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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船运社日渐冷清,公路修到煤场,船就要停了。易老二两口子在下街摆了个油炸摊,卖瓢儿粑。面粉、土豆丝和­肉­拌着,一个半边漏勺舀着,在一口老油锅里炸得半条街都能闻到香。八分钱一个,生意好得俩口子晚上稀的时候都声音特大。据麻子说:这俩口子心黑,瓢耳耙里的­肉­是耗子­肉­。水生不信,但也从不再吃。

不行船的时候,水生爱坐在码头看水。三月里发桃花水,码头上一溜停满了船,在梅雨里荡。水生爬上自家的船,躺在船中央斗蓬下的棕垫上,随着梅雨一起心也开始荡漾……乌梅,唉!这丫头去了也不写封信回来,不知道在哪穷山沟里怎么样了?想起那一夜俩人在码头上的亲吻,水生的眼角泛起幸福的光,水生的手扯着棕毛,心里总想着乌梅光滑的脸,柔软的­唇­和小白兔般的温热Ru房……水生的心一阵阵燥热。

那一年才四月就骄阳似火,青石板晒得热辣辣的,不敢光脚走。夏天里巷子里的小孩喜欢光着脚丫在光滑的青石条上走,船工们则喜欢穿草鞋,轻便,不打脚,不起汗。更关键的是便宜。五角钱就可买两双。夜晚屋子里热,四合院关了楼门不透风,多数人家里都备了凉席、凉板。男人、小孩热了,抱着席子板子往院子地上一放,就天为被地为床天南海北的吹上了壳子(龙门阵)。大人们经常还喝几口,磕点花生瓜子。小孩子最喜欢那样的夜晚。新鲜、稀奇又热闹。

那一年从年头就预示着不好的兆头。先是北京城里的几位圣人仙逝了。没多久收音机里又说靠海边上的一个大城市山崩地裂了,城市里人几乎都绝了。听得人人咋舌。乌衣巷里的老太太们那一年比平时上了更多的香火。还没过“七月半”。就开始往滴翠寺进香,敬山神土地、玉皇财神。早早地给祖老先人们封了包,那日子过得惶恐。

水生和乌梅爹在沙滩上补完船就到七月十五了。那也是他们最后一次补船了。补船的活路不重,水生负责熬桐油拌膏灰,乌梅爹则仔细地清理船底和船帮的缝,用一把刮刀,一个钉锤。边敲边听声音,老船工听声音就知道什么地方该补。船斜歪在沙滩上,乌梅爹爬在里面从头到尾的检查,老船工爱船像爱自己的闺女。每一处细微的地方都要一一看过,敲过才放心。水生爱听那叮叮当当敲铆钉的声音。望着刷了新油灰的木船,乌梅爹的脸上流露着满意的神情。老船工话不多,显得有些木呐,在水上跑了快二十年了。对水上生活有着深厚的感情和深深的依恋。离开了船,就不知道以后会­干­什么。值得欣慰的是有了水生这个年轻的后生,自己未来的女婿和儿子。后半生大概要指靠着他了。船工又想到乌梅,这丫头该回来了吧!想到这不由得叹了口气。镇子中央的大桥就要竣工了,白天黑夜都灯火通明,乌梅爹抽着旱烟沉默地看远处的桥。眼神中好象在预示:桥通了,这船工恐怕也当到头了!

七月十五,水生给爹娘烧完包。满月的天突然就暗了下来,半夜开始就下瓢泼的雨。院子里的人户都爬起来,老屋禁不住这么大的雨,里里外外的漏得稀湿,没个Сhā脚的­干­地方。更不巧的是又停了电,院子里的人家边摸着黑找盆盆罐罐接水,边骂骂咧咧。不过这场面大家似乎都习惯了。

看着这雨越下越大,乌梅爹披着蓑衣提着马灯半夜下码头去看船。水生要去,被他拦住,让水生帮乌梅娘在屋里接水,打扫。雨下到天麻麻亮时才停。乌梅娘在门槛上坐了一夜,看雨停了,­妇­人对水生说:快去码头看看你叔,我这眼皮跳得慌。

那一夜,乌衣巷又一个船工走了。

水生在码头上呆坐了一天,手里捏着那半截被扯断的缆绳。眼睛空洞的望着远方,那狂躁了一夜的汤溪河啊!却出奇的平静了。

三天过去了,乌梅娘还没说一句话。白天黑夜地在码头上烧钱纸,巷子里的女人们陪着落一阵泪,摇头叹息女人的命苦啊!老船工的遗体是在下游很远的麦地坡找到的,怀里抱着一块撞烂的船板。以老船工的水­性­是不该死的,因为要保住一条木船而丢了一条命。当乌梅娘从船运社的头手里接过男人的骨灰盒,就一头栽倒在地上。

水生就那样直直守着带孝的­妇­人。暴雨后,院子里一地残花。那灯影里,­妇­人的眼神里充满了哀伤、清冷和孤寂。水生忍不住过去抱住她,­妇­人开始落泪,抽泣。最后爬着水生的肩头忍不住哭出了声,“啊——,老天啊!你怎么这么绝情啦!”书包 网 想看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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