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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胡也频作品集 > 七

“不要这样想。其实,你自己也知道,有一个女人爱上你,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你以为我又会和谁恋爱么?”他反驳的,又带着悲痛的声音说:“你以为我还会受第二次的刑罚么?不会的!你已经把我的梦想打破了,我从此恨死恋爱……”

“好,”她顺着他的意思着;“这样顶好。本来恋爱是使人痛苦的东西。可以说,世界上没有完全幸福的人……”

“但是我们从前的生活是完全幸福的。”他忽然恋念于过去的说。

“这就难得。”她差不多望他微笑了。

“那末你为什么又把这幸福毁坏了呢?”

她望他怔了一下,觉得悲痛的情绪把他弄糊涂了。她只说:

“我们不说这些吧,那是没有用的。我们做一个好朋友吧!将来我们还可以常常见面。”

他突的又要发疯似的激动了,并且怀着许多愤恨的意思向她怒视着,把她的放在他肩上的手很用力的丢下去。接着他自己便低着脸,苦痛地抓着头发,大声地呜咽起来。

他常常从他的最伤心的呜咽中吐出音波来,叫着:

“不幸呵!唉,我一个人的不幸呵!”

他并且拒绝她的完全用友谊的安慰。

末了,他猛然跳起来,一下抱着她,可怜地恳求说:

梅,我要你爱我,有你我才能够生活……唉,我不能让你离开我!我是这样弱呵……”

但是她只让他抱,不作声。

他继续的一声声说:“梅,你说,你爱我!”他的眼睛直瞧着她的脸,他的心紧张着,好像他所等待的是一个临死的犯人等待着赦免的命令,他显得十分昏乱的可怜的样子,许多眼泪都聚在眼睛上,发着湿的盈盈的光。

随后他落着一颗颗的泪,一连追问着她。

她只说:“安静一点,子平,你大兴奋了。”

“你说,”最后他非常严重的望着她,战栗着声音说:“你爱我,最后的一句,说吧!”

她摇了一下头。

他发疯问:“真的?”

她不说话。

他的手便软软地从她的腰间上垂下了,如同被枪弹打中要害的人,突的叫了一声,倒下去,便一点声息也没有,过了十五分钟之后,他才变成疯人似的狂乱了,凶暴地跳起来,但是他没有看见到她,只看见他的四周是笼罩着一重重可怕的黑暗,和黑暗中一个极可怜极憔悴的他自己的影子。他无力的又倒了下去,一种强烈的悲痛使他又流着眼泪,使他觉得一个美丽的灵魂从这哭泣中慢慢的消沉去,而且像整个的地球似的在他的眼前分裂了。

到了他明白他所处的境地是应该他自己来同情的时候,他觉得那过去的一切已经完了,他没有再住在这山坡上的需要了,他便立意使他自己离开。

这时他孤独地走下这昔日曾映着双影的石阶,从不可挽回的一望之中,竟使他想起可怕的那令人战栗的人生的一幕。

他想了之后又深的懊悔了;本来,他只顾望所有的幸福和不幸都一齐忘掉的。

“既然——”所以他又很可怜地自勉的想:“我也应该的好好的生活呀……是的,到上海去好好的生活去吧!”想着便不自觉的已走到石阶最末的一级。

接着他便说:

“人生是一个完全的病者呵,它终只喝着人间的苦味的药,恋爱就是使他吃药的微菌!好,我现在把恋爱埋葬了吧!

然而当他开了大门的铁闩,跨出门槛之时,那许许多多的欢乐和悲痛的意识,又好像触了电流似的暴动起来。他又觉得,从此,他和这个山坡永别了。

于是在他的脑里,在他的心上,又像鸽子似的翼似的,飞到那个肩膀,那条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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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也频作品集牺牲

夜里敲过了十二点钟,林亦修又从家里跑出来了,一直向萨坡赛路的那头,尽力的往前走,显著歇斯蒂里的神气。这条马路是已经冷静了,空阔地,没有行人和车子,只高高地吊着寂寞的街灯,到处堆满着黑暗和许多神秘的影子。很远,却可以从他的脚下,听见那单调而急促的皮鞋的响声,以及他的瘦长和孤零的影子,忽前忽后地跟着他,映­射­在灰­色­的水门河上。

他走到嵩山路去,去找那个医生。

他的头垂得很低,差不多那帽子的边把他的脸完全遮住了。他常常举起焦灼的眼睛,望着马路的前面,希望立刻就看见那写着“王医生”的白­色­圆形的电灯。那“××医院”的招牌,成为他急切要求的目标。可是这一条马路是怎样的长呢。这条马路,变成熟睡的河流似的,平静的躺着,一直在前面而显得没有尽头的样子,不但没有行人,一辆黄包车没有了。仿佛这热闹的上海市,单单把这一条马路放在寂寞里,使黑夜在这里散布它的恐怖。

“唉……”

他走着,不自觉的叹息了一声,悒郁地嘘了两口气,他的脸是沉默的,完全被忧愁笼罩了。他的心头不断的起伏着各种感情的波浪,差不多每一个起伏都使他感受到一种新的难堪的痛苦。

“假使……”他痛苦的想,“这是多么可怕呵!”接着便想起许多女人都死在可怜的生产里,和许多女人都为了打胎而送了­性­命,以及他的一个女朋友就为了打胎……许多恐怖的事实和想像堆满了他的脑子。

“不,决不会的!”

他一面克服的安慰着。可是那已经安慰的事实,却明显得像一片玻璃,透亮地横在他的眼里。他时时刻刻都在看见,迦璨是痛苦的躺在床上呻吟,挣扎,而是毫无把握地挣扎在死的边界上,任凭那命运的支配。

“可怜的迦!”这声音,不断地从他的心里叫出来。同时在这个声音里,他看见他们过去的美满生活,然而这生活一想起来,就变成恐怖了。一切事情跑到他的头脑里,都变成残忍和可怕。仿佛这世界的一切,都联合地对于他怀着一种敌意……

最后他走到霞飞路了,他看见了那一块招牌,便飞一般地跑了过去。

医院里没有灯光他不管,只沉重的按了长久的电铃,一个佣人跑出来了,他说:

“王医生呢?他在家里不?”

“睡了。你看病吗?”

他等不了和佣人说话,便走了进去,站在待诊室的的门口,向楼上喊着:

“王医生!王医生!”

那个圆脸的医生带着瞌睡走下楼来了。走到他面前装聋一样的问:

“怎么样?还没有下来么?”

“没有!”他沉重的声音说:“现在已经超过预定的时间,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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