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管理,视员工为“平均人”(做同样的工作,要有同样的表现),管理者为“合理人”(身为管理者,必定具有合理的态度),不但与事实未尽相合,而且容易引起彼此之间的对立。因为人有个别差异,当然不是“平均人”;管理者是“人”,有合理的时候,也必定有其不合理的时候,不可能经常是“合理人”。管理者往往觉得员工不符合“平均人”的水准;员工也常常埋怨管理者的不合理性,彼此互相猜疑不,不能信任,更谈不上亲密与和谐。要克服这种弊端,惟有依照中国传统,视组织内的每一个人,都是“伦理人”,进而希望管理者扮演“服务人”(替员工服务)的角色,员工则成为良好的“感应人”(对“服务”有所感应,尽一己之心,尽一己之力,把份内的工作做好),其情况如下图传统社会的典章制度遭受破坏,并不要紧。因为任何制度不论多么完善,终免不了有其漏洞,本来就应该不断努力加以修正改善。伦理规范也是一样,总要随着时代的变迁而有所调整。我们只要保持客观冷静的头脑,经常批评反省,以简择的眼光,解开纠缠分辨层次的束缚,使传统伦理化管理,获得合乎时代潮流的新意义,那才是真正的中国式管理现代化。
君子坦荡荡,并不在意表面的“有公无私”,因为仅有公谊而无私交,一切“公事公办”,未必能使部属尽心尽力。中国人是彼此关怀的民族,只要不“因私害公”或“私而忘公”,公务之外,还是应该保持适当的私人交往,才能发挥管理的宏效。
家族企业亦非全无优点,它所以被大家视为经济发展的障碍,主要是由于不能制度化,也难以礼聘人才。事实上这两点与是否家族型态,并不是绝对相关。“理一而分殊”,我们不能只看到它的细节,便一口气完全否定“理”的存在。中山先生便曾说过:“中国国民和国家结构的关系,先有家族,再推到宗族,再然后才是国族。这种组织一级一级的放大,有条不紊,大小结构的关系,当中是很实在的。如果用宗族为单位,改良当中的组织,再联合成国族,比较外国人用个人为单位,当然容易连络得多。”他真是了解中国社会的本质,看出中国有很坚固的家族和宗族团体,诚如日本观察家所说的,是巩固中华最大力量,比万里长城的贡献更大。
2.不重视“修己”,为害极大。管理所重虽在安人,但是徒言安人而不注意修己,必定无法安人。大学的三纲领明白告诉我们,明明德是修己,亲民是安人,必须做好修己和安人,然后才能达到至善的地步。管理者不论面对何种组群,绝无可以忽视修己的道理。西洋人私德、公德分道扬镳,互不相涉。管理者只要在公的立场,表现良好,私人的行为似可不管。我国人的想法并不如此,因为公私实在不容易划分。何况私德败坏,公德那里好得起来?中国管理者通常居于“十目所视、十手所指”的位置。惟有公德、私德同等重视,才能够以自身的德行,来感服所有的员工,也就是孔子所说的:“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3.不相信“感应”的力量,主要是缺乏“良心对良心”的形上信念。“良心”的观念,乃是我国哲学的特色,由于中国人对“心”的看法,与西方大不相同。我们认为:心是精神的作用、理知的核心、良知的本质、感情的源头以及斡旋的官能所整合而成的一体,管理者茍能紧紧把握住一颗良心,便能够获得员工的感应。西方则采用通于物的观点来论心,诚如柏格森〈H.Bergson〉所说:“心理学摹仿别种科学的榜样,运用分析法,遂把从直觉里面得来的自我,裂为许多感觉、情感、意象,然后再作分别的研究。心理学的事实,不是全整的自我,只是一群心理的质素。”当然不可能相信人心能够互相感应。中国人又承认心是行为的主宰,管理者希望员工忠诚,就得设法赢得他的真心,因此更应该重视感应。
4.重视“企业管理”是应该的,因为以往成家立业都放在齐家的范围,现代特别重视职业生活,可以分成“齐家”、“立业”,比较符合实际情况。企业是人民生活的大事,也为国家生计的重要事务,何况经济是四大国力之一,而国力运用的战略指导是相辅相成的。国家战略是整体的,所以经济也离不开政、心、军。企业是经济中极为重要的一环,当然应该加以重视。
5.重视“安人”之后的“成果”,显然是短视的表现。孔子罕言利,并不是不言利。他只说“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不见得就表示他也反对“义而富且贵”。孔子宣导“仁道管理”,主张“因民之所利而利”,即是顺应着员工的心,去追求富贵。我们看仁政之中,孔子最重视“富”,他主张“富而后教”。既然要“富”,就不能不言“利”。孔子罕言利,显然居于下述三点理由:(1)对自己不言利,以免引起部属或他人的误解,认为目标不够光明正大,不足以号召群众,结合人心。
(2)避免上下交相利,造成利害冲突,以致形成对立。征之于西方的劳资对立,益显其真。
(3)觉察“天命”的存在,深切了解富不是人力所完全得以控制的,追求利润,有其可以掌握的因素,亦有其风险性。不如求之于安人,来得实在而可靠。
我们不妨直说,中国人希望“不言利而利自至”,如果口口声声言利,岂非成了“唯利是图”?至于“效率”、“业绩”,同样不是人生的根本要求,所以还是以重视“安人”为上策。
6.重视管理的手段,委实无可厚非。往昔农业社会,大多属于面对面的组织型态,彼此有感有应,比较容易而有效:如今工商社会,营利心态越来越浓厚,如果不设法激发员工有效的感应,纯粹任其自发自动,实在无法应付激烈的竞争,反而有害于“安人”。所以管理活动,必须详加考察,审慎选择,务期有利于员工的感应。这种以人为的方式来促进安人,正是孔子由有为而无为的主张。
实际上,孔子也不反对用“术”。儒家的术,即是实行仁义以感化天下,性近于柔。儒字的意义,就含了柔术的意思。
孔子发现人有所好,亦有所恶,这种好恶的感情,正是管理的着力处,假若“生不足以喜之,利何足以动之。死不足以禁之,害何足以惧之”,那还有什么管理的余地?所以管理的活动,只要能够把握人性的弱点,使其就善避恶,促成适当的感应,便是有利于“安人”的达成,当然可取。
中国式管理现代化,似可以“计画”、“组织”、“领导”、“控制”及“训练”为主要活动,其原因在管理意义范围之外,暂不赘述。
居于上面的分析,我们发现西方管理在意义方面对中国的影响,有正面的,也有负面的。而最主要的,乃在中西哲学理念的不同,因而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整合起来,中国式管理的现代化意义,有如表3-1-6:“Z.理论”的作者威廉大内(WilliamOuchi)指出:精密的分工、高额的利润、稳定的员工、卓越的技术,都不是日本人追求的最终目标;日本企业的特色,在哲学与企业融合为一,滋生出家族式的共同意识,培养出外人无法理解的信任、微妙与亲密关系。唯有如此,企业长期的通盘计画,才不会受到短期利润的干扰;而组织内各部门整体配合,也才有可能消减可怕的本位主义。
这种导致高生产力的信任、微妙与亲密关系,正是中国伦理化管理的必然结果,也就是“修己”“安人”的具体收获。但是,一旦社会中的亲密感开始崩溃,情况就会越演越烈。一个社会在这一代失去了亲密感,可能会使下一代的孩子永远缺乏共同意识。中国人在感觉“以前的上司和部属不是这个样子”之际,是否应该回味“管理是修己安人的历程”,而审慎赋予时代的意义呢?修己、安人最低限度,应予同等重视。管理者必须了解,不知修己专重安人是不可能的,真是困难重重。相反地,以已修之身来安人,才能有效,也才能恰当。管理者修己,方能有所感;被管理者修己,才能有所应。互有感应,自然得以安人。
天下一家的构想是正确的,人类正朝向此一目标不断向前迈进,企业国际化与经济全球化即是经济方面世界大同的象征。尊重秩序的“家长制度”,在管理上也是相当有价值的,特别是中国人的服从权威,逐渐随着时代化而消减,为了预防造成“既不能令,又不受命”的“废人”,重建“尊重秩序”的伦理观,应为当务之急。因为单凭有形的法制规范,由外而内迫使员工一体遵行,究竟比不上无形的伦理道德观念,使其自动自发,由内而外地约束自己的行为,来得持久而有效。在经济环境变异快速的现代,我们更需要一套新的企业伦理,从根本上防止经济犯罪、劳资冲突以及厂商与顾客之间的纠纷。
更重要的,要加强“感应”的信念。二次大战遭受惨败的日本,不管在物质或精神上,俱有严重的损伤。当时的境况,委实十分悲惨!他们了解,物质方面的损害,如果大家勤奋努力,很可能恢复往昔的繁荣;精神方面的冲击,则是难以平复的。战后的日本,由于西风东渐,输入了一些新观念,打破了若干传统旧观念,很难恢复以往“感谢的心”和“同情的心”。因为每个人的良心,殆已全然荒废,变成十分贪婪、吝啬和暴躁。于是宗教界及财经界人士,赶紧组成“谢谢运动本部”,由圆觉寺的朝比源奈宗主持,鼓吹“三恩”,也就是1.感谢天地自然的恩泽;2.感谢祖先父母的恩泽;以及3.感谢国家社会的恩泽。促使日本人压抑自我的欲求,彼此扶助、谦让、忍耐,共同以感谢之心来经营企业;管理者用良心来领导,员工以良心来感应,这样才蓬勃发展,臻于今日经济大国的地位。中国有良好的感应背景,当然要重新振作起来,使其成为坚定不移的共同信念。
许多所谓“现代化”的原理与实务,推究起来,不过是古代早已应用过的概念的另一形式而已。
当然,中国式管理的意义,自古迄今都是“修己安人的历程”,我们却应该注入新的精神,加入新的方法,使其历久弥新。
管理的最终目的在安人美国管理大师杜鲁克(er)说:“Management一词,是一个特别困难的字眼。主要它是特具美国色彩的文字,几乎不可能译成他国文字,甚至译成英国式的英语都不容易。”我们当初把“Management”译成“管理”,实在是忽视了它的特具风味。中国人自古以来,由于儒、道两家的理想,响往“帝力于我何有哉”的生活方式,内心每多鄙视“管理”,或对“管理”深具反感。此种心态,终使中国人不能平实而客观地面对“管理”。一般企业主管处于景气良好或行销正常的时际,殊少重视“管理”,根本不理会“管理”能够带来多少好处;而在景气低靡、行销困难,甚至周转失灵、情况十分危急之时,却又过分相信“管理”,视同救命的万灵丹。主要焦点,放置于“管理”究竟能够带来多少利益?管理者与被管理者之间,亦因而无法获致正常的关系。被管理者并不肯定管理者“工作表现”的价值,仅仅认为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或“制造个人升官发财的机会”;他们表面接受管理,无非为了“彼此唱戏”。大家扮演不同的角色,内心仍然不见得服气。大抵承认管理者具有相当的权力,乐于附和追随,角望获取额外的“利益”或“特权”。假如有朝一日,发现绝无斩获,或彼此有了距离,立即显示“你凭什么管我?”的态度,大有“老子不犯法,皇帝其奈我何”的气慨。
管理者自身,当其在位时期,固然重视管理,肯定管理的重要性;而不在位时,却相反地指称“实际上也没有那么严重”,认为“言过其实”。目的是为了保护自己的权力,巩固个人的位置。
尝见某甲担任安全课长期间,强调工厂安全的重要,并且宣导“安全不是安全课专有的工作,而是全厂每一个人的责任”;后来调任总务课长,马上改口本来就很安全,惟有制造紧张气氛的人,才老是觉得不够安全,他又直言“如果安全是全厂每一个人的责任,那为什么还要设置安全课?”此一功利的管理心态,最为明显的反映,便是强调“法治才是管理的根本”。他们主张中国管理现代化,应该以儒家的伦理为其中心思想,却毫不犹豫地肯定必须采用法家的手段,甚至形容为“含着血泪的决心”。殊不知“法”并不是法家所专有的东西,荀子说:“礼者法之大分。”礼治可以包含法治,而法治不足以代替礼治,这是儒家与法家区别的所在。中国古代所谓礼,即是今日大家所说的传统、制度、成文法与风俗习惯。礼是中华文化的基本观念,礼治就是现代所强调的“制度化”,所以曾国藩在“圣哲画像记”中,指出“先王之道,所谓修己治人,经纬万汇者,何归乎?亦曰:礼而已矣。”儒家的礼治,实际上是人治与法治的综合,自由与组织的平衡。韩非法家,专门秉持刑赏法术,用以驾驭民众,完全不了解老子所说的“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的道理;法家思想,肇基于荀子最为粗浅的“性恶论”,却不料荀子的贡献,并不在此。他在当时那种情况,能够勇敢地面对其他各派反儒家思想,施以有力的抨击,才是了不起的表现。其实孔子宣导“克己”、“由己”,便是认定人生只能拥有“有节限的自由”,而其“节限”,即为“命”与“礼”。孔子说:“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不知礼,无以立。”儒家重仁与礼,仁是自由,乃尽人可能而必然可得的,只要把自己先安顿在此节限之内,便可以获得其“尽量”的自由。孔子言“乐”,即是这种“人在节限中获得其尽量自由的乐趣”,又那里是法家手段所能够达成的呢?要解决这些问题,惟有从探讨管理的目的入手,才能正本清源,使中国式管理现代化,获得正常的发展。
“安”是人生的根本要求孔子并未明言,安是人生根本要求。但如仔细研究其言论,不难发现孔子确实怀有这样的意见。子路问君子,子曰:“修己以敬。”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人。”“安人”就是使与我接触的人,莫不得“安”。一般机构的管理者,所安的范围较小,仅能做到这一地步的安人。子路又问:“如斯而已乎?”孔子说:“修己以安百姓,尧舜其犹病诸。”“安百姓”意指人民全体统统得安,所安的范围更大,所以更加困难。孔子说明自己的志愿时,说他希望“老者安之”,正与安人的主张相合。孟子赞美文王,说他一怒而“安天下之民”。荀子指称“人莫贵乎生,莫乐乎安”,都与孔子的“安人”一脉相承。
陈大齐先生考察人的一生,自出生以至死亡,可谓无时无刻不在求安。他说:“婴儿呱呱堕地的第一声,正在诉说环境剧变所带来的不安。其后肚子饿了则啼哭,尿布湿了则啼哭,这些啼哭又都在表示对于不安的抗争。出生后数月,能于熟识与陌生之间有所分别,则啼哭挣扎以拒绝陌生人的抱持,因为把陌生视作危险的讯号。成年人的求安心理,亦时时处处流露于各种言行之中。
早上相见,则各道早安,以互祝整日的安宁,晚间告别,则各道晚安,以互相祝整夜的安宁。求神拜佛,小之则为一己的福佑,大之则为了家宅的平安。宗教团体举行盛大的法会,亦在祈求国家乃至世界的太平。从事某一职业,兢兢业业,不敢怠忽,无非因其有助于一家生活安宁的维持。
平时节衣缩食,尽量储蓄,不敢浪费,亦无非因其足为老来生活无忧的保障。再向大处看,则政治、法律等的措施,又无非以消弭纷扰与维护安宁为职志。综而言之,小自个人,大至国家,其所作所为,只要是正当的,可说无一不指向人生的安宁,无一不反映着人生谋求安宁的迫切。所以人生安宁之为根本要求,是信而有征,不是凭空臆断。”依陈先生的研究,人生的根本要求,可用一个“安”字来表示。但他认为“安”字是一个单音的字,用以说话行文,可能感觉不如复音词的方便,所以加上一个“宁”字。“安”、“宁”是同义字,把“安”说成“安宁”,不过是为了说话行文的方便。
马斯洛说人是“需要的动物”,需要什么呢?他列出五个层级,并且宣称人们必待较低层级的需要,获得了基本的满足之后,才能够提升到另一个层级。兹说明如下:1.生理需要──为支持生命所必需,包括食、衣、住、行等项。米珠薪桂,三餐不继,即为饥饿的不安。天寒地冻,衣衫单薄,此系寒冻的不安。住屋危险,或居无定所,便是居住的不安。
交通不便,或车祸频仍,就是行走的不安。身患疾病,或久病不愈,即为病患的不安。
2.安全需要──生理需要获得基本满足之后,安全需要便接踵而至。包括不受物理危险的侵害,经济的保障,以及期望有秩序而又可预知的环境等项。发生火灾、慌忙逃避,类此紧急情况,必定引起慌乱的不安。今日衣食尙称温饱,以后不知如何;世局动荡,人心思乱,未来环境不可预测,亦将导致忧愁的不安。
3.社会需要──生理和安全需要得到基本满足之后,便又面临社会的需要。包括付出与接受友谊和情谊。至亲好友,久未通信,心中不免挂念;约期聚唔,而杂务缠身,深恐不能如愿,属于牵挂的不安。同业竞争,备受排挤,产生孤寂的不安。
4.自尊需要──社会需要初步满足,便进而要求自己的重要性受到世人的肯定,此即自尊需要。
自己不感觉自己有何重要,谓之自卑的不安。自认重要而不能获得他人的认可,称为苦闷的不安。
虚有其名,毫无实权,便易导致空虚的不安。
5.自我实现的需要──自尊获得他人的肯定,确认不是孤芳自赏之后,便希望有所成就,以满足自我实现的需要。经营事业,他人成功而我失败,产生嫉妒的不安。原本蒸蒸日上的业绩,忽然一落千丈,而且讨救无方,亦将心生悲伤的不安。原本多方尝试,仍然没有把握;小心翼翼,还是未操胜劵,则属于恐惧的不安。
这些需要,起因于诸多的不安;而种种不安,归纳起来,不外源自忧愁与恐惧。孔子说:“君子不忧不惧。”管理者要求安人,应该尽力使员工处于无忧无惧的状态。
安人的方法要随时空而改变不忧不惧,并不是不闻不问、不思不虑,以使心内无所忧惧,因为这种不忧不惧(不去忧虑,也不去恐惧)只能带来虚伪的安人,绝非真实的安人。不安的状况,也就是可忧可惧的事实,丝毫未曾改变,亦即漠然无动于衷的不忧不惧,只有使原来的不安更为滋长,甚至衍生其它的不安。
不忧不惧,应该是排除了不安的情境,使员工无可忧无可惧,亦即是“用不着忧,也用不着惧”。
然而时间、空间的因素,会使得此时此地的无可忧无可惧变成可忧可惧,也可能使得原本深为忧惧的成为无可忧惧。时间、空间有所变动,事情的状况就会跟着有所改变。
所以安人的方法,必须因应时空的变迁,做好适切的调整。亦即视所忧所惧的情况,而求其制宜。
应该装成不知。切忌摆出法官姿态,让两造当面对质,以辨孰是孰非,否则便是制造不安。但是假装不知道,并不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要暗中设法消除两部相争的根源。此时务须充分顾虑有关人员的面子,以免引发其它的不安。能解决纷争却带来严重的后遗症,不过是藉制造问题的手段来解决问题。惟有化问题于无形,才是合理的解决,因为它不致再度制造不安。至于非常时期,举凡生产、销售之间的争执,足以导致机构整体的不安的,总经理必须挺身而出,审慎处理,以求得团体的安。事实上,这就是管理上“例外原理”的应用。
例如生产部门与销售部门平日偶有意见不合,只要彼此能够协调解决,相安无事,总经理就孔子说:“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又说:“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人有智愚之分,而且又是“唯上智与下愚不移”的。这智愚之间,安的要求固属于一致,而安的程度与历程各有不同,必须采用各种适合的方法来求得其安。例如从事研究发展工作的人员,通常都不愿意受到上、下班时间的束缚,这些人员也许深夜不归,或许迟到早退,如果强求一致,可能会引起不安。这时采用弹性上班时间,反而彼此相安,效果更佳。至于生产线上的员工,属于整体作业性质,假若不能行动划一,势必影响生产的进行,当然以同时聚散为宜。
对于品性良好、勤劳负责的员工,要加以鼓励和嘉勉,他才能安。对于偶而犯错的人员,应该耐心了解其原因,让他获得补过的机会,因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西方老板常常怀疑从未犯错的员工,是典型的“混世主义者”,他们欢迎员工尽量犯错,从错误中获取经验,相对地肯定“错误成本”的必要性,也是促使员工敢于有所作为、有所新尝试的一种安人的措施。不过孔子虽然勉励犯错的人要“过则勿惮改”,却也不免感叹地说:“已矣乎!吾未见能见其过,而内自讼者也。”如何培养员工自反自省,仿效颜回“不贰过”的精神,无论对个人、对团体来说,都是迈向不忧不惧的最佳保证。至于少数死不认错的员工,应该先给予适当的规劝和辅导,如果不能接受,可以发动同仁之间的影响力,亦即“舆论的制裁”,用孔子所说“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的态度,让他在“同侪压力”(peerpressure)下知所悔改。假若再无效果,只好怀着“挥泪斩马谡”的心情,予以解雇,因为此君一日不离开,组织一日不得安宁,果真在这种条件下忍痛让员工走路,亦是安人的正确方法。
庄子说:“泉水干了,水里的鱼都困在陆地上,互相吐着涎沫湿润对方,倒不如大家在江湖里不互相照顾的好。”我们不如说:困在陆地上的鱼,必须互相照顾,那怕是吐着涎沫湿润对方,也比互相不理睬,一味等死的好;但是鱼在江湖之中,彼此都有足够的水,当然可以尽情玩赏,这时如果再要吐口水给其它的鱼,反倒惹得对方讨厌。有时如此,有时却有不同的想法,这就是安人的变化原则。
中国禅宗,自认为以“无门为法门”。从表面上看,禅宗并无教法可循。有人问赵州和尚:“如何是赵州?”赵州答:“东门、西门、南门、北门。”那人问话的意思,是希望知道赵州和尚的教法如何?而赵州的回答,则故意藉赵州城有东西南北门,来说明赵州的禅风并不拘泥于一格,而是四通八达的,有如俗语所说:“条条道路通罗马。”如果罗马只有一条路可通,便不是大罗马,而是死胡同。真正的禅法,亦无单行道或专用道可言。而是所有的路,走对了都可以进去。所以说禅法无门,而无门却开出了所有的门。管理要求安人,而安人是没有固定的方法的。由于方法不加以固定,所以任何方法,只要用对了,都可以获得安人的效果。
松下幸之助一再强调管理者和被管理者都是人,甚至顾客以及所有有关系来往的也全是人,他把管理视同人类互相依赖,而为了人类的幸运所进行的活动。但他认清人有伟大坚强的一面,也有懦弱渺小的一面。现代人类固然建造了高度文明,过着高水平的生活,却也不可避免地经常会发生烦恼、争吵,以及一些不幸的事件。他自己也有情绪起伏的变化,平时活像菩萨一般,那样的和颜悦色;一旦发起火来,表情恐怖,又和恶鬼十分相似。但是松下幸之助每次发火之后,都有妥善的“救火、熄火、灭火”措施,以治愈“被火灼伤”的部属,可见安人的方法是“无中有路”的。惟其来去自由,所以不容粘执。事实上,这正是“没有一成不变的管理法则,可以通用于所有机构”的道理。
但是,没有方法可循,并非没有方法,而是指没有特定的方法。孔子说:“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管理者和被管理者如果自我反省,没有愧疚,那就是真正的安人。怎么才能内省不疚呢?中庸说:“君子之道,费而隐,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不能焉。”君子所实行的道理,用处很广而不容易看得清楚明白。就算没有知识的愚夫愚妇,也能够知晓。但是极为精致的地方,恐怕圣人也难以做到。
这一宏大的道,便是中庸之道。孔子说:“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反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君子的所作所为,都合乎中庸的道理,因为君子能够时刻把握中道,做到无过无不及。小人不知此理,也不存戒慎恐惧的人,所以时常违反中庸的道理。管理者如果能把握朱子所说:“有君子之德,而又能随时以处中”的要领,切忌“有小人之心,而又无所忌惮”,相信必能无过与不及,顺应时空的变迁,却能够达到安人的效果!要做到行为无不合道,亦即是无不安人,就应该重视孟、荀二子的“诚”。孟子与荀子有许多不同的意见,但在“诚”的观念,则大同小异。诚就是真实无妄,中庸说:“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实为孟、荀两子的综合观点。孟荀都认为诚可感化他人,所以中庸又说:“诚则形,形则着,着则明,明则动,动则变,变则化。惟天下至诚为能化。”管理者能够常存诚心,才能时时刻刻注意选择妥善的安人之道,而紧紧地把握住去实行。管理者内里有诚心,就会表现于外,能表现于外就会显著,能显著就会更加光明,因此也就能够感动员工,使其改变恶习,蔚成良好的风气。这种机构内从业人员士气的振作或低沉,即是所谓“组织气候”。而组织气候的良窳,只有天下最诚心的管理者才能做到化恶为善、化劣为优、化低沉为振奋。
诚是修己的基础,宋代周敦颐认为一切道德,皆源于诚,不诚则一切德行俱属虚伪而无其实。
管理者不是圣人,不能自然而诚;而勉力求诚,必须注意克制欲望,以求择善固执。孔子说:“修己以安人。”修己和安人中间,有一个“以”字,可见孔子还是比较侧重修己,毕竟先修己后安人。
有先有后,不可本末颠倒的。
中国式管理现代化的目的还是在安人怀疑论者,每以为安人是农业社会的做法,工商社会众人心态大不相同,那里还能一成不变地讲求安人?即使人安了,而竞争不过别人,又有何用?管理者应付千变万化的环境,已属不易,如果专心安人,岂不误了大事?至少安人并非单一的目标,利润、绩效、安全、使命难道不重要?何况单一目标往往是相当危险的!最后,也有人认为安人的口号不够响亮,不如换一个比较能够吸引人的,譬如“利人”、“福人”之类,可能效果好些。
不错,这种种说法,都有其依据,绝非为反对而反对,更不是毫无道理的怀疑。但如深一层分析,便知全都似是而非,不符合事实。兹分别说明如下:1.工商社会造成不同的心态,乃是必然的。因为任何社会工业化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要产生一些工业化的心态。但是,如果说农业社会的心态全部改变,则显然言过其实。西装革履,满脑子三家村思想;开最豪华的美国原装汽车,却不能遵守交通规则。可见物质层次的变化,比较容易而快速;思想层次的变迁,比较困难而缓慢。何况前已述及,工业社会也接受马斯洛的“需要理论”,美国工人照样希望获得职业的保障。时至今日,我们仍然发现:人如不安,则员工心不在厂,不能专心工作,效率自然降低;员工抱着以时间换取金钱的态度,当然不能振奋。人如不安,则员工只顾自己,滋生本位主义;不管他人,不愿意互相合作。人如不安,则员工心里浮动,不安于位,急着要另外物色工作,希望早日变换环境。人如不安,则员工不求上进,不务改善。惟知混日子,成为十足的应付主义者,徒有再好的制度,总难以见效。时代虽然改变,人生的根本要求并未变易。即使工业社会,管理的最终目的,仍在安人。
2.当然不能一成不变地讲求安人。工业社会安人的条件,既与农业社会有所不同,就应该随着变换安人的方法,以求切合时中,这是前面再三强调的不易原则。一成不变,不足以获得安人的效果;因为安人的目的不变,而安人的方法,决不可以一成不变。
3.人安了,却竞争不过别人,这是不好的现象。假若如此,倒不如不理会安人。但不理会安人,人更不安,生产力随着降低,势必更加竞争不过别人。何况竞争不过别人,员工必定不安,管理者更加不安,怎么能够称为安人?所以不能消除竞争,不能应付竞争,乃至不敢面对竞争,都不算安人。
4.管理者应付千变万化的内外环境,确属不易。但如不知安人,或不专心安人,岂非更增困扰?事实上,管理者专心因应环境变化所产生的压力,即应以安人为其中心思想,也就是拿安人做为因应的衡量标准:因应的结果,人更安,这才是上策;因应的结果,人更不安,那真是下策。
管理者,时时记住安人,才有妥善应付变化的可能。
5.单一目标是相当危险的,因为有顾此失彼之虞。太过强调利润,往往导致眼前的短利,妨害了远期的利益;过分重视创新,也会因开发新产品而招致企业的倒闭;一味着重绩效,会产生假的效率,危害正常活动的进行。但是,安人这一目的,却包括了我们通常所希望的所有目标。
中国人从“易有太极,是生两仪”来看,“太极”在思想中属于第一层次,“两仪”是第二层次。管理的目的,亦有三个层次,而以安人为第一层次,平常我们不是主张“从稳定中求进步”,便是宣导“先求进步再求稳定”,如今统一在安人的目的之下,即无所争议。因为不稳定或不进步根本无法安人。
所以凡是妨碍安人的稳定与进步,均不足取。至于绩效、利润、使命、安全,都是获致安人的因素。彼此在安人的大前提之下,尽可以放心去追求。而无单一目标时,所可能引发的弊害。
6.安人如果当做一个口号,显然不够响亮。安人并不是口头上喊喊的东西,它是用来真诚实行的。响亮与否实属次要,甚至无关紧要。任何诚敬的管理者,假若不是存心骗人,就用不着一些响亮的口号。所需要的,是真正有效的目标。而任何响亮的口号,充其量只能动听于一时。惟有安人,才是大家共同的需求,已见前述。
7.“利人”的目标很好,也委实十分吸引人。许多管理者一直认为只要提高待遇,增加福利,从业人员就会努力,就有干劲。事实上人并不如此简单,薪资太低的确会损害干劲,但提高薪资并不一定会引起干劲。孔子不是不重利,只是他深知利不是必然可求的,他说:“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以利为目标,终究不可靠。而且容易招致成员之间的不安,甚至形成劳资冲突,不可不慎重考虑。
8.“福人”甚佳,既有谋求幸福的理想,又有造福的决心。然而什么才是“福”呢?有人以此为福,有以视彼为福。福和安比较起来,是更不容易确定的,所以“福人”还是不如“安人”,来得妥贴。
由此可见,中国管理现代的目的,还是在求安人。依中国人的性格,处现代的环境,管理者如何才能安人?下述几个方向,可供参考。
(1)真诚服务──管理者扮演服务人的角色,必须出于真诚,否则口头喊得动人,心里全无诚意,中国员工,很快便能识破。一旦丧失信心,再要重新建立,那就十分困难。服务要真诚,才能获得员工良好的感应。彼此相安,机构也才能安。
(2)合理待遇──太低了大家不安,太高了引起同业和社会大众的怀疑和指责,亦不能安。
(3)适当关怀──彼此关怀,大家都安;失去关怀即易引起猜疑和反感,形成不安。
(4)合适工作──胜任愉快,自然能安;太多、太重、太难,或过少、过轻、过分简易,都会带来不安。
(5)安全保障──工作有保障,心即能安;动不动就解雇,或存心排挤,员工便不能安。
(6)相当尊重──中国员工特别重视面子,如果得到尊重,就能心安;否则便会不安。但是对于只爱面子不要脸的人,则千万不可以姑息通融,不然就是乡愿作风,也将引起组织成员的不安。
(7)适时升迁──该升的升,不该升的不升,大家自能心安;升迁不当或不合时宜,均将导致不安。
(8)创业辅助──对于特别有才能而又愿意创业的员工,给予辅助,对机构对个人才都能安。
中国式管理现代化,目的在求由“农业社会的安人”转成“工商社会的安人”。所以它的最终目的,仍为安人!
第3篇 中国管理哲学的实际应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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