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渡邂逅
辜月明牵着坐骑,沿大江朝渡头举步,思潮起伏。清晨的阳光懒洋汗的洒在大江上,与昨夜的官道是回然有异的两个天地。
他心中有个疑问。
昨夜的偷袭者脱身时使的金蝉脱壳虽是玩得很漂亮,可是真正令自己错失时机的,是“眼前一黑”的感觉,就算黑长袍罩着他的头,他也不会有那种感觉,这近乎一种妖法,攻击的是自己的精神,这个蓄意隐瞒身份的刺客,肯定与这回的任务有关,至少知道他辜月明正赶往岳阳去。但对方怎可能掌握自己的路线?难道凭的也是妖法。如果确是如此,那就是他辜月明首次遇上懂妖法,而武功又不在他之下的劲敌了。
辜月明的血液沸腾起来,或许就是这个人,能把从未遇过敌手的自己杀死。这个想法令他忽然间感到心内枯死了的天地又回复生机。一直期待的时刻终于来临。杀人或被杀,生命这样才有意义,其它的一切都无关重要。
不过只要给他再碰上这个人,不论对方变成甚么样子,他都可以准确无误的识破他,因为辜月明已从他遗下的长袍,掌握到对方的气味,这是辜月明诸多超凡本领的其中一项,一个超凡的鼻子。
渡头处众集以百计的人,车来人往,有从对岸乘船来的,有准备登船渡江的,四个木架码头延伸往江中,行人车马走上码头发出与木板摩擦碰击的各种声音,夹杂在说话和吆喝的声浪中,充满日常生活的气息。
岸边摆着一堆堆的货物,离码头百多步外是一列十多间以帐篷遮顶的熟食档,还有不少人光顾,一片喧哗,好不热闹。
一艘客货船刚停靠其中一个码头处,等待的人虽已等得不耐烦,仍守秩序的鱼贯登船。
辜月明看在眼里,知道错过了一班渡船,却是毫不介意,因为他是一个有耐性的人,那是猎人守候猎物培养出来的耐性,他还享受等待的感觉。
一个背影映入眼帘,那人手牵着纯黑的骏马,头戴遮阳平顶竹帽,压得很低,掩至鼻梁的位置,全身被宽阔的灰麻袍罩着,纵然如此,仍予人修长优雅的印象。
辜月明直觉感到这人是个女的,或许因她的打扮跟昨夜的刺客接近,故特别吸引他的注意;又或是因她正静立在一个告示板前,与四周此来彼往的人相比鲜明,又是那么的不协调,使她更形突出。
辜月明朝告示板瞧去,板上贴上大小告示,最触目的是正中的一张悬赏图像。辜月明立即心痒起来,顺手宰一两个小贼,该非常快意。又知自己无法分身,暗叫可惜。
一边想着,已来到女子身旁两步许的距离处。女子的黑马首先作出反应,低嘶一声,朝辜月明的爱骑招呼。女子却是丝毫不以为意,仍全神贯注的看着悬赏图的人像。
辜月明心中讶异,照道理一个单身女子上路,当然事事提防,没理由有男人靠近,仍不屑望上一眼似的。忍不住朝她看去。
他看到的只是她鼻梁以下的部位,线条自然起伏,极尽妍态,最吸引他的是她带点孩子气丰润柔软的红唇,在秀挺的鼻梁、巧俏的下颉和娇美欲滴的嫩肤衬托下,令人生出丽质天生的惊艳滋味。
辜月明心中涌起一种自己没法解释的情绪,一种从未在他身上发生过的情绪。
那是一种久远的感觉,遥远得像在千百年前某一前世轮回里发生过的事,这张动人的嘴巴似曾和他说过一句话,偏是怎么也没法记起她说过甚么。而他尚未得睹她全貌。
辜月明没法移开目光,从来没有女子能令他动心,可是这位上半脸庞仍密藏在竹笠里的姑娘,却牵动了他深刻的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波动的情怀,勉强令自己冷静下来,道:“姑娘认识这个被悬赏的人吗?”
她的反应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冷哼一声,非常不满辜月明向她搭讪,不屑一顾的牵马从另一边离开,让他碰了一鼻子灰。
辜月明哑然失笑,摇摇头,自己何时变成登途浪子了,竟向陌生的姑娘搭讪,自讨没趣是活该的。想是这么想,被她勾起的古怪情绪仍是难以排遣,像冤魂般紧缠着他。不经意的往悬赏图瞧去,那是一张年轻男子的肖像,倒没有甚么特别的,到看到肖像上的赏银是百两黄金,才精神一振,心中咋舌,何方大盗这么值钱?连忙细看榜文,登时看呆了眼,难以置信。
若世上有一个辜月明不想杀的大盗,那个人肯定是五遁盗。辜月明不但欣赏他,还认为五遁盗很有趣,只是他三不偷的戒条,已足教人叫绝。兼且五遁盗从不伤人,盗窃来到他手上已变成一种艺术,再不可以把他与其它穷凶极恶的巨盗相提并论。五遁盗是盗贼中的君子,盗贼里的王者。
辜月明心中叫道:“五遁盗你是怎么回事,竟然沦落至此,被人点了相,真面目给四处张贴,悬赏者更是威慑大江的大河盟。”
辜月明心忖五遁盗这次肯定完蛋,先不说他开罪的全是各地有头有脸的人,只是一个皇甫天雄已可教他吃不完兜着走。
他虽然喜欢五遁盗的行事作风,但冤有头债有主,这样的事轮不到他去管,也无暇去理会。叹了一口气,牵马离开,朝载客过江的渡船码头走去。
踏上码头,等待的只得疏疏落落的几个人,那女郎和她的黑马站在登船的位置,辜月明心中又涌起奇异的感觉,连忙硬压下去,心忖今天是怎么了,难道是见色起心?细想又不是这样子,他从不追求男女之情,更不相信有天长地久的爱,人生只是一条短促难走的路,每一个人都是过客,而他最希望的是看到这段旅程的结束。他并不明白自己,但是真的没有任何人事能吸引他的兴趣,除了死亡。
思忖间,他有点不由自主的来到那姑娘身后。
女郎头也不回的低喝道;“你再跟着我,我就不客气。”声音轻柔悦耳,带着磁陆的吸摄力,令人一听难忘。
辜月明耸肩道:“姑娘不要误会,我只是像姑娘般在等船渡江而已。”
女郎沉声道:“那就给我滚远点。”
辜月明还是首次遇上这般生人勿近似的恶女,他自问长相不俗,可是对方却没瞥过他半眼。正要说话,几个人的足音从后方传来,步伐整齐,立即生出一股逼人的气势。
辜月明走惯江湖,知是麻烦来了,早在到码头前,他已发觉有数群身穿黑色劲服,外披灰长袍,襟头绣着大河盟飞鹰标志的数名大汉,在人群中往来穿Сhā,显是大河盟大举动员,看紧各处渡口,目的当然是搜捕落难的五遁盗。
“这位朋友和姑娘,请问是从何处来,又要到哪里去。”
女郎终于别过头来,先透过竹笠瞥辜月明一眼,目光再投往朝他们走来的五名大河盟大汉,淡然自若的道:“他和我没有丝毫关系。”说毕牵着马儿,径自到码头另一边去。
辜月明转过身来,没好气的道:“我长得像五遁盗吗?诸位大哥不要为我浪费时间好吗?”
五汉聚精会神的打量他,该是想看清楚辜月明有没有在脸上动了手脚,反对那女郎的离开毫不介意。看了一会,领头的壮汉抱拳道:“公子确非我们要寻找的人。本人江德,乃大河盟分舵香主,得罪之处,请公子见谅。”
辜月明心中暗赞,大帮会果然有大帮会的风范,随便来个小小的香主,已是说话得体,令人听来舒服。不过对方报上姓名职级,依江湖规矩,自己亦该自揭身份,说明去向,问题当然出在自己身佩长剑,一派高手的模样,令对方不敢轻视。
辜月明一向独来独往,话也不想多说句,怎会随便暴露身份,不慌不忙的拉开外袍少许,露出挂在腰间的通行令。
五汉目光全落在令符上。
每逢京官到地方办事,令和谕均不可缺,好让地方官府识别身份。令符分四级,最高级的是金龙符,表示直接受命于皇帝,作皇帝的专使到地方执行皇帝的命令。即使是地方大臣,见到此符,也要打躬作揖,不敢怠慢。
就在此时,辜月明感觉到了另一边去的神秘女郎目光往他投来,忙朝女郎瞧去,对方刚好转头回去,不肯与他的目光接触。辜月明心中一动,这女郎该不是对任何人都漠不关心,须看是甚么事。
江德露出震骇的神色,抬头望向辜月明。
辜月明放手让长袍垂下,重新掩着令符,向江德使个眼色,示意他勿要张扬。
江德点头表示明白。
隆隆声响,渡船靠岸。
乌子虚惊醒过来,在密林里坐起来,剧烈的喘息着,一身冷汗。
太可怕了。
他是个从来不作梦的人,那次遇上古战车美女到现在仍弄不清楚是梦是真,但昨夜肯定是个噩梦。他陷身于一个古怪的地方,处处死人,走到哪里都见到死尸,死状千奇百怪,有男有女,包括壮丁妇孺。印象最深刻是一所房子内一家大小十多人死作一堆。尸首上没有明显伤痕,看起来比较像病死而非被屠杀,更似是瘟疫的降临。
自开始五遁盗的生涯后,他从未如此刻般掌握不到自身的情况。本以为得到夜明珠后,衰运会离他而去。拿最后一两银到赌场去拚搏,亦基于这种信念。他从没这般得心应手过,连战皆捷,到他赢得刚好五百两银,被大赢特赢冲昏了的头脑清醒过来,生出不寒而栗、震摄他魂魄的惊怖。
五百两正是他一直以来顼留给自己下一次盗宝的行动经费,事情巧合得令他没法认为只是巧合。事实上由失足掉下急流,直至拾得夜明珠,冥冥中似有某种力量在摆布他的命运,有点像传闻中被鬼迷的情况。不但他被鬼迷,赌场的人也被迷着了,致对方甚么赌术都派不上用场,让他连赢七局。
我的老天爷!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你究竟在耍我还是帮我?我该怎么办?隐隐中,他晓得答案。他根本没有别的选择,过往的方法再不可行,即使盗得宝物,不但没有人敢接赃,还会出卖他。
他的所有希望,他的将来,全寄托在贴身收藏的夜明珠上。
辜月明和马儿立在船首的位置,静待渡船起航,蹄声传来,他不用看也晓得那神秘冷傲的女郎从身旁走来。他不是未卜先知,而是因她避开辜月明,由队头变成队中,船的另一边挤满了货物和船客,在负责收船资的掌船汉指示下,只好往空处走,直抵辜月明身旁,可谓冤家路窄。
辜月明灵敏的鼻子深嗅一下,她健康芳香的气味涌入鼻腔,直钻心肺,令辜月明生出难以形容的滋味,不由暗叹一口气,自己是怎么了?
他曾见过她吗?辜月明敢肯定没有,因为他有过人的记忆力,接触过的人会在心中留下永不磨灭的印象,何况是如此出众的姑娘。
女郎凝望江水,反是隔着两人的黑马不住摆头过来朝辜月明的坐骑低鸣,颇为兴奋主动,可是辜月明的马儿却像那女郎般,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和主人间成了有趣的对比。
辜月明细审女郎的黑马,轻描淡写的问道:“姑娘的坐骑是不是来自塞外的契丹?”
女郎冷然道:“不关你的事。再向我嚼舌头,我会揍你一顿,不要怪我没有警告在先。”
辜月明不单没有生气,还大感畅快,碰钉子早在意料中,难得她肯开芳口说这么多句话,令他“受宠若惊”。
渡船开出。
辜月明心中忽现惊兆,是来自他剑手的直觉,却是与身旁的女郎无关,正思量间,倏地机括声响,一枝劲箭就在前面江水处闪电射出,朝他胸口激射而
来。
一切发生得太快和太出人意表,辜月明看到劲箭时,离他胸门已不到四尺,来不及拔出佩剑。
女郎反应迅捷,娇呼一声,朝辜月明瞧来。
辜月明神色不变,左手握拳,就那么向利箭挥去。“叮!”击中劲箭的并不是他的拳头,而是辜月明袖内暗藏的铁护腕,劲箭应手反弹激飞,没入江水里。
撞击声引得附近的人往两人望过来,见两人神态依旧,遂不以为意。
辜月明感觉着在江水下以弩箭机施袭的人潜入船底,从另一边离开,知道即使跳进江水,亦难以追及,只好打消这个念头。
女郎透过竹笠,凝神看他。
辜月明往她望去,微笑道:“姑娘察觉到箭镞淬上剧毒吗?”
女郎别转头去,不再看他。
辜月明目光投往江水,心忖不用说又是昨夜的刺客,再接再厉向他施袭。
究竟是何方神圣,务要置他于死呢?刺客既精于用毒,会不会与夫猛的寻宝团二十四人中毒身亡有关系?又或这个刺客就是夫猛本人。但很快他排除了这个可能性。夫猛是绝对没法知道他奉命南下的事。若夫猛仍然在世,只会设法躲起来,而不会四处杀人。
他脑海中浮现凤公公把七返剑搁在身旁几上的情景。
凤公公要自己负责这个任务,应是早有预谋,大有可能预早通知钱世臣或季聂提,所以这两个人是晓得自己南下的事。这个厉害的刺客,与其中之一当脱不了关系。
想到这里,心中一动。
他辜月明如按原定计划,直赴岳阳,行程会落入敌人算中,失去主动的优势,变成捱打的局面。
有甚么方法可化被动为主动呢?
船速减缓,原来已抵对岸。
丘九师傲立在船首,河风吹得他全身衣袂飘扬,威武如天神。
阮修真来到他身旁,道:“九师为何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丘九师道:“我在想你起的三支卦,是不是与龙头的让位有关?”
阮修真皱眉道:“九师不是在怀疑龙头的用心吧?”
丘九师摇头道:“我绝不会怀疑龙头的诚意。自公子去后,他不时流露心灰意冷的神情,我更清楚龙头是怎样的一个人,说出口的话绝不会反悔。在情在理,我定要把五遁盗生擒活捉,以报答他对我们的恩情,完成他这个最后的心愿。”
阮修真点头道:“现在我们甚么事都不要去想,集中精神,好擒拿五遁盗,这次五遁盗是Сhā翼难飞。由九师去见季聂提好吗?”
丘九师愕然道:“不是说好修真会亲自拜访季聂提吗?”
阮修真迎着河风深吸一口,道:“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丘九师大讶道:“竟有比擒拿五遁盗更重要的事?”
阮修真淡淡道:“当然没有,我是要到柏翠镇那间赌场去,问清楚那七局是如何输的。”
丘九师皱眉道:“不是已问清楚了吗?这种小事何用你亲自出马。”
阮修真神色凝重的答道:“因为别的人都不行,只有我晓得该问甚么,看看鬼爻齐动是不是可从其中寻得蛛丝马迹。”
以丘九师的悍勇无惧,仍听得心生寒意。阮修真并不是个爱胡思乱想、疑神疑鬼的人,更精通天文地理、河洛理数,他这么看重赌场发生的异事,绝非无的放矢。
如果五遁盗的赌场大捷,确有鬼神牵涉其中,那擒拿五遁盗,将不会如表面看般简单,其结果也没有人能逆料。
辜月明策马急驰,沿官道朝南去。
刚才登岸时,看着那女郎登骑而去,辜月明真的有冲动想追去,费了很大的气力才压下这个愚蠢的念头,更不明白自己是不是忽然疯了,竟会对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女子生出恋恋不舍之心。他自问是个无情的人,对男对女均如是,怎会忽然改变过来?想是这么想,可是心中总是若有所失。
那刺客已暂时失去袭击他的机会,除非他能胁生双翼,从天空追来。水底偷袭失败后,对方必须先潜返大江北岸,再设法渡江追他,此时他早登上南
岸,还恭候对方好一阵子,不见人始策骑远去。
他将会过岳阳而不入,径赴洞庭,再绕过洞庭西往湘水的云梦泽去。先探清楚云梦泽是怎样的一个地方,有点感觉,然后再到岳阳去。
这回的任务绝不像凤公公说的那么简单,他嗅到阴谋的味道,钱世臣和季聂提都是他怀疑的人,否则他不会两度遇伏。
敢来惹我辜月明,不管他是天王老子,都是活得不耐烦了。
京城,怜花居。
花梦夫人迎冀善入厢房,对桌坐下,侍婢奉上香茗后退下,只剩下他们两人。冀善仍是一脸和气的神态,但熟知他笑里藏刀的花梦夫人,却大感不妥当,涌起浓烈的不安感觉。冀善这回是为甚么来呢?难道又是凤公公差他来的?
冀善举起香茗,一饮而尽,不当滚热的茶一回事,轻松的问道:“夫人把消息传给月明了吗?”
花梦夫人从容道:“尚未!请公公见谅。”
冀善不以为忤的道:“可请问夫人是甚么原因吗?”
花梦夫人耸肩道:“在没法证实消息的真假前,我绝不会传消息给月明,除非公公能说服我。”
冀善讶道:“夫人今夜为何忽然变得强硬起来?”
花梦夫人微笑道:“公公离开后,奴家忽然醒觉自己有个很硬的靠山,公公如非别无选择,否则不会恼火至要对付奴家。”
冀善出奇地没有生气,好整以暇的道:“甚么靠山硬至令我冀善也要畏他三分呢?”
花梦夫人若无其事的道:“月明又如何?”
冀善哑然失笑道:“辜月明当然是不能更硬的靠山,只要辜月明一天在世,霸道如凤公公也要对此三思,谁敢对辜月明的报复掉以轻心。但我可以坦白告诉夫人,我没有半丁点儿担心,打开始我就没想过伤害夫人,还要竭尽全力保护夫人,因为只有通过夫人,我才可以助月明打赢这一场硬仗,只有彻底的胜利,我冀善方可保得住性命。夫人认为我这次来是为了甚么事呢?我来是要告诉夫人,天下第一用毒高手是谁,而此人更是在两湖一带活跃的一个人。”
花梦夫人听得头皮发麻。
冀善用心观察她的反应,亲切的道:“夫人仍想知道月明此行的任务吗?”
花梦夫人真的不知道如何答他,只晓得远远低估了冀善,以为他只是凤公公下面一条忠心的恶狗,事实上肯定不是如此,而她正被他卷入朝廷激烈的权力斗争去。
冀善吁一口气道:“上回拜访夫人前,我尚未能肯定月明的任务是不是如我猜想般那样。我真的感激夫人,令我证实猜测是正确的。”
花梦夫人骇然道:“你并不是奉凤公公之命来见我?”
冀善双目神光电闪,从容道:“夫人确实蕙质兰心,善解人意,难怪月明爱找夫人倾诉心事。”
花梦夫人芳心大乱,道:“为何你要背叛凤公公?”
冀善压低声音道:“因为我要保命。而在皇上和凤公公间,我必须作出选择,现在夫人该清楚我的抉择了。”
花梦夫人明白过来。
冀善沉声道:“现在夫人该明白了,夫人、月明和我冀善的利益已结合起来,如果月明任务失败,我冀善会死得很惨,夫人将大祸临头,皇上则失去从凤公公手上夺回权力的唯一机会。”
花梦夫人摇头道:“我不明白,月明的任务怎会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冀善道:“夫人终有一天会明白个中微妙情况,现在还不是时候。夫人现在应做的,就是信任我,与我合作,提供最准确的情报予月明,否则即使以月明之能,在不明情况下,恐怕不能活着回来。”
花梦夫人的呼吸急促起来,好一会方平静下来,道:“公公要奴家怎样做呢?”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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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四章 三鬼齐动
无双女牵着黑马,经过清香镇的门楼,轻轻松松的走在贯通东西的石板路上,还充满好奇的流目四顾,似是漫无目的。
这是个颇具规模的大镇,屋舍林立道旁,聚居了数百户人家,颇为兴旺。她虽以宽松的外袍盖着紧身的劲服,但由于她异乎寻常的美丽,仍是引得人人侧目。说真的,只是她纤美的动人体态,配着乌黑发亮充盈健康美的秀发,白嫩的皮肤,如此罕见的美女,不用做任何事已足以引起男人的馋涎、女人的妒忌。
对别人的注目礼,无双女毫不在意,因为她根本不怕任何人,她深信自己体内流动的是爹的血液,而夫猛正是一个一无所惧的人。
不一会她找到目标的店铺,在店伙热情的招待下,购买了一批干粮和日用品,塞满整个行囊。
离开前,上了年纪的店伙忍不住道:“姑娘,你是一个人上路吗?”
无双女含笑点头,道:“有问题吗?”
店伙忙道:“没有问题。”接着欲言义止,又忍不住担忧的道:“唉!麻子光那群土霸在打姑娘的主意了,姑娘……”
无双女见他先一瞥街上,才说这番话,明白过来,却没有循他目光望去,以免正在街上窥看她的流氓晓得他在提醒自己,令这好心肠的老店伙惹祸上身,截断他道:“放心吧!我懂得如何应付。”
说毕提起重甸甸的行囊,走到门外马儿身旁,挂到马侧处,绑个结实,却一眼不看聚在对面几个向她评头品足,一看便知不是善类的年轻汉子。
无双女先搂着黑儿马颈,和爱马说了句亲热话儿,牵马朝镇东的出口漫步而行,神态优闲。
有人从后方追来,无双女不用看也分辨出对方有七个人。
忽然一个满脸麻子的汉子抢在她前方,张开双手,拦着去路,嘻皮笑脸的道:“姑娘是不是要投店,何不到我家去,既省钱又方便。”
另外六名地痞散了开来,把她围在正中处,其中一人涎着脸笑道:“光哥对美人儿最体贴,保证伺候周到,若他不成,还有我们呢?”
众漠齐声起哄,高呼怪叫。
镇上的人均远远避开去,没有人敢Сhā手,由此可知这些人平时如何横行霸道。
无双女一点不动气,但已收敛笑容,冷冷道:“滚开!”
麻子故作惊讶,指着鼻尖道:“美人儿你说甚么?我的耳朵聋了,大声再说一次。”
另一人以阴阳怪气的语调道:“光哥儿你听不到我在说甚么吗?你听清楚了!奴家叫你滚下床去,让你其它兄弟上。哈!”
众汉哄然大笑,笑得人人捧腹,前仰后合。
无双女冷哼一声,就那么牵着马儿往拦路的麻子光直逼过去。
麻子光双目凶光一闪,伸手要抢她拿着的马缰。
无双女喝一句“找死”,闪电一脚踢出,麻子光尚未晓得发生了甚么事,胯间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整个重达百斤的躯体竟被踢得离地后抛,掉往半丈开外,跌个四脚朝天,看得所有人都不相信眼睛,一个弱质女流竟有如此狂猛的脚力。
事情来得出乎任何人意料外,众汉尚未想清楚发生了甚么事,无双女原地一个侧翻腾,来到站在身后两汉前方,同时往上跃起,两脚凌空连环踢出,分别命中两汉面门,两人惨嚎声起,口鼻渗血,朝后跌退,坐倒地上。
这群地痞个个是会家子,每天打拳弄刀,否则不能横行乡里,见状激起狠性,余下的四人分从两边如狼似虎的往她扑过来。
无双女终于有点笑容,倏地拔起,轻盈似狸猫,毫不费力的样儿,就那么翻个觔斗,从从容容的落在马背上,又往腰间一抹,手上已多了条黑黝黝长达丈半的软鞭。
四汉扑了个空,摸不着她影子的当儿,鞭影罩头而来,惨叫声中,在眨眼的工夫里,每个都挨了至少一鞭,且是最脆弱的面门,令他们痛不欲生,再没有反击的力量。
旁观的镇民则看呆了眼,更感大快人心。谁都想不到如此楚楚动人,看似娇滴滴的小姑娘,如此狠辣厉害、身手了得,且有一种表演般悦目好看的味道。
无双女低啸一声,座下骏骑接到命令,立即朝前疾奔。
此时麻子光正坐起身来,无双女策骑奔过他身旁。
麻子光痛怒交集下勉力叱喝一声,叫至一半,忽然脖子一紧,再叫不下去,原来已给软鞭缠个结实,一股无可抗拒的大力扯得他再往后倒,就那么给拖拉得擦地而去。
无双女玉容乎静,像不知道正拖着一个人般,到麻子光快断气,使个手法,收回软鞭,飞骑奔往镇门。留下麻子光蜷曲地上,捧着咽喉呻吟,只剩下半条人命。
丘九师与阮修真在花园内的小径并肩而行,后者忽然止步,叹了一口气。
丘九师大有同感的道:“公子如果有龙头二、三成功夫,就不用死得这么不值。”
阮修真道:“我却不是为他惋惜。坦白说,龙头太宠纵公子了,冰冻三尺,实非一日之寒。公子一向横行霸道,如他不是皇甫天雄的儿子,早死了不知多少回。”
两人长期合作,互相欣赏,关系极佳,所以私底下说起话来,没有任何顾忌。
丘九师皱眉道:“然则你为何一副忧心忡仲的样子呢?”
阮修真压低声音道:“我忧心的是我帮的未来。在过去几年,我们的威势攀上颠峰,如日中天,所谓盛极必衰,物极必反。公子忽然横死,对龙头造成最沉重的打击,你看他刚才的神情,便知这件事对他的影响有多大。你跟随他这么久,看过他流泪吗?”
丘九师道:“这是人之常情,无人能免,龙头毕竟是个坚强的人,我相信他很快会恢复过来,一切将回复正常。唉!希望龙头的众多美妾中,有人能为他再生个儿子。”
阮修真道:“若祸变在那之前发生又如何?朝廷因连年战乱,处于弱势,而我们最近几年却趁势而起,不住壮大,我不信不招朝廷之忌。季聂提今天来见大龙头,肯定不是好兆头。”
丘九师点头道:“龙头现该在议事堂和季聂提说话,季聂提为何而来,很快可以弄清楚。龙头最信任你,只有你说的话他听得入耳,现在正是龙头最需要你的时候。”
阮修真仍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丘九师讶道:“情况真的这般严重吗?可是我一点觉察不到,照我的看法,只要生擒活捉五遁盗,让龙头尽泄心头之恨,一切会回复过来。”
又冷哼道:“凤公公若要除去我们,五年前或可勉强办到,现在已错失时机。惹翻我们,我们索性公然造反,看谁能奈何谁。”
阮修真仰望日落的天空,徐徐道:“我在公子横死后,为本帮起了三支卦。”
丘九师愕然道:“不是一支卦足可卜吉凶吗?为何连起三卦?”
阮修真苦笑道:“我有点不知该从何说起。我起的第一卦,竟然是三爻齐动。灵机兆乎动,故卜卦最重动爻,可是动爻过多,却令卜者无所适从。令我更不安者,是三支动的都是鬼爻。三三不尽,六六无穷。我的老天爷!”
丘九师皱眉道:“我不明白。”
阮修真道:“不明白不要紧,简单的说,是我没法凭此卦断事情的吉凶。过了一天后,我起另一支卦,竟然又是三爻齐动,且和上卦相同,动的都是鬼爻。”
丘九师心中生出寒意,他虽不明白卦理,但从阮修真犹有余悸的神情,卦象的异乎寻常,肯定不是好事。
阮修真续道:“第三支卦我是在七日后起的,唉!”
丘九师讶道:“情况竟没有任何改变。”
阮修真颓然道:“仍是三爻齐动,都是鬼爻。不要问我这代表甚么,因为我不知道。我再不敢起第四支卦。”
丘九师沉吟不语。
阮修真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有很多事轮不到我们去想,只能尽力而为。对吗?”
丘九师说不出话来。
我真的不想死。
这句话不断在乌子虚心内重复。
他自小是个具有坚强斗志的人,不论任何挫折都没法削弱他为生存而奋斗的意志。他出生于一个保守封闭的大家庭,自懂事起他便不喜欢“家”,特别是他是第五房侧室所出,爹暴虐专横,亲娘体弱多病,兄弟姊妹众多。当亲娘失宠,被大娘与二娘、三娘连手逼死,当时只有十二岁的他断然离家出走,从此没有回头。
他做过小乞丐,当过各种不同行业的学徒,干过无数的工作。不论学甚么东西,一学便上手,甚至超过教他的师傅,在学习的天分上他从未遇过比得上他的人。他更发觉自己从不肯耽于某个行业超过半年,很快他会厌倦。隐隐间他感到自己在追寻某种东西,但他却不清楚那是甚么。
只以功夫论,他跟过十多个师傅,但只几个月的时间,连师傅都要甘拜下风,也令他成为最不受欢迎的徒弟。
到十八岁时,他学得周身技艺,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他有一双灵巧的手,超乎常人听力的神耳,不过最令他引以为傲的,还是他的眼力。任何人、宅院的布局结构,甚至最精巧的锁头,他一眼即可准确掌握。
他也染上赌瘾,他爱赌桌上胜负立决的刺激,这也令他一贫如洗,欠债累累。幸好他终于想出办法。
他花了五年的时间作准备的工夫,钻研盗窃的技巧,制作各式工具,锻炼身手。当他二十三岁第一次出手盗得应天府首富金亨的著名宝物五色黄金马,他晓得已扭转自己的命运。他虽变成一个贼,但却非一般鼠窃狗盗,而是有自己风格的超级大盗。
银两到乎后,他会失控的花天酒地,尽情狂欢享乐,直至散尽钱财,不得不进行另一次盗宝行动,极度刺激后是极度的松弛、放纵。可是他满足吗?他弄不清楚,在内心深处他晓得自己正追求某一样东西。或许是一件宝物,又或是个娘儿,他不知道,只知道心中渴求的,极可能是他永远得不到的。
又或只能在梦中寻得。心中不由浮现那驾着古战车的绝色女子,仍是那么清晰。
太阳没进西面的丘陵地。
吃了掘来的黄精后,他的精神体力回复过来,又再充满永不言败的斗志。
就在此时,他看到远方似有一点亮光,定神想看清楚点时,已消失了。
想到那里或有人家居住,登时心中大喜,连忙跳起来,往亮光出现的方向走去。这时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尽快离开这个鬼域似的荒野。
季聂提硕长瘦削,四十岁上下,永远予人泰然自若的印象,与别人不同的是他这种从容不追的神态,并不是装腔作势,而似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特质,不是通过训练获得的。而他的冷静,配上他没有甚么感情变化的眼神,能对任何和他接触的人构成莫以名之的压迫感。你永远不知道他心内的想法,不知他是不是在暗中算计你。若他只是个普通人,他爱想甚么,是他自己的事。不幸的季聂提却是凤公公外天下最有权势的人,他怎样想是任何人都不敢忽视的。即使以皇甫天雄的身份地位,对他仍不敢怠慢,怕招来后祸。
皇甫天雄完全回复了平时的风范,沉着冷静,一点看不到儿子的死亡对他造成的打击,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般。他在大门处迎季聂提进入议事厅,分宾主坐下,婢女送上香茗退下后,皇甫天雄微笑道:“多少年没有见面了呢!可喜季大人仍是风采如昔,还像比上一回见面更年轻。”
季聂提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在皇甫天雄眼中他却似是永远戴着一张面具,把他的真我掩藏起来。皇甫天雄自问看人很有一手,但却知自己看不透这个人,也看不穿他武功的深浅。根据传闻,季聂提造型独特的龙首刀,可能是天下间最快的刀,从没有人能在他十招之内仍不负伤的。
季聂提哑然笑道:“大龙头说笑了,我们没碰头足有九年,就算我的人没有老,心境也老了很多。”接着举起手上热茶,喝了一口。
皇甫天雄看着他把茶杯放到几上去,欣然道:“季大人这次从京师远道而来,不知有甚么用得着我皇甫天雄的地方,我皇甫天雄必全力以赴,希望不会像上回般令季大人失望。”
季聂提摇头道:“当年的事怎能怪大龙头,只是因我们的对手太厉害了,而大龙头的帮忙,公公和我一直铭记心头,非常感激。”
接着眉头一皱道:“贵帮这十多天来大举动员,似在寻找一个人,不知出了甚么事呢?我们厂卫是不是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大龙头尽管说出来。”
皇甫天雄心里一紧,又心中懔然,亦晓得这方面没可能瞒过耳目遍天下的季聂提,更知纸包不住火,被揭穿撒谎日后碰面时大家都不好过,只好避重就轻的道:“家丑不出外传,只是家事吧!多谢季大人关心,这事我尚有能力处理,还是说回季大人的事吧!”
季聂提没再追问,从袖内掏出一个长约二尺的竹筒,双手恭敬的递给皇甫天雄。
皇甫天雄双手接过筒子,在季聂提的指示下拔开筒塞,取出内藏的纸卷,张开一看,原来是一个和尚的肖像画。讶道:“这个和尚是谁,非常眼熟,我认识他吗?”
季聂提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的答道:“大龙头当然认识他,他就是九年前我请大龙头追查的两个钦犯之一的薛廷蒿。”
皇甫天雄心中想的却是季聂提,这个厂卫的大头子会不会是个没有七情六欲的人,又或必须彻底压抑自己的感情,否则如何可成为凤公公杀人的工具。点头道:“原来是他,难怪这么眼熟,真亏他想得到,竟扮作僧人,使我们没法找到他。不过若我是他,会逃往海外或塞外,绝不会留在中原,这臭小子还是缺点道行。”
季聂提不以为意的道:“他不是扮作僧人,而是真的遁入空门,还比任何僧侣更刻苦砥砺,研习佛法,修的更是最难捱的枯禅。正因他变成了一个有道行的高僧,所以没有人能认出他是薛廷蒿,即使面对面也会错过,因为他连气质都改变了。”
皇甫天雄凝视着卷上的薛廷蒿,不解道:“可是以这画像论,横看竖看,仍只是扮作和尚的薛廷蒿,只要是有心人,肯定可把他认出来。”
季聂提道:“这幅画像,是依据他十年前的画像,改为和尚的装扮,现在的他完全是另一副神气。让我说清楚点,他再不是以前的薛廷蒿,而是化身为一个法号色深的有道高僧。由于饮食习惯上的改变,他的外貌也变得异于往昔,清减了很多。”
皇甫天雄心不在焉的道:“变肥变瘦没有问题,只要他仍有几分以前的模样,高度没变,我们肯定不会看漏眼。”
又忍不住问道:“你们是如何识破他的?”
事实上皇甫天雄根本没有心情去管别人的事,只因对方是季聂提,故不得不装作热心帮忙的模样。不过季聂提语焉不详,令他这个老江湖习惯性的提出疑问。
季聂提双目闪过令皇甫天雄没法明白的奇异神色,沉声道:“大龙头请恕我要在这里卖个关子,因为事情太过离奇,我直到现在仍弄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皇甫天雄摆开双手表示不介意,道:“季大人究竟要我如何帮忙?”
季聂提双目神光电闪,肃容道:“大龙头一向与佛门关系良好,如果由大龙头向各大小佛寺打个招呼,要他们不要包庇此人,当会收效,将来若成功逮着此人,我季聂提必有回报。”
皇甫天雄明白过来,厂卫固是权倾天下,可是如由他们直接向佛门发出指示,佛门中人当然晓得不会是好事,于是阳奉阴违,还会警告薛廷蒿。而他自己则一向建庙修庙不遗余力,在佛门中人眼中是友而非敌,只要找个堂皇的借口,将可寻得薛廷蒿。
由此可见季聂提对找寻薛廷蒿已失去了信心,怀疑他不知躲到了甚么荒山野寺去,故而遍寻不获。佛门弟子遍天下,据闻皇上也是佛家弟子,任厂卫如何霸道,仍不敢逐庙搜人,对佛寺的和尚个个验明正身,季聂提的为难处他是明白的。
若有选择,他绝不会Сhā手此事,如惹翻了佛门,对自己有损无益。
季聂提道:“只要我们晓得他在哪里,一切由我们处理,保证手脚干净,不会惊动佛门,贵帮亦可置身事外。”
皇甫天雄装出乐于从命的样子,道:“季大人有令,怎敢不从,这件事我保证给季大人办得妥妥当当的。”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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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八章 命运之网
乌子虚头顶竹箩,背负大包裹,脚步沉重的走在往岳阳的道路上,丝毫不怕行人的目光,还不时与人打招呼。
他的有恃无恐是有道理的。此刻即使遇上是一心找他的人,怕仍要看走眼。他之所以能成为似若无影无形的大盗,是因他一项无人能及的长处,就是扮甚么像甚么,绝无任何破绽,因为他确曾当过那一行。严格来说他根本不用去扮,只要变身回当年那个铁匠、木匠、马夫、玉石贩子、推拿师,又或厨子、渔夫、屠夫、农夫、江湖术士诸如此类便成。故而他可轻易隐藏身份,亦从没有被人识破。哪个行业他未曾涉足过?遂可化身千万,无孔不入的查探目标的虚实,待有十足把握,才下手盗宝。
不幸他却有一个最大的破绽,就是他只喜欢做回自己。当银两到手,他会回复本来的面目,这样才可以尽情的享受生命,感觉自己的存在。而这亦成了这次的失着。
他现在变回的是个专卖蛇胆的捉蛇高手,竹箩内装的是十多条已被他拔去毒牙的毒蛇,全是他在路上凭真功夫亲手擒获的。任何人看着他手法熟练的从竹箩里拿起吓人的毒蛇,杀蛇取胆,绝没有人能从他身上联想到五遁盗。加上他满口云贵一带人的乡音,易容后皮肤清楚显现曝晒后的黝黑,佝偻着身体,眼睛半开半闭,一身蛇药的气味,连他自己看河溪的倒影时也有点认不出自己来。
只要能混入岳阳城,他会有办法。凭他一身技艺,找份工作该易如反掌。
融入岳阳城的群体生活里后,他可从容定计?看如何接触钱世臣。这个并不容易,但他有十足把握可以办到。
明天黄昏时分可抵达岳阳城,「命运」究竟仍是特别眷顾他,还是会掉过头来与他作对?到岳阳后可见分明。
岳阳城。布政使司府。
季聂提坐在主位,捧着来自凤公公的飞鸽传书,全神阅读。
钱世臣陪坐一旁,这个在南方最有影响力的地方大臣,年纪和季聂提相若,十天前刚过了四十三岁寿辰。他的个子不高,却予人壮健灵活的感觉,他那股慑人的劲儿可从肩背、脖颈看出来,若给他那双掌大指粗的手握着长枪,确有当者披靡的威势。
钱世臣生就一副奇相,眼睛长而细,令人想起刀锋般的凌厉,半藏在眼内的眸珠闪闪生光,颇有城府深沉的感觉。宽脸盘、鼓下巴,但与季聂提相反,他表情丰富,可以笑脸迎人,但亦随时可变得杀气腾腾。
此时他正紧抿着厚嘴唇,摆出一副不服气的神情,像个正闹别扭的坏孩子。
季聂提把信函搁在桌上,闭上双目养神,他一抵岳阳,钱世臣立即迫不及待的把凤公公的传书给他过目。
钱世臣忿然道:“季大人你说吧!大公公这样派一个人来,不是摆明认为我们没有能力办好这件事吗?”
季聂提仍闭上双目,挨到椅背处,轻描淡写道:“我认识辜月明,他是我平生所见最可怕的人,我不单指他是个超卓的剑手,更因他是个不怕死的人。你明白吗?一个不畏惧死亡的一流高手,可令任何人害怕,包括我季聂提在内。辜月明是大公公手上最厉害的武器,他有一项专长,就是追寻搜查的本领,在这方面他是得天独厚的,我深信他有特殊的禀赋,世臣你明白吗?”
钱世臣皱眉道:“季大人没想过如给他成功抓着薛廷蒿,我们的功劳不是全给他领去了?就算不计较功过,至少会显得我们是无能的。”
季聂提张开双目,凝望钱世臣,木无表情的道:“谁的功劳大一点,并不在我的考虑内。我关心的是如何找到楚盒。大公公派辜月明来,是要增强我们的实力。辜月明来岳阳,不是和我们作对,而是帮助我们。在某些特殊的情况下,人多并不管用,否则我们早抓着薛廷蒿,而辜月明在这样的情况下能发挥的作用是无可估量的。但你要记着,辜月明不是来当我们的手下,即使大公公也不能左右辜月明独来独往的行事作风。”
钱世臣给季聂提说得哑口无言,不敢反驳。
季聂提双目神光逐渐凝聚,射出慑人的精芒,一字一句的缓缓道:“或许世臣仍不自觉,你正走在一条非常危险的路上,就是怀疑大公公的用心,在过去的五十年,所有怀疑大公公的人都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钱世臣垂下头去,惶恐的道:“世臣绝没有那个意思,请季大人包涵。世臣会尽心尽力为大公公办事。”
季聂提又闭上眼睛。
此时下人来报,丘九师求见季聂提。
季聂提张开眼睛,眼中闪过浓烈的杀机,然后道:“世臣不用避席。请他进来。”
无双女仰望星空,心中一片迷茫。
黑儿悠然自得地吃着小河旁的青草,牠是安玠送给她庆祝十六岁生辰的礼物,安玠待她便如慈父疼爱女儿,可是安玠总不能代替爹在她心中的地位。
今早渡江时遇到的那个人,大有可能是官府方面的人,否则大河盟的人不会看到他长袍内的东西,变得这么驯服恭敬。只看他挡箭时那临危不乱的神态,反应的冷静迅捷,便知他是个第一流的好手。而偷袭他的人更不可小觑,如此手段,是她从没有想过的。
不由浮现被皇甫天雄以一百两黄金悬赏的年轻男子图像。她肯定从未见过他,为何他却能勾起她某种难言的感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唉!不要胡思乱想了。她现在的唯一愿望,是到云梦泽去,找到舅舅。不论事情真相如何,她誓要弄个水落石出。她绝不相信爹是那种人。
季聂提看罢皇甫天雄的亲笔信,随手递给钱世臣,让他过目,望向坐在桌子另一边的丘九师,道:“我上次见皇甫帮主,早感到他神情有异,说话时他的心像不在那里的样子,原来竟发生了这样不幸的事,九师放心吧!我们全力与你们配合,这次五遁盗将Сhā翅难飞。”
钱世臣放下书函,大怒道:“竟来惹我钱世臣,他敢情是活得不耐烦了。”
丘九师慌忙道谢,道:“照我们的估计,五遁盗目前最方便的选择,就是钱大人传世镇家之宝『天女玉剑』,更何况按五遁盗一向的习惯,他是个爱挑战难度的聪明傻瓜,没可能不对『天女玉剑』着迷的。其它较次的宝物,他也看不上眼。”
季聂提用神打量丘九师,道:“九师对五遁盗看得很透彻,刻划入微,也说服了我,五遁盗极有可能来光顾世臣。但我却有一事仍想不通,就是即使他偷到玉剑,又如何脱手呢?谁都晓得玉剑是世臣的镇宅宝物。”
丘九师从容道:“他可亲自向钱大人勒索金钱。”
钱世臣摇头道:“这个是不可能的,任他三头六臂,在我们严阵以待下,他敢来只是自投罗网。”
季聂提淡淡道:“所以我们绝不可以让他察觉到我们正严阵以待,致吓跑了他。”
丘九师心忖,相较之下,季聂提不论才智识见,均远在钱世臣之上,最可怕是他喜怒不形于色,不像钱世臣般把心中的情绪,全摆到睑上去,道:“五遁盗最厉害的手段,就是他的遁术。所以每次均要待他盗宝后,失主方惊觉成了他下手的对象。由此可见他有一套隐瞒身份的本领,能瞒过所有人。而不论失主如何把宝物密密收藏,五遁盗都有办法找到。被五遁盗光顾者之中,有失主要到别人向他拿赎金,方晓得被盗去了地库钱箱内的珍宝,从而可知五遁盗的遁术如何高明。”
季聂提点头道:“贵帮对五遁盗作了非常深入的调查。”
钱世臣不以为然的道:“五遁盗的一套,在我的司府怎行得通?只是巡府的藏犬共有十二头,保证他有来无回。”
丘九师道:“据一众失主的情况,纵然养有恶犬,在五遁盗盗宝期间,都是一声不响,似无所觉。”
钱世臣胸有成竹的道:“让我向季大人和九师透露一个秘密,我的玉剑有真有假,平时供奉在主堂的是我找巧匠精制的摹晶,遇有庆典,方拿真的出来。所以若五遁盗敢来盗宝,大有机会误中副车。但即使是膺品,也至少值数百两黄金,所以我特别在玉剑放置的托架弄了个机关,只要玉剑离架,立即警钤大作,可令五遁盗无所遁形。”
季聂提和丘九师同时叫绝。
钱世臣得意洋洋的道:“我们甚么事都不用做,司府要一切如常,岳阳城也不用加强关防和巡查,五遁盗不来则已,否则定落入我们的天罗地网去。”
丘九师欣然道:“假如五遁盗确如我们所料,前来盗宝,便是自他出道以来,首次被人预先晓得他的勾当。”
稍顿续道:“不过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们有一种叫『神捕』的粉末,只要以水溶解,抹在真假两柄玉剑去,气味似有若无,可持久不散达数月之久,接触过的人会沾上气味,除非五遁盗真的懂得金木水火土的五行遁术,否则将成网中之鱼,只要凭猎犬的鼻子,可找出他来。”
季聂提和钱世臣同时动容,此计是防无可防,不愁五遁盗不上当。
季聂提道:“此计是谁想出来的?”
丘九师道:“这是我们惯用追踪敌人的手法。”事实上这是阮修真针对五遁盗想出来的妙计,但丘九师却不想季聂提对阮修真的才智生出顾忌,所以轻描淡写的带过。
钱世臣沉吟道:“五遁盗醒觉到已被你们识破他的身份了吗?”
丘九师想着阮修真对五遁盗的分析,答道:“五遁盗精通江湖门坎,本身肯定是聪明绝顶的人物,既知与我们大河盟结下解不开的深仇,当猜到以我们的人力物力,可轻易摸清他的底子,所以他该清楚自己的处境。”
钱世臣怀疑的道:“这样他仍敢来吗?风险太高了。”
季聂提断然道:“只要有半点可能性,我们都要当他一定会来去办,这或许是唯一抓着五遁盗的机会。皇甫帮主的事,等于我们的事,绝不可以掉以轻心。”
丘九师暗叹一口气,这个人情是欠定他的了,但不如此又休想生擒五遁盗。依自己的性格,纵使季聂提将来成为敌人,这个人情仍是要还的。忙道:“季大人和钱大人的恩情,敝帮上下是不会忘记的。”
钱世臣轻松的道:“九师在岳阳有没有落脚的地方,若不嫌弃,我可在府内拨出一个院落让九师休息,保证出入方便,还可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丘九师连忙婉拒,三人再商量了双方间配合的细节后,丘九师告辞离开。在他们心中,五遁盗落网只是早晚的问题,谁都没想过事情会枝节横生,完全出乎他们意想之外。
乌子虚坐在山头,遥望灯火辉煌的岳阳城。这个城池是他另一个起点,还是他的终结,他没有半分的把握。
对大河盟,他最顾忌的人,不是皇甫天雄,而是他座下的阮修真和丘九师,两人一文一武,令大河盟成为最具实力的帮会。
如果阮修真的确名副其实,当会猜到他必须做一单大买卖,好有足够的金钱过一段隐伏的日子,避过风头火势,始再谋复出。在他目前的处境下,没有比偷钱世臣的「天女玉剑」更能达到目的。在这样的形势下,大河盟会倾巢而来,以岳阳为中心设下天罗地网,只要他暴露行踪,肯定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因为他对所谓甚么五行遁法,根本是一窍不通。
若有选择,他是不会踏足岳阳城门半步的,可是他所有希望、未来全寄托在怀中的夜明珠上。
大河盟近年势力迅速扩展,深招朝廷之忌,以钱世臣这么一个地方大臣,与大河盟该是互相猜疑,而不会携手合作。
明天,他将是城门开时第一批进城的人之一,他会忘记真正的自己,全心投入蛇胆贩子的生涯去。而装着各式工具的包裹,已藏在城外密林里,以待有需要时取用。
想到这里,他的血液沸腾起来。他享受那种亡命天涯的刺激,只有这样生命才能显示出它的姿采。
辜月明飞身下马,落到小河旁的草地上,熟悉的芳香涌入他的鼻腔去,他脑海中又浮现那女郎的倩影。
她是那样的坚强独立,风姿婥约,浑身透着神秘的味道,似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令她远离其它人。不过这些都不是吸引他的原因,但究竟是甚么东西吸引他呢?他又说不出来。
她离开只小半个时辰,但辜月明却知道追上她并不容易,因为她坐骑的神骏,不在他爱骑之下。
很多人认为辜月明是个无情的人,但他自己知自己事,他实在是个感情丰富的人,否则不会感到生命是最沉重的负担,感到这条路是那么难走。做人真的很痛苦,而最大的痛苦,就是他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何那痛苦。他是没理由这么痛苦的。可是当世上没有一件事能令你感到有趣时,怎快乐得起来?
她究竟要到哪里去呢?
甫离渡头时,她走的是往常德方向的官道,沿江西上,但却只是疑兵之计,又折返洞庭湖,如果自己不是花了半个时辰在江边等待那个偷袭者,看对方会不会蠢得立即衔尾渡江追来,她绝不可能赶在他前方。
她闪缩的行藏,令他更相信她有不可告人的事。她要瞒谁呢?大有可能是自己。她从大河盟那些盘查他的人的反应,猜到他是官府的人。
辜月明内心深处涌起一阵没法明白的恐惧和颤栗。如果她最后的目的地是云梦泽,而她的秘密又与楚盒有关,那便像一种无法逃避的宿命,注定他们要在渡头邂逅,命运之网已张了开来,把他们拴在一起。
他并不认为自己是对那女郎一见钟情,不是这么一回事,但她的确打动了他的心,令他泛起没法理解的情绪。自己是不是认识她呢?她曾向自己说过一句甚么话?唉!这是没可能的。
灰箭来到他身边,辜月明跳上马背,俯身凑到灰箭耳旁轻轻道:“我和你去追一个人。”
吆喝一声,拍马去了。
钱世臣进入东园的花园,来到一座小石屋前。与司府其它地方相比,这是回然有异的另一片天地,似若遗世独立,自成一格,宁静孤寂。
石屋与府内其它华丽房舍大相径庭,有点像把山居民房一成不变的搬到府内来,灰墙青瓦,朴实无华,却又能浑融在园林里,令人生出忘却凡俗的感觉。
“进来吧!”声音平和敦厚,蕴含着令人顺从的力量。
钱世臣露出恭敬的神色,推门而入。
屋内除一角放了个大箱子,只有两张大席。此时靠墙的席子上一人盘膝而坐,由于没有灯火,那人像融入黑暗里去。借点从东窗透进来的月色,可看到此人长发垂肩,顽长瘦削,赤着双足,纵然静坐不动,仍给人以镇定自若、不动如山的气概,散发着阴森的气息,非常慑人。
钱世臣恭恭敬敬叫了一声“师兄”,然后在那人对面的席子坐下,低声道:“师兄回来了,情况如何?”
钱世臣逐渐习惯了房内的黑暗,那人的容貌清晰起来,对方那双似蕴藏无穷智慧的眼睛,正闪闪生辉的凝视他。
那人淡淡道:“情况非常美妙,辜月明果然名不虚传,不是一般浪得虚名之辈,我先后两次伏击他,第一次被他视破我用的不是趁手的兵器,差点吃了大亏,若不是我及时施展道术,恐难全身而退。接着我趁他渡江之时,从水底以弩箭机向他施放冷箭,竟被他以暗藏袖内的护腕击落,辜月明绝非寻常剑手,而是天赋异禀的奇士。”
钱世臣吃惊道:“以师兄之能,竟没法收拾他吗?”
那人乎静的道:“若在公平的情况下,以剑对剑,我戈墨只有五成把握杀他,但若我配合道术,他必死无疑。”
钱世臣心中又涌起以往每次面对戈墨的特别感觉:就是当戈墨看着你的时候,他总是用另一双隐藏的眼睛在搜索你内心某些秘密;听你说话时,他彷佛正以另一对耳朵去听别人听不到的声音。他的人虽在你眼前,但真正的他却存在于某一更高的层次。
钱世臣从不害怕任何人,但对这位师兄真的是打从心里生出畏敬。
钱世臣咋舌道:“辜月明竟有这般厉害吗?我们怎办好呢?”
戈墨沉声道:“凤公公派他来,是因凤公公已失去耐性,故孤注一掷,因为辜月明并不是任何人可控制的,包括凤公公在内。而正因辜月明独来独往的作风,加上他追踪搜索的超凡本领,会对我们构成最大的危险,如给辜月明先我们一步找到薛廷蒿,后果不堪想象。为今之计,不是杀死辜月明,而是找到薛廷蒿,看可否从他身上知道多点当年发生过的事,然后杀了他灭口。”
钱世臣倒抽一口凉气道:“可是薛廷蒿像消失了般,师兄用上通神术,仍没法知晓他所在。”
戈墨淡淡道:“薛廷蒿到了云梦泽去。”
钱世臣一呆道:“师兄肯定吗?”
戈墨道:“只有云梦泽,我的道术方无所施其技,否则当年我不会与楚盒失之交臂。云梦泽内有一股奇异的力量,来自远古的神灵,他们保护着古城,看守楚盒。不过我已感到云梦泽的神秘力量正出现波荡。如我所料不差,今年鬼节,古城将再度开启,届时楚盒的去向会水落石出。薛廷蒿因身处云梦泽内,所以能避过通神术的搜寻。”
钱世臣的呼吸急促起来,双目射出渴望的神色,道:“师兄是不是要到云梦泽去?”
戈墨没有直接答他,道:“季聂提方面如何?”
钱世臣苦涩的道:“这头老狐狸心意难测,但我总觉得他对当年的事另有看法,他对我们的威胁,不在辜月明之下。这次随他来的有三十六厂卫的精锐,人人武技强横,即使我倾尽全力,杀他仍不容易。”
戈墨道:“杀他是下下之策,除非世臣决定抛弃财富权位。”
稍顿又道:“世臣眼皮青气缠绕,是否因酒色过度呢?”
钱世臣对戈墨于暗黑视物如同白昼毫不惊异,因早习以为常,苦笑道:“想起楚盒差点可以落到手上,我便感到郁闷,想找地方发泄闷气。财富、权力、美女,对我来说,欠缺任何一项,人生都不圆满,有多少人能像师兄般视这些如贱泥粪土。”
戈墨没好气的道:“我不是责怪你这方面的行为,不过酒会乱性,色能伤身,任何事都要适可而止,有节制和压抑,才能享受个中的乐趣。”
钱世臣却像充耳不闻,径自道:“真想带师兄去见一个人。”
戈墨双目闪过轻蔑的神色,没有接口。
钱世臣却一脸陶醉的神情,自顾自的道:“我想带师兄去见的人是红叶楼的百纯姑娘,她不仅美,且灵巧伶俐,仪态万千,那双眼睛含情脉脉,热情奔放时又带点羞涩,要多迷人就多迷人,真想看师兄会不会因她破戒。”
戈墨沉声道:“不要怪我大煞风景,由现在至七月十四,你须保持警觉,如有任何差池,后果是你负担不起的。你想得到楚盒吗?最好依我的话去做。”
钱世臣心忖今晚不知走了甚么运道,先后给季聂提和戈墨斥责,最窝囊是内心虽不以为然,却是敢怒不敢言。忙转话题道:“师兄何时动身往云梦泽去?”
戈墨平静的道:“此行我是志在必得,坐忘一个时辰后,我立即到云梦泽去。你要小心应付辜月明,他绝对是个难缠的人,更有可能是当今天下唯一有资格和我戈墨争短长的人。”
钱世臣讶道:“坐忘?这是甚么道法?”
戈墨道:“因存想而得,因存想而忘;离形去智,同于大道,谓之坐忘。坦白说,我这番话对你说只是对牛弹琴。心如死灰,则无所不定;身与道同,则无法不通。薛廷蒿再不是一个普通的人,而是身具佛法的得道高僧,如我不能处于颠峰的状态下,将错失杀死他的唯一机会。去吧!”
钱世臣识相的告退离开。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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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九章 无形对手
“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岳阳古称巴丘,又称巴陵,朝廷置之为岳州府,位于洞庭湖与大江交汇处,因处于天岳山之阳而得名。
三国之时,东吴大将鲁肃驻守巴丘,筑巴丘城,建阅兵台,至唐开元四年,中书令张说扩建阅兵台,称之为南楼,后易名为岳阳楼,并邀集学士文人登楼赋诗,至北宋范仲淹作《岳阳楼记》,楼以文传,文以楼传,岳阳亦因而闻名天下。
阮修真午前时分入城,随行者有八个本帮高手,人人体型栗悍,武功高强,是丘九师特别挑选出来,贴身保护他这位文弱书生。九人骑马入城,沿着人车争道、热闹繁华的通门大街,直抵以当地名产洞庭蟹作招徕的斑竹楼,甩鉴下马,丘九师早恭候门外,把他们迎入楼内,直登二楼临街厢房,八卫留在外厅用膳,两人则到斑竹楼著名的平台稚座坐下,点了酒菜,两人四目交投,
均感气氛有点异样。
阮修真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丘九师愕然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阮修真露出侧耳倾听的神态,悠然道:“听到吗?有人在叫卖蛇胆,听说用蛇胆浸酒,有祛除风湿的奇效,真想买个来试试,我一进洞庭便有点腰酸背痛。”
丘九师微笑道:“我叫人下去为你买个蛇胆如何?”
阮修真阻止道:“要自己去挑选才有意思,若无效只有怨自己眼光不够好。”
丘九师叹道:“不要卖关子了,你的调查结果如何?”
阮修真道:“不如由你先说季聂提方面的情况。”
丘九师把见季钱两人的事详细说出来,最后道:“我看他们两人并不融洽,我到的时候,他们正在说话,钱世臣的脸色有点难看,似乎被季聂提斥责过。”
阮修真目光投往厢房平台栏杆下热闹的大街,在漫天阳光的照射下,一切都带点不真实被阳光净化了的感觉。
道:“夫猛和薛廷蒿的事,该不是季聂提说的那么简单,直至今天,季聂提对夫薛两人背叛那昏君的原因,仍是只字不提。有甚么事严重至须如此守口如瓶呢?”
丘九师道:“这方面的事,不到我们去管。在目前的情况下,我们还要尽力配合,以换取他们的合作。”
阮修真微一颔首,但神情仍是若有所思,令丘九师不知他是否同意自己的看法。忽然阮修真目光往他投去,缓缓道:“他们被鬼迷了。”
丘九师一呆道:“谁被鬼迷了?”
阮修真道:“被鬼迷的是那间赌馆自命为赌林高手的所谓四大天王,五遁盗连赢三局后,由他们轮流出手,结果当然是轮着败北。”
稍顿续道:“他们输得很奇怪,例如明明该掷十二点以上才赢,偏偏脑中却想着要掷十二点以下的点数,输得不明不白,胡里胡涂,不是鬼迷心窍又是甚么呢?”
丘九师皱眉思索,点头道:“的确非常古怪,不过也不必想得那么玄,或许五遁盗精通巫法,又或有养小鬼一类异术,说到底只是江湖下三滥的手段,登不得大雅之堂。”
阮修真双目闪闪生光,沉声道:“我自小好奇心重,问的问题长辈都不知如何答我。十五岁已把家中藏的书读遍,我之所以修习易理术数,正因其它的甚么诸子百家引不起我的兴趣,只有神秘通幽的玄术,方能令我乐而忘返。犹记得我起的第一支卦,占的是翌日的天气,竟然准确命中,那种如揭开了另一个新天地的动人感觉,直至今天仍没法忘记。”
丘九师呆瞧着他,虽然不明白他为何忽然岔开话题,却清楚认识到好奇心正是阮修真发奋向上的动力,使他成为博学之士和纵横捭阖的智者。
阮修真露出思索的神色,接下去道:“我常在想,占卦之所以能应验如神,究竟是基于我们自身某一深藏的灵力,还是有鬼神在作祟?现在我或可以有个答案。五遁盗肯定不懂巫法,至少不懂能令他在赌桌上赢钱的巫法,当然更与养鬼之术无关,否则以前便不用在赌馆屡战屡败。对吗?”
丘九师感到他的分析是没法反驳的,苦笑道:“你得到的是个怎样的答案呢?”
阮修真以带点兴奋的语气道:“就是在我们眼前这个现实的世界外,还存在其它东西,我们统称之为鬼神。五遁盗连赢七局的异事,透露出一个非常重要的讯息,就是鬼神虽不能影响骰子的点数,却能影响掷骰者的精神,令他们掷出错误的点数。一个如此,四个人也是如此,便不是偶然的失误了。”
丘九师道:“如果心志够坚定,是不是能不受鬼神的影响呢?”
阮修真苦涩的道:“谁晓得呢?”
丘九师叹道:“给你说得我毛骨悚然。我们现在该怎办?”
阮修真道:“因有鬼神这不可测的变量牵涉其中,我们表面看来虽占了上风,但擒拿五遁盗一事实在吉凶难料,我们心里要有个准备。”
丘九师道:“是否该请来法力高强的道士,以驱魔除鬼?”
阮修真沉吟不语。
丘九师思索道:“若论捉鬼的本领,莫过于有道家行者之称的戈墨,据传此人之学上承道教元始天尊的神秘天书,精通符咒,有鬼神莫测的法力。以前我对这种传闻不屑一听,现在却希望能请他来为我们解开疑难。只是此人行踪无定,一时间真不知该到哪里找他。”
阮修真苦笑道:“不要乱投药石。元始天尊既生于太元之前,可是道教最早的经书《太平经》却没有提及,要到东晋葛洪的《枕中书》,才出现『元始天皇』的记载,可知甚么元始天尊,只是类似『玉皇大帝』一类的杜撰神祇。只从这点去看,已难令我信任戈墨。求人不如求己,死马也要当活马医,我仍是那句话,尽人事,听天命。我不得不承认,我愈来愈感到追捕五遁盗是一种乐趣,而不是苦差事。”
丘九师正要说话,蹄声骤响,两人目光投往下面的长街去。
六骑从街的远处疾奔过来,逢车过车,遇马过马,有时甚至跑上行人道,在人群中穿Сhā,弄得路人争相走避,险象环生。
六个骑士都是二十上下的年纪,身穿武士紧身劲装,腰佩马刀,马侧挂着大弓和箭囊,一副去郊野打猎的行头,却不知为何不是出城而是往城内跑。
看他们肆无忌惮,毫无顾忌的嚣张态势,可知他们如不是权贵之后,就是来自财雄势大的富户,否则怎敢如此横行霸道,不理别人的安危。
离斑竹楼尚有百步远时,他们似是找到追赶的目标,齐声喊叫,马鞭呼呼的扬上半空,下抽马股,登时马速遽增,连过三辆送货入城的骡车,抢前截着一辆由两匹马拖拉的马车。
其中一人伸手抓着拉车健马的缰索,硬把马车煞停下来。驾车的御者给吓得脸青唇白,不知所措。
其它骑士先后赶至,绕着停在路旁的马车欢呼怪叫,状极兴奋。后来的车马只好绕往车马道的另一边通过,没有人敢吭一声,更不要说挺身干涉。行人则匆匆而过,无人敢留下看热闹,该是怕遭池负之殃。
六个骑士全体飞身下马,其中两人直趋马车门前,一人夸张的弯身施礼,以阴阳怪气的声音唱喏道:“岳阳六公子,向百纯姑娘请安问好。”
旁边的人接着道:“我们正要出城,闻得百纯姑娘要到东庙上香祈福,连忙折返,赶来诚邀百纯姑娘和我们一道出城狩猎。相请不如偶遇,百纯姑娘不要再拒人于千里之外。”
后面另一人笑道:“百纯姑娘有没有求签呢?若问的是姻缘,我乐意为姑娘解签。”
其它人闻言一起哄笑。
车内的百纯尚未有机会回应,倏地上方传来一声冷哼,一个雄壮嘹喨的声音喝下来道:“下面那六个小儿,勿要吵吵嚷嚷,立即给我滚,免影响老子的酒兴。”
岳阳六公子全体勃然大怒,在岳阳谁敢捋他们虎须?十二只眼睛露出凶光,朝上望去。只见斑竹楼厢房雅座的平台处,坐着两个人,都是神态优间,正若无其事的打量他们。
六公子齐声喝骂,其中两人待要冲入酒馆,登楼寻两人晦气,平台处身穿武服的年轻大汉一声长笑,已长身而起,还跃过栏杆,从天而降,四平八稳的从丈半高处落在行人道边,不晃半下。摊手道:“何用劳驾?老子辛苦一点跑下来又如何?”
六公子被气得七窍生烟,同时祭出马刀,往大汉扑去。
仗义出手的当然是丘九师,他最看不得不平的事,明知这么一闹,显露形迹,对他们追捕五遁盗一事有害无利,仍没法Сhā手不理。他背后挂着个三尺长的革囊,装载的是他名震天下的封神棍,拉开来锁紧可长达六尺,收拾这六个小子不用费吹灰之力。但他却绝不能取棍应战,因为这等于明着公告全城,他丘九师来了。
丘九师哈哈一笑,脚踏奇步,像在攻来的马刀间隙间畅行无阻般抢入六公子的刀光深处。
“砰!”
一声惨嘶,其中一公子向外抛飞,原来被丘九师踢中小腹,不但马刀甩手,还重重掉在道上,再爬不起来。
另一公子觑准丘九师的宽肩,狠劈下去,明明可以劈个正着,岂知眼前一花,敌人已移到他身侧,不但避过其它人的攻击,且伸手抓着他拿刀的手腕,像铁箍般收紧,腕骨欲裂时,马刀已被对方夺去,接着胸胁传来椎心剧痛,原来挨了敌人的肘撞,惨嚎一声,往旁跌跪。
接着更是一面倒的情况,马刀碰击声不住响起,眨眼光景,剩下的四公子全被丘九师以夺来的马刀磕得长刀脱手,手骨欲裂,捧着手退往四方,人人脸上血色尽褪,露出不能置信的神色。
丘九师仍是一副好整以暇的轻松模样,随手把马刀Сhā入正跪在他身旁,吓得面无人色的公子的刀鞘内,笑道:“还给你!”
又拍手道:“这样的功夫,竟敢出来混,立即给我滚,以后不要再给我遇上。”
最先出言调戏百纯的那个显是众人之首,口唇颤震的道:“敢不敢留下姓名来!”
丘九师洒然耸肩,哑然笑道:“你们还不够资格问我是谁,够本事便去查我在何处落脚,若连这种小事也办不到,可于早上到斑竹楼来找我。”
接着双目神光电射,盯着发言者,冷哼道:“这件事我全揽到身上来,依江湖规矩,以后不得骚扰百纯姑娘。如被我晓得你们不照规矩胡作妄为,不论你们躲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挖你们出来,那时你们会晓得我的手段,绝不会像今天般手下留情,只教你们受皮肉之苦。滚!”
六公子自知斗不过他,且相差太远,更被他气势所慑,场面话都不敢抛下半句,悻悻然的登马离开。
丘九师向珠帘低垂的马车道:“姑娘受惊了。”接着向惊魂甫定的御者道:“还不起驾!快载姑娘回家去。”说罢转身便走。
一个娇柔清脆、如若空山鸟鸣的声音从珠帘内传出道:“壮士请留步。”
丘九师没有回头,却停下下来,淡淡道:“些许小事,姑娘不用在意。壮士之名,更受之有愧,姑娘回家去吧!”
丘九师后方响起珠帘拨动的声音,百纯迷人的声音道:“公子确实英雄了得,施恩不望报,可以转过身来让奴家看清楚救我的英雄是何模样吗?”
丘九师想不到百纯如此直接大胆,愕然转过身来,登时眼前一亮。
拨开的珠帘露出一张宜喜宜嗔的花容,妖媚的大眼睛,又黑又亮,眼角朝上倾斜,如丝的细眉,惊人的吸引人,可撩动任何男人最深藏的渴想和欲望,令人感到能拥有这双美眸的主人,肯定是上天最大的恩赐。
一时间丘九师忘了去看她纤巧而线条分明的鼻子、粉红的艳唇、温软富弹力的肌肤。
百纯羞涩微笑,露出整齐雪白的皓齿,欣然道:“到红叶楼可以找到奴家,只要公子说是斑竹楼前的公子,百纯必倒屣相迎,希望今夜可以再见到公子。”说毕垂下珠帘,马车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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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莹小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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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楼
乌子虚与丘九师同一时间看到百纯挑逗性的面容,亦被她的美色震慑。他虽比丘九师远了二十多步,但他超乎常人的眼力却让他饱餐秀色,也使他记起那到现在仍分不清楚是真实还是梦境驾古战车的绝色娇娆。他从未见过一个美女比百纯更令人心痒,除了那驾古战车的美女。他心中一阵痛苦,在目前的形势下,他绝不能动色心,因为他已看穿救美的无名英雄,是何方神圣。人生为甚么总是失败和无奈?自己的前世究竟结下了甚么孽障?今世要来偿还。这算哪门子的命运?
丘九师目送马车远去,全身的血液仍在翻腾着,暗叫天下问竟有如此够味道的女人。唉!只可惜……。
阮修真来到他身旁,鱼贯从斑竹楼走出来的八卫,散立后方,以此派头,路人都看出他们不是等闲之辈,且根本不怕任何人,包括官府在内。
丘九师皱眉道:“这是不是太张扬呢?”
阮修真没有答他,微笑道:“美人恩重,斑竹楼前的公子今夜应约吗?”
丘九师苦笑道:“阮先生你也来耍我,我追求的是马革裹尸,爱上任何女子,或让她爱上我,都是我承受不了的事。我是绝不会去找她的。你还未答我的问题。”
阮修真双目神采飞扬,平静的道:“就在你跃往街上的一刻,我生出很奇妙的感觉,像是有某一种力量,正摆布着我们。你来告诉我,为何六公子不在较前或较后的地方截着马车,偏要在你和我的脚下呢?而当此事发生后,九师的未来命运已被引导至另一方向。”
丘九师皱眉道:“小心你的想法到了走火入魔的危险边缘,徒令本来简单的事变得复杂起来。事实上一切如旧,我和百纯间是不会发生任何事的,与她的缘就止于刚才的一刻。”
阮修真欣然道:“九师给我说得心生惧意,令你这无惧的人害怕起来,所以严词警告我。但让我告诉你你的问题在哪里,就是你不敢面对无法理解明白的事实。卜三次都是三支鬼爻齐动,只是我告诉你的,故可以当作是假的。”
丘九师尴尬的道:“你该知我是绝对信任你的,怎会这么去想你。”
阮修真:“问题不在你信任我还是不信任我上,而是直到此刻,你仍没法接受眼睁睁发生在你面前的异事。”
丘九师苦恼的道:“你要我对着千军万马全无问题,因为我有把握去打蠃每一场仗。但若对手是鬼神,我们是完全处于捱揍的位置,且全无还手之力。若我真的相信修真的“感觉”,我还用做任何事吗?”
阮修真从容的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个军略至理,用之于鬼神亦然。记得吗?我说过那力量只能影响人的精神,而不能影响骰子的落下,所以鬼神的力量仍是有限的。这是知彼。”
丘九师目光投往车马道,一辆载米粮的骡车驶过,驾车的是个汉子,一个小孩坐在堆得像个小山般的粮货上,摇晃双腿,哼儿歌,两人看来是父子关系,在光天化日下,是如此常见的情景,生动真实,可是听着阮修真的话,街上虽是行人车马不绝,他却有和阮修真孤立隔绝于与此有别的另一世界里,令他涌起不寒而栗的感受。阮修真现在说的是不是真实的情况,还是只是错觉?
阮修真续道:“这就是三鬼齐动的原因。我们要对付的不单是五遁盗,还有能让五遁盗连赢七把的那股力量,一种能左右我们的心的异力。自五遁盗离奇地开杀戒,杀的是我帮大龙头的独生爱子,那股力量一直支配着我们,这力量无影无形,只在我的三支卦和五遁盗的赌馆大捷上露出端倪,所有与此有关的人,均被卷入这漩涡里去,特别是你和我,甚至季聂提和钱世臣,也可能包括在内。我们正被引导朝某一结果一步步发展,而那结果是完全不受我们控制的,因为操纵者是那力量而非我们。我们等于陷身于某一命运的阴谋计划中,因心不由己变得身不由己,一日我们不能破这个局,将没法掌握成败。”
丘九师听到自己的声音有气无力的问道:“我们可以怎么办呢?”
阮修真道:“任何牵涉到多人的布局,必须一环扣着一环,任何一个环节出现失误,势将影响全局,就像在这张命运之网破开了缺口。例如与五遁盗对赌的四个人,其中一个人回复自主,把五遁盗的银两全蠃回来,事情将不是循现在的方向发展。所以我们并非全无还手之力,只要我们能不受影响,便有机会破局,主动权将转落我们手上,那时五遁盗的命运,将由我们来决定。”
丘九师听得精神一振,脑筋回复灵活,道:“你想到破局的方法了吗?”
阮修真道:“那要看我们是不是能识破对手的布局。就在你跃往街上去的剎那光景,我生出模糊的感觉,那力量正引导着我们,到百纯揭帘和你说话,留下后会之约,模糊的感觉转为清晰,祂是要你与百纯共谱恋曲,也彻底的改变你,温柔乡正是英雄冢。我们虽然不知道祂这样做有甚么作用,却感到这是祂布局一个重要的环节,但如你能不为其所动,这个局会被我们破掉。”
丘九师的头又大起来,苦思道:“可是我们怎知衪是要我投向百纯,还是拒绝她呢?”
阮修真道:“那就要看你心的意向,如果祂是要你投向百纯,祂会千方百计的影响你,令你感到她的诱惑力愈来愈大,不接受百纯成为一种不能负担的痛苦。但如果你能够当刚才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生过,心中根本没有百纯这个人,我们将是这场硬仗的胜利者。”
丘九师脸上露出坚决的神情,微一点头,似用这个动作助自己狠下决定。
阮修真道:“你刚才教训的六个小子,虽是江湖上的无名小卒,却是岳阳城内无人不识臭名远播的恶棍,他们闹个灰头土脸的事,会传递岳阳城,以五遁盗精于打探侦察的本领,又知道我们正追捕他,肯定猜到出手相助的人是你,故而并不存在张扬或不张扬的问题。事实上我们已暴露行藏,而这正是祂计划中的另一环节。我所指的一环扣着一环,正是此意。”
丘九师说不出话来。
阮修真叹道:“如捉不到五遁盗,以你的性格,纵然龙头仍肯让出位子,你也绝不会厚颜坐上去,那你过去的所有努力,将尽付东流。甚么鸿图伟业,再与你无缘。所以在美人与江山间,你只能作出一个选择。这番话我实在不想说出来,又不能不说。”
两人置身岳阳城最繁华的大街,谈的却是推翻腐朽朝廷的造反大计。
丘九师回复一贯冷静沉稳的神态,伸手搭着他肩头,微笑道:“鬼神并不是想象般神通广大,否则势必天下大乱,然而不论如何,我会听你的忠告,不去惹百纯。来!让我送你一个蛇胆用来浸酒。”推着他朝站在道旁摆摊叫卖蛇胆的乌子虚走去。
阮修真欣然道:“不用客气,我刚才只是故意分你的神,好多有点思考的时间,不是真的想买蛇胆。”
丘九师笑道:“不过你的风湿痛症却是真的,我也听过蛇胆有祛风除湿的奇效,一试无妨。”
乌子虚刚卖出一个蛇胆,这时他已全心投入这个身份去,见两人来光顾,喜动神色,向丘九师竖起拇指沙哑着声音嚷道:“这位大爷的功夫真棒,我走遍大江南北,未见过有人比你的手脚更快,且路见不平,锄强扶弱,确是我侠义之辈,我的蛇胆就半价卖给你。”
阮修真哑然笑道:“老兄真会做生意。”
丘九师若无其事的道:“老兄今天的生意如何?”
乌子虚自豪的道:“岳阳城最多花得起钱的人,若你们肯买我的蛇胆,共卖出了四个,今天我可以提早收工。”
阮修真忽然问道:“老兄住在那间旅馆?”
丘九师目现讶色,心忖难道阮修真对这汉子产生怀疑。
乌子虚叹道:“捧着一箩毒蛇,又浑身蛇臭,哪间旅馆肯收容我?随便找个地方,躺下去就是我的家,我已过惯了这种生活,还觉得活得比住在华宅的人更写意自在。”
阮修真点头不语。
丘九师道:“我要最能治风湿痛症的蛇胆。多少钱?”
乌子虚看也不看的揭开箩盖,就那么侧身探手入箩摸起来,然后拿出一条通体灰黄暗带白色斑点长达五尺的蛇,笑道:“此蛇名花白榕,藏于深山野岭中,只在夜晚出动,非常难捉,是我这辈子捉到的第三条,极为难得,保证一服见效,如不应验,只要我一日未离城,可原银奉还。原价十两,现在五两卖给两位大爷,当是半卖半送。紧记必须和酒活吞,而酒必须是上等的烧刀子,始能活血行气,胆到病除。”
丘九师和阮修真相视而笑,均感此人是走惯江湖的人,夸大得来又有强大的说服力。
丘九师一锤定音道:“就买这个。”
乌子虚把卷缠着他的手的花白榕拉直,捏着蛇头送到眼前,口中念念有词,接着单膝跪下,把蛇尾踏在前伸的脚底下,捏着蛇头的手往上高举,扯得蛇身笔直,另一手取来摆在竹箩旁的尖刀,手法熟练的-开蛇腹,取出蛇瞻,放到地上的碗里去。
阮修真皱眉道:“不可以先把蛇杀死才取胆吗?”
乌于虚一边忙着把仍在蠕动的蛇尸收进布袋里去,边道:“若蛇受致命之伤,放出死气,会大幅减弱蛇胆的功效,所以必须活杀取胆。大爷真有恻隐之心。放心吧!我已为它念了往生咒,说不定牠来世可以脱离畜道,投胎做人,我则因杀孽过重,来世做蛇,反被它掉过头来杀我。”
接着站起身来,双手捧起装着蛇胆的碗,恭敬的递给丘九师,后者接过碗,另一手掏出银两付钱。
丘九师笑道:“若不见效,我会来找你算帐的。”
两人欣然离开,朝斑竹楼的方向走去,手下们早预备好马匹,恭候他们。
丘九师忍不住的问道:“你是不是怀疑他呢?但这是装不来的。”
阮修真沉吟道:“很奇怪,那时我忽然想到,如眼前此人是五遁盗扮的,那五遁盗的遁术便无隙可寻,没有人能识破。最令人没法起疑的,是他的手腕处有几处旧疤痕,明显是曾被毒蛇咬过。”
丘九师大有同感的道:“如五遁盗的遁术高明至此,那街上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是他,绝对无迹可寻。不过我却认为我们是高估他,因为一直以来,他最大的优势是没有人晓得他会到何家盗宝,现在他已失去这个优势。”
两人登上手下牵来的骏马,丘九师忽然色变。
阮修真愕然道:“发生甚么事?”
丘九师别头朝乌子虚瞧去,后者正收拾摊档,准备收工离去。沉声道:“你说得对,那股邪力正在影响我的心,我忽然生出惆怅无奈的情绪,他是要我投向百纯。我从未有过这种若有所失的感觉。”
阮修真苦笑道:“这场仗绝不容易,一天未擒到五遁盗,你不可以喝酒。酒能乱性,你会更把持不住。”
丘九师叹息一声,策马先行,阮修真紧随其后,八名手下纷纷飞身上马,追着两人去了。
那边厢的乌子虚一头冷汗的迅速溜了。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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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十章 冥冥之中
在夕阳的照射下,辜月明与爱马并立在小岗之上,孤人单骑,唯有夕照把他们拉长投往地上的影子作伴,格外有荒苍落寞的感觉。
西南方山峰连绵数十里,中间穿绕着一条蜿蜒而去的江流,在艳丽的余晖里如诗如画,如烟如梦。山峦秀丽,江水澄碧,山映水中,水增山色,五彩缤纷,风光旖旎,美不胜收,令人仿佛置身仙凡交境的边界。
湘水。
唉!湘水。
那女郎确有很大机会是到云梦泽去。辜月明从心底涌起对命运的寒意。渡口的邂逅,百里的追踪,冥冥中似有一双无形的手,把他和她扯到一块儿去。在半个时辰前,他在一道溪流的岸边追丢了她,她或许已发现自己的影迹,遂涉水而行,掩去蹄痕。他倒希望追失她,从此永不相见,而不希望被命运将他们缠缚在一起。时间会冲淡一切,到某一天,她会成为他生命中一个模糊的记忆。但他知道自己忘不了她,忘不了的是那深刻的感觉。他感到她是往云梦泽去,更与楚盒有关。
辜月明再叹一口气,伸手轻抚爱骑灰箭,触手处恰是载着七返剑和凤公公手谕的长革囊。心中一动,他解开革囊,伸手入内,先取出内藏手谕的竹简,又塞回去,再抽出来时,手上握着被凤公公形容为能除妖降魔的神剑七返,拿到眼前一看,登时心中疑惑。
尺半长的无鞘短剑,剑首呈圆盘形,剑茎呈圆柱形,剑格呈凹形,刃身前部向侧收束弧曲,线条流畅优美,剑质铜中含铁,却只有少许的铜绿斑锈,显然不是一般铜剑,仍予人极之坚硬锋利的感觉。
辜月明看得大惑难解,这分明是一把春秋战国时期铸造的剑,造形高古,与现今的剑不论剑质形制,都有很大的分别,为何凤公公硬指此剑名为七返。
所谓“七返九还”,是道门中人修练的名词,而道门在春秋战国时期尚未出现,凤公公为何要在剑的名字来历上撒谎,难道凤公公竟不晓得自己是用剑的大行家吗?对历代名剑,他有渊博深入的知识。
辜月明拿剑随手挥劈几下。灰箭似有感应,回头看来,低声嘶呜。
辜月明忽然浑身一震,停了下来,异样的感觉袭遍全身。
这是怎么一回事?挥动它竟有像使用佩剑白露雨的感觉,是那么熟悉,那么自然,一点没有试剑的新鲜感。他似可预知如何发挥此剑在不同的情况下的威力,完全掌握到古剑的特性。那种感觉相当震撼,他的手和古剑连接起来,融成一体,无分彼此。
辜月明细审古剑,熟悉的感觉更强烈了。
发呆了一会后,辜月明终把古剑收回革囊里去,心中竟然生出舍不得的古怪滋味。
他真的不明白。
最近发生的所有事,均令他有糊理胡涂的情况,就像那个俏女郎,又或这把剑。
辜月明走下山岗,灰箭跟在他后方十步许处,朝山岗下的疏林区走去。
穿过疏林区,可抵湘水东岸,沿此走上两个时辰,再折往东,便是云梦泽所在,那会是个怎样奇异的地方呢?
乌于虚在饭馆独据一桌,叫了壶女儿红,又点了个洞庭名菜烧黄鳝,大有偷得浮生半日闲,自得其乐之感。
直到此时他才闲下来。收拾摊档后,他找到最被冷落的庙宇,以半两银换取栖身之所,然后踏遍整个岳阳城,大概地掌握了这个充满江南水乡特色的城邑的环境。这是他一贯的习惯,也是他成功的一个因素。
他对饮食落在旁人眼中可说是颇为讲究,事实上却非如此,因他没有偏食的陋习,几乎任何可入口的东西都感美味,所以贵价名菜,平民化和道地的食物,他都甘之如饴。他自认是个古怪的人,当进行盗宝行动,他会化身不同行业的人,且自然而然全心投入这个身份中,过他们的生活,想他们所想的事,连因那种行业而来的习性也完全接收,就像变作不同的人,感受不同的生命,令本是单一的生命丰富起来,多采多姿,充满新鲜感。有时他会怀疑自己是拥有多重性格的人。
而他最爱当的角色,就是一掷千金的豪客,当他看到姐儿们拿到他的重手打赏眼睛放亮的一刻,那曼妙的感觉是没法形容的。他并不计较对方是真情还是假意,他爱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堕落感觉,醉生梦死,暂时把一切忘掉。事后他会觉得无聊,只想赶快离开卧在身旁的陌生女人。不多久后,他会继续去寻找另一个女人,以填补心中的不满足和空虚。
他自认是个胆小的人,矛盾的是他热爱冒险的生涯,那种可在任何一刻被人逮着的刺激。可是当他“变成”五遁盗,偷进有护院和恶犬把守的富家去盗宝,惶恐会离他而去,冷静行事,思虑周详,事后回想都觉得那不像平时的他,活像是另一个人。
终有一天自己会失手被擒的想法,更令他有“好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的自我开解,如何放肆仍不会感到不安。
如能折下百纯这朵鲜花,醒来时自己会不会破天荒第一次不想离开?
乌子虚心中警告自己,在成功卖出夜明珠前,这是个等同向官府自首愚不可及的行为。依他为自己定下的严律,在宝物偷到手前绝不可放纵自己,事后且要远离盗宝之地,永不回头,所以与百纯只可以是一面之缘,生命中一个小遇合,再没有其它。
丘九师和阮修真现身岳阳,证实了他先前的猜想,敌人在猜测他要下手盗取钱世臣的玉剑,布下天罗地网等他投进去。幸好他还有一个优势,就是他并不是要入布政使司府偷东西,而是找寻一个单独见钱世臣的机会,那可以在任何地方发生,而他坐在这里,正是要掌握这么一个机会。否则他早落荒逃去。
丘九师尚未出动他威震天下的封神棍,表现出来的身手已教他瞠目结舌,他断定在公平的情况下,与丘九师动手是自寻死路。此人确实名不虚传。
他所在的酒馆,离位于城中布政使司府有数千步远,并不能直接监视使司府正门车马出入的情况,却是通往城北风月区的必经之路,丘九师等人如派人监视在使司府徘徊的人,将会一无所得。任阮修真如何智谋通天,也会估计错误,想不到自己根本不用摸清楚使司府的情况。
百纯!
如此撩人的妖艳美女确是生平首遇,错过她其它女人会不会变得味如嚼蜡呢?想到这里,心中又涌现那驾古战车的美女,比起她,百纯也像减去了光彩。
就在此时,一队人马从门外经过。
乌子虚用神看去,立即心叫幸运,对钱世臣的外貌体形,他早打听清楚,一眼认出钱世臣是其中一人。连忙结帐离开,跟监去也。
丘九师来到小园的亭子,阮修真据坐石桌,似在发呆。熟悉阮修真的人会晓得这是他的习惯,每天都需独处的时间,可以好好思考。
丘九师在他对面坐下,道:“五遁盗可能尚未入城。”
阮修真点头道:“有这个可能性,你的调查有结果了。”
丘九师道:“我们查遁城内各大小铁铺,问过有名的或没名的专制巧器的工匠,都没有生面人于十天内光顾过他们。照道理,药物可在附近乡镇买,或到山中采掘,以制成避犬药或易容膏,但若要打制翻墙越壁的巧器,只有像在岳阳这种大城方有办法。难道五遁盗真的尚未入城吗?我最怕是猜错他的下手目标,不但要白等一场,还让他在别处得手逃之夭夭。”
阮修真用神打量他半晌,问道:“九师是不是感到无聊呢?”
丘九师苦笑道:“我知道你在想甚么,但我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从来一下决定,便永不动摇,你该相信我。”
阮修真道:“为何只半夜一天的光景,你已失去应有的耐性?”
丘九师道:“可能因事关重大,牵涉到我毕生最大的抱负,所以容易患得患失。”
阮修真双目闪闪发亮,沉声道:“你绝不用患得患失,让我肯定的告诉你,情况的发展,应验了离奇的卦象,五遁盗一定会到岳阳城来,我几敢肯定他此刻在城内某处,这是注定了的,不是任何人力所能转移。”
丘九师颓然无语,这是阮修真从未在他脸上看见过的表情。
阮修真微笑道:“仍感到难以接受,对吗?”
丘九师摊手道:“我可以说甚么呢?”
阮修真道:“这是一场别开生面的斗争,你不但要对抗想去见百纯的冲动,还要应付无所事事,不知自己在做甚么的无聊感觉。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活得有意义,你为自己定下远大的目标,正是希望不负此生,活得精采。当每一天起来后都不知干甚么好,每一天都大致上是昨天的重复,见不着摸不着对手,意志最坚定的人也会松懈下来,甚至崩溃。所以这场仗绝不容易,现在你当有更深刻的体会。”
丘九师不服的道:“我还没有如你形容般的不济事。”
阮修真道:“刚才那番话并不是针对你一个人说的,而是包括所有人,包括我,那是人性。就像老天爷向你用刑,你和我都知道,即使最坚强的人,也有一个崩溃点,只是时间上早或晚的问题。”
深吸一口气后,续道:“现在那邪异力量正在对你施酷刑,让你遇到最能打动你的女人,而只要你愿意,可以去亲近她,认识她,了解她的芳心,享受与她相处的温柔滋味,偏是你定要忘记她,拒绝她。”
丘九师苦笑道:“情况尚未恶劣至如此地步,不过至少你有一句话说对了,她的确在我心中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直到此刻我仍未能将她置之脑后。有时更会怀疑你对整件事的看法。真实的情况是不是确如你猜想般,还是因你想过了头呢?”
阮修真微笑道:“这是你首次怀疑我的判断。”
丘九师不好意思的道:“请原谅我,因你说的令我太难接受了。”
阮修真平静的道:“说到底,你仍是想去见百纯。”
丘九师摇头道:“在这方面,我仍有节制力。坦白说,你的推断是基于已发生的事实,何况现在捉拿五遁盗,是我们首要大事,另生枝节并不明智。所以我是同意你的想法,否则我此刻便不是坐在这里,而是红叶楼的厢房内。”
岔开话题道:“花白榕蛇胆的功效如何?我明天须否找那小子,逼他原银奉还。”
阮修真道:“很神奇!昨晚我还因脚痛睡得不好,但依那小子的方法服用后,整个人轻松起来,甚么陈年痛症都不翼而飞。”
丘九师露出料想不到的意外神色,道:“想不到那小子竟没吹牛,遇上他我会用重金请他再去捉花白榕,以备你不时之需。”
阮修真点头同意,思索道:“他不但是个捉蛇的高手,还是个奇人,看他的眼睛便晓得他不甘心只卖蛇胆,好像在渴望奇迹出现似的。”
丘九师知他看人颇有一手,欣然道:“如果他渴望的奇迹与我的相同,我可收之为己用,让他改行作雄辩滔滔的说客,为我联络天下有志之士,哈!我的心情好多了。”
阮修真道:“好好睡一觉,明早我们到斑竹楼吃早点,否则如果六个小子寻人不获,会以为你怕了他们。”
丘九师哈哈一笑,有会于心似的去了。
她究竟是谁?
辜月明走出疏林区,原来是条羊肠小道,布满牛只的脚印,一堆堆的牛粪,离右方的湘水尚有三至四里远。
辜月明大有林间漫步的滋味,而灰箭好该休息一下,这几天辛苦牠了。遂沿道南行,灰箭跟在他十多步外,亦步亦趋,像完全明白辜月明孤独的性格。
她与楚盒有甚么关系?
辜月明冷静地分析与此有关的所有人,凤公公、季聂提、钱世臣、戈墨、夫猛、薛廷蒿、薛娘……
我的天,难道她竟是夫猛的女儿,按年岁她该这么大了。
辜月明的心立即抽紧,晓得自己最不希望的事终于发生了。他和她将会变成没有可能和平共处的敌人,死结是薛廷蒿。抓不到薛廷蒿,没法寻得楚盒,而没有楚盒,他要上战场去。
我是绝不允许那样的情况发生的,必须找到楚盒,辜月明心中嚷道。
但自己忍心下手杀她吗?
最好的解决办法是她杀了自己,那一切再与我辜月明无关。她有这个本领吗?
想到这里,异变突起。
一把飞刀从左方林木间朝他疾射而来。
乌子虚头皮发麻的看着钱世臣进入红叶楼,立感寒意袭身。怎会这么巧的,红叶楼不就是百纯长驻候教的地方吗?不由又想起在赌馆的七连捷赢得刚好五百两的事。
第十章
卷一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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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一章 青楼王国
辜月明还是首次在猝不及防下被人偷袭,虽说他心神不属,仍不该发生这样的情况,因他有猎食兽般灵锐的触觉,由此可见偷袭者如何高明。
可是这么一把飞刀,怎能奈何他辜月明。这些念头电光石火般掠过脑海,并判断出敌人必有更厉害的杀着,这一把刀只是声东击西之计。
整个天地清晰明亮起来,剎那间,辜月明攀上颠峰的状态,看也不看的以左手护腕迎击飞刀。
果然不出所料,一个黑影“飕”的一声从左方树林翻出来,几个翻腾,最后两个更是凌空施展,落到他前方去,迅快灵动似轻烟,令人生出幻影重重的错觉。
“当!”
飞刀应铁护腕落往地上去,前方黑衣人抖动双于向他掷出八个小球似的东西,照头往他罩去。”
两人四目交投,正是那在渡头见过的女郎。女郎虽以黑布罩盖头,不过辜月明从身形体态认出是她。
辜月明甚么手段未见过,立即晓得是毒烟弹般的东西,只要他避往右方,不让弹爆后喷发的毒烟笼罩,对方只是白白浪费了火器。
问题是灰箭正在后方十步处,若自己避开,灾难岂非落在牠身上,这是辜月明绝不容许的,在杀死他前,没有人能伤害灰箭。
一声清响,辜月明左手拔剑出鞘,往前急刺,迅若激电,一般人的眼肯定追不上那种速度,其迅疾超越了体能的极限。
像在空中刺出神迹般,辜月明刺破最先飞到的两个毒气弹,登时爆出两团黑烟,尚未扩散,辜月明以剑背拍飞右方的毒烟弹,又回剑劈下,连中四颗毒烟弹,精准得教人难以置信。辜月明往后仰身,白露雨连续挑出,挑得最后两颗毒烟弹反向女郎抛掷过去,再站直时,他已被黑烟完全笼罩。
辜月明吸了一口,立时心中大讶,黑烟竟然没有毒。
无双女往上跃起,双腿连环踢出,先后命中被辜月明挑送过来的烟雾弹,登时化作两团急速扩散的烟雾。这种不用点火而靠撞击引发的烟雾弹,是她在百戏团卖艺的拿手把戏之一,只可以维持片刻光景,但她已可藉烟雾完成能今观众哗然的事。
辜月明从烟雾中疾扑出来,长剑破空击至,剑势迅速凌厉,本该脱离烟雾的范围,却因无双女引爆另两颗烟雾弹,变得投往另一团烟雾去。
无双女双手伸到腰后,再触地时一双玉手各持一把长只半尺的短剑,一个旋身,移到辜月明右方,右手短剑疾劈辜月明的白露雨剑尖处,左手剑则往辜月明咽喉划去,毫不留情。
此时本是分开的两团烟雾结合为一,变成笼罩方圆五丈之地的迷雾,星光月色再不起任何作用,雾中伸手不见五指。
无双女另一绝技,是以黑布蒙眼,然后纯凭听风辨声的本领,避过往她掷来的飞刀。在此刻黑烟弥漫的情况下,她更是如鱼得水,尽展所长。
“叮!”
辜月明长剑变招,改刺为挑,在被无双女短剑劈至前先挑中她的短剑,挑得无双女娇躯一震时,往左方错开,以毫厘之差险险避过对方的右手短剑。
辜月明哈哈笑道:“姑娘了得,谈几句如何?”
无双女一声不响,如影随形,双剑分上下两路向辜月明施展一路细腻灵动最能在近身搏斗中发挥威力的剑法。
以辜月明之能,一时也无法反击,又知对方踪跃之术只在自己之上,绝对退不得,尤幸他惯于在漆黑的环境中制敌取胜,趁此剎那的喘息空间,剑势全面展开,硬以剑长的优势,拒无双女于四尺之外。
一时长短剑交击之声响个不停,挡了无双女攻来的数十剑。最令辜月明惊异的是以对方这么一个娇俏女郎,却是剑剑有劲,气脉悠长,且每一剑都能用上全身之力,剑法变化万千,每一刻都移到不同的位置,令攻击的角度令人难以捉摸,如此厉害的女子,他想都没想过。
烟雾转薄。
无双女娇叱一声,往烟雾的另一边连续凌空后翻,转瞬远去。
到辜月明街出烟雾,无双女已消没在湘水岸旁的林区深处。
辜月明还剑鞘内,这才发觉左手袖口被划破了,禁不住哑然失笑,又大感过瘾,如果能命丧此女手上,怎都比让巨盗恶贼宰掉好多了。
撮唇发啸,后方的灰箭奔至他身旁,辜月明飞身上马,凑到灰箭耳旁道:“让我们追上她,看看她长相如何?”
灰箭像懂人言般,沿小径朝南而去,灰箭虽不懂寻人,但要找寻附近另一同类,却是胜任有余的事。
钱世臣整张脸因着恼而拉长了,坐在贵宾厅里任红叶楼的管家娘艳娘说尽好话,仍不能安抚他。四个贴身护卫把守入口,当然不敢Сhā话,气氛弄得很僵。
笑声从门外传来,钱世臣不用去看,也知是红叶楼的周胖子。
周胖子的名字恐怕没多少人知道,他也叫自己为周胖子,客气的称他周老板,即使唤他作周胖子,他也绝不介意。他是天生吃这行饭的人,手段圆滑,但却不像其它人般只会逢迎吹拍,而是深明顾客的喜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位高权重如钱世臣者,亦感到和他说话是一种乐趣,不但可以解闷,有时还可以说些无关痛痒的心事。
平时只要听到周胖子的笑声,他的气可消掉一半,可是今晚的心情实在太坏了。
昨晚季聂提的斥责和戈墨的劝告,只占心情坏的原因一小部分。他情绪低落的原因,是因薛廷蒿的忽然现身,令他十年来一直害怕的情况变成事实。
他很后悔。
如果光阴可以倒流,他绝不会请戈墨出手为他抢夺楚盒。这十年来他爱上风花雪月,有个他难以向戈墨吐露的原因,就是他想麻醉自己,逃避对未来的恐惧。
周胖子华衣丽服紧裹着的短胖身形映入眼帘,最令人瞩目的是他鼓鼓的肚子,扣子只是勉强扣得上。但以胖子来说,周胖子算是行动敏捷、手脚灵活了。
周胖子向艳娘使了个眼色,要地到门外去,老朋友般坐到钱世臣身旁,叹道:“我这个女儿真不听话,发起脾气来天王老子都管不了她。说出来没有人相信,不知道是否前世欠她的,我也受够了。”
周胖于是个颇为好看的胖子,除了嘴唇厚了一点,但皮肤净白里透出红润的颜色,神采奕奕,颧骨浑圆,鼻头有肉,一双大眼透射出明知是假仍令人没法怀疑的诚恳神色。
钱世臣看也不看他,不悦的道:“她仍不肯来吗?”
周胖子压低声音道:“她在吊钱大人的胃口。哈!男女之道,妙不可言,有时耍耍花枪,更有味道。对吗?”
钱世臣终向周胖子瞧去,面寒如冰雪,冷笑道:“她不是在吊我的胃口,而是在等人。”
周胖子愕然道:“她在等谁?”
钱世臣真的没法向周胖子大发雷霆,到青楼来他是要寻开心,而周胖子则是他在岳阳能找到最佳的陪客和对饮的伙伴。苦笑道:“老周你是不是刚起床呢?连轰动全城的事都不知道。今天正午时分崔明那小子伙同党在大街公然截着百纯的马车,出言调戏,惹翻了在附近喝酒大河盟的丘九师,被他出手教训,打得东仆西倒,抱头鼠窜。他***,百纯见丘九师那小子长得高大轩昂,情不自禁的约他到红叶楼来相会,所以今晚拒绝见任何人,包括我钱世臣在内,老周你还可以为她说甚么好话呢?”
周胖子听到崔明的名字,立即明白过来。崔明是钱世臣正室夫人的干儿子,如果这件事不是有钱夫人在背后撑腰,崔明怎敢来惹百纯。周胖子更比钱世臣明白崔明等人是多么走运,若没有丘九师出手,而百纯不得不还以颜色,崔明等想抱头鼠窜亦办不到。
这回连钱世臣也认为周胖子要哑口无言、乏辞以对,可是周胖子想也不想的道:“这个布政使司大人更可以完全放心,我最明白我的女儿,像去年有个长得蛮不错的小子追逐她裙下,开始时她像对那丘九师般,一副姐儿爱俏的模样,岂知和那兔崽子喝了几次酒,竟一脚把他踢开,拒绝再见他。百纯就是这样子,最后还要看内涵,只有像布政使司大人般有文化素养的人,才能真正的吸引她。她不时在我面前,赞大人对古文化广博深刻的认识。”
钱世臣皱眉道:“问题在丘九师正是这么一个有内涵的人。我见过这个小子,我肯定没有人敢低估他对百纯的吸引力。”
周胖子慷慨激昂的陈词道:“布政使司大人仍是占在上风,因为有我站在布政使司大人这一边,我会全力助布政使司大人独得花魁,能否成功就要看我们携手合作的威力了。布政使司大人是知道没有人能勉强百纯的。”
钱世臣苦笑道:“死尸都可被你说得复活过来。但我今晚怎么办呢?”
周胖子道:“我说过站在大人的一边,当然一诺千金,现在我就去见百纯,不过大人也须让她一步,何时走由她去决定,如此我有十成把握让大人今晚见到她。”
钱世臣往后挨在椅背处,叹道:“那还不快滚去找她来陪我,或许我有办法令她不愿离开。”
周胖子向他竖起拇指赞道:“大人确实英雄了得,凭真本事去和丘九师较量。如果丘九师来,我会告诉丘九师,大人正和百纯在喝酒谈心,让他知难而退。”
钱世臣本只是随口说说,被周胖子一言惊醒,登时露出认真思索的神色。
周胖子暗抹一把冷汗,告退办事去,刚踏出贵宾厅,艳娘截着他,递上一个画卷,周胖子打开一看,失声道:“他在画谁?”
艳娘顽然道:“我也觉得不像枝香,唉!是第三十个了,现在人人听到画师两字便找地方躲。”
周
胖子像不愿多看半眼,发泄般把画用双手搓成一团废纸,塞到艳娘手上,骂道:“如我红叶楼的姐儿像这不入流的画师画的那个模样,早关门大吉。立即叫他滚蛋,滚回他的老家去。”
艳娘问道:“给多少盘川打发他走?”
周胖子大怒道:“画功差成这样子,还要讨盘川?”想了想,又叹道:“罢了!罢了!给他一两吧!”
接着拂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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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楼
乌子虚首次想到逃离岳阳。
要单独接触前呼后拥、大群兵卫贴身保护的钱世臣,是近乎不可能的事,唯一的机会,或许是在红叶楼内。可是自己知自己事,在行动期间,他是不可以踏足青楼,特别是有百纯所在的青楼。每当身处青楼,他会回复青楼浪子的本色,眼花撩乱下色迷心窍。后果当然是不堪想象。
而且事情巧合得令他胆战心惊,那边厢决定绝不去惹百纯,这边厢已站在红叶楼前,且发觉红叶楼是他最佳的选择。
自己该怎么办呢?凭剩下来的百多两银,可以捱多少日子?自己应否从大盗降格为小偷,四处偷钱?不!他乌子虚绝不可以沦落至此,从决定盗宝为生的那一天开始,他曾立誓遵守三不偷的原则,否则他会感到对不起自己,看不起自己,以后都难心中无愧的享受人生。
该怎么办呢?
就在此时,一个文士模样的中年汉子,被两个大汉押着从红叶楼的大门走出来,那文士愤然嚷道:“就算看不上我的画,好该依承诺给足盘川,让我回家,一两银子怎么够啦!”
其中一个大汉用力一推,文士被推得往前踉跆七、八步,差点跌倒在车马道上。
另一汉幸灾乐祸的道:“你算走运的了,谁叫你是第三十个来应聘的画匠,下一个肯定只得半两银。”
推他的大汉凶神恶煞的道:“滚!立即滚!再不走我打断你的腿。”
那画师给吓得脸青唇白,只好怨自己苦命的定了。
两汉对视苦笑,均摇头叹息。
推人的大汉道:“看来老板想以美人画庆祝我们红叶楼二十周年的大计要泡汤了,怎想到这些从各地来的画师如此不济事?”
另一汉道:“岳阳的画师既不行,其它地方的画师又好得到哪里去?”
说罢两人掉头回去。
乌子虚的头皮又开始发麻,这次却不是心生怯意,而是想到一个天衣无缝、一石二鸟的计划。
红叶楼占地极广,达五十多亩,以名闻岳阳的挂瓢池为中心,五组庭园依势沿湖分布。南面向大街的是三组比邻的楼房,高低错落有致,最宏伟的是位于正中的“红叶堂”,是红叶楼宅堂所在,来光顾的客人,都要先到此堂,接受热情的接待和安排。
另两组庭园分布东西,各有九榭两阁,融入池水清碧,满植藕莲的挂瓢池去。亭、廊、房、楼绕池布置,曲径通幽,假山玲珑峭削,松柳高大,花木扶疏,小桥流水,专招待真正花得起钱的豪客。
最后三组庭院位于池北,左右两组房舍密集,是二百多位青楼姑娘和近四百个婢仆栖身之所,合起来超过百幢楼房,规模极大。处于正北的是周胖子的居所,三进平房,建筑朴实,构造雅致。
每次当周胖子往来亭院之间,总感到从心底涌出来的自豪。他毕生的心血就是用在红叶楼上。原本红叶楼只是岳阳众多青楼之一,在他的努力下,合并了附近的四所青楼,扩充至眼前的规模,成为岳阳最著名的处所。
岳阳因岳阳楼而名扬天下,引得各地达官贵人、骚人墨客、风流名士,都以登上岳阳楼为平生夙愿,也令红叶楼客似云来,业务蒸蒸日上。他拥有的不再是一所青楼,而是一个青楼的王国。
周胖子坐在一张为他的体形特制的轿凳上,由四名健步如飞的大汉扛持,沿绕池而建的石径而行。值此夜凉如水的时刻,星光月色倒映莲池,景色迷人至极。
百纯不但是最红的姑娘,岳阳最著名的才女,在红叶楼更有特殊的地位。小姐她不愿跟其它人挤在一块儿,周胖子为她于中园特辟一地,建起一座以石墙环绕的两层楼阁,名为晴竹阁,是为中园四阁之首,其它三阁分别是风竹阁、雨竹阁和露竹阁,让她享受不受别人骚扰的安宁。
周胖子在晴竹阁前下轿,踏上登楼的石阶,紧闭的门打了开来,百纯的贴身俏婢笑脸相迎。
周胖子直入楼内,百纯神态优闲的坐在一角,捧书阅读,却没有起身迎接,还不看他一眼的。
周胖子搔头苦笑,挤入与地隔着小几的椅子去,叹道:“你是约了丘九师那小子,为何要瞒胖爹呢?”
百纯放下书本,秀眸闪亮的念道:“丘九师,原来是丘九师。真棒!”
周胖子皱眉道:“你竟不晓得他是谁吗?”
百纯耸耸肩,一副不置可否的气入神态,看她神色,便知不用看周胖子的脸色。
周胖子语重心长的道:“下回你到外面去,多带两个人好吗?我红叶楼拿得出来见人的好手,随随便便可挑出十多二十个来,只要有四、五个前后护驾,谁敢来惹你呢?你总是要我为你担心,最怕你按捺不住性子,才女变成恶女,那对我们红叶楼的形象不太好吧!”
百纯“噗哧”娇笑,横周胖子一眼,即使以周胖子毕生在花丛里打滚的超高定力,也要心中一荡。
百纯微笑道:“老钱答应了今晚见我的条件吗?”
周胖子昂然道:“有胖爹我亲自出马,哪有办不到的事。”
接着又低声下气的道:“说好说歹,老钱仍是主宰岳阳的人,当是给胖爹一点点面子,不要一个照面,点点头便离开,那时老钱和我都下不了台,至少待酒过三巡,多聊几句才走行吗?当是我求你吧!否则我会很为难的。”
百纯眼珠一转,轻轻道:“如果丘九师刚巧于这个时候来找我,胖爹会不会赶他走呢?”
周胖于苦笑道:“坦白说,若只是个普通小子,我会叫人把他扫出去,还警告如他敢再踏足红叶楼半步,我会打断他的狗腿。可惜对方却是丘九师,连钱世臣都不敢和他正面冲突,只敢向我抱怨投诉。乖女儿你最懂我的脾性,我敢赶他走吗?宁得罪官府莫开罪帮会人物。如果这么巧丘九师真的于这时候来找你,我会请他到贵宾厅去,亲自招呼他,不过请恕我不会去通知你,因为那等于明着告诉老钱我是站在你的一方。乖女儿你安抚好老钱后,爱见谁都行。”
灰箭跳蹄惊嘶,辜月明则呆看着往前方无限扩展的奇异地域。
云梦泽。
天上星月黯然无光,大地积聚着或疏或密的水雾,他的视线到百多步外便止,一切变得疑幻疑真,大小水潭星罗棋布的安置在这片奇异的土地上,千奇百怪的植物沿潭岸生长,合而形成一种莫以名之的气氛,令人有置身鬼域的感觉。
灰箭再次嘶呜。
辜月明轻拍灰箭的肩颈,心中记起凤公公问他的那句话:“你相信鬼神之说吗?”
他一直没有认真思索凤公公这句话,直至此刻。灰箭为何会有此异常的反应?过去的五年,灰箭载着他走遍天涯海角,到过塞外的大沙漠,甚至面对野狼群,灰箭也没有露过惊惶之态。为何这片杳无人迹的潭地,竟可令牠如此失常,难道真有鬼神的存在,且寄居于泽内深处的一座古城遗址里?
忽然一切变得不肯定起来,唯三曰定是那女郎已进入这个离奇难测的地域内,极可能正准备二度伏击他。
正犹豫不知该不该继续前进,还是掉头到岳阳去找钱世臣,右方远处亮起火光,在云雾深处闪烁不定。
辜月明心忖难道是鬼火,又或是那女郎诱敌之计,想到这里,他拍拍灰箭,道:“到外面等我。”
西院风景最佳的雅榭是书香榭,临池而建,楼高两层,在上层的露天楼台处,可尽览挂瓢池月夜下的美景。
钱世臣此时正坐在这个拥有无敌景观的楼台上,看着百纯为他的杯子注入美酒,心中涌起奇异的感觉。若十年前自己无遇上百纯,肯定不会打楚盒的主意。他长于巨富之家,又是独子,被爹娘宠惯,不知天高地厚,长大后更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包括凤公公。得不到楚盒,是他这辈子中首次遇到的挫折,也是最严重的挫折,令他醒悟过来,他钱世臣也会输的,且可以输至家破人亡。
百纯斟满钱世臣的酒杯后,然后为自己的杯子斟酒,轻描淡写的道:“奴家刚才进来,见大人神情古怪,大人在想甚么呢?”
钱世臣的心神完全被她吸引,没法移开目光,他没遇过比她更美丽、更善解人意的女人。自己的心事,当然瞒不过她。心神皆醉的道:“百纯听过云梦泽吗?”
百纯在他对面坐下来,美目深注的看着他道:“住在洞庭湖的人,当然晓得云梦泽是洞庭湖的古名。大人想说甚么呢?”
钱世臣不会误以为百纯对他这种神态是情深一片,因为百纯是出了名爱勾引男人的,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上,却没有人能和她真个销魂。而她的诱惑力,似乎比楚盒还大,为了得到她,他愿付出任何代价,至少在这一刻他是这想的。
微笑道:“那是古代的云梦泽,现在的云梦泽又在哪里呢?”
百纯似被引起兴趣,秀眸一闪一闪的,淡淡道:“大人想留下奴家吗?恐怕不容易呢。”
钱世臣最喜欢的是她的坦白直接,完全不当他是操地方上生杀大权的重臣,这是很新鲜的感觉。要留住百纯,让那小子知难而退,他拿出来的须是最精采的故事。沉声道:“百纯如肯立誓不把我们今晚对话的内容泄露给第三个人,我会告诉百纯一个与云梦泽有关最凄美的故事。如果百纯认为没兴趣听,现在可以立即离开,我钱世臣绝不留难,也不会责怪百纯。”
百纯像首次认识他般讶道:“大人为何今晚像变了另一个人似的?唉!你真使奴家为难,凄美的故事,还是与云梦泽有关,且是现在的云梦泽。可否先透露几句来听听,让奴家自行判断该不该听下去。”
钱世臣的心一阵颤栗,爹告诉他有关楚盒的秘密后,他只曾告诉过戈墨一人,现在他将要说给第二个人听,那是一种令人不安的感觉。但与百纯媚艳的美眸一触,所有不愉快的感觉全不翼而飞,心忖只要我隐去最重要的关键,百纯听到的只是一个发生在远古的神话故事,与现实没半丁点关系。何况他清楚她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不会把今晚说的任何一句话传出去,这是所有青楼姑娘必须遵守的本业道德。
钱世臣道:“在洞庭之南湘江之东,有道蜿蜒曲折的河道,穿流于丘陵如波浪般起伏的山野之间,古代楚人称之为“无终河”,因为它奔流百里后,转入山|茓地洞从地底流去,其实它大可叫无始河,因源头起自洞庭湖西高山峻岭的飞瀑。”
百纯忍不住问道:“这么奇怪的河流,为何奴家从未听人提起过呢?”
钱世臣没有答她,双目射出沉醉于回忆深处的神色,悠然道:“在无终河的中段,有一块叫殉情石的巨石,湘夫人就是从这块石纵身跳河,为舜帝殉情。”
百纯为之愕然,钱世臣现在的神态,是她从未见过的。个多月来,钱世臣只要能分身,便到红叶楼来找她,谈的都是风花雪月。她固然要给胖爹面子,但钱世臣对古玩珍宝的渊博认识,亦使她感兴趣。
有关湘夫人的神话传说,她像居于洞庭湖一带的文人稚士般耳熟能详。据传尧帝有二女,长的是娥皇,次是女英,嫁与舜帝为妻。娥皇女英,共事一夫,成为千古佳话。后舜帝南巡,死于苍梧,二女闻讯赶来,悲痛欲绝,日夜痛哭,她们的眼泪洒在竹子上,斑斑点点:水不褪去,成了当地特产斑竹,然后相继殉死。有说她们投湘江自尽,也有指她们死于江、湘之间,成为楚地人心中的配偶神。由于娥皇为正妃,被称为湘君,女英被称为湘夫人。《楚辞-九歌》中有〈湘君〉和〈湘夫人〉二诗,洞庭湖内君山岛东麓有二妃墓,是为纪念她们而建的。
百纯恍然道:“原来大人是要说湘夫人的故事。”
钱世臣露出一个令人莫测高深的笑容,沉声道:“湘夫人只是整个故事的开始。百纯可以立誓了吗?”
看着钱世臣眼中出现的得意之色,百纯心中矛盾,甚么无终河、殉情石、湘夫人,对她都生出奇异的吸引力,加上钱世臣故作神秘,又言之凿凿,让她更想得知究竟,更晓得自己如果错过这个机会,钱世臣肯定以后不会再提此事,自己亦没法厚颜要求他说出来。钱世臣为何要自己立誓呢?其中又包含甚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无双女一手持火把,另一手牵着黑儿,沿着一个小湖继续深入泽地。雾气愈来愈浓密,火把光只可照及方圆三丈的地方,之外便是重重水雾。
她内心深处涌起莫以名之的感觉,自己肯定是首次踏足这个奇异的地域,可是偏偏却有旧地重游的古怪感觉。为何会有这样奇怪的感觉呢?难道曾在梦中神游此地,可是她从未作过这样的梦。
事实上自她踏足云梦泽后,一切都像不同了,如若进入一个遥远的梦,现实和梦境的界限变得模糊,她陷身一个没法醒过来的梦魇。
黑儿出奇地沉默。
这片奇异的泽地,再不是由人来主宰,而是受某一股神秘的力量操纵。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个不合常理的想法,但感觉偏是这个样子。泽地似有某种异力,引发牵动她心中难解的情绪。
安玠说出来的秘密,确实是找到舅舅的办法。舅舅把她交给安玠后,留言说会先隐伏五年,然后于每年鬼月期间,到云梦泽去,如想与他取得联络,可于云梦泽南端处斑竹林内的湘妃祠留下四方记号,他会于下一个子时来见。
如果没有那讨厌的小子跟着,自己定会直接到那里去,看舅舅会不会来早了。她不想再等待了。
我誓要干掉这个小子。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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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五章 登门应聘
“咚!咚!咚!”
乌子虚拉着门环,敲响红叶楼的大门。此时他摇身一变,化作一个白衣文士,挽着个大包袱,黏上五绺长须,不再弯腰弓背,皮肤回复细嫩皙白,身上的疤痕消失不见,头扎布愤,比之扮捉蛇人真是截然不同的面貌,洒脱斯文,风度翩翩,说不尽的尔雅风流。表面看去,他现在的年纪,比他真实的年龄要大上至少十年,只是这个变化,已令人没法将他和卖蛇胆时的模样联想在一起。在易容之术上,他敢说认了第二,没有人敢认第一。而最重要是气质、体态、神情和语音方面的改变,说到底就是须变成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
等了好一会,大门“卡嚓”一声,露出一个小窗口,一个汉子探头从小窗看出来,上下打量他两眼,不耐烦的道:“你看不到门是关着的吗?现在是甚么时候,要光顾天黑后再来。”
乌子虚发出“啧啧”怪声,冷笑道:“这运算是人话么?我”画仙“郎庚纡尊降贵的从京师到你这个小小府郡来,你们这些看门的根本不够资格迎接我,快叫你的老板来,包管他要倒屣相迎。”
那守门汉想也不想的破口大骂道:“我去你老娘的甚么画仙,我看你是画乞还就差不多,惹火了老子有你好看的。”
乌子虚见唬他不倒,连忙改变策略,握拳施礼道:“失敬失敬!原来这位大哥是大情大性的人,我最敬重像大哥般的直性汉子。麻烦大哥通传一声,就说京师的第一妙笔郎庚来了,保证你的老板不会失望。”接着压低声音道:“我赚了银两后,送几十两给大哥你使用,如被你老板轰出来,当然与大哥你无关,这是赚定了的生意,大哥尊意如何?”
那守门汉从未见过这般前倨后恭,完全没有腰骨的人,变脸之快,连他这在青楼打滚惯的人也自愧弗如,呆了起来,一时不知该以何种态度对待他。
乌子虚见他意动,凑近点道:“本来我也没兴趣来应聘作画师,只因看到那些没用的家伙一个一个给轰出来,丢尽我们行业的面子,为了重振我们行业的声威,使贵楼不会误以为我们行业无一能者,所以来扣门。嘿!为表明我的诚意和对大哥你的尊敬,先奉上二两银,请大哥笑纳。”这边说着,右手从怀里掏出银两,塞进小窗里去。
守门汉也是想也不想的接过。
乌子虚心中大定,他于此不适当的时间来应聘,皆因愈快躲进红叶楼愈安全,他最清楚青楼中人的心态,只有钱差得动他们。
守门汉立即态度剧改,道:“不要怪我不预先警告你,你过得老板一关仍未必过得百纯小姐那一关,更绝不可以告诉任何人我收了你二两银。”
接着把小窗关上。
乌子虚心中暗暗得意,这是必然的后果,通传一声稳赚二两银,没有人会拒绝的。
还以为须等上好一阵子,岂知“咿呀”一声,大门被拉开少许,守门汉探头出来,上下打量他几眼,低喝道:“进来吧!”
乌子虚喜出望外,连忙挤进去。
季聂提一马当先,领着手下全速策骑奔驰。他们换了两次马,从这里到云梦泽,他设置了两个临时的官家驿站,作好了随时以最快方法到达云梦泽的准备。
他几敢肯定薛廷蒿逃不出他的天罗地网,可是他没有丝毫兴奋的感觉,接下这个任务时,他曾和凤公公有过激烈的争论,最后当然拗不过凤公公。但直至此刻,季聂提仍认为自己是正确的,凤公公是轻重倒置。比起大河盟,楚盒只是微不足道的事。现在对朝廷最大的威胁,是大河盟。将人力物力浪费在找寻楚盒上,是舍本逐末的事。不论楚盒内藏的是甚么东西,只是身外之物,而甚么宝物最后都是不值一钱,因为如果被大河盟成功改朝换代,他和凤公公均要死无葬身之地,宝物对死人有甚么用呢?除了作为陪葬品。
季聂提根本不相信古城这回事。但他也对当年发生的事没法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是第三次到云梦泽去。个多时辰后,他们将到达湘水的渡头湘君渡,再乘木筏渡河。
他真希望可以生擒薛廷蒿,从他口中问出当年发生的事,他很想知道真相,因为他清楚夫猛绝不是凤公公认为的那种人。他和夫猛曾经是最好的朋友。
艳娘半卧在躺椅上,享受她每天最惬意的时光。此时她刚睡醒过来,精满神足,梳洗后到红叶楼的贵宾厅,接见青楼各执事级的人员,听取当日的情况,发布指令,好让开门营业后一切能顺利运作。
两个粗壮的仆妇正为她推拿按摩,活血行气。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感到一切是由自己去掌握。
当把门的谭德进来告诉她又有画师来见,她第一个反应就是要谭德把他赶走,到谭德说这个画师似有别于其它人,是从京师来的名师,她终勉为其难的答应见他。
整个大计是百纯想出来的,就是聘请高明的画师,为挑出来最红的八位姑娘绘制肖像,于红叶楼庆祝成立十周年的庆典时悬于红叶堂两边,任由客人在画旁题字赋诗。照百纯的想法,只要其中有一首诗能传诵四方,可把红叶楼提升至如岳阳楼般的地位份量,如《岳阳楼记》之于岳阳楼。
只可惜没有一个画师过得周胖子那一关,更遑论要求更高的百纯了。
现在距离庆典不到十天的时间,整件事已刻不容缓,如果这个画师再不争气,只好放弃计划。
谭德领着那个画师进入厅堂,艳娘一眼看去,立即心中暗骂。
她看男人的方法很简单,只分四类人,就是有钱的和没钱的,好看的或不好看的。而根据她多年累积的丰富经验,她这个分类错不到哪里去。不论是哪类人,最后都是那副劣根性,管他表面如何道貌岸然,又或一副急色鬼的模样,否则不会到青楼来胡混花费。
眼前的画师可归入好看的一类,却肯定是穷光蛋,故而千里迢迢从京师远道而来。她忍不住心中暗骂,是因看破这家伙是个好色鬼,且是花丛老手,那双贼兮兮的色眼在瞧到她的一刻,上下巡逻,先用尽眼力的看她的腿和腰身,最后注视她的脸庞。
艳娘故意装作看不到他,仍在检视拿在手上订购酒菜材料的大迭账单。
那画师躬身施礼,恭敬的道:“京城画仙郎庚,特来向大管家请安问好。”
艳娘心忖这家伙的动作颇为潇洒好看,又说得一口漂亮的京腔,可惜只是个自命风流的穷画师,仍不去看他,皱眉道:“甚么画仙画圣,是你往自己脸上贴金,还是当别人恭维你的话是真的。”
郎庚毫无愧色,盯着她丰满的胸脯色迷迷的道:“我是画仙还是银样蜡枪头,大管家一试便知究竟,保证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艳娘差点忍不住笑出来,勉强扳着脸孔,骂道:“管你是甚么货色,竟敢来调侃老娘,是不是想我扫你出去?”
郎庚慌忙道:“大管家息怒。在下最见不得漂亮的女人,大管家请原谅则个。”又咧嘴露出上下两排雪白整齐的牙齿,化为一个灿烂的笑容,道:“不过大管家可以放心、在下这个人最公私分明,工作归工作,最懂守规矩。在下这回来应征画师,是要为我们以绘画为生的人吐气扬眉,不致被人看扁。”
艳娘没奸气的道:“这三个月我见过你的同行不下三十人,有哪一个不是说自己天下无敌,画出来的却是见不得人的东西。你少和我嚼占头。”事实上她对这个色鬼画师已略增好感,他绕了一个弯来赞自己漂亮,捧拍得恰到好处。
郎庚不但对她的嘲讽不以为意,还似非常受落,嘻皮笑脸的道:“在下的画技如何,是没法骗大管家的,只要大管家教人找来纸笔墨和清水,让在下为大管家挥笔写一卷美女卧图,大管家就晓得在下是如何本事了。”
艳娘终于往他看去,狠瞪着他道:“不要搞怪弄鬼了。老板要求的是敷彩美人画,没有颜料怎画出来?你是不是来胡混的。”
郎庚两手负后,好整以暇的道:“只要贵楼大老板通晓画道,可从墨彩画看出在下的工夫!”
艳娘见被他胡缠了不少时间,再没有兴趣听下去,截断他道:“你滚到门外等待我发落。”
无双女牵着黑儿,脚步沉重的离开斑竹林,马上驮着舅舅的尸身,被她以外袍包裹妥当。
落日余晖下,她踏上穿过古树林往泽地去的驿道,心中虚虚荡荡的。她抱着希望而来,现在一切的希望均变成泡影,以前她一直深信可以令事情水落石出,弄清楚真相,到此刻才明白那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
她曾预想过无数的可能性,却从未想过到达目的地后找到的是被人下毒害死的舅舅。爹已是凶多吉少,可能是最后的一个亲人又离她而去,上天为何对自己如此寡情,自己的前生是不是结下解不开的冤孽,致今生须孤独的去承受。
自舅舅把她托孤安玠后,她夜以继日的努力学习、操练,从翻腾的功夫、口技、秋千戏、胡旋、剑舞、杠子、走绳、蹬梯、蹦床、戏法到烟火幻术和灯火幻术,每一项上的成就都令有“杂耍王”之称的安玠瞠乎其后,这方面她的天赋是无庸置疑的。只恨一切努力都因舅舅遇害而有尽付东流、白费心机的颓丧感觉。
她现在唯一可以做的事,是杀死那毒害舅舅的凶徒,肯定是那个从大江一直追踪自己到云梦泽来的朝廷鹰犬,因为她在夫人祠外发现他的足印。不论他躲到天涯海角,她都要他以命来偿还血债。
无双女倏地停下,双目芒光跃动,瞪着前方。
一个背挂重剑,身穿麻衣,赤着双足,貌相古朴,年纪在四十上下的魁梧大汉,拦在前方,他的出现非常突然,眼前一花,已给他挡着去路。此人浑身充满一种妖邪之气,沉着冷静得似不含人的感情,目光冰冷,任何人被他盯着,都要心生寒意。
无双女冷冷道:“滚开!否则莫怪我不客气。”
挡路者正是戈墨,他是追踪的大行家,跟随辜月明、她和黑儿的足印蹄痕直追到这里来、心忖如果马背上的死尸是辜月明,那就更理想了。闻言心情大佳的道:“只要姑娘给我看看袱在马背上的人是谁,本人掉头便走,绝不留难。”
无双女单手似要整理秀发,掠过发鬓,低叱道:“我说滚开。”
戈墨露出一个森寒的笑容。
无双女倏地手往前挥,乌光一闪,朝戈墨面门电射过去。
戈墨一动不动,手往上移,竞把乌光捏在拇指和食指之间,再移到鼻端审视,赫然是一枝黑黝黝的铁针,本Сhā在无双女的头发上,给她取来当暗器使用。
无双女的掷针法固是凌厉无比、但戈墨接暗器的手法更是神乎其技,教人难以相信。
无双女脸色微变,只是戈墨露的这一手,她已自叹弗如,当然她并不是害怕,比武争胜,到最后鹿死谁手,尚要见个真章。
戈墨把针抛到头上,间道:“辜月明呢?”
无双女沉声道:“我不知你在说甚么。”
针又落在戈墨两指间,立即再次变成危险的杀人利器。戈墨心中大讶,他这句话并不是随便问的,如果马背上的尸首是辜月明,无双女的注意力会移往身后,这是自然的反应,凭戈墨精妙入神的观人之术,可从对方微妙的神情变化,窥见端倪,岂知无双女完全不为所动,仍全神贯注在他身上。
戈墨冷笑道:“不要骗我你不认识辜月明,你和他是一伙的,否则怎会一起乘船渡江?”
无双女心中一震,终于晓得杀舅仇人的名字,更想到眼前这个可怕之极的高手,正是那个从水底以淬毒弩箭偷袭辜月明的人,致有此误会,由于他当时在河水里,从那角度看上来,故能窥见她的样貌。而此人现在不怕暴露身份,显然是下了杀自己灭口的决定,所以不怕说出来。心念电转间,冷笑道:“原来你就是那个想以暗箭伤人的卑鄙之徒。没碰到他吗?他该在这附近的。”
戈墨冷笑道:“姑娘可以骗倒任何人,却休想骗我,他到岳阳去了。对吗?”
无双女知他动手在即,撮唇发出长短不一的啸声,左手打出手势,同一时间,右手一挥,一团强烈的白光在她和戈墨间爆开,眩人眼目,以戈墨之能,一时也看不真切。
戈墨暴喝一声,手中铁针回敬无双女,不过他知道已失了先机,无双女连串举动,就是要应付他手上的铁针。
实在难怪戈墨,与他同级的另一高手辜月明,也要在周身法宝、诡变百出的无双女手上吃哑巴亏,现在无双女知打不过他,全力逃走,知己而不知彼的戈墨当然吃亏。黑儿驮着薛廷蒿的尸身,先往后退逾丈,然后横冲进古树林去。无双女从安玠学来的绝技,包括驯马和马上技艺,此时大派用场。
无双女三两个侧翻,风车般转入树林去,离开了驿道,三个黑烟弹一个接一个爆破,方圆四、五丈的地域,立时陷进黑烟去。
戈墨心叫不妙,闪电扑人烟雾去,纯凭听觉把握无双女的位置,一剑击去。
破风声由下往上去,戈墨一剑刺空,心叫不妙时,脑后呼啸声响起,戈墨朝前扑下,有东西划过他背脊,火辣辣的疼痛。到戈墨醒悟对方用的是软鞭一类的长武器,上方传来衣袂破风声,对方根本不用落下来,就那么荡秋千般逢树过干的去了。
戈墨跳将起来,心忖你要和我比耐力,肯定是自讨苦吃,正要追去,蓦地无双女逃去的方向传来凄厉的狼嗥声。
戈墨大吃一惊,连忙往后退开,退至黑烟的范围外,回到驿道去。
烟雾由浓转薄,无双女和马儿早消失在古树林内,最令戈墨不解的是不见有半头狼扑出来。
难道竟是此女扮狼嗥。
如此反应敏捷,浑身奇技,不论才智武功均是一等一的女子,他尚是首次遇上。
乌子虚跟在俏婢身后,沿着依挂瓢池而建的廊道,进入中园。后方亦步亦趋的是两个体型慓悍的汉子,显然是负责监视他的,或许艳娘看穿他是个色鬼,又或怕他是个疯子吧。
说真的,他并不明白自己。每回踏足青楼的众香国,他会沉溺其中,拚了老命的征花逐色,好像要藉此去填补生命中某一缺失、生命的小足处,而每一次他都会失望。
好像眼前的漂亮婢女,虽及不上百纯的妩媚迷人,充满生活和爱的动力,却是清丽可人,体态健美,一双大眼睛又黑又亮,是个令人倾倒的小美人,姿色该不在楼内大部分姑娘之下,只是摆出冷若冰霜的样子、令人难以接近。乌子虚愿意献上现在所拥有财富的一半,去换取她一个甜甜的笑容。在青楼里他就是这个脾性,千金一掷。
红叶楼规模之大,完全出乎他想象之外,有如岳阳城内另一个世界,予他前所未有的震撼,令他兴奋得热血沸腾,差点忘了到这里来是另有目的,满脑子遐想,真是花不迷人人自迷。逛青楼一向是他冒险生涯中最大的乐趣,在这里他会变成另一个人,充满幸福快乐的感觉,无忧无虑,至少在风流梦醒前有这般欢娱的心情。
看着俏婢婀娜多姿的背影,乌子虚心痒起来,按捺不住的加快脚步,贴近她道:“这位大姐不知怎样称呼呢?”
俏婢倏地立定,害得乌子虚走过了头,只好转过身来,讶然看她,不明白她的反应为何如此。后方的两个大汉不露丝毫讶色,像早知有此后果般止步,一副隔岸观火、幸灾乐祸的神态。
俏婢脸寒如水的瞪着他,露出不屑的神色,冷冷道:“我叫甚么名字,与你没有相干,我只是负责带你去风竹阁、你写你的画,一个时辰后我回来拿你的画去给艳娘看、画得不好你便要滚蛋,明白吗?”
后方其中一个大汉冷哼一声,发出警告。
乌子虚大感有趣,心中涌起新鲜热辣的滋味。以往他踏足青楼是豪客的身份位置,用金钱买来笑脸和尊重,令青楼的人由上至下唯恐不周的伺候他。现在则掉转过来,赚青楼的钱,得到的再不是虚情假意,例如当面痛斥。
乌子虚忙道:“明白明白!哈!是不是百纯姑娘来作我入画的对象呢?”
后面两个大汉同时发出嘲弄的笑声。
俏婢没好气道:“你休要想歪了心,不但大小姐不会来,根本没有人来,个个听到画师两字都掩耳走了。你自己想点东西出来画吧!记着只给你一个时辰,你要好自为之。”
乌子虚抓头道:“大管家没告诉他们我是来自京师的画仙郎庚吗?”
后面两个大汉哪还忍得住,放声狂笑。
丘九师和阮修真先后回到寄居的八阵园,众在花园的小亭交换消息,这里环境清幽,不虞被人听到他们的对话。
太阳刚下山,转黑的天空出现群星的踪影。
阮修真问道:“顺利吗?”
丘九师欣然道:“钱世臣非常合作。他同意我们的看法,五遁盗如果仍敢留在岳阳城,该不是打他玉剑的主意,因为那肯定是找死,而是另有目标。他说岳阳富户虽多,但藏有拿得出来见人的珍玩者只有十个八个,他会在一夜时间内彻查所有人,如发现可疑人物,立即通知我们,叫我们在这里等他的好消息。”
阮修真道:“非常好。我见过本地岳阳帮的当家马功成,他保证只要有像五遁盗般体格,又脸孔陌生的人出现,不论他扮作天王老于或山精妖怪,他都立即通报。”
丘九师伸个懒腰,微笑道:“捉到五遁盗后,我们立即离开这个鬼地方,希望从此以后一切回复正常,再不用整天疑神疑鬼,睡不安宁。”
阮修真淡淡道:“不向百纯道别吗?”
丘九师神情苦涩的道:“又来笑我了。”
阮修真却不肯放过他,道:“你有没有对百纯作出某些承诺?”
丘九师皱眉道:“在酒楼内和她说过的话,不是全告诉了你吗?”
阮修真锲而不舍的追问,道:“我想晓得你送地上马车时,有没有说过些迟些再向她赔罪诸如此类的话。”
丘九师投降道:“告诉你吧!我答应完成了手上的事后,会到红叶楼去拜访她,绝没有甚么海誓山盟。这更是最低限度的风度,对岳阳的首席才女,我总要保持点礼貌,何况那时已解决了五遁盗的问题,再没有任何顾忌。”
阮修真淡淡道:“解决不了呢?”
丘九师愕然道:“有可能吗?”
阮修真沉吟道:“假如明天起来,仍然全无五遁盗的消息,我的忧虑将变成事实。”
丘九师道:“我只会想五遁盗真的溜掉了。”
阮修真道:“我仍然深信他留在城内,而我们唯一逮着他的机会,也是在岳阳城内。百纯多多少少和五遁盗有微妙的关系,否则那双无形之手,不会安排你和百纯纠缠不清。”
丘九师不同意道:“百纯可以和他有甚么关系?谁都晓得百纯来自京师,是京师名妓花梦夫人的小师妹,两人均得青楼奇人金时日的真传,身家清白,绝对不会是五遁盗的同党,何况五遁盗一向独来独往,没有伙伴。”
阮修真奇道:“谁告诉你的?我问过马功成,他对百纯的出身来历一无所知。”
丘九师有点尴尬的道:“是钱世臣说的。”
阮修真没有乘机糗他,道:“我不是疑神疑鬼,而是以事论事。比之我们的无形敌手,我们是处于非常不利的位置。衪的最大优势,除了能影响我们的心,最厉害是鸟瞰全局的能力,一件于我们看来似是全无关系的事,在衪的全盘计划中却可能是起关键性作用的重要环节。用你熟悉的战场作比喻,我们陷身在只有百步视野的迷雾里,衪却可以看到整个战场的变化。你老哥告诉我吧!这样的一场仗有多难打。”
丘九师发呆了一会,叹道:“明白了!”
阮修真道:“你不去见百纯,百纯却可以来见你,事情没有任何分别,一切全操控在衪手里。他究竟想我们怎样呢?没有人知道。衪最后的目的是甚么,只有衪和老天爷清楚。但我们必须奉陪,因为捉不到五遁盗,一切都完了。”
丘九师苦笑道:“确是这样子。”
阮修真欣然道:“这是场别开生面的对仗,一般的勇力和智慧都不起任何作用,所以不要怪我疑神疑鬼,也只有疑神疑鬼,我们或有一线胜望。”
丘九师道:“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阮修真道:“甚么都不去想,好好休息。如我所料不差,钱世臣今晚将一无所擭,而我们则可把监视对象锁定在百纯身上,甚至整个红叶楼。衪的手段只能透过活人来实现,只要是与人有关,我们必能找出蛛丝马迹。”
丘九师骇然道:“那我岂非要和百纯继续纠缠不清?”
阮修真长叹道:“所以说我们正处于劣势,被衪牵着鼻子定,明白吗?”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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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二章 动人故事
百纯俏脸光亮起来,令她更是艳光四射,竖起一只手指道:“再多说一句!”
钱世臣冲口而出道:“我正是当时楚王室的后代。”他有豁出去的痛快。只有这句话,才有可能把百纯留下来。有根有据自比凭空虚构具吸引力。
百纯露出不依的动人神态,拿着酒杯道:“百纯以此酒立誓,不会把今晚的话泄露半句出去。不过我保留随时离开的权利,大人要遵守承诺。我们干了这一杯。”
钱世臣举杯回敬,两人一饮而尽,在百纯媚艳的美目注视下,钱世臣守秘的防线不得不后撤少许,道:“就在湘夫人投河的河段,发生了非常奇妙的事。此事何时发生,没有人知道,因为要到我们荆楚民族立国后,方偶然被发现。”
百纯大感兴趣的问道:“究竟发生了甚么奇事呢?”
钱世臣深吸一口气,双门射出渴想的神色,道:“此事请容我稍后说出来,那是非常神异的东西,但同时也是非常可怕。由于当时无终河一带,全是野林荒泽,尚未开发,兼且交通不便,故虽然轰动,却只限于附近的人知道。又过了数十年,无终河的异事终传入当时的楚王耳中,楚王又惊又喜,亲自去查看。”
百纯撒娇道:“究竟是甚么事令日理万机的楚王也移驾到无终河去呢?且是又惊又喜。怎可以这么吊人的瘾,大人真顽皮。”
钱世臣给她含嗔带笑的动人神态弄得心都几乎融化了,道:“那是一个没有人能解释的神迹,不是目睹,不敢相信。唉!我该怎么说呢?楚王虽有缘目睹,却无缘拥有,却又心中不服,遂派手下大将,于无终河附近筑城,专责看守此物,并研究取物之法。从此这区城被划为禁地,楚王室称之为小云梦。”
百纯一双美眸更亮了,憧憬的道:“这就是大人所讲现在的云梦泽了。可是无终河和古城仍然存在吗?”
钱世臣沉吟不语,原来他发觉在这大热天时,说出这件事时手心竟在冒冷汗,当日向戈墨泄密时,也有同样的情况,可知这个秘密对他有很大的约束力,令他生出犯禁忌的颤栗感觉。忽然间甚么丘九师变得再无关痛痒,让百纯去见他又如何?若百纯真是对他一见钟情,早对他倾心了,不论他现在说的故事如何精采,仍是于事无补。
在南方,有资格作他对手的人并不多,丘九师恰是其中的一个。他当年向凤公公鬻官的其中一个条件,就是留在洞庭湖当地方官,好方便寻找云梦泽里的古城,不过朝廷的政策,是不许大臣在同一个地方当官超过五年,以免因长期当权与地方势力勾结,倚地自重。幸好人河盟崛起,令凤公公不敢随便换他。如换来无能之辈,大河盟将更势大难制;换来的是有为之士,又会令大河盟以为朝廷要整肃他们。所以这个官一当就十二年。
钱世臣位子尚未坐稳之时,竟遇上夫猛率人来寻找楚盒,夫猛当然不知道他的家族每一代都在戮力寻找楚盒,还想得到他这个当地人的支持和合作,令他感到这是上天赐他的良机,不顾后果的去请戈墨出手相助,弄至现在进退两难的困局。所以丘九师他是动不得的,若迫得大河盟作反,凤公公肯定不会放过他。
钱世臣往后挨在椅背处,闭上双目,以减轻百纯对他的影响力,有气无力的道:“百纯若要离开,现在可以走了。”
百纯为之愕然,钱世臣今晚的动静神态,均大异平日,说得好好的,忽然又打退堂鼓,也益发引起她的好奇心。此时她早把丘九师置之脑后,娇嗔道:“百纯从京师到岳阳来,正因仰慕你们荆楚文化的发源地洞庭湖。在春秋战国,齐文化和楚文化都是有别于其它诸夏之国,充满地方色彩的文化。齐人富荒诞的想象,你们楚人则最是浪漫,始祖是飞扬缥缈的火神,河神是干娇百媚的美女,还有张着孔雀盖的司命,桂酒椒浆的芳烈,采衣姣服的巫女。传世的《楚辞》也以委婉缠绵有别于朴素质直的《诗经》。现在奴家刚听得津津有味,你却要赶人家走,是不是想人家以后都不见大人呢?你怕人家不信守誓言吗?”
钱世臣从未见过百纯这么对他大发娇嗔,忍不住张开双目,在月色下,百纯更是美得不可方物,登时令他忘掉一切。
辜月明在水雾浓罩的泽地,迅速推进,这是他独家本领,能于仲乎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单凭灵异的触觉,辨路而行。此时他前方传来水的气味,令他晓得前方是个水泽,右方则是腐叶的气味。腐叶落下的地方,当然是可踏足通行的实地。
他追了近一个时辰,火把光仍在前方时现时隐,似在引他追去。对方显然非常熟悉云梦泽的环境,否则早已被他追上。
此时他肯定对方不是那个女郎,因为他嗅到另一个人的气味,而这个更非普通的人,不是指他的身手,而是他留下的气息,有别常人。
钱世臣没有回答百纯先前的问题,接下去道:“那在小云梦泽的新城名为颛城,附近的人则唤它作云梦城。第一代城主对楚王忠心耿耿,接过任命后,穷毕生之力寻觅得到无终河内异宝之法,却是无功而殁,到他儿子继位为城主,事情方有转机。”
百纯皱眉道:“那究竟是甚么东西呢?大人愈说奴家愈胡涂了。”
钱世臣叹道:“让我迟些说行吗?这个第二代的城主,是个超卓的人物,论兵法武功,均是楚境内数一数二的人物。不知是否命运的安排,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他在附近一个小诸侯的收藏里,发现一件东西,与无终河里的异物有微妙的关连,极可能是解决难题的唯一方法。”
百纯不满道:“又是这东西那东西的,大人可以说清楚点吗?”
钱世臣苦笑道:“那是个镶嵌夜明珠的古怪方盒,用没有人见过的物质制成、至于此盒的来历,又或与无终河的灵物有甚么奇异的连系,就无从稽考了。”
百纯直觉感到钱世臣是言不由衷,他定晓得盒子的来历以及与河中灵物的关系,只是不愿说出来。这方面凭她旁敲侧击的本领,迟早可从钱世臣口中套出来,不用急在一时。道:“夜明珠?”
钱世臣郑重的道:“绝不是一般的所谓夜明珠,而是真正能在黑暗中显露强烈金芒的奇宝,一颗这样的夜明珠已是价值连城。”
百纯轻轻的问道:“大人见过吗?”
钱世臣颓然摇头道:“但愿我曾见过,我只是据口传的史实来说。”
接着沉声道:“如果当时有五遁盗,又肯任颛城城主差遣,为他把宝盒盗出来,便不会有后来惨事的发生。”
百纯讶道:“大人为何忽然提起五遁盗呢?”
钱世臣道:“我只是忽发奇想,百纯可猜到颛城城主用甚么方法得到宝盒吗?”
百纯兴致盎然的道:“这家伙是要背叛楚王了、否则只要上禀楚王,楚王可令盒子的主人献宝。河中究竟有甚么东西呢?竟有这么大的魔力。”
钱世臣大有感同身受的感慨。自己正因楚盒,背叛了皇上,只恨戈墨并非五遁盗,功败垂成,未能成功夺宝,还留下个烂摊子。
无双女牵着黑儿,登上一块状如仰天鳄头的庞然巨石,在火把光的照耀下,宽达数丈的河道从浓雾中倾泻而来,又没入浓雾里,似若无始无终,值此盛夏之时,河水涨满,水流湍急。而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云梦泽内竟密藏着一道这般的河流。
站在石端的最高点,俯视下方流过的河水,有如站在险峻的高崖边缘,感觉极端古怪,特别在这个被水雾虚无化了的奇异地域。
无双女心中一片茫然,本来她有信心既然爹和舅舅可以找到古域,她也可以办到,可是当身处其境,她的信心动摇了。这是个不可以常理测度的地域。
黑儿倏地跳蹄惊嘶,往后退开。
无双女连忙扯紧牠,叫道:“黑儿不要这样,发生了甚么事?”
黑儿双目射出惊惶的神色,瞪着对岸。
无双女骇然望往对岸,立时看得寒毛倒竖,只见在火光映照理,对岸出现点点萤绿晶光,还传来令人心惊胆跳的喘息声,以无双女的胆大包天,也看得遍体生寒。
定神再看清楚点,赫然是十多头体形庞大的野狼,牠们该是从对岸远处嗅到人味马息赶来,正急促的喘着气,聚集在正对着他们的岸阜边缘处,出奇地没有发出咆哮或嗥喊,只默默瞪着他们。
无双女回头往后方瞧去,见不到狼踪,这才松一口气。她从没有想过寻古城的障碍会是这么一群凶残成性的恶兽。更令惊魂甫定的她心生震骇的是仍不住有狼从对岸的浓雾现身,眨眼工夫聚集了超过三十头恶狼。如给这群狼缠上,她和黑儿肯定成为饿狼们裹腹之物。
无双女牵着黑儿,缓缓后退,她最害怕的是狼群扑进河里去,那时她只有一个选择,就是跳上黑儿马背,凭黑儿黑夜辨路的本领,逃往云梦泽外。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狼群没有露出任何凶恶神态,默默目送他们退走。
回到泽地上,无双女失去了渡河的勇气,改往南行,此刻她只希望尽早与舅舅重聚,其它届时再想办法。
钱世臣道:“那是没有人能明白的异物,当时的每一个人都深信此物来自投江殉情的湘夫人,是超越了凡人理解力的东西。”
百纯瞪大美丽的眼睛,道:“那就是仙品了,究竟是甚么东西呢?难道看得到却摸不着吗?否则怎会没法取得呢?又或许是头灵兽。”
钱世臣真的不愿说出来,干咳一声道:“这方面不太清楚。让我们回到故事去,颛城之主想到一个据宝盒为已有的办法,就是娶诸侯之女为妻,并指明要以宝盒作嫁妆,如此便可以瞒人耳目。”
百纯点头道:“不失为一条好计,亏他想得到,怎会出问题呢?”
钱世臣道:“本来是不应有问题的,小诸侯虽看穿颛城之主对他的宝盒起贪念,却没有想过事情关系重大,当然心中不服,但在颛城之主的威逼下,只有把女儿和宝盒双手奉上。小诸侯之女长得百媚干娇,有倾国倾城之色,颛城之主则英俊轩昂,年轻有为,本是天作之合,可惜颛城之主心神全被河中灵物吸引,对任何事都不感与趣,包括如此绝色在内。”
百纯狠狠道:“蠢男人!”
钱世臣大感她骂的虽是颛城之主,事实上骂的也是自己,表情登时不自然起来,再干咳一声,道:“他们间的恩怨纠缠,恐怕要当事人才清楚,只知他们夫妻的关系不住恶化,到美女之父因被欺压和女儿的受苦忧愤致死,美女终发现颛城之主娶她为妻的真相,决定不惜-切向他报复。”
百纯讶道:“若换了是我,会在睡梦时给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宰了这个负心人。”
钱世臣没有将她这番话放在心上,道:“她想到一个更可怕的计划,就是趁回娘家送葬的机会,写了封密函,派人送给楚王。楚王勃然大怒,勒令颛城之主交出宝盒,当颛城之主拒命不从,楚王派出当时与颛城之主齐名的另一猛将,率八千大军来攻打颛城,颛城之主仍不肯屈服,以二千兵力凭城固守,展开长达八年的围城血战。”
百纯大有不虚此留之感,道:“原来竟然这么刺激,城是在甚么情况下被攻破的?”
钱世臣沉声道:“颛城并没有被攻陷,攻陷此城的是老天爷。”
百纯愕然以对。
此时步声响起。
钱世臣露出不悦的神色,往来人瞧去,见是贴身近卫之一,讶道:“甚么事?”
近卫直抵他身旁,凑到他耳边道:“季大人在正门广场等候大人。”
钱世臣心中有鬼,登时色变。
2006-7-2318:36:03【云梦城之谜】已整理完毕,点此进入中文书站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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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楼
京城。怜花居。
花梦夫人登上马车,马车立即起行,从大门离开,数名便服大汉策骑跟在后方。
花梦夫人坐到垂日而视的冀善身旁,不悦道:“这算甚么呢?事前又不知会我,硬要我坐上你的马车,公公愈来愈过分了。”
冀善平静的道:“夫人是不是很鄙视我,不愿沾上我半点边儿?”
花梦夫人心中一寒,暗忖难道他想杀自己,不过此时肉在砧板上,不到她作主。沉声道:“公公为何要说这种话?”
冀善道:“我自幼伺候皇上,尽心尽力,皇上对我亦是非常亲近,宠爱有加。看着皇上不住成长,我心中的欣慰,是没有人知道的。”
花梦夫人完全不明白冀善说这番话背后的用意,他像沉醉于缅怀过往某一段岁月的心境里,语调悲怆伤感,配合车厢里帘幕低垂的气氛,令人感到异样。御者和车厢间是密封的,只要他们不扬声说话,没有第三者能听到他们的谈话。
冀善续道:“到皇上十七岁那年,有一天他遣走其它人,单独问我一个问题,当时我真的想不到答案,回家苦思数天,终想到答案。”
花梦夫人暗想那该是十多年前的事,冀善旧事重提,肯定大有深意。但总放下心来,看情况冀善并不是要向自己下毒手,否则何用说废话。
冀善没有看她,径自道:“皇上问我的问题,是如何扳倒凤公公。一天有凤公公在,皇上是没法收回权力的,纵使有满腹振兴邦国的鸿图大计,治国安民之策,亦有心无力。当皇上说出他心中的愿望,我非常感动,在那一刻,我立下宏愿,即使肝脑涂地,也要玉成皇上的愿望。”
花梦夫人听得浑身发麻,冀善真的是这么一个人吗?恐怕京城内没有一个人相信。他所言是否属实,只有皇上心中有答案。
冀善接下去道:“三天后,我回去告诉皇上,只有一个办法扳倒凤公公,就是让我成为他的心腹,完全掌握他手中庞大的势力,从内部斗倒他。”
花梦夫人急促的喘了几口气,道:“这该是皇上和公公间最机密的事,为何要让我这个外人知道呢?”
冀善淡淡道:“夫人还算是外人吗?”
终朝她望来,痛苦的道:“于是我成了凤公公的走狗,为他做尽伤天害理的事,令无数人家破人亡,我也受尽良心的谴责,但我知自己正逐步走向成功,必须坚持下去。十年前,我们本有一个成功的机会,皇上扶植培育出一个夫猛来,而凤公公则有季聂提,夫猛和季聂提的关系,正是由夫猛亲口告诉皇上。”
马车在黎明前暗黑的街道缓缓走着,伴随的只有马蹄声。
冀善道:“皇上一直怀疑凤公公设局害死夫猛,可是这回凤公公请月明出马,去寻找十年前失去的东西,又令整件事变得扑朔迷离。”
稍顿接着道:“没有人比我更明白凤公公的厉害,他的势力已是根深抵固,没有人能动摇,我的策略亦不是和他正面硬撼,而是和他斗长命,设法明白他掌握在手上的权力,欺他年事日高,很多事不得不交下来给我办,而我则逐渐接收他的权力。现在万事俱备,只要我们除去一个人,凤公公又露出狐狸尾巴,我有把握将凤公公和他的权力集团连根拔起。夫人万勿以为铲除凤公公后,我能取凤公公而代之,成为最大的得益者。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我的声名坏透了,如能安度余生,已属幸运。我为的是皇上,为的是国家。个人的牺牲,是微不足道的。”
花梦夫人心忖如他所言属实,那冀善便是个伟人了。他有可能是这般的一个人吗?不过她的确没法从冀善的话找到任何破绽。而不论她愿意与否,她被冀善拖进了皇上与凤公公的权力斗争里,明知冀善将会告诉自己辜月明不敢向她透露的事,她还是想知道。她是怎么了?变成了知情者,她将被逼站在冀善的同一阵线,荣辱与共。
自己真的肯为辜月明牺牲一切吗?
冀善另眼相看的人不是她,而是辜月明。只有透过她才能策动辜月明。她直觉感到冀善有办法说服自己,甘心被他利用。冀善手段的高明,是她从没有想过的,不但劝之以利害关系,还动之以情,令她感到没有违反自己处事一贯的原则,对得起良知。
道:“十年前失去的是甚么东西?”
冀善压低声音道:“那是一个来自远古的盒子,藏在湘江东岸一座离奇的古城内,离奇处是在超过一千五百年的长时间内,虽然不住行人去寻找古城,古城却像在人间消失了。古城所在的区域,野狼群起出没,附近的猎户更深信有厉鬼作祟,没有人敢进入,且有个不敢向外人提及的禁忌,怕惹来噩运。夫猛从一个叫牟川的人身上得悉有关古城的秘密,上禀皇上,皇上龙心大动,派夫猛去寻宝,此事是瞒着凤公公进行的,岂知寻宝团全军覆没,夫猛和一个心腹手下则离奇失踪,凤公公于此时Сhā手,抄了夫猛的家,处决与夫猛有密切关系的三十多个大臣将领,进一步削减皇上的权力,把找寻盒子的事揽上身。”
花梦夫人忍不住问道:“夫猛怎会是这样的人?”
冀善叹道:“夫猛肯定不是这种人,至少皇上不肯相信,我不相信,恐怕也没有人相信。而我更清楚,夫猛率人离京去寻找古城的三天后,季聂提也离京南下,所以皇上一直怀疑寻宝团的出事与凤公公有关。奇怪的是凤公公抄夫猛家的同时,又把牟川家族一百三十五人全捉进牢里去,还亲自拷问,跟着全体处决,益发耐人寻味。宝盒似乎尚未落在凤公公手上,现在他遣月明到洞庭去,更证实我们这个想法。其中定发生了些我们尚未晓得的事。”
花梦夫人倒抽一口凉气道:“这究竟是个怎么样的盒子?”
冀善叹道:“盒子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但关键处是盒内藏的东西,但那是甚么呢?牟川和他的族人该是知情者,却没有说出来,只说了一个能令任何人动心发生在远古的故事。现在牟家已没有生还者,恐怕只有凤公公清楚密藏盒子内的东西。”
花梦夫人遍体生寒,此事的荒诞离奇,完全在她想象之外。骇然道:“凤公公就是要月明去找寻这个盒子吗?”
冀善道:“大概是这样子。辜月明是凤公公手上最厉害的棋子,季聂提办不来的事,只有他或有希望办到。如果有选择,凤公公是不会出动月明的,因为我们都明白辜月明是怎样的一个人,可是凤公公再没有耐性等下去,亦使我们得到一个难逢的机会,更是皇上和我一直苦候的机会。”
花梦夫人深吸一口气道:“公公要月明杀谁?”
冀善平静的道:“夫人仍猜不到吗?”
花梦夫人娇躯一颤,道:“季聂提?”
冀善沉声道:“季聂提之于凤公公,等于夫猛之于皇上。夫猛一去,皇上变得全无反击凤公公之力。只要除掉季聂提,凤公公将变成无牙的老虎,我有把握连根拔起凤公公。而这个更是月明唯一保命之法,当月明得到宝盒的一刻,季聂提会杀他灭口,即使月明逃过季聂提的毒手,回到京师月明仍难逃一死,凤公公是不会让他活着的。鸟尽弓藏,将是月明注定了的命运,也是我冀善未来的写照。”
花梦夫人的心忐忑跃动,喘息道:“公公要我怎么办呢?”
钱世臣步下红叶堂正门的长石阶,立即看得心脏抽紧。
随季聂提南来的三十六个特级厂卫高手,个个全副武装,立在战马之旁,一副远行的派头。这三十六个人,无一不是精锐中的精锐,随便走一个出去,都是能独当一面的高手,三十六个人合起来,即使被千军万马重重围攻,恐怕仍有机会突围而逃,何况指挥他们的是季聂提。
钱世臣特别留心他们挂在马侧的弩箭机。这是厂卫的秘密武器,能连续发射四枝弩箭,据闻极难制造,到现在为止,只制成四十多把,而眼前所见便有
三十七把,可知季聂提这次是全力以赴,志在必得。
季聂提神色冷静地立在手下们的前方,正打量着自己。
钱世臣从心中涌起寒意,比对起刚才面对绝色的情景,眼前是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充塞着暴力、刀光剑影、冷血和无情。
脚步把他带到季聂提身前。
季聂提压低声音道:“我们布在云梦泽外围的眼线发现了薛廷蒿,他现该已进入云梦泽去。”
钱世臣差点露出心中的震骇,忙把情绪硬压下去,又想到戈墨已先一步赶去,求神拜佛希望戈墨能在季聂提赶到前杀人灭口,忙道:“季大人千万小心,云梦泽可不是寻常的地方,连猎犬在那地方亦变得惊惶失措,没法起任何作用。”
他清楚自己这番话是口不对心。在这世上,他最害怕的两个人,首推戈墨,其次就是季聂提。而在这最不该胡思乱想的时刻,他却忽发奇想,假设自己最害怕的这两个人,全葬身于云梦泽内,他发誓自己从此再不去想楚盒,以后安分守己的做人。他实在受够了。
季聂提精光闪闪的眼睛直盯着钱时臣,看得他心中发毛,这才从容道:“没有人敢在这样一个地方掉以轻心,我现在立即赶去,这里交给你了。世臣须好好和丘九师合作,千万勿让五遁盗溜掉,明白吗?”
不待他答话,季聂提打个手势,三十六名战士全体飞身上马,登时整个广场杀气腾腾,颇有大战一触即发的气氛。
钱世臣垂首道:“一切照大人的吩咐。”
季聂提踏蹬上马,唇角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接着低喝一声,领着三十六骑旋风般卷出红叶楼的外院门。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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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六章 画心情影
季聂提领着手下,离开湘水,朝云梦泽驰去。不知如何,今晚他的心情出奇沉重,而他是明白个中原因的。
对夫猛得到薛娘,他是不服气的,且他认识薛娘在先,故大有被夫猛横刀夺爱的感觉。失去薛娘后,他有过无数的女人,却始终没有人能代替她。近几年来,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她,且相当成功,可是薛廷蒿的出现,却勾起了所有令他神伤魂断的回忆,偏又不能告诉任何人,只能在心底里默默承受,那是种莫以名之的痛苦。
现在有望逮捕薛廷蒿,一直以来的苦苦克制终于崩溃,想到这里,战马蓦地人立而起,四周尽是战马惊嘶跳蹄的杂乱声音。
季聂提从深思中骇醒过来,受过严格训练的坐骑再不受他操控,竟猛往后退。往左右看去,手下们无一不是处于同一境况,任他们如何暴喝驭马,战马仍像受到惊吓,往后退走。
他第一个念头是遇上狼群,可是前方空空荡荡,除了披上一阵轻纱似的薄雾,横互前方的丘陵野泽外,再无他物。
直至退出十丈外,战马终于安静下来,回复正常。只是鼻孔“呼噜呼噜”的在喷着气。
众人惊魂甫定,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人清楚发生了甚么事。最后目光集中在季聂提身上,谁叫他是头子。
季聂提首次对云梦泽生出惧意,难道凤公公说的竟是真的,泽内的古城有神灵镇守?
忽然蹄声响起,众人循声望向前方的薄雾里去,若隐若现中,似有骑士现身远方的丘陵上,旋又消失不见。蹄声却继续传人他们耳中去,逐渐接近。
难道战马的惊慌失措,是因此而起?
季聂提想到或许是来自古战国的幽灵骑士,以他的冷静沉狠,也不由心冒寒意,他的手下们更不用说了。
周胖子站起来,迎接下楼的百纯,笑道:“我的乖女儿睡得好吗?”
百纯喇梳洗过,一副慵懒娇柔的风姿,道:“睡得不知多么香甜,胖爹来得正好,女儿有事请教呢!”
周胖子很少得百纯如此尊敬,受宠若惊的道:“坐下再谈。百纯该知胖爹多么疼惜你,你爱问甚么都可以,胖爹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百纯在他旁坐下,心情绝佳的道:“先说胖爹的事吧!是不是又要我去招呼老钱呢?”
周胖子欣然道:“女儿昨晚肯陪老钱这么久,给足胖爹面子,我还怎会这么不识相。”
百纯心忖你这么想最好,而说真的,她今晚是期待见到钱世臣的,好听他把故事说完,现在却是不上不下的半天吊着。
周胖子从怀里珍而重之地掏出一个小竹筒,递给她道:“是夫人从京师寄来的,要你交给皇上御用的悬赏猎手辜月明。嘿!辜月明竟会到岳阳来,肯定与五遁盗有点关系。”
听到五遁盗,百纯一双美目立时变得亮闪闪的。接过小竹筒,细心审视封口的蜡漆封印,验明是花梦的印记,讶道:“师姊每次都是托人带书信来,这回怎会用上飞鸽传书?”
周胖子道:“事情颇为古怪,密函是由岳阳帮的马功成亲自交给我的,更说此事只容你一个人知道,真不知是甚么同事。”
百纯把竹筒纳入怀中的暗囊里去,道:“女儿怎知谁是辜月明呢?”
周胖子呵呵笑道:“听说辜月明的剑是天下间最快的,百纯一试便知。”
百纯不依道:“不要说笑了。你刚才提到五遁盗,有甚么关于他的消息?”
周胖子讶道:“百纯的消息不是一向比我灵通吗?竟然不晓得五遁盗杀了皇甫天雄的儿子皇甫英,被大河盟全力追杀,丘九师和阮修真正是为此事到岳阳城来。真想不到五遁盗这么多地方不好去,偏要到这个驻有重兵的城邑来。”
百纯思索片刻,道:“我见过五遁盗了。”
周胖子失声道:“你在说笑吗?”
百纯双目射出梦幻般的光芒,柔声道:“这方面你不用理会,是我和丘九师之间的事。不过胖爹说对了一件事,就是五遁盗终发觉自己非常愚蠢,今天一早逃离岳阳城。哈!这小子真棒,我也给他瞒过了。”
周胖子显然对五遁盗没有兴趣,正要说话,瞥见艳娘拿着一个画卷进来,拍额道:“又是他***画卷,我以后可以不用再看这东西吗?”
百纯却发觉艳娘的神色很古怪,好像一副震撼末过的模样,心中一动道:“这回是甚么货色?”
艳娘没有说话,直抵他们前方,两手张开画卷,让两人过目,言语像忽然变得不再重要,只有卷上的画最能说明一切。
周胖子和百纯的目光不约而同的投到画上去,时间像忽然停顿了。
卷上画着一个驾着古战车的美女,画的是那么传神,令人有画中人随时会从画中驾着古战车冲出来的感觉,是那么的真实,充满生命的感觉。最打动人的是美女的眼睛,透射出一种复杂至今人无法掌握的神情。
虽然只有黑白二色,可是透过爽脆利落的渲染,竞予人色彩缤纷的印象,质感强烈,令美女更是美艳绝伦,飘忽若神。更使人震撼的,是绘画者似通过笔尖,把海漾深情倾注在画像上,赋予了画中美女一种超乎物象的深刻含义,一种外人难以明白的东西,那只属他和画中美女间的秘密。
画里的天地是如此充满生气的真实。
艳娘兴奋的嚷道:“想不到吧!我也没想过呢!这个家伙虽然是个色鬼,但倒没有吹牛,画出来的东西有几分仙味。”
百纯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画中美女的眼睛,看得是那么专注,完全没有反应。
艳娘又向周胖子道:“老板,他画得够好吗?”
周胖子梦呓般道:“我周胖子看美人画只有一个标准,像或不像是其次,最重要是能否引起我的色欲,想与画中美女共赴巫山。他***!如果这个美女肯和我共度春宵,我周胖子愿减寿十年,你说这家伙的画有多么惊人的诱惑力呢!只有色鬼才画得出这样的画。”
艳娘进入亢奋的状态,叽叽呱呱的道:“他自称是画仙,我初时还嗤之以鼻……”
周胖子失去耐性,喝道:“管他是不是画仙,只要能招客便成,还不去找他来见我们。”
艳娘正要离去,百纯道:“给我!”艳娘递上画卷,匆匆去了,百纯拿着画卷,再展开来看。
周胖子难掩喜色,问道:“乖女儿同意我的说法吗?”
百纯像听不到他的话,喃喃自语的道:“真奇怪!我对画中人竟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是这样出色的美女,我见过后该一世都忘不掉,为何偏想不起在哪里曾见过她。”
周胖子凑过头来看,色迷迷的道:“如此美女,如我乖女儿般是人间极品,我愿用一千两黄金,礼聘她到红叶楼来,她就叫做百媚吧!”
似是从幽冥走出来的骑士逐渐接近,季聂提终看清楚是谁!松一口气道:“辜月明!”众人提至咽喉的心这才降回原位。
辜月明策着灰箭,直抵众人前方,从容道:“我道是何方人马,原来是季聂提季大人。”
季聂提回复常态,冷然道:“月明怎会在这里出现?”
辜月明道:“当然是为了办案。季大人又为何夜闯云梦泽?”
季聂提盯着他沉声道:“我接到薛廷蒿在云梦泽附近出现的消息,立即赶来。”
辜月明叹了一口气,道:“我有密话和大人说。”
季聂提喝道:“你们退往千步外去。”
众人齐声应命,掉转马头往后方驰去。
辜月明直待众人远去,漫不经意的道:“薛廷蒿已自尽身亡。”
以季聂提的镇定工夫,仍忍不住雄躯一震,难以置信的道:“甚么?”
辜月明平静的道:“他是服毒自尽的?不过死前已向我道尽当年的事,令我对整件事有截然不同的看法。”
季聂提道:“带我去看他的尸身。”
辜月明摇头道:“我答应让他留在云梦泽,这是他肯说出真相的条件。”
季聂提不悦道:“他是朝廷钦犯,纵然死了,也要将他的遗体送返京师去,否则我如何交代?”
辜月明皱眉道:“季大人怕要破一次例,此事自有我承担,季大人只须把责任推到我身上便成。”
季聂提双目神色转厉,熟悉他的人都知他动了真火,而京师的人更晓得开罪他的都不会有好下场。
辜月明一点不让的和他对视,季聂提那一套对他不起任何作用,因为他并不怕死,且还向往死亡。不过他并不想和季聂提闹得太僵,叹道:“死者已矣,让他安息吧!凤公公处自有我向他解释。目前最重要是要找到楚盒,只要能把楚盒送到凤公公手上,他绝不会计较其它。”
季聂提心知奈何不了他,如果辜月明欺骗他,暗中放定薛廷蒿,是瞒不过他的,那时他会教辜月明吃不完兜着走。退让道:“月明有把握找到楚盒吗?”
辜月明早知结果如此,除非季聂提不顾一切的向他出手,道:“我没有一分把握,却有可追查的线索,我们立即赶回岳阳去,途中我会向季大人报上薛廷蒿吐露的真相,保证大人对当年的事会有不同的看法。”
乌子虚背着大包袱,随恶俏婢往晴竹阁去,他并不知道恶俏婢带他去见谁,也不在乎,因为他仍失陷于梦域里。
留下他一个人独对画纸时,他胡思乱想起来,他最想画的是百纯,凭他的眼力和记忆力,他有把握以生花妙笔重现当时百纯揭帘外望的动人情景,当然只是想想,万万不能付诸行动,因这等于暴露他就是那个卖蛇胆的小子。
自然而然,他的心湖浮现那驾古战车的绝色美女,她逐渐占据他的心神,影像更趋清晰,忽然意动下,他心无旁骛的挥笔疾写,绘出心底里对那似梦非梦的情景深刻的印象,着了魔似的。
到美人画大功告成,他心中涌起另一个疑惑。
自己怎会赋予她一双这么富感染力的眼神,当时她的眼神并不像画中人般表露的感情,偏是他感到要画成这样才可表现她内心真正的情绪。就如他对她有深刻的认识,晓得如此方可以呈现她最真实的一面。
他不知自己完画后呆坐了多久,直至恶俏婢从身后传来的惊呼声,始被惊醒过来,那感觉像对着画中人作清醒的梦。
看着恶俏婢把画取去给艳娘过目,到她再回来领自己去见某个人,他仍未回复过来,美丽的湖景园色只像另一个梦域。
穿过一个月洞门,艳娘迎了过来,焦急的道:“蝉翼为何去了这么久,难得胖爷和百纯姑娘在一块儿,可一次作决定。郎先生这边走。”
乌子虚清醒过来,走到恶俏婢身旁,不怀好意的道:“呵!原来是蝉翼大姐。”说时贼兮兮的上下打量她穿的衣服,不用问也知在研究她是否衣如其名,薄似蝉翼。
蝉冀给他看得俏脸微红,正犹豫不知该不该发作,乌子虚已卸下包袱,往她塞过来,蝉翼怕被他的包袱触碰胸脯,没有选择下只好一把接着,入手异常沉重。
乌子虚一副大获全胜的得意表情道:“男主外女主内,大姐好好打理愚生的家当,愚生去了。”
不理气得半死的蝉翼,追在正款摆纤腰的艳娘身后,朝百纯的小楼而去。
艳娘别头白他一眼,道:“不要给你三分颜色便开起染坊,蝉翼是我们大老板胖爷身旁最得宠的人,更是诸婢之首,你开罪了她,有得你好受的。”
乌子虚耸肩笑道:“女人心,海底针,管家娘你该比我更明白其中道理,或许她喜欢我和她玩儿也说不定呢?对吗?”
艳娘没好气道:“你这个人就是败在好色之上,一副青楼浪子的德性,我看你啦,赚再多的钱最后都花到女人身上去,将来肯定没有好收场。”
说时步上门阶,直入楼内,叫道:“京城来的画仙郎庚先生到。”
乌子虚想到立即可见到百纯,浑身血液沸腾起来,进入青楼浪客的颠峰状态,完全投入这个身份角色中,负手悠然入楼。蓦然眼前一亮,艳光四射的百纯端坐椅内,画卷横搁在修长的玉腿上,妖媚的大眼睛射出灼热的光芒,正用神的打量自己。
乌子虚一时间完全移不开目光,再看不到其它东西。
艳娘在后暗推他一把,提醒道:“郎先生,这位是周老板,我们红叶楼的大老板。”
乌子虚如梦初醒,目光移往周胖子,有点傻兮兮的神情姿态,教人发噱。
周胖子毕竟是周胖子,没有情况是他应付不来的,赞道:“只有像郎先生般多情的人,方画得出这样可令人心动的美人画。我周胖子一诺千金,八日内完成八张画,每画一锭黄金。”
乌子虚再瞥百纯一眼,但已回复清醒,摇头道:“我可以不收周老板半个子儿,却有几个条件,希望能得周老板同意,而这几个条件与画得好不好有直接关系。因为如我画仙郎庚不是处于最佳的状态,是不可能画出八张能代表我画艺颠峰成就的八美图的。”
三人同时对这个色鬼刮目相看,想不到他有此纵横家般的锐利辞锋,侃侃而谈,令人感到难以拒绝。最要命是他似乎志不在八锭金子的重酬,使他占尽上风。对着一个以金钱买不动的人,周胖子根本没有讨价还债的资格。
百纯一双美眸亮了起来,柔声道:“请先生开列条件,看我们能否办到。”
乌子虚退往一旁,坐入靠墙的椅去,意乱神迷的盯着百纯,道:“要保持我的状态,周老板必须容许我在红叶楼的范围内自由自在,来去自如,我甚至可到青楼召妓,我召那个,那个便要来,当然,我只会见我那八个美人儿,认识她们,捕捉她们最美的神态。我须从客人的角度,去观察她们,感觉她们,享受她们,才能画出最能令男人倾醉的美人儿。以上是第一个条件。”
周胖子苦笑道:“我是不是还要供应你酒菜呢?”
乌子虚理所当然的道:“这个当然,我要一边大吃大喝,一边饱餐秀色,不如此我便难以有高品质的作品。”
百纯“噗哧”笑道:“岂非我也要随传随到,你倒想得美。不过也不是不可能的,如果你能完成七张画,每一张都是高品质的画作,你何时召我,百纯会欣然应召。”
乌子虚哈哈笑道:“公平!公平!非常公平,只有这样,能见到姑娘才有意思。保证届时姑娘会倾情于我,投怀送抱。哈!”。
百纯不屑的撇撇小嘴,不以为意的道:“那我们就走着瞧。”美目投向周胖子,问道:“女儿的部分没有问题了,就看胖爹的意思。”
周胖子哑然失笑道:“如果你生于战国时代,肯定是苏秦、张仪般的说客。算我怕了你,第二个条件又是甚么劳什子?最好不要开出我们不能接受的条件。”
乌子虚道:“我第二个条件,也是最后一个,更是合理。我要一个清静无人的居所,绝不可让任何人骚扰我。当然!三位是例外的,不在此限。”
周胖子这才松一口气,喝道:“成交!但我要的画必须有色彩,这才有喜庆的气氛,也是我们红叶楼在招聘书上列出的条件。”
乌子虚心叫救命,那岂非要到楼外搜购,更知绝不可露出丝毫犹豫,故作轻松的道:“没问题,明天我到外面买颜料,老板想要甚么,我郎庚供应甚么,包君满意。”
周胖子发觉自己有点喜欢他,这是个有真材实料的疯子,像活在他自己织造的美梦里,恣意地去享受生命。欣然道:“就这么决定。乖女儿有没有别的意见呢?”
百纯美眸瞅着鸟子虚,淡淡道:“郎先生画中的女子,是不是先生的红颜知己。为何竟会为她配一辆古战车呢?”
乌子虚发起呆来,好一会后道:“说出来小姐定会当我胡言乱语,到现在我仍分不清楚是梦是真。唉!相信该是一场春梦,否则怎会驾着古战车?可是对我来说,她却比任何人更真,恐怕这辈子都忘不掉她。”
百纯大讶道:“原来画中人竟是入梦的神女,巫山梦醒,令先生魂奉梦萦,先生不但是画坛奇人,更是多情种子。先生这卷大作,可否送给百纯?”
乌子虚一震醒觉过来,又回复“常态”,色迷迷的盯着百纯,道:“当然可以,就当是在下和小姐的定情之物。”
周胖子没好气的道:“定甚么情?宾主之情如何?”转向艳娘道:“东边的风竹阁自成一隅,环境清幽,便让出来作郎先生作画休息之所。”
艳娘向乌子虚笑道:“请先生移驾。”
乌子虚不情愿的站起来,狠狠多盯百纯几眼,这才随艳娘去了。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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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三章 当年真相
冀善双目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沉声道:“在一般的情况,要杀季聂提是没可能的事,但在那奇异的地域,加上辜月明,季聂提又没有提防之心,最不可能的事,也会变成可能。月明杀季聂提,不但为了夫人你,更是为自己、为皇上、为国家人民的福祉。我可以代皇上保证,只要他杀了季聂提,一切会如他所愿。”
花梦夫人明白过来,冀善打开始便对自己不怀好意,且布局精密,一步一步的把她逼入绝地,如不依他的意思去办,她会死得很惨,冀善当然也不得善终。而她、辜月明和冀善,甚至皇上,四个人已被命运之钩挂上了。
她根本没有另一个选择。
以凤公公的势力,纸终包不着火,如让季聂提回京,机会将永不重临。
冀善道:“夫人先前写的亲笔函,已秘密由飞鸰传书系统送往岳阳我们的人手上,此人在岳阳颇有身份地位,可直接见到红叶楼的周胖子,这个人真如夫人所说般可靠吗?”
花梦夫人道:“表面看,确实没有人认为他可靠,但只因接触不到真正的他。周胖子是个可绝对信任的人,否则我不会让百纯去助他提升红叶楼的格调,更不会在金钱上支持他。公公放心好了。”
冀善道:“如此有请夫人动笔写第二封密函,让月明清楚他的处境,为了夫人,我相信月明绝不介意多杀一个人。”
天色渐明。
辜月明发觉置身于莽莽苍苍烟雾缭绕的古树林内,随便一棵树肯定都有过百年的树龄,甚至数百年至千年以上,好像自互古以来一直存在,见证着人世的兴衰,沧海桑田的转移。
古木高耸入云,或有十多人手拉手才能围拢的巨大板根,甚至数棵树纠缠生长,形成千姿万态的奇状,与昨晚的水泽沼地形成强烈的对比。
树林内充满各式各样的生命,金丝猴踪跳于枝桠之间-飞禽走兽随处出没,是块从没有人人侵的世外净土。原始、古朴、幽静、神秘。
在这似被遗忘了的世界里,竟有条仍隐约可辨铺满腐叶的长道,在茫茫林海里穿梭延伸。这条该是在古代建成的驿路,像一个奇迹般被保存下来。
一群多达百头的扭角羚横过前方,其中几头戒备的向辜月明瞪视,迅又没入林木深处,仿如乍现仙踪的神鹿。
辜月明啧啧称奇,这么一个好地方,为何竟不觉有人迹,如此众多野生动物栖息繁衍的天然环境,理该是猎户们趋之若骛的宝地,怎会错过?
倏地辜月明被路旁一堆堆的东西吸引,蹲下来检视,到肯定是狼粪,释然想道,难怪昨夜灰箭惶恐不安,原来云梦泽是狼群的领土,这些粪溺正是狼群的记号,向其它族类发出不得入侵的警示,旋又想到灰箭曾面对沙漠的野狼而不露惊惶之态,怎会因嗅到狼味而慌张?真的是没法想得通,只能心中存疑。
辜月明继续深入,提高了警觉,即使他是第一流的剑手,对野狼仍不敢掉以轻心。凤公公说得对,死可以有不同的死法,如被饿狼活生生分尸,任他如何视死如归,也感到接受不了。
幸好再走个多时辰,仍没有遇上恶狼,此时古驿路到了树林的边缘处,林外丘野起伏,远方是-片郁郁葱葱的竹树林,其间隐见房舍。
辜月明心中大讶,在这人迹不至的地方,怎可能有建筑物呢?
他直觉感到他彻夜追踪的神秘人物正在那里等他,他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个想法,可是他晓得这个想法绝不会错。
丘九师和阮修真离开住处,朝斑竹楼的方向举步,随行的只有两个手下。
岳阳一派江南水乡的特色,河渠纵横,舟楫四通,河街相交,桥梁通便。以百计的民居临水而筑,粉墙黛瓦,倒映在漪涟水波中,景致迷人。
阮修真意有所指的道:“昨夜睡得好吗?”
丘九师颓然道:“天明后我勉强睡了一会。但不要误会,我不是因百纯失眠,只因在推敲你说的话,不过愈想愈胡涂,难道在这人世之外,确有鬼神的力量在操纵人的命运,如此做人还有甚么意思。”
阮修真微笑道:“真高兴你没有去想百纯。我的想法却刚好和你相反,若这人世之外,确有神灵的存在,那生命将会变得有趣多了,至少代表了生死之外尚有其它,例如轮回转世诸如此类。现在我们面对的是茫不可测、超乎想象的神秘力量,你不感到刺激有趣吗?”
丘九师苦笑道:“人世间令人烦扰的事已多不胜数,我们还要挑战看不到摸不着的对手,我们负担得来吗?真希望一切只是你的错觉。”
阮修真道:“对手虽是无影无踪,但我们的胜败却是清楚分明,只要逮着五遁盗,我们便是这场斗争的胜利者。明白吗?千万不要怀疑我的判断,否则一个把持不住,你会忍不住去见百纯。”
丘九师叹道:“真的是这样子吗?”接着“咦”的一声,往四处张望。
此时两人抵达斑竹楼前,阮修真讶道:“甚么事?”
丘九师道:“卖蛇胆的小子到哪里去了?他还剩半箩蛇要卖,这么快便偷懒。”
阮修真向手下道:“给我四处找找,看他是不是在别的大街摆档,找到他后带他来见我们。”
接着笑道:“真想念那小子的蛇胆,昨夜我一觉睡到天明,从没这么爽过的。”
丘九师一脸羡慕神色,扯着阮修真登楼去也。
辜月明踏着林间小径,深入林内。这是片覆盖逾里的斑竹林,他敢肯定最近有人清理林道,石径不见杂草,两旁的斑竹亦经人修剪,否则早被横生的枝叶封路。
拐了一个弯后,一座造形高古朴拙神祠似的建筑物坐落小路尽处,以方石迭筑而成,墙身虽大致完好,却是斑驳不平,有严重风化剥落的情况,似在诉说其悠久漫长的岁月。入口的门扇已不复存在,只余门洞,上有一横石匾,字形残不可辨。祠顶更是破烂不堪,被伸下来的斑竹覆盖,仿如一个绿色的罗伞。祠前左右各有三头石兽,但因年月久远,变成六堆形状嵯峨的石团,不过辜月明仍可想象神祠建成时宏伟壮观的气派。
此祠大有可能有上千年的历史,难道是与颛城同一时间建造。旋又暗骂自己,他根本不相信有这么一座找不到的古城,为何却偏要当古城真的存在。
辜月明环目四顾,暗忖如果这是个陷阱,自己已是陷身绝地,只要敌人封锁入口,他是无处可逃。他的灵鼻已嗅到昨夜追踪的神秘人若有似无的淡淡气味,对方正立于神祠向门的另一边,等待着他。
辜月明感觉不到丝毫杀气,却更不明白对方从泽地诱他一路追来的原因。
辜月明朝神祠走去,当踏足门洞的一刻,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破风声起,一枝长棍似的东西照胸戳至,迅如闪电,力道十足,且刚好是他前脚尚未触地的一刻。换了是另一个人,肯定被逼出门洞外。
辜月明身经百战,甚么风浪没有见过,早在入祠前,已想到对方诸般手段,例如远距发射弩箭火器暗器,或在门内上方撒下罗网,又或地上设有陷阱,只没想过对方竟会以长达二丈的东西远距施攻。此于对方来说,有利有弊,如让自己欺近,对方必死无疑,不过须待挡过对方的第一波攻势后。
他正被夹于厚达半尺的门洞内,既来不及拔剑,更没法往左右闪移,于战略上完全处于下风,由此亦可知对手的高明,但仍难不倒他。
辜月明一声冷笑,左右开弓、掌化成刀,展开一套精巧细腻的功夫、狠劈在对方攻来的武器上,且暗含震劲,硬把对方的武器劈得失去准头,没法伤他分毫,守得门洞稳如铜墙铁壁,寸步不让。
这时他已弄清楚对方用的是一支长达二丈半的斑竹竿,该是就地取材,而对方能把竹竿硬中带软的特性发挥得淋漓尽致,确实大不简单。他战意剧盛,大感刺激过瘾。
他真的不明白自己,似乎只有值此生死相搏的时刻,他才可感受到存在的意义,杀人或被杀,没有其它事可以代替。而更令他难解的,是每次杀人后,他会感到无比的失落,这是他的秘密,没有人晓得冷漠无情的悬赏猎手,有如斯脆弱的一面。
一时间掌劈斑竹的声音连串爆响,密集如烧鞭炮,响彻竹林古祠幽静的空间。
斑竹竿倏地后撤,以辜月明战斗经验的丰富,一时间仍弄不清楚对方的葫芦里卖的是甚么药,只怀疑是诱敌之计。
“啪!”
斑竹竿掉在地上,那人双手张开,表示停战。
此时辜月明已习惯祠内的光线,定神看去不由心神一震,想不到偷袭他的是这么一个人,同时明白过来,为何他的气味与常人有别,皆因对方是个吃斋茹素的和尚。
此僧身形顽高,貌相清秀古奇,一身素白僧衣,双目闪烁奇光,神色静若止水,无惊无喜,如非硬捱了他十多击,单看表情,真不敢相信他会大动干戈。
白衣僧分开的双手合拢起来,低宣佛号,平静的道:“果然是辜月明。”
辜月明大感错愕,隐隐猜到对方是谁,但当然更是胡涂,忍不住道:“我猜到大师是薛廷蒿毫不稀奇,但大师怎晓得在下是辜月明呢?那是不可能的。”
阳光透过破屋顶竹叶的间隙斜斜洒下,把被柔风轻拂竹叶的情状印在小上半边的西壁上。整座祠堂三丈见方,石地打扫得干干净净,祭坛上的石像残破不全,似是女子的形态,气氛空灵秘异。
薛廷蒿盘膝坐下,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垂睑内守、法相庄严的高僧样子。平和的道:“有因必有果,因从果生,冥冥中自有业力牵引。此为绝地,施主纵欲动强,不用急在一时。施主请坐。”
辜月明虽恨不得立即将他制住,再严刑逼问楚盒的下落,却被他似看透一切的神态打动,发觉很难就这么动手。踏前一步,蹲坐下来,仍封着出口。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薛廷蒿好整以暇的悠然道:“十年了,事情总要来个了断,贫僧引施主到这里来,正是要把十年前发生的事交代个清楚明白。”
辜月明有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虽隐隐猜到十年前在云梦泽内发生的事并非如凤公公叙述的版本般,但想不通处更多,忍不住问道:“大师怎晓得在下是辜月明?”
明知对方是薛廷蒿,但他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这个俗家姓名怎么都没法叫出口。
薛廷蒿抬头往他瞧来,从容道:“施主今天坐在这里、起因于我故意暴露行藏,令凤公公派季聂提南来,当季聂提倾尽人力物力,仍然没法逮捕贫僧,凤公公在没有选择下,只有出动他手上的头号猎手,为他找寻猎物,此中的因果关系,施主明白了吗?”
辜月明听得倒抽一口凉气,又大惑难解,讶道:“我出道之时,大师早已销声匿迹,唯恐被人发现行踪,怎会知道有我这个人?”
薛廷蒿淡淡道:“佛门耳目遍天下,贫僧不但知道有施主这个人,且清楚施主为人行事的作风,最重要的是施主乃有缘人。”
辜月明皱眉道:“我是一心来追捕大师,与缘分有何关系可言?”
薛廷蒿道:“施主不奇怪在这处处皆是奇禽异兽的地方,却不见猎人的踪影吗?施主能抵达此祠,已是一种缘分。”
辜月明摇头道:“我不明白。”
薛廷蒿道:“云梦泽是我所到过最奇异的地方,野狼成群结队的出没,最强悍的猎犬进入这地域后会变得慌张失措,战马跳蹄惊嘶,令远近猎人视此为有厉鬼作祟的凶地。愈接近古城,那主宰云梦泽的灵力愈趋庞大,非人力所能抗拒。施主能无惊无险横过云梦泽,抵达此位于泽缘的湘妃祠,肯定是一种缘分。”
辜月明失声道:“古城真的存在?”
岳阳城。午时。
丘九师和阮修真在昨天的平台雅座坐下,应付了闻报赶来招呼他们的酒楼老板后,阮修真俯视繁华的大街,笑道:“希望今天没有事情发生,你不用再跳下去。”
丘九师摇头苦笑,道:“我现在终明白为何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句话,真希望昨天没有发生任何事。”
阮修真沉吟不语。
丘九师讶道:“你在想甚么?”
阮修真露出思考的神情,道:“以常理推算,换了你或我是五遁盗,在我们现身于此后,好该知难而退,除非他真的懂得遁术,否则怎敢仍在打玉剑的主意。”
丘九师不解道:“听你这么说,你是肯定五遁盗正在城内,但有甚么凭据呢?”
阮修真轻描淡写的道:“完全没有根据,只是一种揣测。从五遁盗的行径,可知他是个离奇的人,只看他拿最后一两银到赌馆放手一搏,便知他异于常人。凭他的身手,要去偷五百两银该是举手之劳,但他偏偏舍易取难,还不顾暴露身份。这种人一旦定下目标,是绝不会放弃的。”
丘九师点头道:“有点道理。”
此时菜肴流水般上桌,待伙计离开后,阮修真随口问道:“你想去见百纯吗?”
丘九师欣然道:“美人与江山,看来后者在我心目中重要得多。哈!今天淡多了,但昨天真不易捱,最怕的是你说的神灵根本是不希望我去见她。”
话犹未已,一辆马车驶至斑竹楼正门处,两人认得那御者,更认出那马车,一时你看我,我看你,均有万般不由人的感觉。
薛廷蒿首次露出不胜回首,欷歔不已的神色,道:“如果没有古城,贫僧该仍在红尘里打滚,追逐功名富贵。古城虽然夺去贫僧所有的一切,但也使贫僧蓦然惊醒,看破尘世只不过是一个集体的幻觉。”
辜月明听得头皮发麻,如果薛廷蒿没有说谎,那凤公公所说的便是真的了。
薛廷蒿似被勾起往昔的情怀,低回道:“施主现在置身的湘妃祠,比颛城更要早上三年,由当时的楚王授命筑建。据传湘夫人曾在此痛哭三日夜,泪珠洒落在竹叶上,留下永不会褪掉的痕迹,然后湘夫人由此往北行,抵达无终河,登上大石,跃河自尽,后人还以为她投湘水殉情,只是误传。”
辜月明曾听过湘夫人的神话,讶道:“大师怎会知道呢?”
薛廷蒿道:“是牟川说的,拖主知道他是谁吗?”
辜月明点头表示晓得。
薛廷蒿续道:“凤公公该已告诉施主当日大概的情况,如此可省下贫僧不少话。让我长话短说,我们依牟川之言,于七月十四子时以无终河的殉情石作起点,徒步深入东岸,找寻古城,出奇地竟没有遇上一头野狼,更令人难以相信的是几乎是没有费任何搜索的工夫,古城忽然出现前方一座行山上,云雾缭绕,如真似幻,仿如海市蜃楼的幻境。”
辜月明心中唤娘,最不明白是薛廷蒿为何肯这般合作,难道他真是“受害者”,要自己为他伸冤。
薛廷蒿道:“我是负责监视牟川,他的神情变得非常古怪,双目射出一种近乎疯狂的渴望神色,事后回想起来,他是晓得楚盒内的藏物,且要不顾一切的据为已有。”
辜月明愕然道:“除非他真的变成疯子,又或他有本领杀死你们,否则他该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
薛廷蒿显然曾深思过这个问题,沉声道:“又假如他清楚得到盒内的宝物后,可以把这个一面倒的形势完全扭转过来又如何。事实上进入云梦泽后的第一个晚上,他透露了很多有关云梦泽的秘密,例如我们现在身处的湘妃祠,还游说我们得到楚盒后,先打开盒子来看个究竟,以防内藏的不是至宝而是至毒之物,只是给夫大哥严辞拒绝,他才无法可施。”
辜月明说不出反驳的话,问道:“你们晓得启盒之法吗?”
薛廷蒿道:“没有人想过打开一个盒子要有甚么特别的方法,顶多是有个精巧的锁头,该难不倒皇上御用的巧匠。直至我们见到楚盒,才明白开启楚盒绝不如想象般容易。”
辜月明道:“那是个怎样的盒子?”
薛廷蒿道:“最初的几年,每晚我阖上眼睛,会见到它。那是个尺许见方的盒子,很沉重,最瞩目是嵌在盒面的七颗夜明珠,像天上的北斗七星,始于
盒面的是天枢星,其它六星依天象分布各面,盒身满布暗纹,质地似金非金,似铜非铜,却不见有缝隙,令人想打开盒子也无从人手。”
辜月明浑忘了与薛廷蒿的敌对关系,问道:“牟川有说出打开楚盒的方法吗?”
薛廷蒿道:“夫大哥根本不让他碰楚盒,他把楚盒收入预备好的革囊内,绑在背上。进入古城和取得楚盒的过程顺利轻易得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事后回想起来,实有非常不合情理的地方,只是因成功而来的喜悦盖过了一切,没有人在意。”
辜月明问道:“有甚么地方不合情理?”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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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七章 泥足深陷
辜月明说罢,仰望星空。
季聂提坐在山丘一块石上,低头苦思。
湘水在后方两里处流过。渡过湘水后,季聂提失去一向的耐性,与辜月明到小山上说话,手下们在山下等待他们。
灰箭不肯离开主人,就在附近徘徊。
季聂提叹道:“真令人难以置信。薛廷蒿是不是在撒谎呢?一切都是他凭空捏造出来的。”
辜月明目光向他投过来,道:“季大人真的这么想吗?”
季聂提迎上他的目光,沉声道:“我不是真的这么想,而是希望真的是这样子,因为这不是我能明白和掌握的。刚才进入云梦泽后,战马忽然惊惶后退,却不见有野狼出现,来的只有月明,亦是我没法解释的异事。”
辜月明心中浮现无双女的倩影,心忖如果她找到薛廷蒿的遗体,定会伤心欲绝。旋又把她硬排出脑海之外,收摄心神。道:“为何你们会容戈墨参与这件事?”
季聂提双目精光闪现,道:“是钱世臣的提议,借助戈墨超凡的医术,找出寻宝团员的死因。”
辜月明冷笑道:“戈墨的死因调查,肯定对夫猛不利,对吗?”
季聂提没有答他,好一阵子后,道:“你在怀疑戈墨?”
辜月明淡淡道:“季大人先答我的问题。”
季聂提点头:“确是如此,戈墨验尸后,发觉所有尸身都有被毒针刺过的痕迹,位置都在背后的位置,只有夫猛能在他们毫无防备之下从后暗算得手,而依凶案现场团员伏尸的位置,显示夫猛在浓雾中行事,一次杀害所有人。”
辜月明平静的道:“天下间有如此厉害的剧毒吗?且是立即毒发身亡,季大人听过有这么厉害的毒吗?”
接着双目杀机大盛,道:“我在来此途中,两次遇伏,如果我所料不差,袭击我的肯定是戈墨,而钱世臣则脱不掉关系,只有他晓得我从京师赶来。”
辜月明交代了两次遇袭的情况后,季聂提沉吟道:“事实上我一直怀疑有人从中弄鬼,只没有想过是钱世臣。正如你的推论,夫猛根本没法开敌楚盒,怎会为不知道的东西致身败名裂,家破人亡。钱世臣也是同一情况,比夫猛更不如,夫猛至少晓得牟川的故事,钱世臣则只知夫猛是到泽内找寻一个古代遗下来的盒子,夫猛连鬼域的事部瞒着他。”
辜月明讶道:“鬼域?”
季聂提苦笑道:“若古城真的存在,我们又怎都找不到,不是鬼域是甚么?”
辜月明道:“戈墨加上钱世臣,不可能的事也会变成可能,加上夫猛完全没有防范之心,被他们有心算无心,着了道儿毫不稀奇。我虽然不明白钱世臣为何冒大险强夺楚盒,却肯定只要抓起两人,再由我用刑逼供,肯定可问出楚盒的下落。大人认同我的看法吗?”
季聂提深吸一口气,道:“完全同意。”
辜月明为之愕然,讶道:“想不到大人答得这么爽脆。钱世臣不是大人的人吗?”
季聂提意有所指的道:“谁敢欺骗我,谁便要死。不过要下手生擒两人,必须严密部署,千万不能鲁莽行事。当然!如果我调来大军,我们爱怎样便怎样,只恨眼前的形势绝不容许我们这么做,否则后果会非常严重。”
辜月明不解道:“我不明白。”
季聂提似是想到某一方面的事,双目精芒烁动的徐徐道:“须分几方面来说,月明始会明白现在岳阳城的微妙形势。首先是钱世臣本人,他并不单是一个手握兵权的地方大臣,而是在江南有深厚基础的巨富,家族势力庞大,根深抵固,且在江南长期当官,抓起他很易出乱子。”
辜月明点头表示明白。
季聂提道:“其次是朝廷心腹大患大河盟,其大笼头皇甫天雄反不足惧,只是个没有甚么大志的人,可是他的左右手丘九师和阮修真却完全是另一回事,自他们登场后,大河盟的势力扩展膨胀得气势汹汹,明眼人都看出他们不甘心只当个独霸一方的帮会。如果江南不稳,朝廷又调动军队南下,等于逼他们立即起兵造反。大河盟在大江一带的号召力,是绝不可小觑的。”
辜月明道:“只要我们设局诱钱世臣和戈墨到云梦泽去,下手生擒他们,再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安抚江南的民众,该不会引起大河盟的警觉。”
季聂提道:“在平常的情况下,月明的提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不过现在并不是正常的情况。丘九师和阮修真此刻正在岳阳城内,与钱世臣紧密合作诱捕五遁盗,任何针对钱世臣的行动,会牵一发而动全身,惹来难以预测的后果。”
接着把丘九师捕盗大计的来龙去脉说出来,然后道:“捉钱世臣易,戈墨却是行踪飘忽、性格深沉、大智若愚之辈,又武功高强,精通道门异术,如若闻风先遁,要追捕他的难度不在擒拿薛廷蒿之下,所以如不是有十成把握,绝不可轻举妄动,打草惊蛇。”
辜月明想不到简简单单的一件事,忽然变得复杂起来,障碍重重,思索片刻,断然道:“戈墨交由我处理,只要他真是那个偷袭我的人,我有法子生擒他,然后再对付钱世臣。”
季聂提摇头道:“我不是不信任月明的能力,假设你只是要斩下戈墨的头颅,我会放心让你去收拾他。但是要生擒他即使是月明也力有未逮,一个不好,被他通知钱世臣,而钱世臣为求保命,投向大河盟,后果将不堪设想。只有在一个情况下,我们可全无顾忌。”
辜月明正愁不知何时方可取回楚盒,完成任务,闻言精神大振,道:“是甚么情况呢?”
季聂提沉声道:“就是先杀死丘九师,此人勇武盖世,极得帮徒和民众拥戴,只要除去他,阮修真只余待宰的分儿,大河盟再不足惧。”
辜月明双目亮了起来,念道:“丘九师!”
季聂提道:“月明先赶往岳阳去见钱世臣,装作若无其事,既没有遇上我,更没见过薛廷蒿。过几天我才回岳阳去,趁这段时间向凤公公报告,看可否抽调一批精锐,秘密潜来,当我完成部署,钱世臣和戈墨的末日也到了。”
乌子虚去后,周胖子舒服的吁一口气,道:“我们红叶楼肯定鸿运当头,好像老天爷亲自安排似的,忽然无中生有的钻了个画仙出来,红叶楼能否名传千古,就看这个最懂浑水摸鱼的色鬼绘画圣手了。咦!乖女儿的神情为何变得如此古怪,不是移情别恋,爱上这个小子吧!”
百纯没好气道:“甚么移情别恋?根本没有这回事。不过这好色家伙绘制的八美图的确令人期待,也使我更有心办好我们的十周年庆典。”
周胖子欣然道:“这方面我全仰仗乖女儿你,我实在帮不上甚么忙。宴会当然由我负责,这方面我是驾轻就熟,远近应聘来助阵的名厨有十多人,炮制最有本地特色的应时名菜,选料也由我一手包办,这方面全不用担心。”
又道:“晚宴押阵的助庆节目,是由乖女儿领导其它七美的歌舞表演,至于其它助庆节目,不知安排得如何呢?”
百纯苦恼的道:“出了点小问题,扬州最著名的幻术师闵子林病倒了,没法应约来表现厅堂幻术,会令晚宴大为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