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村长道:“传说狐狸镇啊,原本不叫狐狸镇,几百年前来了位狐狸大仙。大仙神通广大,法力高强,自他来了后,全镇那是风也调雨也顺,五谷丰登、膨膘肥,天灾人祸更是离得远远的◎民安居乐业,自然感念大仙恩泽,于是将小镇改了名字。几百年来,镇子上的老百姓过得幸福美满,一大半都是因大仙保佑所致。”白璐儿寻思:“那镇离此地百余里,距隐龙山亦不远,狐狸大仙莫非是山中得道成精的前辈?”
姚村长道:“六十年前,老朽才十四五岁,在狐狸镇一家叫‘四海云来’的客栈当跑堂小厮。狐狸镇小归小了点,却也是南昭大宋的偏道,什么宋人、苗人、白人、彝人来来往往,好不热闹。那行商跑贸的,押镖运货的总要打尖休息,四海云来装潢精致,兼具宋苗白彝各族特点,再加上菜品又是当地一绝,生意兴隆至极,累得老朽每日是腰腿酸疼,苦不堪言。”
“那日正是炎炎烈夏时季,我累了一天,只想早点歇息,胡乱扒了几口饭,脚也没洗就上了床铺,倒头便呼呼沉睡。到了半夜,我睡得汗流浃背,口干舌燥,美梦也没做上一个就热躁得醒了♀一醒那是说什么也睡不着了,正寻思怎么熬过一晚,肚子恰好咕咕叫了起来,心想反正难以入睡,不如去厨房找点剩菜剩饭吃♀事原也出,从来没让人察觉,谁去在意剩菜剩饭不是?况且你不吃他掌柜的第二天就要倒掉,岂不是浪费。”
“我蹑手蹑脚从几个伙计身上跨出去,不敢惊扰了他们,要是惹得他们醒了,那可大大的不妙,少不了挨一顿整治。好容易到了厨房,我一看,喝!好家伙,还殊多好菜,当即老实不客气拣了最好吃的喂进肚子,那可是满嘴满手的油腻。厨房狭小闷热,还有一股腥酸味,我吃得胃疼肚涨,实在待得难受,寻思要是再不回床,教人发现我躲在厨房偷吃,那不是自找大霉么?这一想,便不敢待了,准备赶紧溜回去。”
“刚一走到门后,借着透进纸窗的月光,我看见一道影子飞过,呼一下就不在了♀可把我吓得差点惊叫出声,难道是有人知道我在偷吃?我屏息惶惶,等了半天不见有人进来,便轻轻拉开厨门,左右一看,嗨,我拍了一下大腿,哪里有什么人?那影子估摸着是一只夜鸟飞过吗。我心中大石落下,说不出的得意,就差哼着小曲回房了。拐过几间客房,前面有间屋子窗户大开,亮着灯火,这大半夜的客人不睡觉,在搞什么鬼?”
“我心中奇怪,闭住气息,轻手轻脚猫着身子蹲到窗户下面,只听得里面喀吱喀吱地响。我心想,小两口干那事儿怎地不关窗熄灯,要让别人看见,还有脸见人么?就算苗白几族民风豪迈,却也不至于开放到这般地步。想归想,却如何按奈得住好奇心呢?于是我把气息闭得更紧了,打定看上一眼便即离去。”
“我慢慢起身,只露对眼睛出来,往屋里一瞧,那屋里有个人背对着窗户,许是一样饿得醒了,趴在床前埋头吃着东西。他大概有十几年没吃饭了,饿得好厉害,吃得狼吞虎咽,吃得摇头晃脑。我顿觉无趣,心中老大失望,正打算悄悄离开,忽然发觉不对,这个人吃东西怎么吃得血溅横飞的,那松竹印花的铺单上全是点点血迹,他在吃刀子还是钢叉?凝目一瞧,那人双脚中间还有一条腿,却是仰躺着支出来,腿下一大滩浓血,床沿边上还一滴滴正往下滴。”
“我当时倒抽一口凉气,寒毛根根立起,青天白日之下,竟有强人作那杀人要命的恶事。不对,是朗朗皎月之下。我这个心啊,是惊得砰砰乱跳,只怕强人发现,连我小命一起收了。但是这个腿他怎么也动不了,费了好大的劲也不争一口气,想是吓得发软,使不出劲来。”
“这口儿,那强人似听到动静,回过了头往窗户看来,我一看他的样子,三个魂顿时骇飞了六七个魄,本来只是砰砰跳的心脏骤然加紧,差点从喉咙里面蹦出来。只见他满嘴鲜血,白眼上翻,一张腐脸青气沉沉,就象才下坟没多久的死尸,活脱脱就是戏里面的恶鬼。我惊天价尖叫一声,震得自己耳鼓都隐隐作痛,也不知打哪来的力气,拔腿如同一阵风地跑回了屋舍,可想而知我惊骇到了何种地步。”
姚村长忆述此事虽在六十年前,但看他样子仍如昨日发生一般,神色惊魂不定。他舌唇说得干了,端起茶咕隆咕隆地喝了个底朝天,有些水从嘴角流了下来,伸手往嘴上一擦,接着在衣服上揩了两下,续道:“我咣地飞身一脚把门踢开,那些伙计早被尖叫惊醒,踹门又吓了他们一跳,见我发狂一般,尽皆横眉怒眼,心里多半想把我生吞活剥了。我哪里管他们心情美不美,妙不妙的,只语无伦次地叫道:‘吃人,吃人,人吃人!’伙计里有个做豆腐的厨子,叫黑三,生得膘肥体胖,性子十分暴躁,没少欺负我,你说这样一个蛮人怎会做得一手好豆腐?打个比方,就好比吕布绣花,张飞纺布,可笑至极矣。”
“只见他怒气勃发,跳将起来啪啪打了两下在我脑袋上,骂骂咧咧道:‘老子叫你半夜吃人,老子叫你半夜人吃人。’抽得我眼前九星连珠,原地转了好几圈,浑然找不到东南西北。亏他这一下,我清醒了几分,急道:‘那边客房出人命了,满地鲜血,好不吓人。’伙计们看我惊慌失措的样子,不由得紧张起来,纷纷叫我领路。人一多,我胆气便壮了,顾不得脑袋疼痛,带着他们到了那间客房。一走进去,那吃人的怪物杳无踪影,床上躺着一人,已然气绝多时。大伙上前一看,只见他脖子上一个大大的窟窿,露出一截森晃晃的骨头,脸颊深陷,眼珠暴凸,全身鲜血似被抽干了一般,皮肉瘪软软地松垂。若不是有这层皮,还以为躺了一具骷髅呢♀尸体死状极惨,我哪敢多看一眼,连忙转头闭眼,双手合十,心里直念‘阿弥陀佛如来佛,太上老君化三清’,一点独自回房的勇气都没有,只得站在人群中间,前后左右有了臂膀才安得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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