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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拗相公

「且其人为人敦敏,­性­情温厚,轻财仗义,兼之学问出众,勤于校务,在白水潭学院颇受爱戴,邓绾轻率欲入其之罪,且轻用刑具,故激起大变。臣以为按律桑充国当无罪释放。

「其余孙觉、程颐,虽有失察纵容之情,然大宋律法并无条例可按,臣以为罚铜即可。

「段子介本非大罪,杖责即可。

「白水潭学院李治平以下十三学员,诋毁执政大臣,妄议朝政,事后又潜逃,藐视王法,按律可革去功名,交原籍编管。

「……又白水潭学员张淳、袁景文以及国子监李旭等十七人,聚众叩阙,要胁朝廷,大不敬,虽情有可原,然国法所系,不能不问,臣以为皆可革过功名,交原籍编管……」

赵顼一边看着陈绎的奏折,一边对文彦博问道:「文卿,卿以为陈绎判得如何?」

文彦博沉声道:「陛下,臣以为陈绎判得太轻了。」

「哦?」

「聚众叩阙这件事情,臣以为当刺配三千里,以惩来者。」

文彦博对于这些人没有好感。

赵顼低头沉吟了一会,对一旁的冯京问道:「冯卿,卿以为呢?」

冯京微笑道:「微臣以为是判得太重。」

「哦?」

「白水潭十三人,并非每个人的文章都是诋毁执政的,其中有一些人不过是议论古代政治得失而已。陈绎不能一一详加分辨,已经是偏重,何况就此革去功名,是不给这些儒生自新之路,亦是重了一点。

「至于叩阙十七人,臣以为既是情有可原,陈绎判得便是适当。革去功名,于儒生来讲,已是很重的处罚了。」

「叶状元,卿在白水潭学院执过教鞭的,卿以为如何?」赵顼笑着对因事入见的叶祖洽说道。

叶祖洽自然不希望白水潭被整得太惨,否则自己也不好做人。

但是他生­性­玲珑,这时偷偷看见皇帝脸­色­甚是轻松,便小心的选择着辞汇,说道:「臣以为陈绎如此断案,亦是为朝廷存些体面。

「臣闻陛下累旨召王丞相复职,若欲王丞相复出,则白水潭案处置不可过重,亦不能过轻。

「处置过重,则失天下士子之望,士子因此敌视新法,反为不美;处置过轻,则王丞相威信全无,朝廷之令亦为人所轻。故一方面,当示天下以宽宏,一方面,当示天下以威重。

「陈绎所议,颇为恰当。其余细节,似不必深究。此案早一日审结,是朝廷之幸,天下之幸。」

赵顼被叶祖洽说中心思,不禁哈哈大笑:「叶状元所说不错,就依陈绎所议吧。」

赵顼又拣起一份奏章,递给冯京,道:「卿等看看。」

冯京连连恭恭敬敬接下,小心打开,只见上面写道:「臣御史某顿首言:

「……《兑命》曰:『念始终,典于学』。《书》曰:『学古入官,议事以制』。故国有太学,郡有庠序,以备教育,诸公卿大夫百执事,无不选之其门。可见学之大盛,系俊才选优,官僚择贤之根本也。

「官学而外,尚有私学之立,少则家塾,长则门院,亦备补适士官之途也,然私学之束,少于监导,致常有以洁掩垢,以悫覆­奸­者,而徇私解愤,枉议国纲,更不类枚举。

「臣闻京师郊外有私学白水潭书院,乃本朝之秘书校理、著作佐郎、提举虞部胄案事石越所创。

「原官绅立学,本广开学风,阐弘治道,使天下人皆慕学向善,化民成俗矣。然越者,挟其官家之身,隐经去理,偏司­淫­巧,尽毁圣人师道也。

「夫古者师道,义理为重,经术次之,皆儒学根本,若熟习蹈器,经世为用,国之幸哉。

「嗟夫­淫­巧之技,何利于民生,何利于社稷!

「又越于书院内设一堂,谓之『辩所』,臣尝听之,大骇!原以为论之孔孟,研之诗书,然实诟陷国策,谗毁宰冢,则治策之诏未行,必先非其是,权司之职待议,然尽谤其身〈注二十二〉,于之新法,持之尤力。

「陛下锐意进取,行富国之政,然于院中儒生目耳,竟是掠民之举,甚者,径走于外,导他生员之盲从,蜚流市井,目新法为洪兽,致圣上威信荡然,臣深患之。

「此之一概,皆越知之而不止,罪也。此,臣固请陛下力加废禁,诸私学有为效者,或废或改,皆应严厉,而官宦大夫有庇护者,申饬再三而不改,亦当罪之……」

御史的名字被朱笔涂掉,显然是皇帝故意保护御史的所为。

冯京越读越心惊,读完之后,小心递给文彦博。文彦博却一边读一边点头,显然是颇以为然。

传到叶祖洽时,叶祖洽脸­色­沉重,默默不敢出声。

三人心里都雪亮,这是弹劾石越创立私学,不讲孔孟之道而讲奇技­淫­巧之说,又设辩论堂诽议朝政,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良久,冯京才说道:「陛下,臣以为这份奏折所议有失偏颇,石越是治《论语》的名家,若以白水潭学院而论,程颢、程颐、孙觉、甚至叶状元,哪一个不讲经典习诵圣人之术的?

「至于辩论堂议论新法之事,此臣所不知。若确有其事,当召石越训诫,令其纠正。」

文彦博却道:「虽是有失偏颇,然臣以为说得却是正理。格物院根本可以废除,学生不治经义,成何体统!若礼义廉耻,全然不知,此等人于国何用?」

叶祖洽在心里把这奏章咀嚼了半天,突然脑中灵光一现,明白过来,不禁笑道:「臣以为写这份奏章的人,不过是个迂腐君子。」

赵顼奇道:「状元公何出此言?」

「石越七书行世,本就有格物之说,士大夫皆不以为怪也。盖上古之时,此等事皆可立于王官之学,并非贱役。便是孔子,亦倡六艺之说,王丞相也曾着文说『学者贵全经』,即是以为学者当无所不知,无所不学。

「臣在白水潭执教,石越曾言,儒学者,内则修身养­性­,外则经邦治国;格物者,达者格物致知,可通六合,次之者,亦可有利于民生,经世济用,非无用之学也。儒学可为之体,格物可为之用,有识之士,二者不可以或缺。

「此等见识,实与王丞相之见不谋而合。

「诵读经书,不知世务,只可谓之『学究』,这种人于国家朝廷何用?古之学者,天文地理、诸子百家,虽极微极远之事,亦莫不求知,今之小儒,气象不及于此也。」

叶祖洽强调石越和王安石许多的共同点,虽然说得赵顼点头称是,却未免百密一疏,不自觉的把文彦博给得罪了,这不是当着面骂文彦博是「小儒」吗?

猛然觉悟的叶祖洽不由懊恼不已,却也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道:「至于辩论堂之设,臣以为并无不妥。石越曾说『真理越辩越明』,历史上,汉代就有盐铁会议、石渠阁会议,这都是后世所赞许之事。

「学校,本是为国家储存人才的地方,学生关心天下大事,以天下以己任,这样的学生才能成为国家未来的栋梁。他们于国家大事有所见解,对经义或者有不同的理解,因此更需要齐集一处,辩明得失,才是培养人才的好办法。

「皇上与王丞相都希望,学校培养出来的人才是秀才而不是学究,如果让学生们两耳不闻窗外之事,皓首穷经,这样的人想不做学究也难。

「至于说他们故意谤毁新法,臣却没有听说过,臣以为石越对于新法多有补益,才是真的。」

赵顼听叶祖洽侃侃说完,忍不住哈哈笑道:「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叶状元和石越处久了,观点和语气,真是像极了石越,开口便是『石越曾言』,闭口就是『石越曾说』……」

叶祖洽忙不迭的说道:「臣愚昧,臣愚昧。」心里却在细细咀嚼皇帝的这句话,揣摸着皇帝是想赞他「近朱者赤」,还是在骂他「近墨者黑」。

赵顼挥了挥手,又好气又好笑,道:「卿是龙飞榜状元,有什么愚昧的。朕不是周厉王,不会禁人说话的,但是事涉朝廷法令和大臣的事情,以后就要明令禁止刊登在《白水潭学刊》上,否则人心不一,有损朝廷威信。」

皇帝最终认可陈绎的判决后,桑充国等人终于被当堂释放了。

几个月的牢狱之灾,让桑充国脸­色­惨白、面无血­色­,身体也虚弱得很,连行走都有点困难,所幸的是身上的伤倒是慢慢痊愈了。

而程颐不愧是开创理学的宗师,除了因为不见阳光而脸­色­有些苍白之外,与才进去时相差不大,修身养­性­的功课,竟是做到了开封府的大牢了,让石越佩服不已。

孙觉是享受特别特遇的,气­色­反逊于程颐。

前来迎接的石越,向走下大堂的陈绎抱了抱拳,诚恳的感谢道:「这次多亏陈大人禀公决断。」

陈绎回了一礼,苦笑道:「我一口气革了三十名士子的功名,不被人骂就知足了。」

「陈大人的苦衷,石某是知道的,没有人会怪陈大人。」

「但愿如此。」

陈绎又想起王雱手里的两份奏章,心道不知王雱现在正如何咬牙切齿,他心不在焉的和石越客套两句,便告辞而去。

待陈绎一走,桑充国便问道:「那三十名学生现在如何了?」

石越微微一笑,道:「这时节,先顾你自己的身体吧,伯父和伯母在家里等呢,先回家再说。程先生和孙先生也一起去桑府吧,大家都在那里等着呢,我准备好了酒宴,给诸位去去晦气。」

桑充国见石越脸­色­轻松,略觉放心,便点了点头,回头对段子介说道:「誉之,你也一起去吧。」

石越看了他一眼,板着脸说道:「你先写信给家里报个平安再去。」

段子介早知自己行事冲动,也不敢说什么,连忙闷声答应,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陈州酒楼。

「陈绎!好个陈绎!」王雱气得一拳砸在桌子上,碗碟汤酒被震得洒了一地。

「我的奏折也被冯京和叶祖洽化为无形了,这次石越完完全全赢了。」蔡确在一旁苦笑道,他不说皇帝本来就没有处罚石越的意思,却把责任推给冯京和叶祖洽。

王雱不住的冷笑,「好呀,连叶祖洽也和我们做对了!」

忽然嘴里碱碱的,一口鲜血涌上来,王雱生­性­好强,咬着碎牙,竟是想生生把这口血吞回肚子。但是身体虚弱,岂可以勉强?只觉得两眼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几个时辰之后,王安石府。

「大夫,我儿子的病怎么样?」王夫人焦急的问道。

「相公,夫人,衙内的病还须好生静养,若能心平气和,调养得当,或者还有希望。」医生虽不敢明言,但用辞已是相当严重。

王安石站在儿子病榻前,脑子里不住的回想着医生说的话。

心平气和?自己这个儿子生­性­争强好胜,何况身处朝局之中,哪里能做到什么「心平气和」呀。

他突然想起好友,大相国寺方丈智缘曾说过的话:「此子登科取制有余,斯年长寿无享!」

王安石自青年时代起,就志存高远,锐意复兴儒家,本来不信佛,智缘虽然是有道高僧,以医术占卜著称于世,但是王安石却一直没有放在心上。

他和智缘交好,是喜欢智缘的豪侠之气,且才华过人,但此时此刻,智缘这句话雷鸣般在脑海中响起,王安石脑子一晕,站在那里晃了两下,方才倚着门槛站住了。

「难道真的是天妒英才吗?」王安石喃喃自言道。

「爹爹,你不要自乱了阵脚。哥哥是­操­心朝廷之事太多,气急攻心,方才如此,加以调养,一定会康复的。」王昉扶着王安石坐好,小声宽慰着。其实她心中也非常的焦急,毕竟手足之情,但在这时刻,王家却不可再有人倒下了。

王雱的病重,让王安石更加坚定了退隐的心意,在给皇帝的谢表中,他直言「方寸已乱」,希望能够远离喧嚣之地,过一种平静的生活。

但是赵顼却并不答应,给王雱看病的太医和宣召王安石复职理事的官员,穿梭于丞相府……

三天之后,王雱终于醒来。

「爹爹、母亲,孩儿不孝,害你们担心。」王雱有气无力的说道。

「雱儿,你醒来就好。你爹爹已经决定辞相请郡,等你身体好一点,我们就去江宁,离开这个地方,把你的身子调养好。」王夫人微笑道。

王雱大吃一惊,双手紧紧抓住被子,看着王安石,问道:「爹爹,此事当真?」

王安石也笑道:「不错。你安心养病,不要再­操­心那些朝中大事,我们学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王雱急得身子一晃,道:「此事万万不可。」差点又晕了过去。

他妻子庞氏连忙把他扶好,轻轻给他扶平胸口,劝慰道:「现在不要谈国事了,先好好将养身体吧。」

王雱却不去理她,对王安石继续说道:「爹爹,您常教导我说,好男儿应当以天下为己任是不是?」

王安石默然不语。

王雱又问道:「您也常教我说,凡事如果不能坚持到最后,就很难取得最后的成功。是不是?」

王安石勉强笑道:「现在更有贤者为之,我们可以逍遥的。」

「贤者?当今之世,谁能比您更有资格称为贤者?谁能比您更有见识?

「爹爹,当初决意行新法来富国强兵,一振百年颓风之时,您就预见到了新法必定被许多人所不理解。但是您也曾说过,古今变法,能坚持不易者,必能克成其功。现在万事刚刚起步,您怎么可以轻言放弃呢?」

庞氏见王雱说话太激动了,在旁边轻声说道:「夫君,先歇息一会吧,身体要紧。」

王雱粗暴的摆了摆手,厉声道:「身体有什么要紧的?爹爹,你说过大宋若不变革,不过百年,必然亡国,五胡乱华的历史肯定重现,是不是?你说过好男儿应当先公后私的是不是?

「为国者无暇谋身,如果能够看到我中国北伐燕云,收复故土,把胡人驱逐到长城之外的一天,孩儿就算是死了,也无怨无悔!如若放弃理想,就算长命百岁,又有什么滋味可言?」

王夫人嗔怪道:「什么死呀活的,多不吉利。一醒来就谈国事,就算要谈国事,也不急在今天。雱儿,你先好好休息。」

王安石也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这身体,就是凡事太急惹来的病根,此事再从长计议吧。」又吩咐了几句,王安石便走了出去。

方到客厅,就听家人说道:「吕惠卿大人有信到了。」

王安石眼皮一跳,接过信来,折去火漆,默念道:「……前者邓文约行事失之于孟浪,实误丞相,学子叩阙,是邓文约激起之祸,其意不过是求桑充国之释放,与新法无涉。

「不过黄口小子,听信一二人之谗,于万言书中谤毁新法,如此而已。此何足道哉?

「学生闻丞相因此而有归隐之意,实不解也。

「新法变革弊政,利在千秋万代,一时为人所不理解,学生以为亦当勇往直前,待到诸法施行,绩效显然,则天下之误会一朝可散矣。

「石越者,世所称道,士林颇嘉许,旧党元老重臣视之为『老成少年』者是也,学生闻此人虽于新法多有阻挠不满之处,然而其亦刻意于御前请留丞相。

「可见当今之世,略有见识之辈,皆知非丞相不能挽此衰弱之局。否则学生不知石越出于何种目的,竭力请求皇帝慰留丞相。

「彼之所善者,冯京、司马光、苏轼辈也,此辈论资历名望,未必不可以为相,然石越却如此在意丞相之去留,是石越亦知是非轻重也。

「丞相若不复出视事,新法废矣,新法废,大宋必亡,丞相何忍见此……」

吕惠卿真不愧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于千里之外,把石越的用心解释得「一清二楚」,合情合理,由此将一副大义的重担压到了王安石肩上。

爱子在病榻之上的苦劝,吕惠卿悄悄的解去心结,皇帝的知遇之恩,少年时代以来三、四十年的理想,国家的前途与命运……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悄悄点燃王安石心中本已熄灭的雄心。

注十七:司天监,官署名。职掌管观察天象、推算历法节气,历代多设置,名称不同而已。灵台,司天监官职名。

注十八:权知,宋代知州,一般是有一定资历且受到举荐的文臣才能够担任,且资历深浅还会决定其称谓。

例如,由官阶二品以上以及兼中书、枢密院、宣徽院使〈皆宰相职〉去担任知州者,则称为「判某州军府事」;以较浅资历而担任知州的人,则被称为「权知某州军州事」或者「权发遣某州军州事」。

而开封府的真正长官,应当是开封府牧、开封府尹,但是这个官职因为宋太宗担任过,所以不再授予人臣。因此凡开封府知府,一律是用「权知」来称呼。

注十九:奥贝斯坦,PaulvonOberstein,日本知名作家田中芳树《银河英雄传说》一书中的人物。

一个冷酷的谋臣,马其维利主义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一切以王朝利益为优先,处理事情的手段最被人非议之处。他的脑子里面充满了绝对的冷静、绝对的理­性­、绝对的现实考量。银英传的读者有不少人讨厌他,理由是他「不近人情」。

注二十:陈绎「闺门不肃」,意指家中有逾礼非分的行为产生,如家中女眷红杏出墙,自己持身不正有乱­仑­行为,或者不敬公婆等等……

注二十一:中书检正官兼直舍人院,乃「中书检正官」兼职「直舍人院」之意,两者皆官职名。

注二十二:权司之职待议,然尽谤其身,大意是说,政府机关的工作还有待商议或说有待讨论,就开始放肆攻击诽谤,将其骂成一无是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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