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巷的来历巷子里的人都说不大清楚了。一种说法是这巷子里姓乌的人家多。据老人们讲,大约在光绪年间这里出了个进士,姓乌,在渝州府补了个盐道的缺,没三年就发了,回镇上西北边的宝珠山下修了座三进两厢的宅子。据说当时还请了滴翠寺有名的住持方丈慧能看中这块风水,背山面水,坐北朝南,是一块福地。这宅子建成后,乌道员四房姨太太生了五个儿子。道员很有远见,把子女都送到国外,子孙都留了洋定居外国了。道员活到日本人投降的那一年才仙逝了。在抗战八年里做了很多善事,在镇上开粥棚接济下川东涌进来的难民,此举曾获得渝州国民政府的一纸嘉奖,省主席还提议他当参议员,被他一笑而拒之。死后镇里在宝珠山为他修了个豪华的阴宅,立碑刻转,以表嘉奖。但到了文化革命时,被红小将们夷为平地。多年后海外的重子孙们回来祭祖时,只留下一片荒草堆。他们很失望,本想给镇上捐点钱的愿望都打消了,当然这是后话。
从民国初年开始,沿着这宅子往下两边聚集不少居民和店铺,逐渐形成了一条巷。从乌府延伸到乌衣码头,九弯十八拐,一溜的光滑青石板铺成。两边高低错落的木楼一间挨一间。临街的石门进去就是一个四合院,住着四五户人家。晚上高大厚重的楼门一关,四合院就是一片天。解放前这巷子里很热闹,卖艺的,说书的,串糖葫芦、炸瓢儿粑的十分热闹。最大的“柳溪”茶馆里每天都开有说书专场,老人们最怀念冯叫天的评书,五分钱一杯的巫山云雾盖碗茶,听冯叫天说《三国》、《水浒》、《瓦岗寨》。一把纸骨折扇,长袖善舞,口若悬河,引人入胜,到关键处且听下回分解,欲罢不能。茶客们只好天天等。没书听时就打川牌,天地人和长门幺门。水生爷爷退休后的时光大半都在那里消磨过来了。可惜“五反”时冯叫天被斗了,去了“五七”干校。放回来后去码头搭了间竹棚看船,再不能说书了。水生爷爷没了评书听,就再不去茶馆,每天仰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抿酒,在水生娘过门的第二年就握着锡酒壶去了。冯老头也好酒,一条二两小鱼三两酒能泯一日,酒完了,鱼还没动,蘸着醋舔味。水生小时候常看老头喝酒舔鱼,老头醉了偶尔会哼几句川戏。
水生娘死后,水生就成了野孩子。水生爹跑船回来就喝烧刀子,粮店每月供应半斤花生。水生爹就剥着花生喝,醉了就睡,醒了再喝。酒没了就找王麻子婆娘开后门,麻子婆娘在镇供销社站柜台,很风骚的一个女人,据说和镇里有点权势的男人都睡过。肚子里怀了不知和谁造下的孩子,没办法,只能草草的嫁了王麻子。生了个丫头春梅,长得花骨朵般,一点不像王麻子,不过麻子并不在意。乌衣巷的水上男人特羡慕麻子,说麻子虽然戴绿帽子但酒是不缺喝的。婆娘虽然被千人骑万人压,但那###洞也不当饭吃,吃一砣就少一砣。因为婆娘能弄后门酒,所以麻子的人缘好。水生常常到麻子婆娘那里打酒,婆娘会多给他打一提。看到水生说,你俩爷子屋里没个婆娘也怪可怜的。包谷酒劲很大,有一回水生偷着尝了一口,辣得眼泪流,从此再不敢沾酒。
船工们的性子都刚烈,都是纤绳磨出来的。一条十米长的尖头草鞋船,能装五吨煤。四十里上水放空,全靠纤绳拖,寒冬腊月赤脚拉纤的汉子,穿背心还汗汉流夹背,水上水下的跳,脚背冻裂起血口子,看得人心都冷。婆娘们边替男人抹凡士林擦伤口边流泪,心里头那个疼!水生爹死了婆娘,只有喝酒,喝醉了就瞪着血红的双眼睡,水生爹虽然性子烈,但从没揍过水生。跑船时把水生寄宿到东院乌梅家里,乌梅爹和水生爹在一条船上,水里浪里泡大的弟兄。每次水生爹要给生活费,乌梅爹会涨红脸说:咱哥俩还是不是弟兄?再说这话我可不认你,水生是我半个儿呢。水生爹就再不说。船工们就这德行,话不多,一言九鼎。
那时候水生读到五年级,乌梅小一岁,读四年级。乌梅娘三十出头,个子高出男人半个头,一头乌黑的秀发,丰满白晰,在水生的眼里很美。乌梅娘被划分成地主成分的父亲被镇压后,一朵鲜花就Сhā到了这个船工的牛粪上。男人跑船后乌梅娘很寂寞,每天除了变着花样的做煎饼做花糕,闲了就坐在楼门口纳鞋底。疼水生像亲儿子,晚上水生和她娘俩挤一个床睡,睡觉前乌梅总爱和水生嘻闹一阵,两双小脚丫滑滑地蹬腿,挠痒痒。乌梅娘半夜里搂着水生,怕他蹬被子,温热的大奶子紧挨着水生的脸,让水生压迫得有些喘不过气,被窝里隐隐透着一股羊腥臊的气味,乌梅娘半夜里祼露着白皙的身子独自的呻吟和扭动常会把水生弄醒。那声音,那气味在水生的印象里残留了好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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