了很小一部分作用。他们认为独自过日子是自我欣赏,自思自量更是一种自恋行为。这话或许不错,但是这只是一些对自己不甚深究的人,事后聪明的人,靠幻想和懒散而满足的人,自我膨胀和向往空中楼阁的人:总之是把自己看作不同于自己的第三者,这样的人心中才会产生这种自恋行为。

谁自我陶醉,貶低别人,那请他转过眼睛朝向过去的世纪,历史上可以把他踩在脚下的英雄豪杰何止成千上万,他会自愧不如的。他若自以为英勇无比,让他阅读两位西庇阿的传记,还有那些军队和民族的历史,远远把他抛在后面。没有什么单一的品质可使人踌躇满志,他必须同时记得自身还藏有许多弱点和缺陷,最后还有不要忘记人生的虚妄­性­。

唯有苏格拉底曾经严肃地探究过他的上帝的训诫一人要自知。通过这样的研究可以认识到人要自贬,因而他才配称为贤人。他勇敢地通过自己的口剖析自己,才做到了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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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论授勛

奥古斯都?凯撒的传记作家,都强调他的一条治军方法:对有功的人赏賜非常慷慨,授勋则十分吝啬。不错,他自己还没有走上战场以前,他的叔叔已经授给他各种各样的军勋章。

为了尊重和奖励美德,建立一些虚的、无实际价值的标志,如桂冠,栎树叶军棺,香挑叶冠,特殊形式的服装,乘车游行,举火炬夜游,公共集会中的贵宾席,赏赐特殊的别名和头衔,族徵标帜,其他诸如此类的东西,根据各国国情不同,五花八门,至今还在沿用,这确是一桩了不起的发明,并为世界上大多数政府所接受。

我们国家以及许多邻国,有骑士团胁章,也是为这个目的而创立的。这实在是一项良好而有益的制度,用某种方法去承认极少数杰出人物的价值,使他们髙兴和满足,花费的代价并不增加群众的负担和动用国王的金库,从古人的经验,并从我们的历史中也可看到,优秀人物羡慕这类的勋位要超过物质报酬的奖励,这不是没有理由和充分根据的。如果一份纯粹的荣畨奖励,再去添加其他物质钱財,这样只会弄巧成拙,眨低荣誉的价值。

长期以来圣米歇尔觔章在我们中间享有盛誉,除了本身价值以外没有其他价值,也不跟任何价值有联系。以至从前贵族追求勋位的欲望和热诚,要超过追求任何一个公职和身份,也没有一种品质比勋位更受人尊敬和更享有威望;有美德的人乐意选择和向往

一种纯之又纯、荣耀多于实用的奖赏。确实,其他奖赏没有那么高尚,况且那些是在一切场合都可使用的。钱是赏给仆人,信使,跳舞艺人,马戏演员,说吉利话的人,听我们使唤的人;还有赏给做坏事的人:奉承拍马,拉皮条,背信弃义。如果有德行的人不选择这类普通的财富,而选择专门为他们而设的高贵豁达的财富,也不算是出人意外奥古斯都对勋位比对物质吝啬和计较,这样做很有道理,尤其荣誉是一种特权,其意义在于罕见;这也是美德本身的意义。

看不到坏人的人,会看到谁是好人吗?

——马尔希埃

一个人不会因为用心抚育孩于而受到赞扬;尽管这是正当的行为,伹是这太一般了;就像密林中到处树木参天,也很难区分彼此。我不认为斯巴达人中间有谁会以勇敢为荣,因为这是他们这个国家人人具备的美德;忠诚、不慕钱财也复如此。美德不论多么大,成为日常行为以后也不会得到奖赏。而且,我也不知道,既然美德已成为普遍行为,该不该还以大美德相称。

因而对荣誉的奖赏也仅是荣誉而已,它们的价值和品位在于极少数人才能获得;若要奖赏一文不值,那只须到处滥发。今天获得勋章的人就是比过去要多,也不应降低勋章的品位。

获得勋章的人多了起来也是容易理解的,因为没有一种美德像作战勇敢那样容易蔚为风气。还有一种美德,真实、完美和有哲学意味(我是根据我的习惯使用这个词的),在此我暂且不提;它要比勇敢作战更髙更充实,这是灵魂的一种力量和自信,同样蔑视任何艰难险阻,它镇静、坚定、不骄不躁,我们的这种勇敢同它相比只是一道闪光。习惯、教育、榜样和风俗在促成我所提的这种勇敢中

可起极大的作用,使它轻易为大家仿效;这从我们内战时得到的经验也可看到。

值此时刻,谁能号召我们全国人民­精­诚团结,奋勇投入一个共同的事业,我们国家也就可以重振军威。

从前不是r从这个角度来考虑授勋的,这可以肯定。它的视角更为广阔。这不是奖励一名勇敢的士兵,而是奖励一位杰出的军事将领。服从命令并不配得到那么光荣的奖赏。从前战功的含义更加广泛,涉及一名军人的大部分重要的品质:“士兵的艺术不等同于将领的艺术。”不但如此,还需要他具备荣任这样高位的经历,但是我要说的是,即使比从前有更多的人配得上这个荣誉,也不应该任意滥发,宁可让该得到的得不到,也不应该让不该得到的得到,像我们不久前说的,不要让那么有用的创造失去了作用。没有一名勇士会因与许多人共享同样的东西,而感到光彩的。今天不配得到这项荣誉的人,反而比谁都会故作姿态*对它表示蔑视,这是为了把自己也看作是应得而未得荣誉而受到错待的人。

取消这个肋位,等待今后重新建立和恢复一套相似的做法,以我们所处的颓废病态的时期来说,是不适宜做这样的事的;新勋位甚至从颁布时刻起就包含了引起老勋位废除的那些弊端。新勋位要具有权威­性­,颁发规则必须非常严格和有限制­性­;在这动乱年代不可能予以严密和定期的监督;除了树立它的权威,在此以前还必须忘记前一个觔位的存在以及它遭受的蔑视。

本文还可以对勇敢以及勇敢与其他美德的区别说几句话。但是普鲁塔克对这个题目时常有所阐释,我不在这里赘述他的看法。但是必须指出的是我们的国家把勇敢看作是第一美德。从词源上也可看出,勇敢(va;llance)—词来自价值(valeur);在我们的习俗中,称一个有价值的人或一个正直的人,从法庭和贵族的语言来

说,不是指别的,而是指勇敢的人,跟罗马人的习俗相似。因为在罗马人的词汇中,泛指美德的这个词,源自“力量。”

从事战争是法国贵族面有的、唯一的和基本的生活形式。很可能男人之间首先表现的美德是勇敢,它使一部分人胜过另一部分人,最强最勇敢的人当上了最弱的人的主人,获得特殊的地位和名誉,语言上的光荣和尊严也是从这里来的。或许这些国家的人晓勇善战,把奖赏和最高的头衔奖给他们最熟悉的美德。这一切犹如我们的情yu,还有对­妇­女贞­操­的这种急切的关心,以至于一个善良的女人,一个有身份、有荣誉、有美德的女人,不是指什么别的,首先是指一个贞节的女人;仿佛为了使她们服从这个责任,我们把其他美德都置于次要地位,对任何其他错误都听之任之,只要她们不逃避这个责任,一切都是可以商量似的。?

第六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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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父子情

致德?埃斯蒂萨克夫人

夫人,若不是遇上新奇的事(事情也往往因其新奇而有了价值〉,我不会轻易放下手中这件工作。但是这件工作那么奇异,又与惯常的做法迥然不同,我就乐此不疲了。

几年来我陷入了因孤独压抑而形成的一种忧郁情绪,这种情绪跟我的天­性­是非常敌对的;首先在我心中滋生写作的欲望。然而,实在缺乏题材,我就把自己作为论辩的对象和文章的主题。这样一部书在体裁上独树一帜,表现上也不免惊世骇俗。这部作品会因新异而引人注目;因为这样一个主题如此不着边际,琐碎,世界上最高明的巧手也无法缀合成文,值得大家一读。

于是,夫人,为了生动地描绘我自己,我若不提到我对您的品德所抱的敬意,我就忘了生活中的重要一面。我愿意在本文开头就这样做,因为在您的许多美德中,您对孩子的爱心尤其突出。您的丈夫德?埃斯蒂萨克先生使您早年守寡;像您这样地位的法国贵夫人,自有许多豪门望族向您提亲;您守身如玉毫不动心,多少年来含辛茹苦,在法国四处奔波照料孩子,至今还使您难以脱身。由于您的谨慎或者说福分,生活中一切顺利;知道上述这些事的人,?

必然会像我这样说,我们这个时代的母爱楷模非您莫属。

我要赞美上帝,夫人,您的母爱得到了那么好的报应;因为您的儿子德?埃斯蒂萨克先生显出前途无量,完全可以保证当他自立之时,您会得到一个杰出的儿子的服从和感激。但是,他尚年幼,还不能体会您对他无微不至的关怀。当我无力和无言向他陈述这一切时,这篇文章总有一天会落入他的手中,我愿意他从我这里得到这份真实的见证;若蒙上帝垂顾,会在他的心中引起更大的G情。法国还没有一位贵族像他那么得益于母亲的教导,他今后除了以自身的善良和品德以外,也无法对您表示更深切的眷念,

如果有什么真正的自然规律,也就是说普遍和永久存在于动物和人中间的某种本能(这点不是没有争议的),以我的看法来说,每个动物在自我保护和逃避危险的意识以后,接下来的感情便是对自己后代的关心。这仿佛是大自然为人间万物繁衍和延续对我们所作的嘱咐。若回头来看,孩子对父辈的爱不是那么深也就不奇怪了。

此外,还有一种是亚里士多德的看法,那就是真心相待的人,付出的爱总比得到的爱要多;賜惠于人的人总比受惠的人爱得深;作品若有灵­性­的话,也不会爱作者胜过作者爱作品。尤其我们都很珍惜自身,自身又是行动与工作组成的;由此每个人多少存在于自己的作品中。賜惠的人完成了一件美好和诚实的工作,而受惠的人只是得益而已,得益远远不及诚实可爱。诚实是稳定的,长存的,做事诚实的人心里永远感到满足,得益很容易消失;留下的回忆也不是新鲜和温柔的。愈需要我们付出代价的东西,对我们来说愈亲切;賜惠要比受惠难。

既然上帝賜给我们理智,为了我们不像动物那样盲目接受一般规律的束缚,而是以自由意志和判断力去适应情况,我们应该向自然的权威作出让步,但是不是听任自己受自然专横的摆布。唯有理智才可以指导我们的天­性­。?

我本人对于不经过理­性­判断而在内心产生的这些意向,表示格外的淡漠6因为,在我所谈的那个问题上,有人抱着初生嬰儿充满热情,而我对这个心灵既没有活动、形体还未定型也就谈不上可爱的小东西,决不会产生感情。我也不乐意有人在我面前给他们喂­奶­。随着我们对他们有了认识,才会有一种真正的合宜的感情产生和发展;他们若值得爱,天­性­和理智相互推进,那时才会以一种真正的父嗳嗳他们。他们若不值得爱,尽管有天­性­我们还是以理智作为准则。

经常,事情是逆向而行的;我们对孩子的喧闹、游戏和稚拙,仍然较之他们长大后循规蹈矩的行为更感到兴趣,仿佛我们爱他们只是把他们当作消遣,当作小猴,而不是当作人。有的父亲在他们童年时不惜花钱买玩具,对他们成长后所需的费用却很吝啬。甚至可以这么说,当我们即将离开尘世的时候,看到他们成家立业享受人生会产生一种妒意,使我们对他们锱铢必较。他们跟在我们后面,好像催促我们让道,我们会感到生气。因为,说实在的,他们能够存在和生活,会损及我们的存在和生活,这是无可奈何的事物规律;如果我们对此害怕,那就不应该当父亲。

我自己则认为,当他们有能力时不让他们分享和过问我们的财富,掌管我们的家务,这都是残酷和不公正的,既然我们养育他们是为了他们很好生活,而又无须节衣缩食去满足他们的需要。

一个年迈衰老、奄奄一息的父亲,坐在火炉旁独自享受足够好几个孩子培育之用的財产;而孩子苦于经济拮挺而虚度青春年华,无法为大众脤务又不能阅历人生,这是很不公正的。因此,他们陷入绝望,通过各种方法——即使是不公正的——也要满足自己的霜要。我就见过许多好人家出身的青年,偷窃成­性­,任何惩罚都无法挽救他们。我认识一名青年,还跟我沾亲带故,我应他的兄弟——一位非常正直自尊的贵族——的要求为此跟他谈过一次。他向我坦诚承认他走上这条邪路,完全是父亲的刻板和吝啬,但是他

已深陷其中不能自拔,那时,他跟其他人一起在早晨访问一位贵夫人,偷窃她的指环时被人逮住。

这使我想起另一位贵族的故事。他青年时代沉溺在这项不光彩的行当;日后他有了家产,决定洗心革面,然而,每当他经过一家商店,里面有他需要的东西,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行窃的欲望,宁可以后派人再去付钱。我也认识好几个积习难返的人,平时甚至偷同伴的东西,然后又去归还原主。

我是加斯科涅人,对这一种恶习也最不能理解。我在感情上感到厌恶,要多于从理智上去逋责;只是我从来没想过从谁哪儿去偷东西。说真的,这个地区比法国其他地区更加斥责偷窃行为;可是我们现时好几次看到其他乡镇的良家子弟犯下可怕的偷窃罪落入了法网。我觉得这类不轨行为中,父亲的恶习难辞其咎。

如果有人对我说,有一天一位明白事理的贵族守着自己的财产,不是为了别的,仅仅以此让儿辈尊重他和对他有所求;当岁月剥夺了他的其他一切力量时,这是他唯一掌握的手段让自己在家庭内保持威严,不遭人唾弃(其实,亚里士多德说过,不但是老年,一切方面的软弱,都会使人吝啬)。这确是一个问题;但是这也是一种药,治疗一种我们必须避免的病痛,

—个父亲只是因为孩子对他有所求而爱他——若这也称为爱的话——也是眵惨的了。

应该以自己的美德、乐天知命、慈爱和善而受人尊敬。贵重物质成了灰也有其价德高者的遗骸我们一向对之敬重异常。一个人一生光明磊落,到了晚年也不会成为真正的老朽,他依然受到尊敬,尤其受到他的儿辈的尊敬,要他们的内心不忘责任,只有通过理智来教导,而不是以物质相诱惑,也不能以粗暴相要挟。

他以为建立在暴力上的权威,比与爱心相连的权威,?

更受人尊敬,更牢固;至少以我来说,这样的人大错特错。

训练一颗温柔的心灵向往荣誉和自由,我反对在教育中有任何粗暴对待。在强制­性­行为中总有一种我说不出的奴役意味;我的看法是;不能用理智、谨慎和计谋来完成的事,也无法用强力来完成。

我是在这样的教育中长大的,他们告诉我小时候只挨过两次鞭打,都是轻轻的。我对自己的孩子也是如此;他们还在襁褓中就死去了。唯有我的女儿莱奥诺逃过这个厄运,她已六岁多,无论教育她还是惩罚她的童年错误,母亲都轻声轻气谆谇教导。当我感到失望时,总是其他许多原因失误,而不能怪罪于我的教育方法,我相信我的方法是正确和合乎天­性­的。

我对男孩的教育还要细致,男孩天­性­不易屈居人下,更加追求豪放;我喜欢他们头脑机灵,心地坦诚。我看到鞭打是产生不了效果的,不是使心灵更加孱弱便是更加冥顽不化。

我们不是愿意得到孩子的爱吗?我们不是愿意他们不要祈祷我们早死吗?(当然这种可恶的祈祷在任何场合下都是不正确的和不可原谅的广任何罪恶都不是建立在理­性­上的。”)那么在我们力能所及的范围内理­性­地协助他们的生活。为了做到这些,我们不能结婚太早,使我们的年齡与他们的年龄相差不大。因为这个弊病会使我们遇到许多困难。这话特别是计对贵族而言的,贵族悠闲白在,“像大家说的——靠年金过日子。其他社会阶层的生活依靠收入,家庭需要许多的子女维持,子女也是发財致富的新工具和手段。?

我在三十三岁时结婚,我同意三十五岁最佳,据说这是亚里士多德的意见。柏拉图不主张在三十岁前结婚;他也有理由嘲笑那些在五十五岁后才想到结婚的人;认为他们的子女不值得糟蹋粮食,不配生活。

泰利斯提出真正的限制年龄,他的母亲催他成亲,他还年轻时回答说还不到时候;他到了年纪时又说过了时候。对一桩不适当的事总找不到适当的时间。古代高卢人认为,在二十岁以前跟女人发生关系是绝'对要谴责的,还特地嘱咐男人,他们是为战争而培育的,在成年以前要保持童贞,尤其跟女人睡觉会消蚀勇气和变得心猿意马f;

那时他与年轻妻子结合,高高兴兴生儿育女,他当父亲,当丈夫,丧失了昔日的勇气

希腊历史记载,耶居?塔桑丁、克里索、阿斯蒂吕斯、狄奥蓬布斯和其他人为了保存体力参加奥林匹克运动会、角力场竞技和其他锻炼,他们在整个时期避免一切房事。

突尼斯国王穆莱?哈桑,是由查理五世皇帝扶上王位的,他责怪父亲念念不忘他的妻妾,说他是懦夫,女人腔,生育机器。

在西班牙印第安人的某些国家里,男人要到四十岁才允许结婚,而女人在十岁就可以成亲,

—位贵族到了三十五岁,还没到时间把位子让给二十岁的儿子,他自己还要随军出征和侍奉朝廷。他需要財产,应该留下一部分,不能因别人而忘了自己。父亲们平时嘴上常挂了这句话,用在这?

样的人身上是很得体的:“我不愿意在躺下以前给人剥光了衣服

但是一个年迈多病的父亲,虚弱不堪,已不参加社交,空自守着一大笔財富不放,对自己对家里人都是不利的。他若明白事理,应该适时脱了农服去躺下:他不要脱到衬衣,可以留下一件温暖的睡袍;其余一切用不着的浮财,要心甘情愿地分送给按血缘情分应该占有的人。

他让他们占有大自然剥夺他享用的东西,这是应该的;不然无疑会引起恶意和嫉妒。查理五世平生最得人心的一件事,就是他从古代国王那里懂得了这个道理:当皇袍压在身上太重而妨碍行动时,就要听从理智脱下来(当两腿搬不动时,就要躺下来。当他感到内心缺乏决断和力量,已不能像全盛时代那样处理国事时,他就把他的治国方略、威望和权力转交给他的儿子。

你若是一个明智的人,及时取下你那e老马的笼头,不要跑到后来马失前蹄,跌倒在地,成为笑柄。

——贺拉斯

不及早有自知之明,不感到岁月不饶人,会使身体与灵魂两方面都受到极度的摧残(灵魂与身体是对等的,有时灵魂更占一半以上〉,这样的错误使世上多少伟人身败名裂。我从前见过,还熟悉一些有声望的人物,他们在美好的年代声名远播,然而曾几何时英名迅速殒落。为了他们的荣誉,我多么愿意向他们进一言,文治武功已不是他们所能参与的时候,还不如及早退隐享受清福。

从前我经常出入一家贵族门第他晚年丧偶,但是并不老态龙钟。他有好几个待嫁的女儿,一个将要踏进社会的儿子;他家有许多意外的支出和访客,他对此很少感兴趣,不但要考虑节省开支,

还因年岁的关系要过一种与我们相差很大的生活。有一天我像平常那样大胆跟他说不妨给年轻人让位,把他的住宅(他也只有这幢房子宜于居住)留给他的儿子,自己搬到附近的庄园去安身,那儿没有人来搅乱他的休息;鉴于他的孩子的情况,不这样他无法不受大家的打扰,他后来听从我的话,一直过得很好,

这并不是说作出这样的允诺后就不可收回。现在我已垂垂老矣,让我的子女享用我的房屋和财产,但是一旦他们让我有理由反悔的话,我有这样做的自由。我让他们使用我的房屋,因为这对我已不必要,但是我对总的事务-——只要我乐意——还保留一种权威;因为提携子女管理家务,在有生之年督促他们的行为?根据自身的经验提出劝告和意见,亲眼目睹他的后人如何继承家门的光荣和传统,对他们未来的作为寄予希望,这对一位老父来说是多么大的慰藉。

也有鉴于此,我不愿离开我的子女,我愿意就近观察他们,根据健康的情况分享他们的欢乐和节日。我若不生活在他们中间(比如我年高多愁,疾病缠身,不可能不使大家扫兴,也影响和改变我自己的生活起居规律),至少借我的房子的一角,住在他们附近,一切不必讲究,但求实惠。不像我在前几年见到的普瓦蒂埃的圣希莱尔教长,生了抑郁症感到极度孤独,我去过他的房间,他已有二十二年没有走出门槛一步*其实除了风湿病影响他的胃以外,行动完全自由和正常。每星期仅一次他允许别人进去看他,他总是把自己独自关在房里,除了一个仆人一天一次带食物给他,进来出去也从不作逗留。他的生活就是室内散步和阅读(因为他还懂得文学),一心一意要悄悄地离开人世,不久以后的确也是这样死去的。

我跟孩子有过一次温和的谈话,试图在他们心中培育一种对我坦诚的情谊一这对本­性­善良的人是不难做到的;当然我们这个世纪不乏凶猛的野兽,如果人成了那个样子,也只能像对待凶猛的野兽那样憎恨和避开他们。?

还有一种习俗我也不敢苟同,就是不许孩子叫父亲,而用另一种奇怪的更为尊敬的称呼,仿佛这种自然的称呼不足以表示我们的权威;我们称上帝为至高无上的天父,却鄙视孩子对我们用父亲这个称呼。不许长大的孩子踉父亲怀有亲密的感情,要大人保持一种严肃高高在上的态度,以为这样可使他们敬畏服从,这也是不正确的和没有理­性­的。因为这简直是一场无意义的闹剧,在孩子眼里看来他们是讨厌的、甚至是可笑的父亲。他们青春焕发,­精­力充沛,享有人生的机遇和賜予;对一个心脏和血管内已没有多少热血,还摆出一副傲慢暴戻的神气,若大麻田里的稻草人,他们只会嗤之以鼻。在我能够令人敬畏的时候,我还是愿意叫人爱戴。

人到老年有那么多的缺点,又那么无能为力;他容易受人唾弃,他能得到的最好的报偿是儿辈的温情和爱,颐指气使、以势压人再也不能成为武器

我见到一个人,他在青年时代盛气凌人。当他上了年纪,虽则过得尽可能地理智,他还是打人,咬人,赌咒,简直是脾气最急躁的法国大老爷;他时时处处窥探四周,非常警觉,然而这一切只是一出喜剧。他的一家串通一气瞒着他;尽管他把钥匙放在兜里,须臾不离,看得比眼睛还贵重,别人照样任意取用他的粮仓、库房、甚至钱柜里的东西,他自奉甚俭,三餐简单,可是他家的其他房间里花天酒地,吆五喝六,把他的怒气和小气作为笑柄。人人都望风防着他。如果哪个胆小怕事的仆人向他打小报告,他只会怀疑他;这是老年人常犯的通病。他多少次在我面前夸耀他对家里人订下各种规矩,家里人对他如何顺从和尊敬;他看事情多么眼明心亮。

唯有他一人蒙在鼓里。

——泰伦提乌斯

我不认识还有谁比他有过更高的天賦和才学,善于自持,却又一蹶不振地回到了孩提时代。这说明我为什么在许多同类故事中选择这个故事作为典型来叙述。

他是否可以不致如此或者成为另外一个样,这可以作为学术研究的资料,在他的面前,大家什么事都让着他。没有人违背他,都让他的权威得到虚妄的满足。大家相信他,大家怕他,大家全心全意尊敬他,他辞退一名仆人,仆人卷了铺盖走;但只是走出他的视线而已。老人的腿脚不灵,神志不清;不会发觉那名仆人依然长期生活在大院内当差。然后时机来到,从远地方发来几封信,仆人低声下气,苦苦哀求,口口声声答应以后好好­干­,这样他又得到他的宽恕。

老爷要做一件事或发一封信,凡不合别人心意的就被扣住,然后编造许多理由,不是说传递出了问题,就是得不到回音。外界的信没有一封是由他先看的,他只能看到别人认为他看了无碍的信。有的信凑巧先落到他的手里,他习惯交给别人给他念,别人就随口胡编,有人在信里骂他,也说成是向他求情。到了后来他看到的有关自己的事无一不是虚假的,事前布置的;为了不引起他的烦恼和愤怒一切都叫他称心如意。

我看到许多家庭成年累月搬演这类喜剧,形式不同,效果是相似的。

妻子跟丈夫意见相左,司空见愤。她们决不会放过机会去对付他们;任何借口都可作为她们驳不倒的辩护。我见过一位夫人从丈夫那里骗了大量钱财,只为了——据她说——向忏悔师献上更多的施舍。你们能相信这一笔虔诚的消费么,凡是丈夫同意的让步,她们都觉得不够称心,非得狡黠或自负地,然而总是不正当地耍些花招,这样得来的东西才有意思和剌激。在我提到的这件事上,她们是以孩子的名义去反对一位可怜的老人,她们以此作为招牌,公然为自己的私利打算;仿佛她们都是受奴役的人,奋起反抗她们的

奴隶主和官府。如果那些男孩长大成丨人,他们也会不加节制地恩威并施,去收买总管、帐房和其他人。

无妻无儿的老人遭到此种不幸,较为少见,然而也更残酷更丧失尊严。老加图在他的时代说过,多少仆人就是多少敌人。如果把那时代的风俗淳朴与今日相比较,岂不是在警告我们妻子、儿女、仆人个个都是敌人么。幸而,人到了老朽,耳聋眼花,麻木不仁,任人欺侮而不知,这也是天賜之福。如果我们斤斤计较,在这个时代法官可以用钱收买,判断是非经常站在年轻人的立场,我们会得到些什么呢?

我即使看不到这类欺骗行为,至少我不会看不到我是非常容易受欺骗的。人家不厌其烦地说朋友是多么可责,而家庭关系完全是另一码事。我看到动物中间这种纯洁的关系,多么肃然起敬!

如果有人欺骗我,至少我不欺骗自己说自己是不会受骗的,也不绞尽脑汁去这样做我只有依靠自己逃过这样的背叛,不是疑神疑鬼担心不安,而且抱定决心不以为然。

当我听到某人的事,我关心的不是他;而是回过头来想到自己的处境。他遇到的一切都与我有关,他的遭遇是对我的警告,也促使我清醒。如果我们知道回顾自己和扩大思路,每天每时每刻谈论其他人,其实也是在谈论我们自己。

有许多作家,当他们鲁莽地勇往直前攻击他人的事业,殊不知这也是在损害自己的事业,这些攻击也可被敌人利用进行反击

已故的德‘蒙吕克元帅有一个儿子,是一位正直、年轻有为的贵族,不幸死于马德拉岛上。元帅丧子以后向我透露,他有许多遗憾,其中最令他痛心的是他觉得从未与儿子有过内心的交流。他摆出父亲的威严,使他永远失去体会和了解儿子的心意的机会,向他表示自己对他探沉的爱和对他的品德的钦佩之情。他说:“这个可怜的孩子在我脸上看到的只是皱紧眉头,充满轻蔑的表情,始终认为我既不知道爱他也不知道正确评估他的才能。我心里对他怀着

这种异常的感情,我还要留着给谁去发现呢?知道了又是喜欢又是感激的还不是他么?而我压抑和限制自己却去摆出这张假装尊严的脸。我失去了跟他交谈、对他表示爱的乐趣,他对我也必然非常冷淡,既然他从我这里得到的只是严峻的态度,感到我的态度犹如一名暴君广

我觉得他的怨恨是有根据和有道理的。因为我从自身的经验来说,当我们失去朋友时,最大的安慰莫过于我们不曾忘记对他倾情相诉,跟他们有过一次推心置腹的交流。

我对家里人开诚布公,乐意向他们说出我的意愿,我对他们以及对任何其他人的看法。我坦陈心曲唯恐落后,因为我不愿煮人家对我有任何误解。

在凯激提到古代高卢的奇风异俗中,有一条是孩子不许见自己的父亲,也不敢与父亲一起出现在大庭广众之前,这要等到他们开始扛起武器,仿佛以此说明,那个时候父亲才能亲切地跟他们来往。

我还发现我们这个时代还有一种不适当的做法,父亲不但过完漫长的一生前剥夺孩子享有的財富,还在身后把处置遗物的权利交给妻子,由她们随心所欲地支配。我还认识一位贵人,还是王国最高将领之一。他从继承权来说每年可以有五万埃居的年金,然而在五十多岁逝世时债台高筑,贫困潦倒;而他的母亲风烛残年,却在享用他的父亲八十高龄寿终时遗蹭的全部財产。我觉得这点毫无理­性­可言,

所以在我看来,一个事业顺利发展的人,再去追求一个会带来巨大嫁妆的女人,这对事情并无帮助。俗语说:外债最会令人倾家荡产。我们的祖先一致遵守这句箴言,我也是如此

但是有人劝我们不要娶有钱人家的女儿,怕这样的妻子娇贵,不好侍候,这完全是为了一个不足为信的猜測而失去一个真正的机缘,他们这样说是不对的。对一个不通情理的女人来说,任何一

条理由都是说脤不了她的。她们愈输理的时候愈是自我欣赏。她们就是爱歪理;而贤淑的女人,她们以自己的品行为荣,她们愈富有愈愿意做好事,就像愈美丽的女人愈要保持贞节。

根据法律,孩子没有到达成年自立以前,由母亲管理家务,这是很有道理的。但是女­性­有女­性­的弱点,父亲不能期望孩子成年时在智慧和能力上超过他的妻子,这就是父亲管教不严了可是,让母亲完全遵照孩子的­性­情行事,这更有违于天­性­。女­性­必须享有更好的物质条件,按照她们的门第和年龄去维持她们的地位,尤其桔据和匮乏对女­性­比对男­性­来说更难忍受得多,所以负担应该落在儿子身上,而不是母亲身上,

总的来说,我觉得人在临终时对遗产最正当的安排是遗赠给家乡。法律比我们想得更周到,就是选择不当,由法律来承担,也比由我们在匆忙中贸然承担为隹。财产到头来不是我们的,既然从民法来说,在我们死后财产必须留给后人。虽然我们尚有自由支配的权利,我认为必须有十分明显的重要理由,才能剥夺一个人按照出身和一般情理应该享有的继承权。随心所欲和任意安排,这是违情悖理,滥用自由。

育课程方面,我当年不但在兄弟中间,也在全省少年中间,是最笨、最迟钝、最无­精­打采的一个,如果从而把我排斥在我的圈子以外,那就有欠公平。我们作出这些往往不准确的猜測并信以为真,据此作出事关重大的选择,这是疯狂的行为。如果我们要打破这条规则,纠正我们的继承者受命运安排的命运,首先可从外表来考虑,排斥那些重大的生理缺陷,这是永久不可改变的瑕疵,在我们这些欣赏美的人来看,也是严重有害的。

柏拉图的立法官和他的公民们有一段有趣的对话,转述如下:他们:“我们感到末日来临时,为什么不能把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遗留给我们喜欢的人呢?在我们的病榻边,在我们年老力衰时,在我们的事务中,我们的亲人曾经给过我们不同程度的帮助,我们不能根据自己的意思或多或少地分赠给他,哦,神啊,这是多么残酷!”立法官对此作出下面的回答广我的朋友,你们无疑将不久于人世,根据德尔法城阿波罗祌谕,你们很难了解自己,很难了解属于你们的东西。我是立法官,认为你们不属于你们,你们享有的东西也不属于你们。你们的财物和你们,不论过去与未来都是屑于你们的家庭的。还可以说你们的家庭和你们的财物是厲于集体的。如果阿谀奉承的人趁你们年老多病,或者趁你们自己一时热情,唆使你们不恰当地立下一张不公正的遗嘱,我会加以阻止的,但是为了城邦的公众利益和你们的家庭利益,我会订下法律,让大家合情合理地感到个人的财产应该归于集体。你们悄悄地、心甘情愿地去到人类需要你们去的地方。而由我,对事物一视同仁,尽可能从大众利益出发照应你们的遗物

回到我的话题。我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女人在一切方面不应该控制男人,除非从天然的母­性­一面来说,去惩罚那些脾气暴躁,又乐意听候她发落的人。但是这不涉及我们正在讨论的老年­妇­女的问题。显然出于这样的考虑,我们才那么乐意制订和实施这条剥夺女人继承王位权利的法律,然而这条法律我们谁也没有见过,世

界上没有一块领地像这里一样,不得到类似理智的批准而援引这条法律的。但是命运陚予它的权威­性­则是各地不同的。

把继承权交给母亲分配,并由她们对孩子作出选择,这充满了风险她们的选择常常怀有私心,变幻不定。因为怀孕期喜怒无常的病态心理,时时出现在她们的心灵上。一般常见的是她们偏爱最懦弱、最鲁钝或者——若有的话——那些还搂在怀里的孩子。因为她们没有足够的智慧,实事求是地对待事物,她们就听任感觉和印象的摆布;就像动物,只认识挂在­奶­头上的小崽。

总之,从历来的经验也不难看出,这种天生的热情没有深厚的根基,虽然我们对此非常郑重其事。我们可以用小小一笔钱叫做母亲的天天抛下自己的孩子,来养育我们的孩子。我们要她们把自己的孩子托付给我们不愿托付的体弱的保姆,或者由一头­奶­羊喂养。不管他们的孩子会遇到什么危险,就是不许她们喂他们,还不许她们照看他们,要全心全意为我们的孩子服务。这样在大多数情况下,我们看到久而久之会产生一种私生的感情,这种感情比天生的感情更强烈更­操­心。要保存人家的孩子甚于保存自家的孩子。我提到­奶­羊,这是因为在我家附近的村­妇­,在不能喂养自己的孩子时习惯上用羊­奶­喂养。我还有两名仆人,喂母­奶­都没有超过一周。这些­奶­羊训练有素,当婴儿啼叫时,认得出他们的声音,赶过来喂他们。如果换了另一个嬰儿,它们就不肯喂;婴儿换了一头­奶­羊也会不肯吃。从前我还见到一个婴儿不肯吃另一头­奶­羊的­奶­而饿死,因为原来那头­奶­羊是他的父亲向邻居借来的牲畜跟我们一样,天生的感情也会衰退,让位于私生的感情6

希罗多德提到利比亚有一个区域,男人与女人杂居一起,孩子到了会走路的年纪,靠了天­性­的指引,会走到人群中找出自己的父亲*我相信经常会出错。

只因为孩子是我们生育的,我们爱他们,把他们称为另一个自己;那么另有一样东西也是来自我们的,其重要­性­并不亚于孩子6

这就是我们的心灵产物,它们是我们的智慧、勇气和才­干­孕育的,比­肉­体孕育的更加高尚,更可以说是我们的孩子;我们在孕育它们时既当父亲又当母亲;这些产物叫我们花更大的代价,如果是有益的话,也给我们带来更大的光荣。因为我们其他孩子的价值更多来自他们自己,而不是来自我们;我们在其中的作用是微不足道的;但是第二类孩子的一切美、典雅和价值都来自我们,因而,它们比其他的一切更能代表我们自己,使我们激动

柏拉图还说,这是一些不朽的孩子,使它们的父亲名留青史,甚至被奉为神明,如在米诺斯一样

史书上充满父辈热爱孩子的模范事迹,我觉得在此引述一则也不算是题外之言。赫里奧道鲁斯是特里加的善良的主教,他宁可失去令人尊敬的神职带来的尊严、收入和虔诚,也不愿失去他的女儿;他的女儿至今还活着,非常温柔,然而作为神职人员的女儿来说打扮得花枝招展,过于妖冶。

在罗马有一人名叫拉别纽斯,勇武威严,有许多优点。还­精­通各种文学,我相信他是老拉别纽斯的儿子,老拉别纽斯是凯撒手下的第一大将,随他参加高卢战役,后来参加大庞培一党,对大庞培忠心耿耿,直至在西班牙被凯撒击溃。我谈的那个拉别纽斯品德高超,招来许多人的嫉妒,当时皇帝的宠臣好像还对他恨之入骨,因为他心直口快,还继承父志对专制政体进行抨击,这从他写的书籍文章中可以看出。他的政敌上告罗马法庭,胜诉后把他的许多著作付之一炬,这种焚书的新刑法肇始于此时,后来又在罗马发生了好几起把书籍判处死刑的做法。我们没有其他方法和行为来表示自己的残酷时,就迁怒于这些被大自然剥夺了感情和痛苦的东西,如我们的声誉和我们的智慧产物;就针对缪斯的教导和锦绣文章大开杀戒?

可是拉别纽斯不能忍受这场损失,不能在失去他的爱子后苟且偷安;他叫人把自己抬进祖先的墓岤,活活埋在里面,进行自杀和自我埋葬。再也找不到比这个更好的例子来表示深厚的父爱了。他的密友卡西乌斯?西维勒斯是一位能言善辩之士,看到他的书焚毁,大声叫喊说这同一条判决也可以把他烧死,因为他已把那些书的内容都铭记在心里了a

格伦蒂厄斯?科尔杜斯也遭遇到同样的事,他被指控在著作中赞扬布鲁图和卡西乌斯。这个卑鄙、奴­性­十足,腐败的议会决定焚毁他的书籍。他很高兴伴随它们同归于尽,绝食自杀

好人卢卡努到了晚年,被暴君尼禄判处死刑。他叫自己的医生切开双臂上的血管自杀,大部分的血已经放光,四肢的末梢发冷,立刻要影响到他的致命部位,他最后记得的是他的关于法萨卢斯战争一书中的若­干­诗句,于是背诵起来,死时嘴里还是念念有词。这不就是父亲给孩子的温柔的告别?就像我们临死时向家人表示永别和紧紧拥抱;这也是一种天­性­,在这最后时刻回忆起一生中有过的最亲密的东西。

伊壁鸠鲁临终时——像他说的——深受腹泻的剧痛,他聊以自蔚的是他的美好学说留在人世,我们不是可以这样认为,他创作了一大批内容丰富的著作,犹如养育了一大群有教养的孩子?两者使他得到同样的满足?如果他可以选择在身后留下一个愚顽丑恶的孩子或是一部满篇胡言的坏书,他宁可选择第一桩不幸而不选择第二桩不幸,我看不但是他,就是任何这样的贤人,都会这样做的。

再举一个对圣奥古斯丁大不敬的例子。如果有人向他提出要么销毁他的著作(这促进我们的宗教厥功甚伟),要么埋葬他的孩子(假定他有的话恐怕他还是愿意埋葬他的孩子。

我不知道我是宁可跟缪斯,还是跟妻子生一个十全十美的孩

子。?

以手头这部书来说,我能奉献给它的,都是不折不扣、不思图报的奉献,就像人家奉献给­肉­体的孩子一样。我给这部书作出的微薄贡献,也不再受制于我它可以知道许多我不再知道的事,它保留许多我已不再保留的事,我若有需要,只能像陌生人那样向它借贷。虽然我比它聪明,但是它比我丰富。

热爱诗歌的人,很少不为自己能做上《埃涅阿斯纪》的父亲,比做上罗马最美少年的父亲还感到庆幸,不为失去这部作品比失去最美少年还难过。因为据亚里士多德和一切艺术家的说法,最迷恋本人作品的人是诗人。

伊巴密浓达自夸给后世留下了女儿,有朝一日会光宗耀祖(这里指他打败斯巴达人的两场战役中的辉煌胜利),有人说他很乐意用它们去交换全希腊最有文采的女儿;还说亚历山大和凯撒也表示过同样的心愿,宁可不要那些显赫、还是十全十美的战功,也愿意有孩子和继承者,这话叫人难以置信。我也同样怀疑菲迪亚斯或哪一位杰出的雕塑家,喜爱跟自己的亲生子女交谈和相处,不亚于喜爱他按照艺术法则长时期­精­心制作的杰出形像-

至于这些邪恶疯狂的情yu,煽动父亲爱上女儿或煽动母亲爱上儿子,在另一种亲情中也可找到相似的情yu;传说中的皮格马利翁就是例证他雕塑了一尊国­色­天香的美女像,发疯地爱上了自己的作品,神使雕像有了生命*更迷得他神魂颠倒。

他接触的象牙由硬变软,在他的手指下慢慢有了弹

­性­。

——奥维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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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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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提亚人的盔甲

今曰的贵族有一种有害和缺乏英武气的做法,那就是不到最后关头不穿上盔甲,危险稍一过去即卸去盔甲这样形成许多忙乱。因为在鸣号冲锋时刻,大家高声大叫跑过去穿盔甲;有的人还在系胸甲带子时他们的战友已经溃退了。我们的祖辈,只要还在当值,仅把头盔、长矛和护手甲交给随从,其余配备还是留在身上。如今辎重和随从不分,随从又由于看管主人的盔甲不能远离,造成我们的军队次序混乱和队形不齐。

李维谈到我们的军队时:“他们的身体完全不能吃苦耐劳,盔甲也压得肩膀竖不起来广

从前许多国家上阵作战不穿盔甲,或者穿一些无济于事的护身衣,现在还有这样做的。

他们撕下树皮盖在头上。

——维吉尔

亚历山大是自古以来最勇武的将军,很少穿盔甲。我们中间有人对盔甲嗤之以鼻,并不影响他们的作战能力。如果说有人没穿盔

甲而被杀,那么,由于盔甲的重压而动作不灵活,由于反弹或别的原因而闪腰伤肩,而送了命的要多得多因为从我们的盔甲的重量和厚度来看,我们追求的目的只是防守,压垮自己更多于保护自己。为了承载这份重量,手脚变得不利落,眵我们应付的了,仿佛我们打仗是在跟盔甲打仗,仿佛我们有义务保护盔甲而不是盔甲保护我们。

塔西佗对古代高卢战士作过一番有趣的描述,高卢人披上盔甲后只会留在原地不动,既不会攻人也不会让人攻,跌倒地上也站不起来。卢库卢斯看到跟泰格雷尼兹军队对阵的米提亚军人,全身盔甲又笨又重,仿佛受到铁的禁锢,相信打败他们易如反掌,开始向他们反攻取得了胜利。

现在我们的火枪手甚孚众望,我相信有人为了保护我们,又会发明什么玩意儿把我们团团裹住,躲进小堡垒里去打仗,像古人装备战斗的象似的。

这样的做法完全不合小西庇阿的脾­性­,他尖锐地批评他的士兵把铁蒺藜撤到护城河的一角,防止围城内的人冲出来袭击他;他对他们说进攻者应该想到夺取,不是害怕,他有道理担心这种顸防措施会麻痹他们的警惕心理,造成自卫不力。

他向一名给他看美丽盾脾的年轻人说:“盾牌确实很美,我的孩子,但是罗马士兵应该把希望放在右手,不是左手广我们觉得盔甲不堪忍受,只是一个习惯问题:

我歌颂的两名战士,身穿铠甲,头戴铁盔;自从他们进入城堡,日夜不脱下,他们穿在身上像穿衣服那样轻松自在,这是他们习以为常了!?

卡勒卡勒皇帝全身披甲,走在他的军队前面穿过全城。罗马步兵随身不离高顶盔、剑和盾牌,此外还要带十五天的­干­粮和安营扎寨的木桩,总重量达六十斤,西塞罗说,盔甲穿在身上习惯成为自然,已像四肢那样毫不妨碍他们的行动:“有入说士兵的盔甲也可说是他的四肢”。马略的军队穿了这身配备,还可在五小时内行军五古里。急行军时可达到六古里。他们的军叭纪律比我们严格得多,因而产生的效果也不一样。有一名斯巴达士兵在一次军事行动中躲进一幢房子里而受到了批评,这件事引人深思。他们吃苦耐劳,不管什么天气,头上顶的只是青天,否则就是一桩耻辱。西庇阿在西班牙训练军队,命令他的士兵站着吃生食。我们不会让自己吃这样的苦头。

还有,马塞里纳斯参加过罗马历次战役,好奇地记录了帕提亚人穿盔甲的方法,他记下来是因为跟罗马人很不相同。可是帕提亚的盔甲跟我们很接近。我从前也曾对法国盔甲与罗马盔甲作过详尽的比较。但是我这篇文章的原稿跟其他许多篇稿子被我的一名当差偷去了,我也不思收回,去剥夺他可以从中得到的好处。然而要我对同一块­肉­嚼上两遍实在乏味,我就把作者的这段话转述于下,他说,“他们的盔甲是用小羽毛编织而成的,不妨碍身体的活动,但是非常结实,箭矢打在上面会反弹”(这是我们的祖先过去常用的鳞皮甲在另一段:“他们的马匹强壮挺直,马身包上厚皮’他们自己从头到脚已盖上铁片,做得非常巧妙,在四肢的关节部分伸简直可以说是铁做的人;他们在头部的装束非常妥贴,完

他们的盔甲舒展自在,仿佛跟盔甲里的身体同样有生命力。这情景看了叫人吃惊,以为是铁锹的人在走路。金属跟战士的身体浑然天成。马匹也是同样装束;它们的前額包上铁片,居髙临下威胁你;它们的身子装上铁甲,腰身左右移动

——克劳笛乌斯

这段文章的描述跟法国骑兵的装备十分相像。普鲁塔克说,德米特里下令给他和他的第一副官阿尔西诺斯,各人定做了一副马铁甲,重量达一百二十斤,而普通的马铁甲只重六十斤。

康文为拉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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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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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书籍

我毫不怀疑自己经常谈到的一些问题,由专家来谈会谈得更好、更实在。本文纯然是我凭天­性­而不是凭学问而写成的,谁觉得这是信口雌黄,我也不会在意;我的论点不是写给别人看的,而是写给自己看的;而我也不见得对自己的论点感到满意。谁要在此得到什么学问,那就要看鱼会不会上钩。做学问不是我的擅长,本文内都是我的奇谈怪论,我并不企图让人凭这些来认识事物,而是认识我:这些事物或许有一天会让我真正认识,也可能我以前认识过,但是当命运使我有幸接触它们的真面目时,我已记不得了。

我这人博览群书,但是阅后即忘。

所以我什么都不能保证,除了说明在此时此刻我有些什么认识。不要期望从我谈的事物中,而要从我谈事物的方式中去得到些东西。

比如说,看我的引证是否选用得当,是否说明我的意图。因为,有时由于拙于辞令,有时由于思路不清,我无法适当表达意思时就援引了其他人的话。我对引证不以数计,而以质胜。如果我以数计的话,我的引证还会多出两倍。这些引证除了极少数以外都出自古代名家,不用我介绍也当为大家所熟识v鉴于要把这些说理和新观念用于自己的文章内,跟我的说理和观念交织一起,我偶尔有意隐去被引用作者的名字,目的是要那些动辄训人的批评家不要太鲁

莽,他们见到文章就攻击,特别是那些还在世的年轻作家的文章,他们像个庸人招来众人的非议,也同样像个庸人要去驳倒别人的观念和想法。我要他们错把普鲁塔克当作我来嘲笑,骂我骂到了塞涅卡身上而丢人现眼。我要把自己的弱点隐藏在这些大人物身上。我喜欢有人知道如何在我的身上拔毛,我的意思是他会用清晰的判断力去辨别文章的力量和美。因为我缺乏记忆力,无法弄清每句话的出处而加以归类,然而我知道我的能力有限,十分清楚我的土地上开不出我发现播种在那里的绚丽花朵,自己果园的果子也永远比不上那里的甜美。

如果我词不达意,如果我的文章虚妄矫饰,我自己没能感到或者经人指出后仍没能感到,我对这些是负有责任的。因为有些错误往往逃过我们的眼睛,但是在别人向我们指出错误后仍不能正视,这就是判断上的弊病了。学问和真理可以不与判断力一起并存在我们身上,判断力也可以不与学问和真理并存在我们身上。甚至可以说,承认自己无知,我认为是说明自己具有判断力的最磊落、最可靠的明证之一。

我安排自己的论点也是随心所欲没有章法的。随着联翩浮想堆砌而成;这些想法有时蜂拥而來,有时循序渐进。我愿意走正常自然的步伐,尽管有点凌乱。当时如何心情也就如何去写。所以这些情况是不容忽视的,不然在谈论时就会信口开河和不着边际。

我当然愿意对事物有一番全面的了解,但是我付不起这样昂贵的代价。我的目的是悠闲地而不是辛劳地度过余生。没有一样东西我愿意为它呕心沥血,即使做学问也不愿意,不论做学问是一桩多么光荣的事。我在书籍中寻找的也是一个岁月优游的乐趣。若搞研究,寻找的也只是如何认识自己,如何享受人生,如何从容离世的学问:

这是我这匹淌汗的马应该朝之奔跑的目标。

阅读时遇到什么困难,我也不为它们绞尽脑汁;经过一次或两次的思考,得不到解答也就不了了之。

如果我不罢休,我会浪费­精­力和时间,因为我是个冲动型的人物,一思不得其解,再思反而更加糊涂。我不是高高兴兴地就做不成事情,苦心孤诣、孜孜以求反而使我的判断不清半途而废。我的视觉模糊了,迷茫了。我必须收回视线再度对准焦点,犹如观察红布的颜­色­,目光必须先放在红布上面,上下左在转动,眼睛眨上好几次才能看准s

如果这本书看烦了,我丢下换上另一本,只是在无所事事而开始感到无聊的时候再来阅读,我很少阅读现代人的作品,因为我觉得古代人的作品更丰富更严峻;我也不阅读希腊人的作品,因为我对希腊文一知半解,理解不深,无从运用我的判断力。

在那些纯属是消闲的书籍中,我觉得现代人薄伽丘的《十日谈》、拉伯雷的作品,以及让?塞贡的《吻》(若可把他们归在这类的话〉,可以令人玩味不已。至于《高卢的阿马迪斯》和此类著作,我就是在童年也引不起兴趣。我还要不揣冒昧地说,我这顆老朽沉重的心,不但不会为亚里士多德也不会为善良的奥维德颤抖,奥维德的流畅笔法和诡谲故事从前使我入迷,如今很难叫我留恋。

我对一切事物?包括超过我的理解和不属于我涉猎范围的事物自由地表达我的意思。当我有所表示,并不是指事物本身如何,而是指本人见解如何,当我对桕拉图的《阿克西奥切斯》一书感到讨厌,认为对这样一位作家来说是一部苍白无力的作品,我也不认为我的见解必然正确,从前的人对这部作品推崇备至,我也不会蠢

得去冒犯古代圣贤的评论,不如随声附和才会心安理得。我只得责怪自己的看法,否定自己的看法,只是停留在表面没法窥其奥秘,或是没有从正确角度去看待。只要不是颠三倒四、语无伦次也就不计其他了;看清了自己的弱点也直认不讳。对观念以及观念表现的现象,想到了就绐予恰如其分的阐述,但是这些现象是不明显的和不完整的。伊索的大部分寓言包含几层意义和几种理解,认为寓言包含一种隐喻的人,总是选择最符合寓言的一面来进行解释;伹是在大多数情况下,这只是寓言的最肤浅的表面;还有其他更生动、更主要和更内在的部分,他们不知道深入挖掘?,而我做的正是这个工作。

但是沿着我的思路往下说吧;我一直觉得在诗歌方面,维吉尔、卢克莱修、卡图鲁斯和贺拉斯远远在众人之上f尤其维吉尔的《乔琪克》,我认为是完美无缺的诗歌作品,把《乔琪克》和《埃涅阿斯记》比较很容易看出,维吉尔若有时间,可以对《埃涅阿斯记》某些章节进行­精­心梳理j埃涅阿斯记》的第五卷我认为写得最成功。卢卡努的著作也常使我爱不释手,不在于他的文笔,而在于他本身价值和评论中肯。至于好手泰伦提乌斯——他的拉丁语写得妩媚典雅——我觉得最宜于表现心灵活动和我们的风俗人情,看到我们日常的行为>时时叫我回想起他。他的书我久读不厌也每次发现新的典雅和美。

稍后于维吉尔时代的人,抱怨说不能把维吉尔和卢克莱修相提并论。我同意这样的比较是不恰当的;但是当我读到卢克莱修最美的篇章时,不由也产生这样的想法。如果他们对这样的比较表示生气,那么现在有的人把他和亚里士多德作不伦不类的比较,更不知对这些人的愚蠢看法说些什么呢?亚里士多德本人又会说什么呢?

哦!这个没有判断力、没有情趣的时代。

我认为把普劳图斯跟泰伦提乌斯(他很有贵族气)比较,比把卢克莱修跟维吉尔比较,更叫古人感到不平。罗马雄辩术之父西塞罗常把泰伦提乌斯挂在嘴上,说他当今独步,而罗马诗人的第一法官贺拉斯对他的朋友大加赞扬,这些促成泰伦提乌斯声名远播,受人重视,

在我们这个时代那些写喜剧的人(意大利人在这方面得心应手),抄袭泰伦提乌斯或普劳图斯剧本的三四段话就自成一个本子,经常叫我惊讶不已。他们把薄伽丘的五六个故事堆砌在一部剧本内。他们把那么多的情节组在一起,说明对自己的本子的本身价值没有信心;他们必须依靠情节来支撑,他们自己搜索枯肠,已找不出东西使我们看得入迷,至少要使我们看得有趣。这跟我说的作者泰伦提乌斯大异其趣。他的写法完美无缺,使我们不计较其内容是什么,我们自始自终被他优美动人的语言吸引;他又自始自终说得那么动听。

清澈见底如一条纯洁的大河。

——贺拉斯

我们整个心灵被语言的美陶醉,竞至忘了故事的美。沿了这条思路我想得更远了:我看到古代杰出诗人毫不矫揉造作,不但没有西班牙人和彼待拉克信徒的那种夸大其词,也没有以后几世纪诗軟中篇篇都有的绵里藏针的刻薄话。好的评论家没

有一位在这方面对古人有任何指摘。对卡图斯的清真自然、隽永明丽的短诗无比欣赏?远远超过马提稚尔每首萍后的辛辣词句。出亍我在上面说的问样理由,马提稚尔也这样说到自己广他不用花许多工夫》故事代替了才情?广前一类人不动声­色­也不故作姿态,写出令人感动的作品,他们信手拈来都是笑料,不必要勉强自己挠痒痒。后一类人则需要添枝加叶,他们愈少才情,愈需要情节。他们骑在马上,因为他们的两腿不够有力。就像在我们的舞会上,舞艺差的教师,他们表达不出贵族的气派和典雅,就用危险的跳跃,像船夫摇摇晃晃的怪动作来引人注目。对于­妇­女来说也是这样,有的舞蹈身子乱颤乱动?而有的典雅舞蹈只是轻步慢移,自然舒展,保持日常本­色­,前者的体态要求比后者容易得多。我也看过出­色­的演员穿了日常服装,保持平时姿态全凭才能使我们得到完全的艺术享受:而那些没有达到高超修养的新手,必须脸孔抹上厚厚的粉墨,穿了奇装异服,揺头晃脑扮鬼脸,才能引人发笑。

我的这些看法在其他方面,在《埃涅阿斯记》和《愤怒的罗兰》的比较中,更可以得到证实。《埃涅阿斯记》展翅翱翔稳实从容,直向一个目标飞去。而《愤怒的罗兰》内容复杂,从一件说到另一件像小鸟在枝头上飞飞停停,它的翅膀只能承受短途的飞行,一段路后就要歇息,只怕乏力喘不过气来

它只敢飞飞停停。

——维吉尔

在这类题材中,以上那些怍家是我喜欢的作家。

还有另一类题材,内容有趣还有益,我在阅读中可以陶冶­性­

情;使我获益最多的是普鲁塔克(自从他被介绍到法国以后)和塞涅卡的作品。他们两人皆有这个共同待点,很合我的脾­性­,我在他们书中追求的知识都是分成小段议论,就像普鲁塔克的《短文集》和塞涅卡的《道德书简》,不需要花长时间阅读(花长时间我是做不到的)。《道德书简》是塞涅卡写得最好的篇章,也是最有益的。不需要正襟危坐阅读,也随时可以放下,因为每篇之间并不连贯。这些作家在处世哲学上大部分是一致的;他们的命运也相似,出生在同一个世纪,两人都做过罗马皇帝的师傅,都出生国外和有钱有势。他们的学说是哲学的­精­华,写得简单明白普鲁塔克前后一致,乎稳沉着。塞涅卡心情大起大落,兴趣广泛。塞涅卡不苟言笑,提高道德去克服懦弱、畏惧心理和不良欲望;普鲁塔克好像并不把这些缺点看得那么在意,不愿郑重其事地加以防范。普鲁塔克追随柏拉图的学说,温和,适合社会生活f塞涅卡采用斯多葛和伊壁鸠鲁的观点,不切合生活实际,但是依我的看法,更适合个人修养,也更严峻。塞涅卡好俅更屈从于他这个时代的那些皇帝的暴政,因为我敢肯定他谴责谋杀凯撒的壮士的事业,是在压力下做的;普鲁塔克—身无拘束。塞涅卡的文章冷嘲热讽,辛辣无比;普鲁塔克的文章言之有物。塞涅卡叫你读了热血沸腾,心潮澎湃,普鲁塔克使你心旷神怡,必有所得。前者给你开路,后者给你指引。

至于西塞罗对我的目标有帮助的,是那些以伦理哲学为主的作品。但是,恕我直言(既然已经越过礼仪界限,也就不必顾忌了),他的写作方法令我厌烦,千篇一律。因为序跋、定义、分类、词源占据了他的大部分作品。生动的­精­华部分都淹没在冗词滥调中。若花一个小时阅读一一这对我已很长——再回想从中得到什么切实有益的东西,大部分时间是一片空白。因为他还没有触及对我有用的论点,解答使我关心的问题。我只要求做人明智,而不是博学雄辩,这些逻辑学和亚里士多德哲学的药方对我毫无用处,我要求作者一开始先谈结论,我已经听够了死亡和­肉­欲,不需要他们条分缕

析,津津乐道。我需要他们提供坚实有力的理由,指导我事情发生时如何正视和应付。解决问题的不是微妙的语法,四平八稳的修辞文采;我要求他们的文章开门见山,而西塞罗的文章拐弯抹角,令人生厌。这类文章适宜教学、诉讼和说教,那时我们有时间打瞌睡,—刻钟以后还可以接上话头。对于不论有理无理你要争取说服的法官,对于必须说透才能明白道理的孩子和凡夫俗子,才需要这样说话。我不要人家拼命引起我的注意,像我们的传令官似的五十次对着我喊:嗨,听着!罗马人在祭礼中喊:“注意啦!”而我们喊“鼓起勇气”,对我来说这是废话。我既来了则早有准备,就不需要引动食欲或添油加醋;生­肉­我也可以吞下去;这些虚文浮礼的作用适得其反,不但提不起反而败坏了我的胃口。

我认为柏拉图的《对话录》拖沓冗长,反使内容不显;柏拉图这样一个人,有许多更有益的话可以说,却花时间去写那些无谓的、不着边际的长篇大论,叫我感到遗憾。我这样大胆亵渎不知是否会得到时尚的宽恕?我对他的美文无法欣赏,原因也在于我的无知々我一般要求的是用学问作为内容的书籍,不是用学问作为点缀的书籍。

我最爱读的两部书,还有大普林尼和类似的著作,都是没有什么“注意啦”的。这些书是写给心中有数的人看的,或者,就是有“注意啦”,也是言之有物,可以独立成篇,

我也客读西塞罗的《给阿提库斯的信札》,这部书不但包括他那个时代的丰富史实,还更多地记述他的个人睥­性­。因为,如我在其他地方说过,我对作家的灵魂和天真的判断,历来十分好奇。通过他们传世的著作,他们在人间舞台上的表现,我们可以了解他们的作为,但是不能洞悉他们的生活习惯和为人。

我不止千百次地遗憾,布鲁图论述美德的那本书已经失传:因为从行动家那里学习理论是很有意思的。但是说教与说教者是两回事,我既喜次在普鲁塔克写的书里,也喜欢在布鲁图写的书里去

看布鲁图。我要知道布鲁图在阵前对士兵的讲话,然而更愿详细知道他大战前在营帐里跟知心朋友的对白,我要知道他在论坛和议院里的发言,更愿知道他在书房和卧室里的谈话。

至于西塞罗,我同意大家的看法;除了他学问渊博外,他的灵魂并不髙尚他是个好公民,天­性­随和,像他那么一个爱开玩笑的胖子,大凡都是这样。但是说实在的,他这个人贪图享受,野心虚荣;他敢于把他的诗公之于众,这是我无论如何不能原谅的;写诗拙劣算不得是一个大缺陷,但是他居然如此缺乏判断力,毫不觉察这些劣诗对他的英名有多大的损害。

至于他的辩才,那是举世无双的f我相信今后也没有人可以跟他匹敌。小西塞罗只有名字和父亲相像。他当亚细亚总司令时天他看到他的桌上有好几个陌生人,其中有塞斯蒂厄斯,坐在下席,那时大户人家设宴,常有人潜入坐上那个位子,小西塞罗问他的仆人这人是谁,仆人把名字告诉了他a但是小西塞罗像个心不在焉的人,忘了人家回答他的话,后来又问了两三回f那名仆人,把同样的话说上好几遍感到烦了,特别提到一件事让他好好记住那个人,他:“他就是人家跟您说过的塞斯蒂厄斯,他认为令尊的辩才跟他相比算不了什么广小西塞罗听了勃然大怒,下令把可怜的塞斯蒂厄斯逮住,当众痛殴了一顿,真是一个不懂礼节的主人,

就是那些认为他的辩才盖世无双的人中间,也有人不忘指出他的演说辞中的错误;像他的朋友伟大的布鲁图说的,这是“关节上有病的”辩才。跟他同一世纪的演说家也指出,他令人费解地在每个段落末了使用长句子,还不厌其烦地频频使用这些字:“好像是"

我喜欢句子节拍稍快,长短交替,抑扬有致。他偶尔也把音节重新随意组合,但是不多。我身边响起这个句子:“对我来说,我宁?

愿老了不久留而不愿未老先衰。”

历史学家的作品我读来更加顺心;他们叙述有趣,深思熟虑,一般来说,我要了解的人物,在历史书中比在其他地方表现得更生动、更完整,他们的­性­格思想粗勒细勾,各具形状f面对威胁和意外时,内心活动复杂多变,研究事件的缘由更重于研究事件的发展,着意内心更多于着意外因的传记历史学家,最符合我的兴趣,这说明为什么普鲁塔克从各方面来说是我心目中的历史学家,

我很遗憾我们没有十来个第欧根尼?拉尔修这类人物,或者他这类人物没有被更多的人接受和了解。因为我对这些人世贤哲的命运和生活感兴趣,不亚于对他们形形­色­­色­的学说和思想。

研究这类历史时,应该不加区别地翻阅各种作品,古代的。现代的,文字拙劣的,语言纯正的,都要读,从中获得作者从各种角度对待的史实。但是我觉得尤其值得我们深入研究的是凯撒,不但从历史科学来说,就是从他这个人物来说,也是一个完美的典型,超出其他人之上,包括萨卢斯特在内。

当然,我阋读凯撒时,比阅读一般人的著作怀着更多的敬意和钦慕,有时对他的行动和彪炳千古的奇迹,有时对他纯洁优美、无与伦比的文笔肃然起敬。如西塞罗说的,不但其他所有历史学家,可能还包括西塞罗本人,也难出其右。凯激谈到他的敌人时所作的评论诚恳之极;若有什么可以批评的话,那是他除了对自己的罪恶事业和见不得人的野心文过饰非以外,就是对自己本身也讳莫如深。因为,他若只做了我们在他的书上读到的那点事情,他就不可能完成那么多的重大事件。我喜欢的历史学家,要不是非常纯朴,就是非常杰出。纯朴的历史学家决不会掺入自己的观点,只会细心把搜集的资料罗列汇总,既不选择,也不剔除,实心实意一切照收,全凭我们对事物的真相作全面的判断,这样的历史学家有善良的?

让?傅华萨,他写史时态度城恳纯真,哪一条史料失实,只要有人指出,他毫不在乎承认和更正。他甚至把形形­色­­色­的流言蜚语、道听途说也照录不误。这是赤­祼­­祼­、不成型的历史材料,每人可以根据自己的领会各取所需,

杰出的历史学家有能力选择值得知道的事,从两份史料中辨别哪一份更为真实,从亲王所处的地位和他们的脾­性­,对他们的意图作出结论,并让他!n说出适当的话。他们完全有理由要我们接受他们的看法,但是这只是极少数历史学家才享有的权威。在这两类历史学家之间还有人(那样的人占多数)只会给我们误事;他们什么都要给我们包办代替,他们擅自订立评论的原则,从而要历史去迁就自己的想象》因为自从评论向一边倾斜,后人叙述这段历史事实时,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他们企图选择应该知道的事物,经常隐瞒更说明问题的某句话、某件私事;把自己不理解的事作为怪事删除,把自己无法用流畅的拉丁语或法语表达的东西也尽可能抹掉。他们尽可以大胆施展自己的雄辩和文才,他们尽可以妄下断言,但是他们也要给我们留下一些未经删节和窜改的东西,容许我们在他们之后加以评论;也就是说他们要原封不动地保留历史事实。

尤其在这几个世纪,经常是一些平庸之辈,仅仅是会舞文弄墨而被选中编写历史,仿佛我们从历史中要学的是写文窣!他们也有道理,既然他们是为这件事而被雇用的,出卖的是他们的嘴皮子,主要也­操­心在那个方面了。所以他们在城市的十字路口听来的流言蜚语,用几句漂亮的话就可以串联成一篇美文。

好的历史书都是那些亲身指挥,或者亲身参加指挥,或者亲身参加过类似事件的人编写的。这样的历史书几乎都出自希腊人和罗马人之手。因为许多目击者编写同一个题材(就像现时代不乏有气魄有才华的人),若有失实也不会太严重,或者本来就是一件疑案。?

由医生来处理战争或由小学生议论各国亲王的图谋,会叫人学到什么东西呢?

若要了解罗马人对这点如何一丝不苟,只需举出这个例子:阿西尼厄斯?波利奥发现凯擞写的历史中有些地方失实,失实的原因是凯撒不可能对自己军队的各方面都亲自过问,对记下未经核实的报告偏听偏信,或者在他外出时副官代办的事没有向他充分汇报。

从这个例子可以看出,了解真相需要慎之又慎,打听一场战斗的实况,既不能单靠指挥将士提供的信息,也不能向士兵询问发生的一切;只有按照法庭的审讯,比较证人提供的证词,要求事件的每个细节都有物证为凭。说实在的,我们对自己的事也有了解不全面的6这点让?博丁讲得很透彻,皆与我不谋而合。

不止一次,我拿起一部书,满以为是我还未曾阅读的新版书,其实我几年以前已经仔细读过,还写满了注释和心得;为了弥补记错和健忘,最近以来又恢复了老习惯,在一部书后面(我指的是我只阅读过一次的书籍〉写上阅读完毕的日期和我的一般评论,至少让我回忆得起阅读时对作者的大致想法和印象。我愿在此转述其中一些注释。

下面是我十年前在圭査尔迪尼的一部书内的注释(我读的书不论用什么语言写成的,我总是用自己的语言写注释他是一位勤奋的历史学家;依我看来,他的著作内提供他那个时代的历史真实­性­,是其他人不能比拟的,因为在大多数情况下,他自己就是身居前列的参与者。从表面上也看不出,他会由于仇恨、偏心或虚荣而篡改事实,他对一时风云人物,尤其对那些提拔他和重用他的人,如克雷芒七世教皇,所怍的自由评论都是可信的。他好像最愿意显山露水的部分,那是他的借题发挥和评论,其中有­精­彩的好文章,但是他过分耽迷于此;又因为他不愿留下什么不说,资料又那么丰苗,几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他就变得啰里啰唆,有点像多嘴

的学究。我还注意到这一点,他对那么多人和事、对那么多动机和意图的评论,没有一字提到美德、宗教和良心,仿佛在世界上这些是不存在的;对于一切行动,不论外表上如何高尚,他都把原因归之于私利和恶心恶意。他评论了数不清的行动,居然没有一项行动是出于理­性­的道路,这是令人无法想象的。不能说普天下人人坏心坏眼,没有一个人可以洁身自好;这叫我怀疑他自己心术不正,也可能是以己之心在度他人之腹。

在菲利普?德?科明的书中,我是这样写的:语言清丽流畅,自然稚拙;叙述朴实,作者的赤诚之心油然可见,谈到自己不尚虚华,谈到别人不偏执不嫉妒,他的演说与劝导充满G情与真诚,绝不自我陶醉,严肃庄重,显出作者是一位出自名门和有阅历的人物。

对杜?贝莱两兄弟撰写的《回忆录》写过这样的话:阅读亲身经历者撰写的所见所闻,总是一件快事。但是不容否认的是在这两位贵族身上,缺乏古人如让?德?儒安维尔(圣路易王的侍从)、艾因哈德(查理曼大帝的枢密大臣)、以及近代菲利普?德。科明,撰写同类书箱时表现的坦诚和自由。这不像是一部历史书,而是一篇弗朗索瓦一世反对查理五世皇帝的辩护词,我不愿相信他们对重要事实有什么篡改,但是经常毫无理由地偏护我们,回避对事件的’评论,也删除他们的主子生活中的棘手问题。比如忘记提到德?蒙莫朗西和德?布里翁的失宠;对埃斯唐普夫人一字不提。秘事可以掩盖,但是人所共知的事,尤其这些事对公众生活产生这样大的后果,忌口不谈是不可饶恕的缺点。总之,要对弗朗索瓦一世和他的时代发生的事有一个详细的了解,不妨听我的话到其他地方去找。这部书的长处是对这些大人物亲身经历的战役和战功有特殊看法,还记载他们这个时代某些亲王私下的谈话和轶事,朗杰领主纪尧姆?杜?贝莱主持下的交易和谈判,这里面有许多事值得一读,文章也写得不俗。

第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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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残忍

我觉得德­操­不同一般,比我们内心滋生的善意更为高贵々懂得自律和出身良好的灵魂总是遵循同一步伐,行为跟有德­操­的人难分上下。但是跟禀­性­善良、温情平和、依照理­性­办事相比,德­操­中自有一种我说不出的高责和奋进。

有的人天­性­温良宽宏,不在乎遭受棱辱,自然是一件好事值得称道;然而有的人遵受棱辱勃然大怒,在理智的劝导下,压制了复仇的怒焰,经过一番思量终于自我克制,岂不是更值得称道。前者做事好,后者做事有德­操­。前者的行为是善良的行为,后者的行为是有德­操­的行为。因为德­操­这个词是以困难和对比为前提的,不可能不经过思想交锋而去完成。我们可以任意称颂上帝是善良的,强大的,慷慨的,还有公正的;但是我们从不称上帝是有德­操­的;上帝的作为都是天生的;不需花费一点力气。

在哲学家中间,包括斯多葛派,还有伊壁鸠鲁派——容我Сhā一句:这个“还有”我取自一般的看法,其实是锗的——有人嘲笑阿凯西劳斯。说有许多人从他的学派改信伊壁鸠鲁学派,而从来没有人从伊壁鸠鲁学派改信他的学派,阿凯西劳斯:“我相信是的〗可是要明白公­鸡­可以成为阉­鸡­,阉­鸡­决不能成为公­鸡­不论他这句话说得多么机智,事实上,从看法和信条的坚定­性­与严格­性­来看,伊壁鸠鲁派决不输于斯多葛派。斯多葛派中的好斗者,为了打倒伊壁

鸠鲁,自鸣得意,不惜把伊壁­鸡­鲁从没想过的事也算是他说的,还有意歪曲他的原话,用语法修辞篡改原意,明知他的心中与行为中没有的事强加在他的身上。有一个斯多葛派的信念比那些好斗者更真诚,宣称他放弃成为伊壁鸠魯的信徒有众多的原因,其中一个原因是考虑到他的道路高不可攀。“那些被人诬为热爱­肉­欲的人,其实是热爱荣誉和正义的人,他们尊重和实践一切德行。“

我再接着说,斯多葛浓和伊壁鸠鲁派的哲学家中间,有许多人都认为心平气和,循规蹈矩,乐于行善是不够的;回避一切命运的抗争而作的决心和推理也是不够的,还应该寻找考验的机会。他们愿意追求痛苦、困难和轻蔑,然后再把它们打垮,使斗志保持不懈。“德­操­在斗争中更趋坚定。”

伊帕米农德斯属于第三学派,他拒绝接受命运通过合法的途径交到他手中的财富;据他说是为了向贫困抗争,即使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矢志不渝,其中也有这一条原因。我还觉得苏格拉底对自己的训练还要严厉,他用妻子的凶悍作为对自己的考验:这简直是在钻刀阵。

萨特奈纳斯,罗马的护民官,企图强制通过一项有利于平民的不合理法规,抗拒者将遭到极刑。罗马元老院中唯有米泰勒斯一人以他的道德力量,独力抵制萨特奈纳斯的压力,从而遭到镇压,他在最后关头还对押他上刑场的人说这样的话广做坏事既容易又卑劣,不冒险而做好事则稀松平常,只有冒了险做好事,才是一位有德­操­者的本分广

米泰勒斯的这些话向我们清楚地表明了我要证实的信念,就是有德­操­的事不是一蹴而成的;只因本­性­善良?循规蹈矩,轻松愉快完成的事,决不是真正的德­操­要完成的事。德­操­要求一条艰苦曲

折、充满荆棘的道路。德­操­或者是去克服外界的艰难,像米泰勒斯,命运骤然断送了他的前程,或者是去克服内心的艰难,它使一个人生活中坐立不安、茶食不思。

我行文至此,非常顺利。但是,推论到了这个地步忽生奇想,苏格拉底的灵魂,据我所知,是公认的最完美的灵魂,然而以我的推论来看则是不值得推荐的。因为我不能想象这位人物有丝毫做坏事的念头。他施行德­操­,我也想象不出对他有任何为难和任何克制。我知道他的理智坚强无比,主宰一切,决不会让任何邪念有萌芽的机会。傢他那么髙尚的德­操­,我看不出有什么可以比拟的。我觉得看着这样的德­操­跨着胜利的步伐一往无前,大模大样,轻盈自在;如果说德­操­只有与邪恶的欲念作斗争时才会发光,那么我们也可以这么说,德­操­不可能没有罪恶的参与。德­操­在罪恶的托衬下益加显得辉煌。那样的话,伊壁鸠备派的这种堂而皇之、毫无顾忌的情yu又会成为什么样的呢?情yu自负地认为锒­操­会在它的怀抱中娇生惯养,玩乐嬸闹,把耻辱、狂热、贫穷、死亡和痛苦作为玩物。如果我认为完美的德­操­通过耐心克服和忍受痛苦,通过忍受风湿痛而决不怨天尤人而完成的,如果我说德­操­必须有艰苦和困难作为陪衬,那么伊壁鸠鲁的德­操­又会怎么样呢?那种不但以蔑视痛苦,并且以痛苦本身为乐,把痢疾的病痛作为挠痒,他们中间许多人还留下行动给我们作可靠的证明。

还有其他人我认为甚至超过了自己的学说所立的规矩。比如说小加图,当我看到他死时撕裂自己的五脏六腑,我不能认为他那时的灵魂没有丝毫惶惑和恐惧,我不能认为他坚持这样做的目的仅是遵守斯多葛派的规定;沉着、冷静、没有G情。我觉得这位青年的德­操­中充满青春朝气,决不会就此罢休。我无疑相信他在这次高尚的行动中感到快乐和陶醉,超过他一生中任何其他行动:“他。

高兴兴找到了脱离生命投人死亡的动机。”我对此深信不疑,以

致我怀疑他是否愿意被剥夺这个建立丰功伟绩的机会。就是有机会让他去关心群众利益而不是关心个人利益,也不会使我改变主意,我依然很容易相信,他感谢命运让凯撒这个盗贼乘隙把国家的自由传统踩在脚下,从而对他的德­操­进行这样高尚的考验。我仿佛在这种行动中看到,当灵魂认识到他的行为中的高尚和自豪时,自有一种我说不出的偷悦、极度的快乐和大丈夫气概:

“死的决心使她更为骄傲。”

——贺拉斯

他并不企求什么光荣,像某些庸俗和没有骨气的人的看法,因为这样的想法太卑下了,决不能触动一顆那么慷慨、高傲和坚硬的心,他企求的是这件事本身的壮烈。心对这样的事看得很清楚,很完美,它比我们都善于掌握其中的奥妙。

我很髙兴,依照哲学可以作出如下的判断,这么一个高尚行为除了小加图以外,是不会出现在其他人的生命中的,唯有他的生命才会这样结束。因而他按照理智告诫儿子和伴随他的元老,说他们有他们完成业绩的道路,“加图生来具备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严厉禀­性­,加以长期来不断地锻炼自己,坚持自己的原则屹然不动,宁死也不愿见到暴君出现。”

死与生其实是一致的。我们不会因死而变成不同的人。我总是以生来解释死。如果有人跟我说某人死得很坚强,而活得很脆弱;我认为这是他生命中原有的脆弱­性­造成的。?

他依靠灵魂的力量,死得满不在乎,从容不迫。我们是不是可以说这样使他的德­操­黯然失­色­了呢?头脑里有点真正哲学思想的人中间,有谁会满足于想象苏格拉底通到灾星,身陷囹圄,饱尝铁窗风味时仅仅是不害怕和不忧虑呢?有谁会不承认他既固执又坚定(这是他的日常态度),还有对自己最后的学说有一种新的满足和欣喜呢?当他在賜死前脱去镣铐时,他搔自己的双腿,高兴得心里发颤,他不是感到灵魂中有一种极度的偷悦,他终于摆脱了从前的艰辛,要去认识未来的事物么?小加图必须原谅我这样说,他死得很悲壮,而苏格拉底则死得更美丽。

苏格拉底死得令人惋惜,而阿里斯提卜对惋惜的人:“但愿神让我也有这样的死!”

这两位人物以及他们的摹仿者(我十分怀疑是否有人得到其真谛),那么习惯于德搡,德­操­成为他们感­性­的一部分?这已不是孜孜以求的德­操­,也不是理智的约束,而使灵魂保持紧张状态;这是他们心灵的本质,这是他们天­性­的自然流露。他们天­性­善良宽厚,又加上哲学信条的长期熏陶,才培养出这样的心灵。我们内心的邪念找不到走入他们心灵的道路,他们心灵的力量和坚定在邪念蠢蠢欲动时已把它们堵住,压了下去。

—种是通过髙尚和神圣的决心,使诱惑不致萌生,以德­操­教胄自己,使罪恶的种子连根拔掉;另一种是受到情yu的刺激放任自流,然后又发奋图强去克服情yu的进展f相比之下,前者可能比后者更美;然而后者的行为又比天­性­随和温良,厌恶荒唐纵欲更加了不起,我相信这是不用怀疑的。因为第三种即是最后一种做法,只能造就一名无事的人,而不是有德­操­的人。不做坏事并不意味会做好事。再加上这样做人的方法十分接近于有缺陷和软弱,我也不知道如何确定它们的界限而加以区别了所谓善良和无辜在这种情况下成了贬义词,我还看到许多德行,如贞洁、简朴、节制,当我们年老力衰时,人人都是可以做到的。临危不惧(如果用词没有不当

的话),蔑视死亡,困境中不急不躁,那是对意外事件缺乏判断,不懂得实事求是的人也是可以做到的。麻木与愚蠢偶尔也会产生道德的效果,就傢我时常见到有人原来应该惩锊而竞得到了表扬。

一名意大利贵族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诋毁他的国家:意大利人感觉敏锐,思想活泼,对于降临他们身上的危险和意外事件很有预见。如果在战场上当大家还没有意识到危险时,见到他们已经想到安全措施,也不必大惊小怪。而法国人和西班牙人就没有那么细致,就行动仓促,他们要眼睛看得到危险,手摸得着危险,这时才会感到害怕,临了就慌作一团。而德国人和瑞士人还要粗鲁和迟钝,就是挨到打也不知道改变主意。这可能仅仅是说笑。有一点是真的,就是战争中往往是新兵奋不顾身扑向危险,吃过亏以后才会多加思索:

渴望尚未得到的荣誉,希望首战告捷,这在第一次战斗中会带来什么,那是不会不知道的。

——维吉尔

因而,当人们判断某一个具体行动时,应该考虑到许多因索,全面了解做这件事的那个人,然后才能定论。

再就我个人来说一说。我好几次见到我朋友称道我这个人谨慎小心,其实是我运气好;称道我勇敢和耐心,其实是我判断和看法正确;说到我的事总不得要领;有时对我过誉,有时对我中伤?以目前来说,我已经达到第一阶段的涵养,把德­操­视为习惯;然而还无法证实我达到了第二阶段。我有什么迫切的欲念要克制还不用费多大力气。我的德­操­是一种偶然或意外的德­操­,或者说得确切一点,只是一种无邪行为。如果我生来脾气浮躁不定,我怕我的行为

就不堪设想因为如果我的情yu稍为激烈,我决不会狠下心来去抑制它们。我不知道如何反复斟酌或思想斗争。因而,我对许多恶习都没有沾边,只能说是叨天之幸:

如果我只有为数不多的徽疵小瑕,如果我天­性­善良,像一张美丽的脸庞上有零星的小瘢痕

——贺拉斯

这是靠我的运气多于靠我的理智。我是从我的以贤明著称的家族和一位非常善良的父亲那里继承来的。我不知道是父亲把他的一部分脾­性­遗传给了我,还是我童年时家庭的榜样和教育对我的帮助;或者我生来就是这样的。

是我生在天秤宫的影响下,还是在诞生时目露凶光的天蝎宫的影响下,还是在像暴君坐镇西海的摩羯宮的影响下

——贺拉斯

不管如何,我自己对大部分恶习讨厌之至。有人问什么是学习人生的最好途径,安提西尼:“把坏事忘掉。”好像说的就是这个思想。我说我讨厌恶习,这种看法出于自己的天­性­,是我们从襁褓时期就带来的本能和­性­格,我一直保留着,任何时刻都不曾使它改变,即使我本人的言辞也不能够;我的言辞若是摆脱惯例中某些事物的约束,也会使我轻易去做我天­性­憎恨的一些行为。

要我说不中听的话,我还是会说的,然而在许多问题上,我的

作风也会比我的意见有更多约束和规矩,我的欲念不及我的理智强烈。

阿里斯提卜对欲念和财富的看法那么大胆,整个哲学界群起而攻之。但是至于他个人的生活作风如何,狄奥尼修斯暴君派来三名美女供他挑选,他回答说他三个都要,如果他选了其中一名而怠慢了其他两名,会给帕里斯带来厄运;但是把她们领到家里以后,手指也没动一下就把她们送了回去,他的仆人一路跟着他,带了太多的银钱背不动,他吩咐他把背不动的钱都扔了。

伊壁鸠鲁的教条是非宗教­性­的,讲究安逸,然而他在生活中却非常虔诚和勤奋。他在给一位朋友的信中说,他用黑面包和清水果腹,请他送一些­奶­酪来以便他有时做一顿丰盛的餐食。是不是可以说,为了做个好人,我们必须依靠隐藏在内心的天然潜质,没有规律,没有理由,没有先例地而做到这点?

叨天之幸,我曾经有过几次放荡行为,都不算是最糟糕的。我在内心已对这些行为根据其不同程度而有所谴责,因为我的判断力没有受到这些行为的影响。我狠狠责备自己要比责备别人严厉得多。事情就是这样;因此,目前来说,我顺其自然,轻易地落到天秤的另一头,除非为了克制自己的恶习,不受其他恶习的玷污f若不小心,恶习与恶习大多数都是互相联系,互相蔓延的。我对自己的恶习尽量予以隔离、孤立,不引发其他的恶习。

我不放纵我的恶习。

——尤维纳利斯

然而,斯多葛派认为贤人行动时,他的所有的德­操­都在行动,虽然根据行动的­性­质其中一种德­操­更为明显(若举身体为例,可能

更说明问题,人在发怒时,身体内所有体液都帮助它起作用,虽然怒气是占主要地位),如果以此类推,认为坏人做坏事时,他的所有恶习都同时发作,我相信事情不是那么简单,或者是我不明白他们的原意,因为以我的经验来说事情恰巧相反。

这是一些无从捉摸的细腻之处,在哲学中往往是咯而不提的。有些恶习我也沾上的,有些恶习我是回避的,圣人也不过如

此,

可是逍遥学派否认这种不可分解的错综复杂关系,亚里士多德认为一个谨慎公正的人也可能是贪酒纵欲的人。

对于有的人认为他的面孔带有恶相,苏格拉底是这样说的,他的天­性­确有这样的倾向,伹是他通过学问得到了纠正。

熟悉哲学家斯蒂尔博的人说,斯蒂尔博生来喜爱酒­色­,他通过学习渐渐跟这些疏远了。

我则相反,身上若有什么优点,都来自先天。不是来自法律、学说和其他学习途径;我心灵的无辜,是一种先天的无事;既不强求,也不虚伪。我在一切罪恶中最痛恨的是残忍,不论是直感上还是判断上,都看作是罪恶。我的心地是那么儒弱,甚至看到杀­鸡­也会满心不快,也忍受不了兔子在我的猎物口中的吱叫声,虽然打猎是一大乐事。

那些反对欲念的人乐意使用这个论据,指出欲念是恶的和非理智的>当欲念恶­性­发作时,我们会受它的控制,理智一点不起作用;他们还会提出我们与女人私通时的经验作为例子。

当­肉­体感到愉快的时候,当维纳斯准备在她的领域撒布种子的时候;?

那时候他们觉得我们已经乐不可支,我们的理智也无能为力,因为理智也完全沉浸在欲念之中了。

我知道事情也可以不至于这样,有的人若有志,在这一时刻把心思转移到其他地方。但是心灵必须时刻保持警惕。我知道追求乐趣是可以控制的,我熟悉这个题目我并不觉得维纳斯是个肆无忌惮的女神,许多比我讲究贞洁的人可以作证。纳瓦尔王后写的《七日谈》故事集,是一部艳情动人的书,其中有一篇故事提到,跟—位思慕已久的情­妇­在毫无拘束和完全自由的环境下,过上好几个晚上,遵照诺言仅限于接吻和抚摩,这简直是个奇迹,而我不这样认为,也不认为是一件太难的事。

我相信举狩猎为例是很适当的,经过长时间的搜索后,我们的猎物突然在我们最料不到的地方眺了出来(愈仓促和愈意外,就愈少乐趣,因为理智猝不及防,没有余暇去准备和兴奋起来)。奔跑追逐,喊声震天,喜爱这类狩猎的人不会轻易地想到其他,因而诗人笔下的狄安娜总是战胜丘比特的火把和金箭。

谁不是在追逐的欢乐中忘了爱情的残酷折磨?

—贺拉斯

再回到我的题目,我对别人的痛苦很容易动恻隐之心。有时会不论场合在人前情不自禁地流下眼泪。再没有比眼泪更容易引出我的眼泪。不论是什么样的眼泪,真情的、虚假的或做作的都一样。死去的人不会叫我难过,还可以说叫我羡慕;但是我很为垂死的人难过。野蛮人烤死人的­肉­充饥,并不使我反感,那些折磨和迫害活人的人才真正使我气愤。依法处死,不论如何有理由,我都没有法子正视这类事。有人为了说明凯撒宽大作这样解释:“他复仇

也是挺温和的。海盗把他抓了去进行勒索,凯撒逼得他们向他投降,他虽然还是按照他事前的威胁把他们送上了十字架,但是先把他们掐死以后再钉的。他的秘书菲莱蒙企图毒死他,凯撒也仅是賜他一死而已。”这位拉丁作家的名字不提也罢,把冒犯过自己的人处死已经可作为宽大的例子,可以想象这些罗马暴君平时施行的暴政,如何叫他感到恶毒和可怖。

至于我,即使在执法方面,一切超过简单一死的做法都是纯粹的残忍,尤其我们基督徒很看重灵魂平静地升天。忍受折磨和苦刑后的灵魂是不可能平静的。

不久以前,一名囚禁的士兵从他的塔楼上,看到广场上有几名木工正在竖立死刑架,人群围了起来,意识到这些都是冲着他来的,他绝望之余无计可施,拿了意外得到的一辆生锈大车上拆下来的旧钉子,在脖子上狠狠捅了两下。看到这样还不足以结束自己的生命,又在肚子上一戳,这下子他昏了过去。一名看守进来看见他倒在地上,把他唤醒,趁他还没有昏厥过去,对他宣读砍头的判决。这个判决他听了非常称心,同意喝他原来拒绝的送别酒,向法官道谢,他们对他的判决是意想不到的温和,并说,他决心自杀是害怕会受到更加残酷的刑罚,因为广场上的这些布置,更使他胆战心惊……他完全是逃避一个更难忍受的刑罚才出此下策的。

我要说的是,这些严厉手段应该用来对付罪人的尸体,欲使老百姓循规蹈矩,那就不让这些尸体埋葬,把尸体肢解和煮烧,同样可以警戒普通人。就像给活人上刑罚,虽然实际上几乎不起作用,像上帝说的;“那杀身体以后,不能再作甚么的。”诗人们奇怪地渲染这种场面的可怖,还把它置于死亡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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