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船夫拿起竹篙把船缓缓划离岸边,坐在船尾的一个中年人答道:
“听说是有个年轻人的未婚妻落水身亡了,年轻人为了记念她,于是修了一条桥,希望与人方便,不再有这样的悲剧;也借这一福业希望那女子早日踏上往生之路,所以叫往生桥。不过传闻而已,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闻言浑身一震,又听得船客中有一人道:
“谁说不是真的?记得那时候即便是下了雨,也有一个身穿白色衣袍的年轻人呆立在桥上…….”
“这样说来,那女子真有福气。”有人附和道。
“谁说的,有福气就不会溺水身亡了!”马上有人驳斥。
我不说话,只是回头呆呆地望着那块离我越来越远的石碑,上面那一笔一划我熟悉无比,那是他写的行书,张狂恣肆中带着绝望和悲痛,尤似那日在悬崖雪地上我昏厥前他的歇斯底里。
无心渡?渡我对他的无心还是此渡一过他已然对我无心?
行云把我拉进舱里,说:
“一个美丽的传说而已,何必神伤?”
我苦涩的对他笑笑,便低下头,不再言语。
船停泊在越关城的渡口时,已是黄昏时分。
进了越关城,这座城繁华如昔,大街小巷的商铺林立;然而当街把守巡逻的官兵要比豫南城要多,守卫也很严密,也许因为这是处于两国交界的敏感地带,很早就宵禁了。天色入黑之后,冷清的街道越发的寂寥无人,此时行云正带着我坐在一辆较为破烂的马车上,穆青赶着马车向越关城的正南门疾驰。黑夜中马车的辘辘声特别的刺耳,一下一下地响得我有些心惊。
每向屹罗走近一步,我的不安和胸口那股闷痛便加深一分。我看看身边的行云,他的刀削般的脸容依旧坚毅沉稳,然而我心底有个声音不断地在喧嚣、鼓噪,让我无法安静下来。
马车又向前走了长长的一段路,我掀开车帘看到了在黑夜中沉睡着的曲水镇。曲水镇四面是天然的峡谷,峡谷中水流湍急,山崖高耸,是环卫越关城的一道天然屏障。这个小镇的互市其实是在为东庭和屹罗提供一个交易的场地,严格来说,曲水镇还是属于东庭的国土,曲水镇边上的回龙峡之外才是屹罗的领土。
“行云,停车。”
行云一惊,转头疑惑地看着我,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声说:
“停车,穆青,停下来!”说罢掀开车帘就要下车,行云一把扣住我的手腕,沉声说:
“蜻蜓儿,别胡闹!”
我深深地看着他,“行云,对不起,我不能跟你走。”
“主人——”穆青试探地问了一声,并没有把马车停下来。
“没事,好好驾车。”行云皱眉,脸色微微不悦,说:“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我用力地挣脱他握着的手,可是他扣得死死的,我心里乱得像一团麻,好像被什么撕扯着一般隐隐作痛。我看着他,泪水忽然就流了下来。
他一怔,伸手过来想要拭去我脸上的泪。
“行云,我有话想对你说……”
正在此时,马车停了。
“马车里是何人?为何如此晚还要出城,不知道已经宵禁了吗?”守城的官兵大声喊道。只听得穆青唯唯诺诺地说道:
“官爷,我家主人本是来自屹罗的药材商人,长居东庭;但是家中突然传来老主人的噩耗,于是连夜赶路,希望黎明时能到达故里奔丧……若是官爷能高抬贵手放我们一个方便,自当好好酬谢。”
“车里的人下来。”有个官兵朝车里大喊。
行云握握我冰凉的手,我随他下了车。那个官兵朝我们狐疑地看了几眼,行云脸上满是胡茬子,跟通辑榜文上的人像自是有了很大差别。穆青恭敬地往官兵手里塞了两大锭银子,那人嘿嘿地笑了两声,摆摆手便示意开城门。
我径直往城门外走去,走得很快,行云追上我,从身后一把拉住我的手臂,说:“我说了,有什么误会到了屹罗后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的,蜻蜓儿……”
“主人,我先去看看准备好的船只。”穆青把马车驾到一处阴暗不显眼的地方,停下,身形一动,人就已经去得很远了。
城外是一片荒芜的山地,不远处传来奔流激荡的水声,回龙峡急湍甚箭,连船只也极难平稳安渡。在河岸旁有一个小小的渡口,渡口两旁旁是丛丛如人高的芦苇,空气中飘荡着五月天的青草味。我立住身子,夜风中衣袂轻轻张扬,行云看着我,浓黑的眸子酿着某种不知名的介于担忧和愤怒的情绪。
“为什么在此时反悔?若是思乡情切,在豫南城你就应该离开。”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冷意。
“行云,我不想再自欺欺人了。”我垂下眼,不敢看他,“那个欠了我情分的你回来了,而那个把你放在心窝里的蜻蜓儿却飞走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的,”我苦笑,“不过,也许你不知道,我的爹爹早已经把我许配给……”
“我知道!”他的眸色愈发深沉,“我怎么不知道?你就是为了逃脱这段婚事才离开青林山的!”
“你知道?”我有些愕然。
“以为你死了而一直黯然神伤的人你以为只有他吗?!”他走上一步双手猛然一带,我毫无反抗的余地便落入他灼热的怀抱,只听得他咬牙切齿地在我耳边说:
“你知道我看见你活生生地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想的是什么吗?我告诉自己这一次无论如何不能犯同样的错误,不管站在你身边的是聪颖睿智的师兄梅继尧还是权势滔天的宣阳王,我都要把你留在自己身边。他想杀我?来得正好,那一天在谢元的赏花大会上看他那样肆无忌惮地亲吻你的时候,我就恨不得把他杀了!”
“行云,我是逃了婚,可是……”
“你并不爱他的,不是吗?你可还记得当年你亲口对我说过你不喜欢他?若是喜欢他,何必逃婚?蜻蜓儿,我知道我曾做过一些伤了你心的事,我承诺,”他诚挚地看着我的眼睛,“以后不会那样了,我会宠你爱你一辈子。”
他的声音温和而有力,他的誓言如散落在天边的星星一样明亮而温暖。微凉的夜风中我的心也微微地颤抖起来,此情此景,叫我如何再忍心伤他的心?然而一想到那双镌刻在心上明澈风流得像二月桃花却冷得失却温度的眼睛,我的胸口又仿似被什么堵住似的,闷得发慌。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在宣阳王府的废园中满身血污伤重的他于烈焰下抱我离去开始,还是在听雪园看他毒发时心痛难当开始?我不知道,原来情也可以像慢性毒药一样一天一点的让你在不知不觉中积累起来,某一天被谁割伤了一道口子之后才惊觉毒性已深入骨髓无法根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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