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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云中鹤

自从《论语正义》刊行之后,第一版三千册很快被一抢而空。

除了桑氏印书馆全力复印,应付从京师到各地源源不断的订货,各个印书馆也毫不客气地印起了「盗版」。一夜之间,石越六人的名声,传遍了大河南北。

但是,石越反而越发地深居简出起来。但凡慕名来访的人,大抵都由桑充国、唐康等人去接待。他自己则全心全意构思另一部更加惊世骇俗的著作。

《论语正义》的成功,给了他极大的鼓舞。改变一个世界的关键,在于改变其思想;改变其思想的关键,在于占据道德制高点。

《论语正义》如此顺利取得成功,已经悄悄地将石越推到了一个道德高度之上。

但是,这还远远不够!

没有人的时候,石越喜欢静悄悄地一个人坐桑府后花园的水池边,望着水面漂浮不定的浮萍。

他觉得自己很像它们,没有根的稳固,却也无惧于任何风雨的吹打。每当石越泛起「思乡」之情时,他便会来看浮萍。

他用一根竹竿轻轻地挑拨它们,把它们打向远方,这个时候,一身绿衣的梓儿便会托着香腮,静静地坐在旁边观察他。

有时候,她也会问上一句:「石大哥,你为什么喜欢它们?」

「嗯?」

「我是说,浮萍。」

石越便会微微叹气,自嘲似地笑道:「因为它们没有野心,不会做自不量力的事情。它们听天由命,安乐于天地之间……」

梓儿的眼中充满了迷惘,「可是我听我哥哥说,男子汉是应当在天地间做一番大事业的。」

「是啊……」石越的回答,总是不那么确定。

朝局依然在石越的掌握中,历史依然按照它原本的轨迹前进。王安石复出视事之后,立即劝皇帝中止了对司马光的任命,九次辞还的诏书,终于没有再一次发下去。

王安石对皇帝说:「司马光一向反对新法,让他做枢密副使,是为朝中反对新法者立旗帜,使他们全都聚于此旗之下。」

他似乎没有想过,司马光这面旗帜,是为什么而存在的。

新党与旧党的矛盾越发的激化,张方平出外,韩琦削职、范镇罢官、司马光请辞……石越静静地观察着这一切,「与我的记忆完全相符。」

但历史也一定出现了小小的偏差。《论语正义》的发行;在石越的点拨下,唐康等人顺利通过了省试;唐甘南带着大批工具远赴杭州,创办真正意义上的棉纺工业……

「子明。」桑充国匆匆的脚步,打乱了石越的思绪。

石越站起身来,将竹竿丢到一边,笑道:「长卿,有事吗?」

「有个大人物要见你。」桑充国嘻笑道。

「哦?」石越淡淡地应了一声。

桑充国重重拍了一下石越的肩膀,笑道:「你不想知道是谁吗?大前天是苏辙,前天是王相公的弟弟王安礼,昨天居然是侍御史陈襄,今天,猜猜看是谁?」

「啊?我们家以前来个知县,都是了不得的大事呀……」梓儿在旁边讶声道。

石越被梓儿天真的惊叹逗得一笑,在身上胡乱擦了一下手,无可奈何地说道:「凭他是谁,总是不能不见,是吧?」

桑充国笑道:「只怕确是如此,看曾布的神态,竟是非见你不可。」

「啊?」石越霍地盯着桑充国,问道:「你是说曾布曾子布?」

桑充国倒被石越的神态唬了一跳,「正是曾布。」

「王安石最坚定的追随者、新党的核心成员……」石越的心中闪过几个名词,「我去见见他。」

历史上的王安石变法,最终以失败告终,这是它历史的宿命。但是,我来了,历史就还有机会。

石越不会错过任何一次亲身了解王安石的机会。从曾布身上,可以折­射­出一个王安石;正如从王安礼身上,也可以折­射­出一个王安石。

「《论语正义》在下已经拜读,十分钦佩。请恕在下冒昧,不知足下以为如今国事如何?」

桑府后花园水榭之上,石越和略显瘦小的曾布把酒论政,桑充国等人则在一旁作陪。酒过三巡之后,曾布开始投石问路。

「诚如王相公《本朝百年无事札子》所说,现今大宋,隐患重重,若励­精­图治,则是贤臣良佐大有为之日,非守成之时也。」石越不假思索地回道,措辞却十分谨慎。

「那么,以石公子之见,若要励­精­图治,当以何事为急务?」

石越微微一笑,此时他已知曾布来意,当下朗声答道:「在下浅见,以为本朝之弊有三:冗兵、冗官、吏治。自当以此三者为急。」说完,凝眸注视曾布的反应。

曾布果然摇了摇头,不以为然地说道:「公子的话虽然有理,却还没有找到真正的关键所在,若依下官之见,则其关键只在理财。」──这分明便是王安石的论调,「国家不可以无兵无官,若有善于理财之人,那么充足的财政收入,足以解决这些问题。」

石越不过是抱着试探的目的,自然不去与他争论。不置可否地一笑,反问道:「曾大人,难道吏治的问题,也可以用理财来解决吗?」

「吏治之事,国家自有成法,只须依法而行,并无大碍。」曾布轻描淡写回答道。

「然而在下却听说,要治理一个国家,就需要有贤臣,如若地方守吏与各部监官员不贤,虽有良法而不能行。」

「不错,不过这个问题,王相公却早已解决。」曾布面有得­色­。

石越怔道:「恕在下孤陋寡闻,还请大人明示。」

「王相公派遣四十多个提举官察行天下,地方官岂敢执行不力?」曾布洋洋得意地说道。

石越心中不自禁地苦笑,「靠四十个人,就可以解决执行中可能遇到的问题吗?」

只是自古以来,良药苦口,忠言逆耳,他与曾布相交未深,便不敢以肺腑相托,只淡淡一笑,道:「原来如此。」

唐棣­性­格耿直,却忍不住冷言问道:「曾大人,这四十余人若是有一、二­奸­邪之人,与地方­奸­吏上下其手,那么一路百姓,岂不要遭殃了吗?

「况且学生在江湖市井之中,也听闻地方官吏专以苛刻为急务,只怕有违王相公本意……」

「毅夫,如何可以以偏概全?」石越不料唐棣如此直言不讳,怕他因言惹祸,连忙出言制止。

曾布摆摆手笑道:「无妨,唐公子说得也是不错。­奸­人自古皆有,不过以王相公之明,他用的人,断不会有­奸­邪之辈。况且朝廷还有监察御史……

「子明,王相公的才学,实可与孟子相俦,当今皇上又是英明之主,与王相公君臣相得,千古以来,唯刘先主之遇孔明可以相比。」

曾布说得兴起,竟直呼石越的表字,倒似相熟朋友一般,一面又向众人说起王安石的学识。

王安石治《老子》和《孟子》,本是当时有名的大儒,学问自然非比寻常,因此曾布说到­精­妙之处,颇让众人赞叹不已,只有石越这个现代人,对这些却天生免疫。

自此之后,曾布竟频繁来往于桑府,石越也回访过几次曾府。

二人私交日见亲密,曾布对石越的才华、见识十分佩服,石越却是刻意要从曾布、王安礼等人身上,了解王安石的为人与政见。但是每次长谈,都只能带来更多的失望。

石越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提出关于新法的种种建议,曾布却似乎认为,王安石的措施已经相当完美,虽然对石越表示赞赏,实际上却毫不重视。

石越装作不经意地说起,变法必然牵涉到多方利益,须审时度势,有时用猛有时用宽,宽猛相济才是上策。

不料,曾布丝毫没意识到,石越是委婉地说,他们推行新法过于「猛」了。

石越又说起如何调和与旧党的关系,让新法顺利推行,曾布却认为,只要用「征诛」之术,学习商鞅的果断与坚持,新法就一定能大行于世;又以为王安石和皇帝君臣相知,根本没有妥协的必要……

石越的心,在一点一点往下沉。

新法的支持者们,似乎普遍有一种神经质的反应──若有人提醒他们要小心­奸­人,他们马上就怀疑有人意图诬蔑他们,找借口攻击新法;若有人说老百姓认为新法不便,他就说这是「流俗」,不必在意,只要坚持下去,就一定能胜利;若有人说士大夫反对新法,他就说这是「顽固、迂腐、不读书」……总之天下的道理,一定是新党正确。

石越谨慎地判断着──他知道,政治上的选择至关重要。

一次选择错误,终身皆有污点。轻易地投入王安石阵营,将来想反出新党,不仅旧党认为自己反复,新党也会认为自己是叛徒,打击起来,必然更加不遗余力。

石越小心翼翼地伸出自己的触角,猛然发现自己碰上的东西很危险,立刻就机敏地缩了回来。

一个曾布已如此固执于新法的正确,号称「拗相公」的王安石又当如何呢?

也许曾布等人,不过是因为反对的声音太偏激,而产生了强烈的逆反心──旧党往往针对一些小事情,就极力地扩大化,攻击到新法的全部,而新党由此也变得格外地护短,几乎任何来自新党之外的意见,都听不进去。

如果自己进入新党之中,或者说话就更容易被接受……

但是,石越终于不敢冒这个险。将一切寄托在王安石是否采纳自己的意见这种未知之上,不是石越的­性­格。

不过,石越也清楚地知道,他现在没有任何对抗王安石的资本。

短期之内,任何激怒王安石的行为,都属于政治自杀。保持中立,回到自己的计划之上,慢慢地积累自己的政治资本。石越在心里不断地提醒自己。

与王安礼的交往,更加坚定了石越的决定。王安礼行事谨慎、顾虑周详、议论明辩,石越也自叹不如,二人谈论古今大事,很是相得。

王安礼做不到的事情,自己又有什么把握做得到?人家毕竟是兄弟!

石越记起司马光写给王安石的信,信中司马光直言「一旦失势,必有卖公以自售者」,明显针对吕惠卿,可是,王安石却置若罔闻。

几十年相交的好友做不到的事情,自己又凭什么能做到?他绝对不敢拿自己的野心,去赌王安石的­性­格。

石越从此刻意做出一种淡然的样子。

他知道,在古代中国,伦理被强调到了一个过分的高度,在这样的社会,崇高的道德声誉,能给人们带来意想不到的利益,而淡泊功名,则无疑被认为是一种非常崇高的道德素质。

石越深深地明白,道德上的声誉,比出­色­的才学更能够保护自己,并为自己积累足够的政治资本──这一点,甚至许多古人都不明白。

就在之前三十年以内的时间,便有过一个成功的例子。

现在执政的王安石,就是依靠道德声誉与才学声誉,二者互相作用,积累了足够的政治资本,才得到当今皇帝的一再超拔。

石越也许已经决定,他将向王安石学习一下成名之道。以他表现出来的才华──虽然依赖的是超出千年的知识积累,但在当时,却已经足够支持他赢得更多的声誉了。

「我需要比王安石做得更出­色­,因为我不能学他等上三十年。」

此时的石越,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名声,已经传到了皇帝的耳中。

他的确不需要学王安石等上三十年,三月分的殿试的集英殿唱名,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三月壬子,集英殿。

赵顼坐在高高的龙椅上。殿试官、省试官以及宰臣、馆职等一众大臣入殿侍立,八百二十九名正奏名(注十四)举人,则在殿门之外静候着。

唱名仪式庄严、隆重,也有条不紊。

编排官们早已将殿试的试卷,按名次排列在御座的西面。他们将试卷拆封,转送给中书侍郎,中书侍郎与宰相一起对展进呈皇帝。

赵顼亲口宣读了叶祖洽等前三名举子的姓名,站立在阶下的军头司,便紧接着一重一重地传唱出去。

被唱名的举人高声应答,进殿谢恩,然后赵顼亲自询问他们的乡贯生平,给敕赐第,并赐予绿袍、笏,表示他们从此正式成为了大宋的官员。

然后,从四甲起,便转由宰相唱名,举子们也不再进殿谢恩了。

赵顼机械地听着宰相陈升之念着一个个陌生的名字,他挺厌烦这种形式,但是他也知道,这种形式必不可少。读书人需要的,就是这一瞬间的荣耀!

忽然,年轻的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之­色­。

「四甲第八十一名,成都府唐棣──」

「四甲第八十一名,成都府唐棣──」军头司高声喊道,一重一重地传出殿外。

唐棣连忙跪倒,高声应道:「臣唐棣!」

名次排在前面的陈元凤,充满优越感地望了唐棣一眼,忽然,殿中传来了出人意料的声音:「宣唐棣、李敦敏、柴贵友、柴贵谊入殿觐见!」

数千道艳羡的目光,一齐聚集在这四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身上,每个人都在心里想着:「这就是《论语正义》的作者吗?」

唐棣等人也想不到皇帝会亲自问起,巨大的荣耀竟让四人慌得手足无措,好不容易才勉强控制住激动的情绪,在万众瞩目中走入集英殿内,叩首跪安。

四人此时绝对不知道,如果嫉妒的目光可以杀人,他们只怕早已被陈元凤的眼神杀死。

赵顼细细打量四人,温声问了乡贯简历,方笑道:「《论语正义》可是诸卿所着?」

唐棣连忙答道:「回陛下,臣等不敢欺瞒,《论语正义》其实是石越一人所着,臣不过编排之功,具名书页,心中实感惭愧。」

「啊?」殿中响起细微的惊讶之声。

《论语正义》由这几个年轻人合着,已经让人不可思议,此时说是一人所写,更是惊世骇俗。除了王安石、苏轼以外,殿中众人无不吃惊。

赵顼连忙追问其中原委。

四人之中,李敦敏答对最为机敏,于是,便由他把前事说明。

一时间,所有人似乎都忘记了,这是在举行着殿试传胪(注十五)大典,集英殿中一片寂静,只听得见李敦敏娓娓而叙:石越如何出现,如何大相国寺相识,如何改进棉纺机、木活字印刷术,如何写《论语正义》……直把赵顼与众大臣,听了个目瞪口呆!

赵顼在御椅上嘴­唇­微动,喃喃说着什么──只有靠得最近的内侍,才听得清皇帝念叨的,是「奇才」二字!

第二天,王安石去见皇帝时,便在袖子里悄悄放好了一份奏章,他准备推荐石越,参加茂材制科考试(注十六)。

王安石从《论语正义》表露出来的思想、曾布和王安礼对石越的评价、以及唐棣等人的省试、殿试策论分析,认为石越是支持变法的。

虽然曾布说,石越对于新法一直不置可否,但是,王安石很相信自己的判断力。

赵顼的心情似乎不错。王安石一来,他就递过几个奏章给他看,却也都是推荐石越试茂材科,请朝廷特开制科的。

王安石心中不由得泛起几分不悦,这几份奏章分别是陈襄、欧阳修、司马光、苏轼所进。

赵顼兴冲冲地说道:「这个石越不过二十多岁,就有这般才学,实在是罕见。

「苏轼说他身世可悯,可是见识与气度,皆为人所不能及。既然依例石越不能参加科举(注十七),那就为他开个特科吧。卿以为如何?」

王安石心中有一种被人拔了头筹的不痛快,不过,既然自己本意也是想举荐的,那也没有必要刻意的反对;只是他骄傲的个­性­,让他耻居人后,当下淡淡说道:「臣无异议。」袖子里那份折子,自然不用再提。

此时君臣二人,还有更要的事情要谈。

三月分的科举考试中,新党和旧党的明争暗斗并不是偶然的,也不是孤立的事件,而是忠实反映了汴京朝政的现实。

自推行新法之后,王安石昔日的好友与支持者,一个接一个地走到他的对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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