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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章合一章哈。O(_)O

☆、(15鮮幣)第三百六章 行軍布陣

白玛丹增匆匆回寺,点齐三百­精­通密宗,同时武艺也可圈可点的僧兵,策马疾驰追上赞布卓顿的军队。

一直随侍在他身边的是个十一二岁的男童,瘦削纤薄的身体和成年僧兵一样套着一副牛皮甲,下着绦红的阔腿僧裤,脚上套一双黄边半高筒软皮靴。脑袋上半部是半卷的黑­色­短发,後脑留着一束齐腰卷发,用一根五彩丝线编织的绳带紮束。

男童褐亮的脸上晕染着两团健康赭红,浓黑长眉尾梢略微翘扬,棕­色­大眼清澈如春日圣湖,明亮若艳阳洒落,鼻梁挺拔,­唇­角天生上勾,一团憨然中透着股灵慧,灵慧中透着几分稚气,稚气中又透出点点狡黠,说不出的调皮可爱,憨稚纯净,令人一见就喜悦爱怜,全然没了心防。

而更让人惊喜外加惊诧的是这个男童竟然对各条道路和各处地形无比熟悉,随法王追上来後,就带领军队走上了另外一条无人知晓的近道。而王,居然没有任何异议,烈队正大人也是无声听从。

德里苏丹大军意图从喜马拉雅山西段入侵古格的军情就是这个男童赶来禀报的,他的一身疲累和被王抽出的鞭伤是法王救治的,现在王和烈队正大人又对他的领路给予默认。他,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可爱男童。

据说王唯一的同母血脉王弟自出生起就因病寄养在托林寺中,迄今为止还无人见过那位王弟的真容,难道说就是这个男童?但按时间来算,那位王弟应该快要十八岁了,怎麽也不可能是这副十一二岁的男童形貌。而且这个男童的双手粗糙有伤痕印记,指节突出,一看就是做惯了粗活的,应该不会是养尊处优的王族吧?那他到底是什麽身份?莫非是法王新收的弟子,王的暗探?

军中若­干­骑领和众多兵士在肚子里把各种猜想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後将多吉的身份定在了法王弟子和王的暗探身上。他们一边感慨着英雄出少年,一边也激发了不愿落於孩童之下的斗志,对即将到来的恶战竟生出跃跃欲试之心。

赶在太阳沈落之前,大军终於抵达了喜马拉雅山脉的西段入山口。

“王,到了。”释迦闼修轻舒一口气,这条近路幸好没让人失望。

“嗯。”赞布卓顿下令,“今晚就在此处驻紮。”

喜马拉雅山东西绵延两千多公里,所谓的西段入山口是一条从数百年前的吐蕃时代就存在的由阿里通往天竺与尼婆罗的道路。一般人如果不经由这条道路翻山,擅自行路的话,常常会迷失在莽莽群山中,困上数月也不见得能出山。

十万步骑征伐,不可能肆意开辟新的道路,只会沿着数百年来的固定道路行进。而此时德里苏丹大军还在山中跋涉,并不知晓古格军队已经赶来阻击。古格虽只有四万兵马,两万獒军,但现在情形做了个颠倒,德里苏丹由暗转明,古格由明转暗。一场战役的胜利,很多时候并不单单只靠人数众多就能取胜。大军就地驻紮,搭建帐篷,牵喂马匹和獒犬,挤马­奶­并生火熬制酥油茶。

赞布卓顿命释迦闼修将多吉拎进军帐後,直接甩给他一张空白的羊皮卷和一根简单烧制的木炭枝,冷声道:“把喜马拉雅山西段入山口到中部的地形图画出来,大致标出德里苏丹目前行军的位置。”

多吉撇撇嘴,对赞布卓顿强势冷硬的命令不以为然。不过在这种关乎国家和猪猡命运的关键时刻,他还是不会与这个讨厌的禽兽王阿兄唱反调的。拿起木炭,思忖片刻,在羊皮卷上快速勾勒描画起来,最後於一处山脚打上一个黑点。

释迦闼修将他画好的图摊平放在赞布卓顿面前,八个骑领都围凑过来,与王一起仔细察看分析。

“法王,我好想姐姐喔。”布阵不是他的强项和兴趣,多吉也不去凑那个热闹,无聊地挪到盘坐在军帐门左侧的白玛丹增身边,也盘腿而坐,双手撑腮,语气惆怅而怀念,“不知道姐姐现在在做什麽?银猊和紮西朗措有没有好好保护她?”

白玛丹增睁开眼睛,停下拨动念珠的动作,似笑非笑地斜睨了他一眼,“你与小猪朝夕相处,又患难与共这麽久,早就印在了她的心上,难道还不知足吗?”目光移到正专注研究地图的赞布卓顿身上,“烈队正还好些,别在王面前念叨小猪,他会发狂的,尤其是你将小猪丢给了别的男人保护这件事更令他痛恨。”

多吉垂眸沈默了好一会儿,低哑的声音带上一分哽咽和委屈:“我也不想的,可是带着猪猡逃不掉十万大军的追捕还在其次,最怕的是她在逃跑中不慎受伤流血,让那个摩罗鸠密宗大法师发现她身上携带着来自远古神山密修者的血脉灵气就糟了。”拥有这种灵气的人,无论男女都是开启阵法的顶级心眼,一旦被发现,猪猡必定会被严加看管起来,要顺利救出她也将变得异常困难。

白玛丹增拨过一颗念珠,淡淡道:“刚才冥想时,感觉到融进小猪体内的九眼天珠里的诡异密咒又加深一层。估计摩罗鸠给俘虏强行喂下了某种秘药,密咒是通过秘药进入祭品体内,灌注进血液中的。”

“那姐姐的身体──”多吉蓦地抬眼望向白玛丹增,满眼焦虑。

“九眼天珠汲收了密咒,她的身体无碍。不过表面会反应出秘药的效力,看起来与其他俘虏并无不同,不会轻易暴露的。”白玛丹增淡淡笑道,微微挑眉,“多吉,紮西朗措是个怎样的男人?”

有了白玛丹增的笃定,多吉也暂时放下心来。他侧头略作回忆後,道:“从姐姐的描述中他原本应该是个普通的博巴男人,不过在当了大半年奴隶後,他已经变成个几乎没有存在感的活死人。只有在看到姐姐时,死寂麻木的眼睛里才会焕发出温柔光彩。我见过他与其他男俘虏缠斗,隐藏的实力很强,再加上银猊,应该能够保护好姐姐。”

白玛丹增微微叹笑道:“看来他很喜欢小猪。”

“不是喜欢,是深爱。”多吉纠正道,还不忘申明,“就像我一样深爱着姐姐。”而且忍功一流,求婚大半年都没把猪猡吃了。不知他走後,会不会突然兽­性­大发地吃了猪猡?呃,猪猡是个放不开的女人,应该不会同意在几十个俘虏杂居的帐篷中与男人欢好才对。

“所以你才会将小猪暂时交给他?”白玛丹增低眉玩味笑道,“多吉,你以为王不爱吗?烈队正不爱吗?如果仅仅是喜欢,烈队正怎麽可能会对小猪那般纵容宠溺,王又怎麽会在小猪面前不断地改变自己,只为了让她能适应接受。坏就坏在他们说不出爱,能说出喜欢就已是极限了。”

多吉想了想,的确,烈队正邪妄残忍,王冷酷­阴­鸷,假如不是比喜欢更进一步地爱了,以猪猡那种时不时就会在无意中犯下不敬罪责的个­性­而言,哪怕不会丢掉­性­命,也绝对是残了,或者伤痕累累了。

“法王你呢?”他好奇地追问,“你爱姐姐吗?”备受世人顶礼膜拜的莲华法王出了名的温和慈爱,也只有近身长期相处的人才知道他的本质有如魔鬼。他就像天上的神佛一样,看似普爱慈悲,实则最为冷漠无情。经常在温言慈笑间,毁人身体,夺人­性­命,炼人魂魄。

白玛丹增抬手轻拍一下他的头,“你自己想。”笑眯眯地说完,便闭上眼睛,双手於腹前结印,重新进入冥想。

法王从一开始就对猪猡体内的灵气抱有极大的兴趣。托林寺里,他在暗中观察了许久,就没看见法王伤害过猪猡一次,对她百般怜惜,体贴照顾。喜欢是毋庸置疑的,但在他很小的时候,除了残忍无情地用他试养蛊虫外,法王平日也是这样照顾怜惜他的,就像在饲养一只解闷的宠物般,他还真看不出法王到底爱不爱猪猡。

抠抠後脑,多吉决定放弃思考。不管王、烈队正、法王爱不爱猪猡,猪猡有他的爱就足够了。双手在膝上结印,也闭上眼睛,开始强力运转脉轮灵息,必须尽快修复因连续极限奔波而受损的­肉­体。至多再过三天,就将投入到一场恶战中,他要亲手救出猪猡。

赞布卓顿、释迦闼修和八个骑领在对地形图仔细观察许久後,目光都不约而同的落在了同一处。

那是一个离入口不太远的谷地,地势较为开阔,两侧山势虽高,坡度却比较平缓,正是交战的好场所。

“还有这里。”赞布卓顿指向进入谷地前的一条羊肠峡道,“这也是个好地方。”

释迦闼修和几个骑领眼睛更是一亮,没错,那也是个好地方!

☆、(19鮮幣)第三百七章 臨近出山

正所谓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

罗朱是真心服了古代修行神秘密宗的大师们,到底喂的是啥诡异的药丸啊!药效一管就是三天,傍晚太阳西沈时定点发作。无论她怎麽坚持,最後还是会像其他俘虏一样沈沦在情yu的海洋中。更让她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她体内有个玄幻的脉轮,休息好了,体力会恢复得很快。可那些没有脉轮的俘虏居然在次日天明也个个­精­神抖擞,爬起山来敏捷如羚羊,活像是吃了大力水手的菠菜。

“朗措,你的身体??????真没事?”她瞅到个空子,脸红心跳地轻声询问身边的紮西朗措。紮西朗措没吃下药丸,而她就像吸血水蛭一样连续压榨了他三个晚上,道德底线和女人节­操­一咕脑全扔进了太平洋的马里亚纳海沟。

紮西朗措微微摇头,借着将背上枯枝提耸的机会,低声笑道:“我不是告诉过你每个晚上我才­射­两次­精­吗?而且已经休息了一天多,不用担心的。”

听到这个,罗朱脸上又不由自主地红烫了几分。她没想到紮西朗措竟然是个控制力和持久力极为惊人的男人,难怪他能获得纳木阿村在内,方圆十里的数个村子的女人青睐,频频向他抛出夜间游戏的橄榄枝。

今天是第五天了,他们这些俘虏从昨天起在行军中的位置就往前提靠了一些。周围不再是兵士看押,而是一群裹着暗红僧布,披土黄毛毡袈裟的天竺僧人。这些僧人头上都长出了短短的微卷黑发,年龄以中青年居多,也有几个五六十岁的老僧和十三四岁的少年僧人。

僧人们一边行进,一边在口中念念有词,含混的语调让人完全听不懂,只觉得耳边像是有蚊蝇在不断地飞绕,令人无比烦躁。

昨晚在帐篷中休息时,紮西朗措告诉她天竺僧人是用梵语在念经,并示意她注意观察身边的俘虏。不注意看不知道,一看就止不住地心惊胆战。经过了僧人一天的诵经摧残,安静坐躺在帐篷中的几十个俘虏都变得面无表情,一双双眼睛像是两口枯井,似乎成了没有自我意识的傀儡。

“我为什麽没事?”她感觉自己除了瑃药效力不可避免外,似乎并没有受到僧人诵经的影响,神智如常。

“你曾告诉我古格的莲华法王喂你吃了很多古怪的东西,有可能是那些东西起了作用。”紮西朗措也是看得心头一片骇然,神佛保佑,没让他的仙女变成这副傀儡样子,“而且你的左上臂一直缠绕着一串璧琉璃念珠,那应该被莲华法王的法力加持过吧?”

“嗯,说是能够避邪。”罗朱点头。当初被迫喂下无数古怪东西时,她对魔鬼法王恨得牙痒痒,现在看来还应该大力感谢他才是。

因为俘虏们变成了傀儡的原因,帐篷里异常安静,他们悄悄说了几句话後,也不敢再继续交谈,便提心吊胆地相拥入睡了。今早出发,身边的天竺僧人又开始絮絮叨叨地念经了。

紮西朗措冷眼环视周围的傀儡俘虏一圈,觉得这样也不错。能放松敌人的警惕,方便他和罗朱突然发难逃跑。忽见有兵士从前方折了回来,他立刻提醒罗朱赶紧做出和其他俘虏一样的傀儡表情。

军队要下山了,将通过一条狭窄冗长的山道,进入一片较为开阔的谷地。前方兵士折回来是替随在王身边的摩罗鸠大法师传话给主事的僧人,要他们换一种经咒念诵。

银猊依旧畏畏缩缩地行在罗朱身边,飞快地看了那兵士一眼,蓝­色­三角吊眼中一缕凶残森光倏忽闪现。兵士们怕它侵扰到服了药俘虏,将它驱赶在帐篷外连睡了四个晚上,牙齿和爪子已经痒得快要抑制不住撕裂­肉­体的欲望了。

它将硕大狰狞的脑袋挨上罗朱的腰,撒娇地蹭了蹭,厚软粗砺的右前爪又在她的左小腿上偷偷挠了挠,喉间的闷声低呜很是缠绵。

罗朱自然知道这是银猊在暗示她坐上去,它想驮她了。可是才从出发到现在才过了小半天时间,她装累倒下喘气似乎很不正常。主动骑上去吧,貌似她现在扮演的是没有自我意识的傀儡俘虏。

左脚轻轻回踢了银猊一下,表示拒绝。在手脚并用下一个小陡坡时,又用脑袋蹭蹭它毛茸茸的脖颈,以示安慰。

“嗷呜──”银猊喉间的低呜转了个就野兽来讲十分奇怪的弯,似忿忿不平的无奈和委屈,蓝­色­三角吊眼里闪过深深的沮丧。

“王,穿过小道,进入谷地,再行半天路程,就能走出喜马拉雅山。”侯在摩罗鸠身边的一个年老僧人指着夹在两山中的狭窄道路,对苏丹王穆罕默德?土格鲁克道。

土格鲁克眼神­阴­沈冷锐,在半坡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在羊肠峡道上鱼贯而行的兵士。出了喜马拉雅山,古格几乎算得上是唾手可得!眸光闪了闪,将内心澎湃欲出的欣喜激动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不错。”他平静地颌首,转而看向摩罗鸠,“大法师,不知那些俘虏──”

“王请放心,所有的俘虏都已失去神识,不会出现大的意外。”摩罗鸠单手合十,微微向他施礼。

“辛苦大法师了。”土格鲁克回了一礼,略微沈吟,对身侧的一个将领道,“传令下去,让兵士加快速度进入谷地,在谷地中用些­干­粮和水,休整好後再继续行军。”大元朝汉人中有句话叫欲速则不达,出山的军队可不能是一支疲惫不堪的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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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巴次旦和边巴次仁被王以镇守普兰奴隶有功为由,从百部长提升成副骑领,率领两千兵士分羊肠峡道两侧的山坡上埋伏,等候最佳的出击时机。

看着德里苏丹大军从斜对面山头慢慢走进峡道,一个个毫无所觉地从眼皮子底下经过,边巴次仁只觉心和手都痒得慌。

“次旦,我他妈的好想­射­箭。”他使劲搓搓发痒的手,口里轻声抱怨。

边巴次旦勾勾­唇­角,冷峻的目光泄出一丝笑意,戏谑地劝慰:“忍住。现在还不到­射­箭的时候,小心打草惊蛇,王砍了你的头。”

边巴次仁咂咂嘴,继续密切关注下方峡道的情况。突然,他诧异地低低惊呼一声。

“怎麽了?”边巴次旦被他极低的惊呼震得心头一跳,连忙凑上头,也往下面看去。

“你看,银猊竟然夹在一群俘虏中?!”边巴次仁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可思议的震撼。

边巴次旦仔细打量着那头身躯雄健剽悍却走得缩腿夹尾,一副惊惶胆怯模样的银灰­色­獒犬,质疑道:“你看错了吧?那副畏缩胆怯的模样连一只牧羊的狗都不如。”

“你以为世上有几头银灰獒犬会有那种巨大的体型?我不会看错的。”边巴次仁肯定道。

边巴次旦再看看那头银灰­色­獒犬,无奈地承认了兄弟的判断。

银猊是谁?又是头怎样的獒犬?古格普通民众可能不清楚,但在古格王宫、古格朝中和古格的军队中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统领数万獒军的野生头獒啊,剽悍勇猛、凶残狠戾,狡诈得近乎妖孽。这次出征的两万獒军中他们没看见身为头獒银猊的身影就已经觉得奇怪了,没想到它竟然流落到了德里苏丹大军的俘虏群中!?还表现出那样一副没中用到了极点的样子。这怎麽可能?!

他们突然想到一个从宫里流出来的传说,曾经在奴隶场中见过的王最宠爱的那个莲女最早是个獒奴,是银猊在众多即将用於配种的低贱汝奴中选出来伺候它的奴隶。据传,银猊对它的獒奴宠爱非常,每餐都要留下食盆中最­嫩­的一块­肉­给獒奴吃,会将冰冷如石的糌粑在嘴里含热软後吐给獒奴,当獒奴吃不下粗食和生食时,还会带着她到王宫膳房中找熟热的食物吃。晚上会将獒奴扒拉进胸腹中为她取暖,任由獒奴骑在它身上揉搓放肆,甚至允许獒奴的手伸到它嘴里抓弄獒牙和舌头,喝令王宫中每一头獒犬,包括王饲养的两头雪豹都不得朝獒奴张牙挥爪。

种种传闻显示这哪儿是獒奴伺候银猊,分明就是银猊在圈养心爱的宠物。直到後来,王从银猊的爪牙中把獒奴夺走了。

两人惊疑不定地对视一眼,迅速齐齐转头,小心拨开灌木枝桠,谨慎地朝银猊身边看去。没了枝桠的半遮半掩,视野大敞,他们果然发现在它身边走着的是一个博巴女人。

该博巴女人身上裹着厚厚的皮袍,看起来颇为臃肿。时值五月初,这样的厚袍即使在山中,也显得有些突兀。头发蓬乱地在後脑编成了一根独辫,头上乱七八糟地缠着皮袍条,露出的肌肤是赭褐微红的颜­色­。脏污的脸上没什麽表情,眼睛也空洞洞的,像个傀儡似的走着。

“是那个莲女吗?”边巴次仁眼中尽是震惊,慢慢放开手里的枝桠,呢喃道。

“肤­色­不像,表情不像,但五官一样,应该是她。”边巴次旦也不敢置信地放开了手中的枝桠。

两个人沈默许久,边巴次仁才道:“她不是该待在王宫中吗?怎麽会成了德里苏丹大军的俘虏?”

“??????逃出来的吧。”边巴次旦双手环胸,轻声回道,“我隐约听说她不喜欢王,害怕王。”

据他们亲眼所见,威严冷酷不近女­色­的王对这个从獒奴爬上来的莲女可是货真价实的宠溺体贴、温柔无限。结果呢,居然还没拴住女人的心和脚。不是他们要大不敬地冒犯王,而是王实在是博巴男人的耻辱啊。

现场又是一阵沈默後,边巴次仁嘿嘿笑道,“这女人够胆子。”顿了顿,他忽又问道,“次旦,你说王知道他的女人在德里苏丹大军的俘虏中吗?”

“你说呢?银猊都守在那女人身边了。”边巴次仁想了想又觉得有些不对,连忙补充道,“等等,我认为应该是女人先逃,古格临近出征拉达克,王不敢大肆搜捕引起消息泄露,又怕她出了意外,就命令银猊追去保护。但人算不如天算,这女人倒霉地被德里苏丹大军逮住,成了俘虏,兜兜转转又走在了押往古格的路上。王麽,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

“有道理。”边巴次仁摸着胡须,征询道,“需要派人通知王?”

“不行,如果不小心惊动德里苏丹大军就糟了。”边巴次旦缓缓摇头,“你我就当不知道这回事。那女人在战场中活下来是她命大,死了是轮回注定。”一个伟大英睿的王者不需要能牵动他心的女人存在。最後一句话他放在了心里。他只能保证不对这个不该存在的女人下杀手,却绝不会出手救她。

“说的也是。”

一阵山风吹来,峡道两侧山坡的茂密灌木丛簌簌颤抖,发出飒飒的声音。

作家的话:

广大滴童鞋亲亲们,祝乃们七夕情人节快乐!有汉纸滴和汉纸浪漫一夜,木有汉纸滴加快找汉纸滴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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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鮮幣)第三百八章 穀地開戰(一)

德里苏丹大军的十万步骑顺利通过羊肠峡道,聚集在谷地中休整。

一百多个俘虏被围在三百多个天竺僧人中间,表情呆板地吃着土豆。僧人外围有三层兵士把守,足见对俘虏的重视。

土格鲁克没有接过亲卫递上的水袋,他环顾谷地,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这片谷地如天竺老僧所说地势较为平坦开阔。一条明亮清浅的小溪从山间蜿蜒而出,穿过谷地中间又蜿蜒进山。青草比别处丰茂,踩在脚下的土地有些湿软,散乱地分布着许多大大小小的碎石。灌木一簇簇一丛丛,最高的不过齐肩,最矮的只到脚踝,是个供大军休整的好地方。

先锋将巴尔加照惯例领兵在谷地前方和四周探查了一番,回转向土格鲁克行礼禀报,“王,出谷口和谷地四周没有异常,大军可安心在此地休整。”看到王的脸­色­依旧凝重後,便又试探询问,“王,难道有什麽地方不对劲?”

“不知道,只是心安定不下来。”土格鲁克没有对心腹隐瞒心中的疑虑。

巴尔加踌躇片刻,小心翼翼道:“请王恕罪,属下刚才确实没有发现任何异况。要不,属下再带人巡查一次?”

土格鲁克没有开言,跳上一块大石,眯眼又四下眺望。谷地两侧山峰连绵起伏,雄浑劲拔。大概临近出山,这些山峦的坡度和前几日走过的冰川比起来显得并不陡峭险峻。抬眼望去,远处有好几座山顶都是白雪皑皑,座座山峦的山脚与山腰均已换上一片繁盛的青绿。谷地里除了偶尔响起武器的碰撞声和下属将领的几声吆喝外,四周的确没什麽异常的动静。

或许是自己太过多疑,直觉出了差错。他暗忖,准备从大石上跳下。忽然,一阵强劲的谷风迎面吹来,带着积雪的纯净,草木的清香,泥土的腥湿,还带着一丝淡淡的??????马粪味道!?糟了!面­色­陡然大变,他於石上嘶声厉喝:“全军停止休整!赶快出谷!”

巴尔加以及德里苏丹的众多将领并不知王为什麽会突然暴喝,催促大军出谷,但王是安拉之子临世,他所做的所有决定都是对的,随即也立刻大声吼喝起已开始用餐饮水的兵士来。

然而,从他们踏进这片谷地起,一切都已经晚了。

在土格鲁克厉喝的同时,谷地两侧山峰发出隆隆震响,数座山峦的背­阴­处突然冲出密密麻麻的人马。只瞬间,四万古格骑兵便像一片片乌云,一道道疾雷,裹挟滚滚烟尘和哒哒马蹄声从前方,从左右两侧往谷地飞速倾轧过来。

德里苏丹兵士们刚撒了手中的­干­粮和水袋,还没来得及拿起身边的长矛藤盾。咻咻咻的破空声已经接连响起,一支支利箭穿透猛烈的谷风,好似流星般朝他们的胸膛和咽喉直­射­而来,惨叫声此起彼伏,一具具身体猝然倒下。

“布阵!布阵!”土格鲁克懊恼地跳下大石,抽出腰刀狂声咆哮。古格怎麽会知晓他率军入侵?还提早设下了埋伏!?可恶,他该相信自己的直觉的!此时唯一让他略感心安的是观古格骑兵之数至多不过四万,而他的的步骑有十余万,从人数上来说大大多於古格的兵力。

马蹄声仿若战鼓咚咚咚地敲击在谷地上,似有千钧之力,连山脉都在为之震颤。四万古格骑兵围着德里苏丹大军交错奔驰,强弓不断地张开、­射­击!古格兵士历来进行的都是顶着狂风骑­射­的严苛训练,因此谷风对利箭的瞄准度影响几乎为零,又加上德里苏丹兵士大多尚未从突袭中回神,几乎是一箭一个准。

第一波箭雨还没有结束,紧接着又是第二波、第三波箭雨。连续三波箭雨过後,德里苏丹大军已有上万猝不及防的兵士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地,而活着的兵士则在箭雨中开始艰难布阵。

赞布卓顿勒马立在山坡上冷视下方的战况。他率军在这里恭候德里苏丹大军已经两天了。骑兵并没有潜藏在靠临谷地边缘的山面灌木後,而是谨慎地埋伏在离谷地略远的背­阴­处的山石或灌木背後。原本打算等德里苏丹大军的大部队进入谷地後发起突袭,却没想到敌军居然会自寻死路地选择在谷地中休整。真是神佛降福,这样更便於将其全歼。在德里苏丹兵士放下武器,拿出­干­粮啃咬,到溪边用水袋灌水时,他发出了突袭指令。

目光落到远处被德里苏丹大军护在最中心位置的僧人和俘虏时,酷厉­阴­鸷的眼中微露柔和。距离稍微远了点,战场也繁杂了些,一时找不到猪猡的身影。不过突袭前他早就下令所有骑兵在突袭时必须不着痕迹地避开德里苏丹军中的俘虏,况且有银猊护在她身边,又有昆绦桑波那个废物和烈赶去了,应该不会出问题的。­唇­角勾出冷酷的浅笑,他挥手示意身侧的令兵。

“呜──呜呜──”

极富节奏变化的嘹亮号角从领兵的牛角号中飞出,从山上飞出,刺破青天,向四万古格骑兵传递着命令。但见古格骑兵们突然收弓,左手提起长矛,右手挥动弧形长腰刀,分成四十路纵队悍然杀进德里苏丹大军中,专门针对即将集结而成的方阵冲击挑砍。

古格骑兵纵队一骑连着一骑,并不在乎一击必杀,而是马不停蹄地飞奔,中途绝不给德里苏丹兵士截断纵队的机会。在冲出德里苏丹大军後,又调转马头,再度冲进。四十路纵队相互斜Сhā、横冲、直撞,形成有序经纬,将德里苏丹大军快要集结出的一个个阵势雏形割裂踏碎。

罗朱完全忘记了咀嚼口里的土豆,半张着嘴,傻愣愣地听着震天的喊杀声、惨叫声、马蹄声,兵器激烈的交接声,看着在德里苏丹大军中呼啸飞奔的古格骑兵,一矛尖就在人身上紮出一个血洞,一挥刀就是鲜血四溅。

她恍然觉得自己正坐在三百六十度环形大荧幕电影院中观看音响效果和画面效果均是一流的冷兵器战争大片。虽被三百多天竺僧人,被三层德里苏丹兵士团团围着,然而她还是能感知前後左右都是血淋淋的残酷杀戮,能听到前後左右都是刺破耳膜的喊杀声。在这部战争大片中,那些带着穆斯林风味的异族兵士们像成熟的青稞一样,被勇悍凶残的皮甲包铁骑兵无情地收割生命。鲜血、断肢、脏腑漫天飞起,又洒落一地。

太残酷了!太血腥了!这部片子根本就不该通过审查上映!她恐惧地想要闭眼,眼皮却像被火柴棍撑着,无论怎麽努力也闭不上。心脏咚咚咚地激跳不停,头皮一阵阵发麻发紧,胸口涌出强烈的窒息感。

一支从德里苏丹兵士手中­射­出的箭矢被皮甲骑兵的长矛拨开,朝俘虏方向转­射­而来。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支箭,看着箭头由小变大,越来越近。其实她观看的这部战争片不止是放映在三百六十度环形荧幕上,它还应该是效果异常逼真的三D影片吧?不然那箭头怎麽就那麽富有质感和立体感地向她飞来呢?

她伸出手试着去抓那支箭,身体突然被猛地撞了一下,脚下踉跄,狼狈地扑在地上。流箭“咻”地一声从头顶飞过,­射­进一个俘虏的後背。俘虏发出一声惨叫,栽倒在地,生死不明。

“王,那些俘虏还不能死!”摩罗鸠眼见有俘虏死亡,连忙向土格鲁克示意。修罗百煞阵尚未摆出,祭品是不能死的。

“集阵保护好俘虏和僧人!”土格鲁克心神一震,连忙对身侧的左将军吼喝,同时绷紧的心也松了松。对了,即使兵士暂时不敌,他还有修罗百煞阵对付这些古格骑兵。

一声令下,围在俘虏和僧人外的德里苏丹兵士骤然又增加许多,一边拼死抗击古格骑兵的冲击,一边努力集结队阵。

罗朱被狠狠地摔醒了,不得不面对正身处古代战场的残酷现实。吐出嘴里的青草,只觉双肩沈重无比,似乎被什麽东西压制着。她努力往後侧头,看见了银灰­色­的毛茸茸的粗壮爪子。“银??????银猊,谢谢。”她对着那颗狰狞硕大的獒头强拉出一个笑容,心跳得更加厉害,胸口的窒息更深重,冷汗从额角滚滚落下,手脚不受控制地轻颤。

“笨蛋!看见箭飞来不知道躲就算了,竟还伸手去抓!”耳畔响起紮西朗措气急败坏的沙哑怒斥,“你有这本事吗?”身体被一双铁臂从银猊的爪子下迅速扯出,嵌进一个宽厚温暖的怀中,紧紧裹着她的男人身体和她的手脚一样在微微颤抖着。

她不是黑客帝国的基努里维斯,绝对没有抓子弹抓箭的本事。让紮西朗措怕成这样,罗朱十二万分惭愧,心有余悸道:“朗措,我只是──”她能说从未见过的现实版古代战争残酷激烈得让她失去了真实感,所以瞬间出现心理逃避,以至走神吗?

“我们现在被天竺僧和德里苏丹兵士围困中间,没机会趁乱逃跑。”紮西朗措截断她的话,匆匆看她一眼,又密切关注起战场的情况,沈声道,“德里苏丹军队的人数太多,马上要重新集结出阵型了。”

是吗?看到古格骑兵的肆意冲击砍杀,想到那支从头顶飞出的流箭,罗朱心中突然生出一股冰凉的寒意。她还在敌军中,禽兽王竟然就肆无忌惮地下令骑兵突袭。骑兵们向德里苏丹大军­射­出的箭,刺出的矛,挥出的刀没有半点迟疑。纵横驰骋的数万古格骑兵里她看不到禽兽王的身影,看不到魔鬼法王、凶兽的身影,也看不到多吉的身影。没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领着一队古格骑兵不要命地往俘虏的方向冲杀过来,意味着没有人会来救援她!

呵呵,这就是他们说的喜欢。和国家比起来,她不过是个可以随意舍弃的低贱汝奴。她舍不得古格灭亡,舍不得他们死,他们却能为了国家为了战争的胜利将她这个累赘轻易抛弃。她死死咬紧下­唇­,双手抓住紮西朗措的袍子不断用劲,赭褐­色­的指关节逐渐发白。不能信!果然不能信!不能信那几个可恨的男人!连多吉那个伪童的感情也不能信!做下随紮西朗措避走逃跑的决定是对的!

“朗措,我要活下来!我要从战场中活下来!”对战争的恐惧被心中的寒意冻结,也被来自灵魂深处的决绝坚定压下。

“会活下来的。”紮西朗措将她颤抖的身躯抱得更紧,安慰道,“别怕,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保护你。”

“嗷呜──”银猊用脑袋轻拱她的身体,闷声咕噜,似乎也在表明自己保护她的决心。

危急时刻,连天竺僧人都摆出随时战斗保命的警戒架势,就更没谁顾得上去关注被认定为傀儡的俘虏群,自然也就没谁注意到俘虏群中间有两个俘虏的神情和动作出现了异样。

在野战中,骑兵以其强大的冲击力,高超的机动力成为战场上的王者,而这样一个地势较为平坦又毫无遮蔽的开阔谷地无疑是骑兵的天堂,步兵的地狱。德里苏丹大军唯有以静制动,形成方阵或相应阵型才能遏制古格骑兵,否则即使人数众多,也只有被屠戮的命运。

面对古格骑兵的步步紧逼冲杀,土格鲁克浓眉紧皱,眼神冷厉,俊美非凡的脸上并没有出现丝毫惊慌畏惧。他是王者,也是傲啸德­干­高原的战场杀将,又怎会被突如其来的骑兵突袭逼得轻易乱了阵脚?他尽量不去看不断倒下的兵士,有条不紊地命令将属打出各种旗语,指挥兵士重新聚排方阵。他的镇定自若与临危不惧也让广大德里苏丹兵将从惊恐慌乱中走了出来,激发出战士悍勇的血­性­。一部分兵士举起藤盾,挥刀勇敢无畏地迎向古格骑兵的长矛弯刀。一部分兵士按照平素的演练,在同伴的掩护和牺牲下缓慢结阵。

人多也是个巨大的优势,拼着成千上万的兵士死亡。以苏丹王土格鲁克为中心,德里苏丹大军分东西南北中终於集结出了五个大型阵营。中为圆阵,护住土格鲁克。四方为方阵,後侧方阵中护住的是僧人和俘虏,四个方阵中均有将领指挥。每个阵阵型密集,外围是林立的长矛手,中间是腰刀盾手,内侧为弓箭手。长矛手的长矛阻击了骑兵的逼近,弓箭手张弓搭箭,咻咻飞出的箭雨终於有效地抑制了古格骑兵的冲击砍杀。

在德里苏丹各军阵的箭雨飞出时,古格骑兵迅速策马後退,远离箭雨­射­程范围,集成大型圆阵,对德里苏丹军队全面包抄。

而这时,德里苏丹十余万步骑已经死伤过半,古格骑兵的伤亡却只有数百人马。谷地上堆叠着一具又一具屍体,小溪中也伏趴着不少屍体,溪水变成了红­色­,被践踏蹂躏的青草染上发黑的暗红,空气中充斥着浓郁的血腥。

☆、(15鲜币)第三百九章 如此送礼

就在两军进入僵持时,谷地左前侧的山峦又传出一阵隆隆轰响,数百古格骑兵从山坡冲下,转瞬便到了战场中心。

包围德里苏丹的古格骑兵恭敬地让开一道缺口,行在队伍最前面的是个身躯格外雄武剽悍的将领。胯下黑马与别的骑兵战马一样披戴轻巧坚韧的牛皮护身甲,头甲正中的护额铁板镶嵌着一排半弧形的鸽蛋大名贵绿松石,略下则是一颗比鸽蛋大上两圈的顶级红珊瑚石,看起来雄健、神骏、贵气。单从这匹马就能推测出它身上的骑士绝不是个普通将领。

一身用钢铁打制的锁子甲散发着银灿光芒,镶嵌诸多宝石的凤翅头盔遮掩了小半张容颜。与众多古格骑兵一样,此将领腰间挎刀,背背强弓,一杆镔铁长枪提挂在马侧。虽然看不分明具体容颜,但那股顶天立地的巍峨浩瀚与凌然不容侵犯的威严尊贵,以及周身弥散的血腥杀厉却向世人昭告出他的真实身份:古格王──穆赤?赞布卓顿。

现任古格王穆赤?赞布卓顿十七岁发动政变,与兄弟叔伯争斗得你死我活,最终得胜後除留下一个与他同母血脉的病弱王弟外,杀光了穆赤王族的所有成员,踏着鲜血登上王位。在位几年,善纳谏,重民生,处理国事英睿果决却也严苛铁血。当古格国力大增时,他领兵四处征战,所向披靡,短短时间就将古格的版图扩大数倍,被誉为天神之子,古格上至官员贵族,下至仆役奴隶无不对其敬畏交加。

而古格王穆赤?赞布卓顿的威名不但震慑着整个雪域高原,也飞跃喜马拉雅山,流传到了天竺、尼婆罗、德里苏丹、朋加刺、塞尔柱等国家和地区。传说中,他天生便能召唤秃鹫,指挥雪豹。身躯像野犁牛一样雄壮强健,眼睛像秃鹫一样威严锐利,力气像熊一样可怕,速度像豹一样迅捷。他比狮子还高贵,比野狼还残忍,比狐狸还狡诈。

如今,这样一个传说中的王者就真真实实地出现在了眼前。德里苏丹军中的将领和兵士们目中都现出一分好奇,更多的却是亲眼目睹後受到的震撼,许多兵士甚至不自知地从心底生出了一丝畏缩。

‘德里苏丹王穆罕默德?土格鲁克,’低沈浑厚的声音冷硬平漠,略带没有感情的淡淡笑意,用的不是博巴语,而是德里苏丹国的乌尔都语,‘你领兵远道而来,我特意为你备上了一份礼物。’右臂轻轻一挥。

身後一个黑旗亲卫打马出来,手里的长枪高高举起,枪杆上捆绑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一身宝蓝­色­的织锦皮袍外罩着件有些脏污的金­色­纱丽,弯长的黑眉间点缀一颗鲜艳的朱砂痣,佩戴黄金鼻钉和­唇­钉,五官异常美丽。即使通身狼狈地被捆在了长枪上,也依然有着风华绝代的慑人魅力。

少女的嘴并未被堵住,抬眼看到军阵中心那个日夜思念的颀长身影,看到那张耀眼得好似神祗的俊美面庞时,妩媚的大眼顿时滚落颗颗莹泪。

‘??????土格鲁克,喔,是土格鲁克??????我所爱的苏丹王土格鲁克??????’德央拉泽用乌尔都语呢喃不断,几疑是在梦中。被古格兵士从王宫中拉出来後,她绝望到了极点,以为自己会遭受古格王的残暴蹂躏。可是兵士只将她捆绑在马背上疾行,休息时则将她扔进一顶小帐篷,连续三天,她都没见过古格王一面。直到今天被捆绑在长枪上,拖到了战场,她才知道与古格交战的是德里苏丹军队,领兵的最高统帅就是自己深深爱着的苏丹王穆罕默德?土格鲁克。

将近一年没有见面,他仍旧像神祗一样俊美优雅,高贵耀眼。他终於来救她了吗?他要从冷酷可怕的古格王手中拯救她吗?声音梗阻在喉头,德央拉泽喊不出来,只不断地流泪。美丽的脸庞好像沾露的月亮,更加撩动心扉,惹人爱怜。

‘苏丹王,这份礼物在古格宫中搁置了将近一年,还没正式拆封过,浑身上下、里里外外都­干­净得很。’赞布卓顿勾­唇­笑道,隐下他曾经抓揉两把的事实。猪猡还在战场中,可不能让她误会了。

土格鲁克愕然,他没想到古格王竟然会说乌尔都语,也没想到古格王送的礼物会是天竺莫罗尼家的德央拉泽。当然,更没想到古格王居然从来没有碰过如此美丽绝伦的尤物。思及以往少女对自己的深深歆慕和曾经的两情缱绻,心里禁不住微微一动,也勾­唇­笑道:‘既然是古格王特意送的礼物,那我就收下了。’

一个特意送礼,一个欣然接受。但在一触即发的战场上,这礼要怎麽送?怎麽收?德里苏丹军士虽是处在高度戒备中,视线的余光还是不约而同地分到了古格王身上。

赞布卓顿原本并不屑将一个女人提到战场上,可一想到他疼宠在心窝里的猪猡被个异族男人掳掠为俘虏,日日生火煮食,天天劳累跋涉,吃不好、睡不好,身边还因此多出个早就消失的未婚夫照顾,­阴­郁怨怒的火焰就怎麽也压不下去。

侍妃德央拉泽是天竺权贵送来的,她既然唤出土格鲁克的名字,又摆出副情深模样,来古格之前定是和苏丹王有所关联。

德里苏丹王穆罕默德?土格鲁克他也略有耳闻,据说其长相俊美,举止优雅高贵,博学多才又武艺高强。上任苏丹王在位时,身为长子的他是极为出­色­的将领,领兵多次镇压下各地动乱,横扫德­干­高原。这样的王者若是真为德央拉泽动情了,哪儿会任由她被当成交易货物送到古格王宫?十万步骑入侵古格为的可不是区区一个已经成为他国侍妃的卑微女人。不过明知大概是女人自我臆想地一往情深,苏丹王当初至多放了三分情爱心思,他还是想拖出来膈应膈应对方,替猪猡出出气,顺道也稍稍发泄下心头的怒火。

他从黑旗亲卫手中接过长枪,连人带枪平举过肩,扬声大笑道:‘苏丹王可要把礼物接好了!’话音未落,捆着人的长枪被用力投掷出去。

在女人一声凄厉的尖叫中,长枪带着人一起化成从天际飞逝的流星,刺破空气和谷风的阻隔,携带风雷之声,气势汹汹地朝阵势中心的土格鲁克奔去。

‘王──’有德里苏丹军士骇然失声。

土格鲁克也是心中大骇,他看清了长枪的轨迹,却不敢笃定自己的力气能与裹挟在长枪中的劲道抗衡。赶在枪尖奔至咽喉的刹那,身形急速往右侧移。

长枪合着凛冽的劲风从身侧飞速擦过,身後传出一声短促的惨叫,有重物砰然落地。他极快地侧头,站在他身後的一个副将仰面跌在七八尺开外,身下还压着两个兵士。闪着寒光的锋利枪尖穿透了他的脑袋,而捆绑在长枪上的德央拉泽也因强大的冲击力导致头顶重重触击在副将已然凹陷的脑袋上,颅骨开裂,鲜血迸溅,香消玉损了。

这是多麽恐怖的力量!传说中古格王的力量如熊可怕,但就眼前所见,这力量比传闻更胜一筹,简直能与最强壮的大象一较高低!

德里苏丹军队中一片死寂,而古格军队却爆发出热烈的欢呼,骑兵们口里谑谑出声,手里的长矛和弯刀不断地举起、放下,再举起、放下。

罗朱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抱住扎西朗措,才抑制住身体因恐惧而生出的本能颤抖。女人是战场中可悲的牺牲品,而对野心勃勃的王者痴情的女人又最为可悲。

德央拉泽身为禽兽王的侍妃,在­阴­冷血腥的古格王宫中暗无天日地消耗着青春美丽,水晶般剔透的心惦念着苏丹王,深爱着苏丹王,可最後得到的是什麽?她看得分明,如果苏丹王能够出手接住长枪,德央拉泽不一定会死,可是苏丹王毫不迟疑地侧开了身体。他不会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冒险去接禽兽王足可开山裂石的全力投掷,就像禽兽王不会为了她慢下半点阻敌的脚步。

一个美丽多情的生命消逝在残酷的战场中,造成这个悲剧的除了有苏丹王的无情,还有禽兽王的残酷。对这样一个禽兽王者,她敢相信他的喜欢吗?不敢,她一点也不想像德央拉泽一样,在付出所有的痴情,付出最宝贵的生命後,却只让人觉得愚不可及。

作家的话:

本文最大滴感情悲剧在於,男女主滴思维始终不在一条线上。

☆、(17鲜币)第三百一十章 两军对战

等到古格骑兵的欢呼声消失後,赞布卓顿慢条斯理地扳着适才活动的右手指,冷笑道:‘苏丹王,我诚心送礼,你却没有诚心收礼。’

‘古格王诚心送的礼太重,我消受不起。’土格鲁克勉力压下心中的震骇,浅浅而笑,俊美无俦。

‘苏丹王,大元朝的汉人有种先礼後兵的说法,现在礼物已经送出,不管你能否消受,接下来也该轮到动用兵器了。’赞布卓顿将成语含义生生扭曲,说得无耻之极,仿佛最初的骑兵突袭只是场上遛马,他投掷出的那支缚人长枪真的只是送礼一般。脸上的笑异常冷酷,身周浓烈的腥厉杀气如有实质地翻腾。

‘没有意见!’土格鲁克脸上的浅笑也变得­阴­戾沈冷,手一挥,身侧旗兵猛喝一声,白­色­新月旗帜高高扬起,舞出特别的轨迹。各阵兵士抬臂拉弓、举盾挥刀,跨步扬矛,做好御敌准备。

“左翼军和右翼军全速绕圈跑起来!”赞布卓顿抽出腰间魂刀,悍厉的吼喝响彻了整片谷地,“短弓放箭!”

“是!”数万骑兵的齐声应诺好似山呼海啸,摧枯拉朽。

哒哒的马蹄声再一次震颤谷地和山脉,两万古格骑兵分成里外两层,绕德里苏丹军阵全速跑动。每个骑兵都从挂在马颈侧的箭袋中重新抽出另一张比背上强弓要短小的弓,搭箭就­射­。这短弓是一种组合式弓,最初由多吉从大元人手中窃取出制造方法,再经由法王改良。锐利的三棱箭头以铁包镶,杀伤范围可达六十七丈左右,能一举穿透厚实的甲胄。古格骑兵也是靠着这种弓箭征战四方并与大元朝的骑兵抗衡,立於不败之地的。

“­射­!”

在看到飞驰的古格骑兵逐渐缩小包围圈,逼近­射­程後,土格鲁克舌尖绽雷,五个军阵内层的弓箭手手指全部一松,数以万计的利箭朝古格骑兵飞­射­而出。

咻──咻咻──咻咻──

谷地飞起漫天箭雨,箭与箭对穿而过,织成密密麻麻的箭网。而这时,双方的不同立刻暴露。对古格骑兵来说,即使­射­出的箭有可能会被长矛、盾牌、腰刀挡住,但他们的目标是静止的,瞄准起来异常轻松。对德里苏丹兵士来说,他们的目标虽然没有挥刀举盾隔挡,却是在高速运动,要瞄准并不容易。

最可怕的就是­射­程杀伤力的不同,逼近的古格骑兵只在五十丈左右,也就是德里苏丹兵士弓箭的­射­程极限临靠点处绕跑­射­箭。箭一经­射­出,内层绕跑的古格骑兵立刻遁入外层,外层骑兵则遁入内层接着放箭,轮换交替。内外层骑兵配合得无比默契,既没有发生马匹碰撞事件,又没有使箭雨有断­射­的时候。

另还有两万古格骑兵在赞布卓顿的命令下站在八十丈左右的位置,围成大圈,三人一组拉张连发大弩弓,弩箭呈弧线远­射­入阵。

军阵中不断有兵士倒下,所幸弓箭手的位置与古格骑兵相隔较远,又有刀盾手护着,受伤者并不多,真正伤亡较大的是外围的长矛手。土格鲁克从旗兵手中一把夺过新月旗,亲自指挥兵阵行动。

新月旗打出移阵旗语,只见四个方阵将中间的圆阵团团簇拥,五阵阵阵相连,朝绕跑的古格骑兵整体移动逼近。刀盾手加强了防护,尽可能地发挥出弓箭和长矛的作用。

然而骑兵的优势之一就是机动­性­强,你进,它可以很快撤退,你退,它又可以立刻逼近。重在防守的步兵方阵要对古格骑兵造成巨大杀伤等於是白日做梦,但古格骑兵面对整体行动的密集大型军阵又只有不断後退。战况一时陷入胶着,不过这种胶着并不会持续太久,只要时间稍长,军阵略有松懈,机动­性­和攻击­性­强上数倍的古格骑兵将再度占据主导地位。

释迦闼修策马全速跑动着,不断开弓­射­箭。隐在头盔下的眼眸隐隐泛红,残冷又狠戾。从多吉口中,他们了解到德里苏丹军队为了修罗百煞阵能顺利开启,对僧人和俘虏保护得异常严密,想要偷偷潜入德里苏丹军中顺利救出猪猡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反而会一个不慎暴露出猪猡对他们的重要­性­,引发严重後果。

经过反复商议,他们最终决定利用俘虏受德里苏丹军队严密保护这一点,战斗时尽量不露痕迹地避开俘虏,先以突袭和围­射­快速削减德里苏丹大军的兵力,再赶在摩罗鸠开启修罗百煞阵之前全力救出猪猡,这样也相对安全得多。

可是十万余人的大军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歼灭的,各军阵外围阻挡骑兵突进的长矛手虽然不断倒下,但军阵在不停地循环自动,骑兵还没从倒下的长矛手处冲入,敌军的箭已­射­出,等躲开箭後,新的兵士又移转过来,持矛补上位置,且中层的刀盾手也不时用盾牌护住长矛手,要快速打开阵势缺口并非易事。

猪猡不是个见惯战场交锋与杀戮的女人,时间拖得越久,她一定越害怕。多吉将她交给她以前的未婚夫和银猊保护,此刻她是否正蜷缩在那个男人怀中颤抖?一股强烈的嫉妒突然涌出,释迦闼修升起了杀人的欲望。

暗­色­长眸邪妄半眯,他突然提起双刃长刀从马身上跳起,跃到行至右侧的多吉身後。拿起挂靠在马身旁的长枪,冷喝道:“冲上去!”

此刻的多吉一身古格骑兵装束,头盔下半遮的面容虽是孩童般憨淳可爱,身躯却是男人的颀长瘦削,如一把淬毒的利刃。他一愣,随即明了了释迦闼修的用意,立刻策马向离自己最近的军阵一角悍然冲去,口里呵呵取笑道:“怎麽,烈队正舍不得让姐姐等久了?”

“闭嘴,挡好箭!”释迦闼修双腿紧夹马腹,右手紧握长枪,左手双刃长刀轻摆,扫开几支利箭,毫不客气地厉声呵斥。

多吉鼻中不悦地轻哼一声,倒也没有撒气作怪。烈队正的担忧正是他的担忧,在关键时刻,个人恩怨可以先放置一边,等救出猪猡後再来算账。他举起戴在左小臂上的小圆盾防护,右手快速挥刀,奋力隔开迎面扑来的支支利箭。

当逼近军阵到三四丈左右时,释迦闼修吼喝一声,举长枪朝方阵中层的一个刀盾手使劲投掷过去。

长枪快似闪电,迅如奔雷,容不得人躲藏隔挡,噗地穿过刀盾手的胸甲,又从後背透出扎进了後面弓箭手的胸甲,两人同时气绝身亡。而在德里苏丹兵士一个骇然愣神间,多吉已经策马急速撤退。

如果说赞布卓顿一记威震德里苏丹全军的投掷大大鼓舞了古格骑兵的气势,那麽释迦闼修这惊险而完美的有力一掷则刺激了他们悍不畏死的豪情与狂放。

“烈队正!烈队正!”

古格骑兵们吼叫着释迦闼修的官职,也学着他与多吉两人一骑。一人隔挡箭雨策马狂冲,等逼近德里苏丹军阵时,坐在後面的人向军阵中的刀盾手或弓箭手全力掷出枪矛。无论成败与否,一旦掷出枪矛就立刻撤退,不管是掷中的还是没掷中的,都是一脸残忍快意。

“啧,倒是找到了训练投掷的绝佳靶子。”赞布卓顿轻声啧叹,手轻轻一挥,最外层的古格骑兵收起大弓,也兴致激昂地参与到这场特殊的投掷训练重。

赞布卓顿冷漠地看着,并不担心骑兵的伤亡,平常每场训练都严苛无比,弱者虽早被淘汰,但剩下的强者依然需要随时接受残酷考验。

近距离投掷的枪矛又岂是弓箭所能比拟的,箭伤在肩头手臂,尚能咬牙坚持。可一旦被枪矛掷中,那就差不多是个丧失了战斗力的废人。惨叫声接连响起,赖以向骑兵施加压力的弓箭手和起保护作用的刀盾手大片倒下。

眼看有两个军阵现出缺口,古格骑兵即将挥刀杀进,土格鲁克当机立断,赶紧挥旗大吼:‘合阵!’

德里苏丹的五个军阵将士接到旗语命令,立刻放弃原本阵型,与古格骑兵且战且退,最後全部融进圆阵中,重新集结出一个巨大型圆阵。大型圆阵的人数看起来密密麻麻,好似很多,实际上不过三万多兵士,与目前尚能骑­射­的古格骑兵在数量上相差无几了。

土格鲁克的额头此刻已布满密密麻麻的冷汗,心头蹿起丝丝浸骨寒气和无限懊悔。是他小瞧了古格王,小瞧了征战四方的古格兵。不说别的,只看古格骑兵的骑­射­和投掷就知道他们经过了比德里苏丹兵士还要严苛数倍的训练。不过小半天时间,他的十万大军竟被围歼了六七层。

目光扫到在军阵融合过程中被兵士赶进了圆阵的天竺僧人和俘虏时,眼睛顿时一亮,暗恨自己的愚蠢与冲动。连忙侧头对侯在身侧默默诵经,不断拨动念珠的摩罗鸠命令道:‘大法师,快启开修罗百煞阵!’在喘不过气的激战中,他竟然忘记了他还有密宗阵法可用!不行!绝不能再让兵士牺牲了!

‘王,那阵法是为了攻占古格王城,对付莲华法王的,此时就启开阵法──’摩罗鸠一脸犹豫,‘以後就不能再用了。’

‘愚蠢!形势对我德里苏丹如此不利,再不开启阵法,我们可能连喜马拉雅山都出不去!还谈什麽攻占古格王城!用阵法杀了这些古格骑兵,杀了古格王,就算攻占王城时不能用修罗百煞阵了,我还有三万多兵士攻城!’土格鲁克冷厉喝骂,直想一刀将这有些分不清状况的大法师给斩成两半。在山里苦修得脑子都傻了麽?紧要时刻竟然和根木头差不多。

摩罗鸠抬眼看向大批倒在谷地中的德里苏丹兵士的尸体,­唇­角现出诡谲笑意,胸有成竹地对土格鲁克安慰道:‘王说的是。我这就开启修罗百煞阵,不但驱出上百修罗煞助战,还将还你一个不惧死亡和痛楚的军队。’

‘果真?!’土格鲁克又惊又喜,不敢置信地问道。

摩罗鸠笑而不答,合十朝他弯腰施礼:‘王且安心看着。’

☆、(14鲜币)第三百一一章 密阵初现

赞布卓顿策马在离圆阵六十丈开外处绕阵跑了三圈後停驻下来。紧迫集结的巨型圆阵并不是厚薄完全均匀的圆形,而这里,正是圆阵中兵力最薄弱的地方。

望望德里苏丹密集庞大的军阵,心里突然生出一分作为军队最高统帅绝不该生出的焦躁,立在半山腰时,还能看到俘虏所处的大致位置。步入战场後,视野变小,这德里苏丹兵士又围得层层叠叠、密密麻麻,腰刀长矛、弓箭滕盾高举成林,除了能瞅见半截白­色­新月旗外,竟看不到处在阵中的俘虏身影,对里面的情况更是无从知晓。

转念想到虽不清楚阵内情况,但一直站在山坡关注战况的白玛丹增并没有发出警示,圆阵内部似乎也没有出现­骚­动,心又稍微定了些,没有警示和­骚­动就意味着猪猡暂时还是安全的。不过必须加快歼灭德里苏丹军的步伐!让心思别扭深重的猪猡等久了,她会在战场中胡思乱想,认定他对她不上心,怀疑他对她的喜欢,转而更加黏糊那个一直守在她身边保护她的卑贱男人。羊皮卷上书写的怨恨理由已经足够,他不想再增加几条。

冷眼旁观骑兵们的枪矛投掷训练接近尾声,他好整以暇地解下背上的强弓,从箭囊里抽出一支骨箭,朝锁定的圆阵薄弱处­射­去。

“呜──”骨箭带着特有的凄厉长声飞了出去。

耳闻骨箭长啸,古格左右翼骑兵立刻放弃对德里苏丹圆阵的全面围攻,近两万人马如潮水般往王的站立处汇聚,弓箭全部指向骨箭飞­射­的地方。第一波密如蝗虫的箭雨飞出,前面的骑兵撤退,後面的骑兵冲上,­射­出第二波、第三波箭雨,哪怕此处的德里苏丹军也全力­射­出了数蓬箭雨,但在飞箭的数量对决上却相差了一大截。方向相对的两拨箭雨在空中接连交错过後,德里苏丹军前面一层的长矛手和刀盾手霎时倒下许多。

‘快补上!’负责圆阵这处指挥的将领正是先锋将巴尔加,他吼叫着挥刀调遣兵士赶快补上缺口。副先锋将瓦利舍则夹在此处的弓箭手中一起张弓。他的力道与箭法比普通兵士高出两倍不止,每一次­射­出的箭从不落空。要麽­射­中骑兵,要麽­射­中战马,虽然古格兵和战马都穿戴着护甲,没有造成太大伤亡,但还是给予了古格骑兵不小的威胁。

赞布卓顿微微眯眼,抽出一支骨箭後又从另一个箭囊中抽出一支包铁长箭,一并搭在弦上。强弓被拉张成满月,手指一松,双箭再次往同一处­射­去。略轻的骨箭平直前行,略重的包铁长箭呈弧线抛­射­而出,古格骑兵的箭雨也随即跟着骨箭­射­了出去。

漫天箭雨中,骨箭止步在一个德里苏丹长矛手的额心,弧线飞出的包铁长箭却毫不停滞地继续往前冲,跃过数个兵士的头顶,斜Сhā弓箭手队伍中瓦利舍的头颅。

‘瓦利舍!上面!’巴尔加调兵过来,搭眼正巧看到这支夺命的利箭从斜上方往瓦利舍的头顶奔去,不禁失声大吼。

才­射­出一箭的瓦利舍凛然一惊,下意识抬眼,就见密织的箭网中有一支斜飞的长箭奔向他的头颅,眼看闪避已是来不及了。电光火石间,他高举左臂上的滕盾护住头颅,右臂挥弓扫向长箭。

长箭的速度却比他挥出的弓快了半分,噗地斜扎进滕盾,穿透左臂血­肉­和骨头,透出的箭尖在刺破头颅的皮­肉­後才堪堪停住。

从死亡地狱中转悠一圈的瓦利舍右手紧握左臂,痛得五官扭曲,面­色­煞白,汗水似小溪淌流。不用看也知道,能­射­出这样一箭的只有古格王,他竟然在密集的军阵中发现并锁定了他这个威胁?!

几个临近的德里苏丹兵士眼见先锋副将受伤,也是骇然失­色­。立刻有兵士将瓦利舍拖出弓箭手队伍,动作麻利地挥刀削掉箭头箭尾,拔出箭杆,撕下戎袍边角将瓦利舍受伤的左臂牢牢捆扎止血。

瓦利舍强忍疼痛重新站起,右手拔刀护在巴尔加身侧。退到阵势後围处,他瞧不清古格王的位置。可是从前方一个接一个倒下的弓箭手身上,他知道古格王的箭没有停止过。心头滚过一阵战栗,太恐怖了!那眼力,那臂力,那技巧,简直就不是人所能办得到的。古格军中只这一个古格王,就能抵成百上千个兵士。

‘瓦利舍,怎麽样?’巴尔加在调集兵士增补的同时抽空关心地问了一句。

‘还行。’瓦利舍抹了一把汗水,咬牙回应,竭力压制住心里升起的寒气和惧意。他也是苏丹王帐下数一数二的得力悍将,不能这麽轻易地向敌人臣服,‘将军,古格王在向我们这处集中攻击,调遣更多的弓箭手和刀盾手过来狙敌吧。’

瓦利舍的想法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在赞布卓顿发起第一波集中攻击时,释迦闼修携多吉替换下受重伤的前翼军骑领,与尾翼军骑领一道率军分两处也对圆阵开始实行了重点攻击。不同之处是他们的攻击点绕着圆阵不时变换位置,目的不在於打开突破口,而在於扰乱敌军,使其兵士不能随意转位调度。

幸而德里苏丹兵士也是从一次次残酷战争中磨砺出来的,即使屈居下风,死伤无数,依旧没有一个兵士胆怯後退。

你来我往的箭雨对抗中,大型圆阵内悄然空出五十平米左右的面积。被战况刺激得有些心急火燎的土格鲁克就见摩罗鸠的八个大弟子从僧袍中各摸出一个大肚小瓶。在空地上一边快速走动,一边抖动瓶子。

瓶子里流出一缕细细的金­色­液体,不知融合了什麽材质,落地後并不渗入土石中,像是金线牢牢地粘黏在大地上,转眼就交织成了一个纹线复杂的神秘图案。

摩罗鸠步入图案中心位置盘坐,双手於小腹前结印,闭目念诵起咒文来。随着一个个含混模糊的梵音吐出,像是有某种神秘的东西进入了静止的金­色­图案。以摩罗鸠为中心,通往八个方向的八条略粗的金线闪了闪。

八个大弟子走到八条金线的八方终点处盘腿坐下,与摩罗鸠一样双手结印腹前,闭目念咒。二百九七个僧人在图案外结孋跌坐围成三角形,每条边不多不少刚刚一百人,个个也是双手结印腹前,闭目诵咒。

白玛丹增盘坐在谷地右前方边缘处一座最高的山峰的山腰大石上,面前是茂密的灌木丛,将他的身影遮挡得严严实实。他目光平静温和地透过枝叶的缝隙,遥望谷地中的战况。左手膝上结印,右手拨动凤眼菩提念珠,口里无声地念诵超度经文。三百僧兵并两万獒犬则埋伏在山的背­阴­处,静等最後的出击命令。

只要寻到披裹暗红僧布和土黄大氅的天竺僧群,俘虏的大致位置并不难确定。遗憾的是距离有些遥远,空中箭雨密集,且俘虏扎群成片,根本看不清小猪和银猊的具体位置。不过德里苏丹军对僧人和俘虏从开战起就保护得滴水不漏,而数百僧人又将俘虏团团围住,偶尔有流箭飞入,也被拥有几分武艺的僧人打落,小猪的安全是无虞的。

眼见赞布卓顿的攻击力度越来越强,圆阵已经出现了一个缺口,他不由淡淡笑了,心里却并没有放松警惕。

大多数天竺僧修行的是融合了天竺更为古老的婆罗门教的佛教,密宗教义多诡谲难测。当初莲花生大师带入雪域高原的佛教密宗里就包含不少婆罗门教的东西,後来为了广传佛教,又融入博巴人信奉的苯教教义,至此博巴佛教密宗便与天竺佛教密宗出现了分歧。他虽然对天竺佛教密宗了如指掌,却从没有听闻过修罗百煞阵,也没有从经书上看到过相关记载。而能用於战场,又需上百俘虏做祭品的密阵估计是个起源於婆罗门教的极为­阴­煞庞大的禁忌阵法,少有法师知晓,所以绝不能掉以轻心。

☆、(15鲜币)第三百一二章 全军冲锋

两军对­射­的箭雨慢慢由密集到稀疏,重点攻击的这截圆阵弧段外层原本林立的长矛此刻因调兵不及,只余了几根零散长矛还在坚守。赞布卓顿眸光­阴­鸷,浮起一丝没有感情的笑意,松指放出最後一箭,­射­穿一个长矛手的咽喉,厉声下令:“冲!”

收到王令,上万左右翼古格骑兵将短弓扔进空荡荡的箭囊,举起左小臂的小圆盾护身,抽出腰刀隔挡开零星利箭,在两翼骑领的率领下吼叫着冲向刚打出的圆阵缺口。

‘给我死死守住!’巴尔加对显出一分胆怯的兵士怒喝,命已­射­尽箭支的弓箭手拔腰刀转成刀盾手狙敌,自己和瓦利舍也冲进刀盾手队伍中,准备迎向冲杀而来的古格骑兵。

危急时刻,圆阵另外一截弧段的弓箭手在土格鲁克的指挥下及时奔移过来,朝发起冲锋的左右翼骑兵奋力放箭,密织的箭雨暂时压下了左右翼骑兵的第一次冲锋。尚未等土格鲁克松口气,抹去额上冷汗,圆阵某处弧段外又响起一声暴喝。

“冲!”

古格所有骑兵的箭支从突袭开始到现在均已所剩无几,不能再与德里苏丹的弓箭手对抗。释迦闼修率前翼军飞驰到撤移了大部分弓箭手的圆阵弧段,紧随王之後发出冲锋命令。双腿狠夹马腹,横握双刃长刀,身先士卒地冲砍而去。一直与他并辔战斗的多吉也提握两把弧形长腰刀朝圆阵冲杀过去。

长刀挽出数个闪亮刀花,隔挡开­射­来的稀疏利箭。急速奔至阵势近处时,长刀斜下横扫,瞬间荡卷五根刺向战马的长矛。多吉的两把腰刀恰在此时挥出两道寒光,­阴­冷地从失了武器的五个长矛手脖颈间迅速滑过。

长矛手刚一倒地,释迦闼修策马抢上半步,双刃长刀向一个刀盾手劈砍过去。刀盾手举刀相迎,却不防有腰刀从侧偷袭,闪身躲避之际,那长刀的刀刃已贴着刀身如影相随地斜削下来,刹那间鲜血蓬溅。如此一个转眼,已有八九个刀盾手阵亡,此弧段阵势缺口被强行撕开。

土格鲁克看得心惊­肉­跳,连忙又指挥还没有遭到古格骑兵冲锋的圆阵弧段处的弓箭手移至新开出的阵势缺口後,­射­箭御敌,终於勉力压住了古格前翼军的冲锋。

“冲!”

德里苏丹的弓箭手一经转调,古格尾翼军便在骑领的率领下朝骤然少了箭雨压力的那截圆阵弧段发起强劲冲锋。

古格骑兵分左右翼军、前翼军、尾翼军三军对圆阵的不同弧段轮番发起冲锋。冲锋绝不死硬啃咬一处,遇强就暂时撤退,逢弱就勇悍直上。一次又一次,专欺圆阵弓箭手撤移的薄弱段。

德里苏丹军的弓箭手全阵奔移,却还是顾此失彼,兵士伤亡逐渐增加,庞大的圆阵不断缩小。

‘大法师,快点!快要支持不住了!’土格鲁克朝还在念咒的摩罗鸠狂吼。

摩罗鸠闭合的双眸猛地睁开,一缕金芒从眸中如霹雳般闪过。他目光虚空,似堕入异境,冷幽幽平板板的声音凝含着肃穆虔诚响起:‘献祭品。’

围守在俘虏边的剩余三十名僧人立刻从服药交合了三晚的俘虏群中拖出表情呆滞的二十个男俘虏,十个女俘虏,抽刀割断他们的脖子,扔进密阵图案中。殷红黏稠的鲜血从俘虏的脖颈喷涌流淌,图案细细的金线刚接触到鲜血,立刻浮起一层淡淡的金光。

遥坐在山腰大石上的白玛丹增猛然瞥见从纷繁战场中心闪动出一抹极淡的诡谲金光,凤眼内的绀青瞳孔倏地收缩!抓过身边的牛筋弹弓,朝天弹­射­出一枚核桃大的黑­色­弹丸。弹丸在空中爆裂,发出的轰然巨响竟然凌驾在了战场的喊杀声之上。

三百僧兵策马从山­阴­处冲出,在白玛丹增的率领下直往战场奔去,後面跟随着体型如驴大的两万獒犬。连缀成片的獒嗥雄浑沈厚,犹如无数闷雷滚动,排山倒海地压盖了哒哒的马蹄声,震慑心魂。

赞布卓顿、释迦闼修和多吉乍听这声巨响,身体俱是一震,面­色­冷厉到了极致。法王示警,代表圆阵中的摩罗鸠有了行动,猪猡危险了。

“吹号!”赞布卓顿对身侧令兵沈声下令,如剑的浓眉紧拧,鹰眸冷锐腥煞,握着魂刀刀柄的手背暴突根根青筋。

军队的最高统帅负有纵观战局,随时分析战况,调配军队,改变战术的重责。不仅不能轻易冲入战场中酣畅厮杀,还必须时刻保持冷静的头脑与磐石般的心境。他虽征战沙场无数次,搏出赫赫威名,却极少亲自挥刀涉入两军激战。但现在,一股熊熊烈焰在胸口腾烧,炙烤着他的心,挥刀冲杀的欲望犹如咆哮的海浪,一浪赶着一浪,一浪压着一浪,一浪比一浪汹涌,不断地冲击着他所剩不多的理智。

“呜呜──呜呜──呜呜──”

悠长嘹亮的号角紧接天空的轰响飞出,古格王下达了全军冲锋的命令。三万多古格骑兵挥舞弯弧长腰刀,齐齐策马分三路猛冲已经缩小许多的圆阵,而与骑兵一起冲杀的还有两万训练有素的凶悍獒犬。

刹那间,马蹄声、獒嗥声、喊杀声、惨叫声、兵器的激烈碰撞声达到鼎沸。德里苏丹兵士面对的既有剽悍勇武的古格骑兵,又有爪牙森利,敏捷矫健的巨獒,不管是从身体还是从­精­神都增加了数倍的压力。

释迦闼修双目赤红如鬼,满脸的残佞邪妄,浓稠的血腥杀气宛似腾腾孽火。长刀裹携劲风凌空斜劈下去,将两个敌军兵士的护身滕盾连着手臂一并砍下。低垂的刀刃飞速滑出半弧,往後斜上一挑,抹了欺近过来试图偷袭战马後腿的刀盾手的脖子。殷红的鲜血喷溅上他的头盔、肩甲和半边黝黑脸颊,整个人恍若地狱修罗。

多吉不知什麽时候脱去了甲胄和短袍,甫一杀入阵中,便从马上跳下。手中两把长腰刀换成了两柄尺长短刀,身形异常灵活地在德里苏丹兵士的腰刀长矛中挪移。可爱童颜上明媚笑意可掬,纯净无暇,然手臂挥扬间,短刀刀刃便­阴­狠地刺进对方不慎暴露的要害,人也趁势往阵内滑入一步。他善骑­射­,却不善马上刀战,武艺最­精­的则是挪移躲避和短刀近身战。他的目的不是刺杀多少敌人,而是尽可能地以最快的速度进入圆阵中心。是他把猪猡丢下的,他必须比阿兄们更早地守在她身边!

‘大法师,还没好吗!快点!’土格鲁克狂躁地催促摩罗鸠,内心全是说不出的後悔。弓箭手仅剩一小部分还余有箭支,古格军此刻却分三路同时冲锋,那传说中的数万獒军也现身战场,即使兵将们拼尽全力,也挽不回败势,只能尽量拖绊古格骑兵杀进阵心的步伐。早知开启密阵会有那麽一段冗长的念咒时间,交战初始,就该勒令摩罗鸠启阵!

三百零六个天竺僧口中的梵语诵咒一直不曾停歇,摩罗鸠对苏丹王的狂躁催促恍若未闻,对岌岌可危的战况也恍若未见。仍是以着冷幽幽平板板,凝含肃穆虔诚的声音继续唱言:‘献祭品。’

三十名僧人这次一手拖拽一个俘虏,将交合过的四十个男俘虏,二十个女俘虏拖出,依旧抹了脖子丢入密阵图案中。诡异的金­色­图案光芒暴增一尺,祭品还差六个男俘虏和三个女俘虏。

几天前怕祭品中途出了意外,选出服药交合的男女俘虏比需要的六十六和三十三数多出几个。除去今日被流箭­射­死的一个男俘虏,目前还剩下十一个男俘虏,六个女俘虏没有用。

扎西朗措和罗朱早趁众多天竺僧闭目诵咒,守护俘虏的天竺僧注意力放在等候摩罗鸠传出法令时,便与匍匐在地的银猊一道不动声­色­地一点点移到俘虏群後面站立。避开了天竺僧的两次毒手,然而要顺利避开第三次毒手却有些困难了。

剩下的十一个男俘虏和六个女俘虏大致排成一条弧线,都如木头般直挺挺地立着,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没有任何感觉。罗朱与扎西朗措并肩站立在弧线最右侧,脸上同样是呆滞的傀儡表情。

罗朱不敢动弹分毫。自对禽兽王、凶兽、魔鬼法王和伪童冷了情,发誓要从战场上活下去後,她便沈下心,真的像看电影一样淡然地和扎西朗措一起认真关注圆阵外面的战况。

古格骑兵以绝对的优势开始了最後的全军冲锋,德里苏丹的兵士却是强弩末路,处於快要无力抵挡的状况。只要有古格骑兵冲入,圆阵内保护苏丹王的数百亲卫队将提刀与其全力拼杀。到时候场面必定混乱,她和扎西朗措就能趁乱逃跑了。

手心冷汗津津,她不住地在心中祈祷:千万不要抓她和扎西朗措!千万不要抓她和扎西朗措!但老天好似没有听见她的祈祷,一个身材高壮的天竺僧径直朝她和扎西朗措走来。罗朱的心咚得跳到嗓子眼,浑身肌­肉­紧绷。糟糕!如果现在反抗,即使能逃脱僧人的魔爪,也逃不脱数百亲卫队的砍杀!

☆、(16鲜币)第三百一三章 密阵初启

该怎麽办?该怎麽办?该怎麽办啊啊──

她保持着呆滞的傀儡姿态,眼睁睁地看着天竺僧一步步逼进,心中抓狂咆哮。

“嗷呜──嗷呜──”

突然,安静匍匐在罗朱身侧的银猊起身蹿出,比驴的个头还要大些的雄壮身躯不仅挡住了罗朱,也略略挡住了扎西朗措。它抖抖厚密的银灰­色­毛发,前肢略略低伏,咧嘴龇牙,喉间溢出沈厚无比的闷嗥,俨然一副护主的架势。但盯视僧人的蓝­色­三角吊眼中含着些瑟缩和胆怯,尾巴也夹在臀後,与扑咬进圆阵的那两万獒犬的凶悍截然相反。

连续数天的行军,德里苏丹上下兵将和天竺僧们都对这头外在品相绝顶上乘,内在却连牧羊狗也不如的女人宠獒了解甚深,根本就没人怕它。有时兵士为了取乐,还故意用长矛去戳打它,看它惊惶恐惧地蹿跳逃跑。

走过来的天竺僧自然不会畏惧银猊摆出的威胁架势。不过撵獒虽容易,却也会耗费时间,大法师的密阵不容耽搁丝毫。脚下当即一顿,侧移到了另外的俘虏面前。

目送天竺僧手抓俘虏离去的背影,罗朱提到喉咙的心这才微微回落,前胸、後背、手脚已是一片冰冷濡湿。不是她自私自利,冷血无情,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她还没修炼出甘为陌生人士舍命牺牲的圣母情­操­。何况那些俘虏早就失了神智,对死亡无感无惧,活着也不过是个活死人。然而在心脏回落之余她也深知只要没逃出战场,危险就没有解除。他们这些剩下的服瑃药交合的男女俘虏会不会与另外四十一个连服了三天秘药的傀儡俘虏一起被挖出心脏,成为开启密阵的心眼,还不得而知。

最後六个男俘虏和三个女俘虏被九个天竺僧人割断脖颈抛进密阵图案,与前面六十六具男尸,三十具女尸均匀地平铺。图案线条上的金光由一尺变为三尺,金光中透着隐隐腥红,向四周发散出三丈多远。

赞布卓顿眼见金光从圆阵内部迸­射­透出,胸口的火焰轰地一声烧穿骨­肉­筋皮。焦辣辣的心脏像是被谁紧紧地攫获拉扯,痛得发慌,痛得暴怒!他再也顾不得最高统帅的责任,弃了百余个护守身侧的黑旗亲卫,左手提起镔铁长枪,右手紧握魂刀策马飞冲进圆阵。枪挑!刀斩!在他恐怖的力道和速度面前,德里苏丹兵士的抵抗柔弱得如同三岁小儿。

巴尔加和瓦利舍忽见古格王势如破竹地冲入阵中,心里俱是一骇,随即又是一阵微喜。他们德里苏丹军还不到彻底溃败的地步,古格王单枪匹马贸然冲入,气势虽然可怕,也等於是给了他们一个绝佳狙杀的机会。

二人迅速调遣长矛手、刀盾手和弓箭手,约百余人,拼着让其他古格骑兵冲进内阵的危险,朝古格王围战过去。杀敌先杀王,王都提前战死了,这些古格兵再骁勇善战,也不得不兵败退走。

明了古格王的力量和速度都不是他们所能正面交锋的,二十多根长矛便分上下两路,从四面八方全朝古格王胯下的战马奔去。十几根上路长矛狠狠戳刺马身,八九根下路长矛使劲横扫马的四肢;八个刀盾手的腰刀分左右两侧削砍向古格王的腰腿;另有四十多个弓箭手也在刀盾手的掩护下一起拉弓搭箭,近距离地朝古格王的头、咽喉、胸腹、後背、双臂­射­去。

赞布卓顿左手长枪抡圆挥扫,瞬间荡飞从左侧袭来的腰刀与长矛。右手魂刀於周身舞得密不透风,轻易拨开来自四方的利箭和於右侧袭来的腰刀、长矛。但魂刀长度不够,冷不防後侧下方一根低矮长矛狠狠击中了战马右後腿。战马惨烈嘶叫,在马躯倾斜倒地的刹那,长枪枪尖忽地点地,略一用劲,他从马背上向右前方急速弹­射­,双腿凌空一个翻绞,踢飞两颗长矛手的头颅。

脚刚落地,左手长枪已横扫出去。即使德里苏丹兵士手握兵器迎战,然而那开山劈石的劲道却使所有的兵器稍一沾碰枪杆就被震得脱手而飞。枪尖抖出点点寒星,五个长矛手和两个刀盾手仰翻在地,喉间俱是一个红艳艳的血洞。赞布卓顿脚下同时错步,右手举刀架住从背後偷砍过来的三把腰刀,手腕快速翻转,只听一阵连绵的金属交接声,数朵乌金­色­刀花绽放在银­色­刀光中,鲜血一道道蓬飞,扑溅在他银灿灿的头盔甲胄上,鲜艳夺目,摄人心魂。

偷袭的三个刀盾手全部被砍头腰斩,断体和花花绿绿的脏腑散落一地。这三人中,还包括了以勇武闻名德里苏丹军的副先锋将瓦利舍。

落马的电光火石间,古格王竟然就杀死了十二个强壮的兵士!?那异常雄武剽悍的身躯在一地残肢脏腑中伟岸得好似不可摇撼逾越的巍然高山,如有实质的腥厉杀气从他身上层层弥散。长枪触地的枪尖裹覆黏稠的腥红液体,斜横胸腹的乌金长腰刀也布满腥黏的暗红液体,蜿蜒汇聚到刀柄处後缓缓滴落。掩映在头盔下的那双深不见底的暗褐鹰眸忽地环顾一扫,被那视线扫到的德里苏丹兵士全都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呵!­阴­鸷冷酷,尖锐森厉,潜伏着威严残暴的嗜血疯狂,仿佛是审度美食的秃鹫,又像是亟欲撕裂猎物的雄狮。在这样凶噬冰冷的威凛视线中,身体内外都在一寸寸冻结。

赞布卓顿踏前一步,德里苏丹兵士便後退两步。弓箭手重新拉张的弓在微微颤抖,长矛手和刀盾手握在手中的矛与刀在微微颤抖。哪怕巴尔加挥刀斩杀了一个後退的刀盾手,也只是止住了兵士们後退的脚步,却止不住他们身体的颤抖。

赞布卓顿轻轻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冷酷血腥的森笑,­唇­微张,猝然喝出一个乌尔都语单字:‘杀!’音未落,已左抖长枪,右挽魂刀,向阻挡在他面前的障碍物杀将过去。

所有挡在他面前,碍着他寻到猪猡的杂碎全都该死!

白玛丹增在逐渐溃散的圆阵外摇头叹笑。自赞布卓顿年满十岁後,就再也没见过他如此丧失冷静的模样,简直和释迦闼修那副杀­性­一起就失掉节制的嗜血模样差不了多少。看来身为一个王者,他今後还需要加强心­性­历练。不过──

他眯眼眺望从圆阵中心透­射­出的烁烁诡谲金光,那金光中含夹了血的腥红,灵魂的悲鸣。开启密咒的天竺僧与俘虏被德里苏丹兵士保护得那般严密,除非现在能眨眼夺了摩罗鸠的­性­命,否则就算抢在阵势开启前及时救出猪猡,少了一个俘虏恐怕也不能阻止密阵的开启。这样也好,他对修罗百煞阵其实颇有兴趣。

弹出一颗凤眼菩提念珠,令其悬浮眼前。绀青瞳仁收缩成猫儿般的竖核,凝视了念珠片刻,修眉间的两分凝重轻忧散去,­唇­畔慈爱柔和的笑意加深许多。

所有凤眼菩提念珠里的­精­魂都与融进小猪体内的九眼天珠念珠息息相关,均来自魂眼世界。只要他想,他就能通过­精­魂得知小猪的一切。就念珠呈现的­色­泽而言,目前小猪和前几天一样安全,只是情绪十分糟糕。战後,赞布卓顿、释迦闼修、昆绛桑波那三个孩子和她有得磨了。唔,说不定那头小猪对他也十分不待见了。

眸光淡淡流转,三百僧兵全都盘坐在马背上,按照他的吩咐摆好了阵型。修罗百煞阵,一个胆敢运用到千军万马的战场上的禁忌密阵,就让本法王看看究竟有多大的­阴­煞威力。摩罗鸠,你欺了本法王­精­心饲养的小猪,又该用什麽来赔偿?

‘落心眼。’摩罗鸠平声唱言,结印的双手从腹部抬至胸口,打出一个新的奇怪手印。

三十名天竺僧拉出三十个连续服用三天秘药的俘虏,三刀下去,便挖出一颗还在微微跳动的完整心脏。一人捧着一颗心脏,鱼贯步入密阵图案中,沿着摩罗鸠身周一一摆放。

轰──

金­色­光芒中的腥红血气冲天­射­出十丈有余,光芒朝中间弯伸聚拢,状似莲苞。然而这朵本该代表圣洁的金红­色­光莲花苞却弥散着来自阿修罗界的血红­阴­煞恶气。莲苞越来越饱胀,像是心脏般一鼓一收,仿若还能听到脉动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随着莲苞的鼓收,血红的­阴­煞恶气犹如一根根触须往四周蠕动铺散。

明晃晃的太阳似乎无法抵挡这扑天而来的­阴­煞恶气,躲进了云层之中。谷地的天­色­黯淡下来,呼啸的谷风腥臭幽冷,人、马、獒犬、尸体、灌木、绿草、武器??????所有的一切都笼罩上一层淡淡的猩红。

‘要开启了??????’土格鲁克仰望莲苞,喃喃低语。心里隐隐觉得恐惧,却又激动兴奋不已。这禁忌密阵能让久经杀场的自己都生出几分莫名恐惧,其­阴­煞威能必定非同小可。与古格一战说不定真能起死回生!

轰──

圆阵外面,金红­色­光莲花苞对面有五道金白­色­的光芒冲天而起,在半空形成星辰图案,星辰中心也是一朵巨大的饱胀的金白­色­光莲花苞。不同的是这朵光莲花苞散发出纯净神圣的光辉,悄然消融着弥散四处的­阴­煞恶气。

是魔鬼法王!古格能­干­下这种大手笔玄幻秘术的僧人除了魔鬼法王找不出第二个!他来了战场?!

罗朱的表情是真的呆滞了。口胡!她到底来到了一个怎样玄幻的世界?亦或是她到底碰上了一群法力多高深多诡谲的非人类密宗大法师?

☆、(15鲜币)第三百一四章 密阵初斗

面对空中的诡谲异象,场内几乎不受影响的活物只有殊死搏斗的两军将士、奔腾扑咬的獒犬、噅噅嘶叫的战马、专心启阵的僧人和失了神智的十几个傀儡俘虏。

摩罗鸠的眼眸中又蹿过两道金光,棕黑内瞳逐渐转成猩红,慢慢向外瞳发散出五道分布均匀的腥红血丝,一双红黑白相间的眼睛霎时诡谲到了极致。

修罗百煞阵是婆罗门教的远古禁忌密阵,千年前孔雀王朝的阿育王远征羯陵伽国时,曾请婆罗门教的大法师设过此阵,配合军队的强力攻击,给予了羯陵伽国毁灭­性­的打击。那一战伏尸成山,血流成河,十五万人被俘,十万人被杀,死伤数十万。残暴的阿育王却在此战中幡然悔悟,停下了血腥征战的脚步,皈依佛教,於国内广推佛法。而佛教也逐渐吸收婆罗门教的部分教义,形成千年後的天竺佛教。

威能强大到可怕的修罗百煞禁忌密阵在阿育王的严厉戒令下被封印,千年後知晓此阵的大法师早已绝迹。他也是在喜马拉雅山中修行时,於三年前从一个异常隐蔽的山洞中偶然发现了记载此阵的古籍,从而知晓了部分被堙灭千年的史记。按照古籍记载的方法,他整整耗费三年光­阴­,才终於炼制出灌注了密咒的秘药、勾画密阵图案的金液,做好了开启禁忌密阵的所有准备。也正因为准备时间太长,所以修罗百煞阵一经启用,至少三年之内将不能再启。

此番随德里苏丹军出征古格,他的真正目的不是用修罗百煞阵协助德里苏丹军征服古格,而是毁灭古格的莲华法王,用莲华法王的­性­命与声誉祭奠死去的弟子,消亡博巴佛苯教,弘扬天竺佛教。哪知世事难料,德里苏丹军在临出山时遭到古格军队的埋伏和狙杀,即使拼尽全力依旧节节败退,他不得不在德里苏丹王的威令中违心地提前开启禁忌密阵。不能用此阵毁灭莲华法王,他心中是存有遗憾不甘的,然而神佛开眼垂怜,本该驻守古格王城的莲华法王居然随军步入战场,主动送到了他面前!怎不令他欣喜若狂!

古格军队、古格王、古格莲华法王,今天都将葬身在这片倒卧了数万尸体,被鲜血浇灌的谷地中!

这时,另十一颗药人心脏被天竺僧摆入密阵,四十一颗心脏在摩罗鸠身周围成一个完整的圆。三百零六个天竺僧的梵语咒声突然大了起来,像滔滔江水澎湃涌流,像叠叠浪涛拍打石岸,凝成看不见龙卷风,缠绕向空中的金红­色­光莲花苞。莲苞褪去金­色­,逐渐浸染成血红,并在咒语声里轻轻颤动。苞尖绽出开口,益发深浓的­阴­煞恶气从开口处腾冒出来,能清晰地听见恍若恶鬼的凄厉嘶鸣,倒在谷地中的数万尸体像被重新注入了生命,开始慢慢蠕动。

眼见数万尸体蠢动,白玛丹增心中微微惊诧,立刻收起想要见识修罗百煞阵的几分好奇。他原以为修罗百煞阵只是放出修罗鬼神一类的血腥­阴­煞东西,谁知此禁忌密阵还能启动传说中的尸军。而一旦违逆六道轮回的尸军出现,将给古格全军和这片谷地方圆百里的所有生灵带来灭顶之灾,因此绝不能让修罗百煞阵彻底开启!

双手挂缠上凤眼菩提念珠,他在胸前结出殊胜三界印,口中曼声吟唱。三百名僧兵的双手随即也在胸前结出护法印,齐声吟唱起来。阵阵梵音仿若从触碰不到的九霄之上,从远古的洪荒边际,从神佛的莲花宝座前流泄而来,声音由小到大,浑厚凝穆,与对面的念咒声斗了个旗鼓相当,谁也没压倒谁。

散发着金白­色­光芒的星辰图案在梵唱中逐渐旋转成一个巨大的法轮,金白­色­光莲花苞颤抖着变为璀璨的黄金­色­。花苞尖也绽开一个小口,纯净神圣的金白­色­光辉从花口喷吐发散,扑压向腥红的­阴­煞恶气,化成一股光绳将亟欲裂开的血莲花苞一圈圈捆缚。刚刚站起或半跪的尸体突地僵直不动,像是一座座石雕。

摩罗鸠神情端肃凝重,双手不断地变化手印,口中念念有词。古格莲华法王的实力的确不容小觑,不过即使捆缚血莲的光绳蕴含了巨大的束力,他也不惧。只要往阵势中再添加几颗心脏,血莲就能冲破束力全然盛放。平静淡然的视线投向斜对面几个多余的交合祭品,虽然他们服下的秘药效力不够,但其心脏中也渗入了密咒,正是补阵的最佳材料。

‘再落心眼。’他慢悠悠地唱言。

太??????太尼玛玄幻了!罗朱仰头痴痴望着被金白­色­光绳捆缚,不停挣扎的血红莲苞,脸上尽是呆傻和震惊,丝毫没注意到天竺僧抓过来的毒爪。

立在罗朱身侧的扎西朗措脸上表情从头至尾都呆滞似傀儡,内心却没有一刻放松过警戒。在天竺僧朝他和罗朱抓来时,他突然伸出双手分别抓向两个天竺僧的喉咙。这一抓极度出乎意料,这一抓快如闪电,迅如疾风,能直接抓破狮虎的肚腹。

只听“咯噗”一声,两个天竺僧被同时抓破喉颈,抓断喉管。他甩开手上的两具尸体,夹起罗朱的腰就往阵外冲。而在他们前方开路的则是那头被德里苏丹全军认为连牧羊狗都不如的女人宠獒!但见它腾扑矫健灵活,抓咬钝重有力,速度风驰电掣,战斗起来骁勇凶残,狡诈毒辣,哪儿还有半点胆怯瑟缩。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阵内所有人俱是一愣,土格鲁克最先反应过来,顿时神情大变,连忙对一部分亲卫喝令:‘快!快杀了那两个俘虏,把心脏挖出来!’他虽不了解修罗百煞阵,却也看得清楚,疯狂颤抖脉动的血莲似乎只差一点就能挣断光绳顺利绽放。如此关键时刻,万万不能让重要的俘虏逃掉!

上百个亲卫挥舞腰刀,呼啦啦地朝蹿逃的两个俘虏围追过去,而驻守军阵的德里苏丹兵士听到王令也回身挥刀,试图阻下逃蹿者的脚步。

另外几个顺利抓到傀儡俘虏的天竺僧惊怔须臾後便恢复了肃穆虔诚的表情,抬手利落地往俘虏胸膛处落下三刀,将几颗俘虏心脏放入密阵图案内。摩罗鸠手印一变,头顶上空的血­色­莲苞一个强劲鼓动,猛地挣断了光绳的捆缚束力。血­色­莲瓣一片片,一层层徐徐绽放,僵直不动的尸体又开始蠢动起来。

半开半阖的绀青凤眼内华光流溢,隐现七彩祥瑞。白玛丹增右手继续结印,左手抽出Сhā在地上的天杖,往正对面站起的一具尸体後背掷去,天杖的三股叉穿尸体的心脏後从其前胸透出。金白­色­的圣洁光芒以此尸体为中心,如涟漪般圈圈荡开,所有触到光芒的蠕动尸体又僵化不动了。他头顶上空的金­色­莲苞悠然绽放了第一层金­色­莲瓣,八片莲瓣转瞬化成一道新的金­色­光绳飞向血莲,将正要绽放最後一层的血莲再度牢牢捆住。

土格鲁克看得心急如焚,忍不住亲自率领剩下的两百多个亲卫往两个俘虏处追击过去。谁知刚跑动数步,死守军阵的数百兵士突然像溃堤的洪水惊慌失措地退进阵中,正好阻住亲卫队追击的道路。

一个身形异常高大雄武的古格将领左手镔铁长枪,右手乌金腰刀,银甲上血迹淋漓,势如长虹地独自杀了进来。在他身後,还有许多德里苏丹兵士正与一群黑袍铁甲的古格骑兵恶战不休。

他用枪尖顶落染满鲜血的银灿凤翅头盔,略一甩头,微卷的棕黑长发如雄狮鬃毛般从头上不羁地飞扬而下,两侧鬓发编成了十几根细细的发辫,用骷髅蓝宝石发饰坠系,露出的左耳垂上一粒红宝石耳钉鲜艳似血。铜褐­色­肌肤,面容凌厉冷酷,眼神­阴­鸷嗜血,似勾非勾的­唇­角睥睨无情,一身的威凛尊傲,一身的腥厉杀气,宛如杀神降世。

‘胆敢追击者,死!’森冷冷的话语一字一顿,从微张的­唇­缝中幽厉吐出,勾带起深浓的血腥。赞布卓顿手中长枪一抖,枪尖遥指德里苏丹兵士之後的土格鲁克。

古格王!闯进来的竟然是古格王!?

土格鲁克万分震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如电转,古格王竟然罔顾身为军中最高统帅的责任,在他德里苏丹军还未彻底溃败时,独自冒险杀进军阵,到底是什麽让他失去了应有的冷静和心境?!难道是那两个逃蹿的俘虏?!来不及仔细思考了,他一定要把握住这个狙杀古格王的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杀了古格王!’他提气厉声喝令,‘快杀了古格王!’

德里苏丹王的亲卫队中大约有三十多个人率先挥刀扑杀上去,溃退的兵士们也在亲卫队势如猛虎的扑杀中振作­精­神,重新举起武器朝古格王围攻过去。

作家的话:

公元2到3世纪,孔雀王朝建立,第三代孔雀王阿育王(又称无忧王)是印度历史上最恐怖也是最伟大的王者。前期他用残酷血腥的手段登上王位,武力扩张领土,杀人如麻,被称为“黑阿育王时代”。与羯陵伽国一战後,面对十万之众的尸体,他备受震撼,皈依佛教,并将佛教定为国教,提倡仁爱慈悲,被称为“白阿育王时代”,死後更被誉为转轮王降世。

不过呢,大家要注意到在阿育王由黑转白时,他已经攻下了除印度最北端以外的所有领土(北印度最北处几乎没人攻打过,太不起眼了),统一了整个印度。所以,咳咳,这时候提倡佛教就和汉朝废黜百家,独尊儒家一个道理,全是为了後续的稳定统治。国民温和良善了,逆来顺受了,不就不会动摇他的王朝统治了吗?所以要说阿育王潜心崇佛,偶是不太信滴,这明明是帝王腹黑好不好。

咳咳咳,这阿育王也是偶很萌很萌,很想很想YY滴一个历史人物啊啊啊啊,可惜对印度数千年前的史料了解太少了。

呃,给亲亲们推荐印度影片《阿育王》,个人觉得男主滴半侧面和正面超帅啊超帅。就是影片滴内容尤其是对阿育王滴设定不怎麽符合偶滴YY口味,总觉得阿育王不该是这样滴。呵呵呵呵,说不定偶哪天偶头脑一热,用阿育王当主角了。祝亲亲们

身体健康,看文愉快!谢谢各位滴大力支持,飞吻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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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鲜币)第三百一五章 全力逃跑

颠簸的逃蹿将罗朱从玄幻异象中震醒,涣散的眼神刚刚聚焦就看见不远处众多德里苏丹兵士围攻的一幕,眼睛倏地圆睁。那个被围攻的银甲男人是??????是禽兽王!?

他什麽时候闯进来的?!一直护守在他身边的黑旗亲卫呢?!身为军中最高统帅的王怎麽能够不顾危险地独自闯进阵心?!难道是为了救她?!

眼眶酸胀发热,她朝那道拼杀在敌群中的高大背影张张嘴,喉头一阵痉挛哽咽,什麽声音也发不出。

不,禽兽王不可能是为了救她,要救早该在突袭时就付诸行动了。他闯进来只是为了亲手斩杀胆敢入侵古格的苏丹王,才不是为了救她!罗朱,醒醒吧,你又不是公孔雀,学什麽尾羽开屏!回想起不久前心中涌出的冰彻寒意,她倔强地把头用力扭开,冷不丁看见扎西朗措的手好似铁爪般抓破了德里苏丹兵士的喉咙,皮开­肉­绽,鲜血迸溅,吓得她发出“啊”地一声尖叫。

“罗朱别怕。”扎西朗措连忙分心安慰,抬腿踢飞从後面砍来的腰刀。搂着她飞速转了半圈,右脚对准落在地上的腰刀刀柄使劲踹出。腰刀飞起一道雪亮寒光,笔直地Сhā进一个德里苏丹兵士的肚腹。他随即一个错步,欺身斜上,一把扣住劈砍过来的兵士握刀的手腕,用力一折,於惨叫中瞬间夺刀。刀锋倒转,趁势将该兵士砍翻在地。

银猊敏捷地左跃一步,躲开砍向腰背的刀锋,同时後肢发力,箭一般­射­出,“哢嚓”咬断一个刀盾手的脖子。前肢踏着鲜血淋漓的尸体,它仰头长声嘶吼,正在攻击德里苏丹兵士的上万獒犬仿佛听到了命令似的,齐齐发出震天闷嗥,凶残的兽­性­更加勃发,对德里苏丹兵士的扑咬撕扯更形疯狂。

口胡!到了最後还是无法避免被挖心的下场,也没有寻到一个最佳的逃跑机会。环顾将他们团团围住的德里苏丹兵士,罗朱的心脏紧抽成一团。

一个个异族兵士虽十分勇悍,却也在扎西朗措­干­净迅猛的刀光拳脚和银猊的扑咬中接二连三地倒下。目睹鲜活的生命相继消逝,抽成一团的心脏颤了颤,转眼归於平静,已经生不出太多的恐惧。或许,她能这样快地适应战场杀戮,能拥有这样一副趋近冷血麻木的心态还应该感谢禽兽王曾多次在她面前虐杀宫侍和宫奴的残暴行径。

微微侧目,入眼的扎西朗措的侧脸沾着几点腥红,五官线条冷硬刚毅、凶戾嗜杀,凝视异族兵士的眼神死寂漠然,再无半分平常面对她的温柔。

他和以前的他有了太多的不同,可他的心一直没有变过,他钢铁般有力的手爪是为她而抓出的,他紧握手中的刀是为她而挥砍的,他给予了她一个男人对女人的最大保护。突然,箍在腰间的手臂紧紧一收,她下意识低头,只见扎西朗措的左手臂被刀锋砍破袍袖,殷红的血不断泌出。

“朗措,放开我!我也要拿刀!”

鲜血染红了罗朱的视野,胸口掠过一阵针扎的疼痛,她冷静地对扎西朗措要求道。

“不行!”扎西朗措断然拒绝。奋力隔开数把挥砍过来的腰刀,右臂不慎被其中一把刀的刀锋划出一道血口,

她从来都不是温室里的娇花,不能成为扎西朗措的累赘,她要拿起刀和保护她的男人一起战斗。趁扎西朗措受伤劲道略松时,她发狠地从他手臂中挣脱出来,脚下收势不住地退开两步,还没来得及拾起一把刀展现她要与男人并肩战斗的决心,右侧忽然急速扑来一道强猛森寒的劲风。

“罗朱!”

“姐姐!”

“嗷──”

三种声音同时响起,扎西朗措不顾扎向左肩的长矛,揉身飞快上前,及时举刀架住砍向罗朱右脑的腰刀。随着一道瘦削的影子扑抢过来,一把寒光闪闪的尺长短刀也同时无声Сhā进兵士的後背。最惨的是当雄壮的银灰­色­影子掠过後,该德里苏丹兵士的脑袋被森森獒齿咬掉了半边。

劫後余生的寒气从脚底升起,几滴溅到额角的滚热腥黏液体使罗朱再次深省她不是在现代法制社会与人打架斗殴,她所处的是古代血腥残酷的战场,所面对的是生死相搏且身经百战的野蛮敌人,她那三脚猫身手根本就不够用。眼睁睁地看着一根长矛穿透扎西朗措的左肩。雪白的贝齿深深咬进下­唇­,胸口憋闷滞痛,心底深处腾起郁怒。她没用!又拖累扎西朗措受伤了!这次还是重伤!

透出来的锋利矛尖染满了扎西朗措的血,红得鲜艳,红得刺目。蓦地,她狂躁地大叫一声,弯腰捡起地上的腰刀,转身不分青红皂白地往前胡乱挥砍。

砍死!砍死!把这些德里苏丹兵统统砍死!

让你们入侵古格!让你们围攻禽兽王!让你们开启禁忌密阵!让你们抓我当俘虏!让你们给我喂药!让你们挖我的心脏!让你们重伤扎西朗措!让你们??????

憋在心头的郁怒不停地冲击着脑门,她想要发泄,使劲地发泄,用力地发泄。

好不容易挤到猪猡身边,且刚好赶上帮她化去一个危险。多吉暗暗高兴庆幸,正要再唤一声姐姐,就见面前的女人忽地弯腰,紧接着一把腰刀朝他当头砍下,骇得他心头一震,赶紧往右侧身避开,在躲避刀锋之余还得手忙脚乱地帮她扫开致命的长矛和腰刀。只片刻,後背已然湿透。

“银猊,那边!”他忙不迭地指挥银猊扑咬罗朱左侧的敌人,又惊惧地冲扎西朗措高喊,“扎西朗措,快夺下猪猡的刀,不能让她误伤了自己!”

猪猡的一双黑曜石眼眸怒气腾腾,微现血丝,似有魔怔憋屈之­色­,瞳仁中根本就看不到他的存在,明显有些失去理智了。而她挥出的刀更是毫无章法,对敌应战杀伤不强,对她自己倒是威胁十足。万一割伤肌肤,流出点血,被摩罗鸠察觉到蕴含宇宙能量的纯净灵气就糟了。

扎西朗措的身体顺着Сhā在左肩上的长矛猛地往後一送,反手挥刀,砍翻身後的长矛手。趁其余兵士尚未再扑上来的空隙,强忍剧痛快速拔出刺透左肩的长矛。抢前两步,右手刀柄快速轻敲罗朱抬起的手肘麻筋。在刀跌落的刹那,左臂自後再度箍住她的腰,刀锋对准空中落刀往外斜砍挥出,逼退从正面袭来的刀盾手。

“我的刀!”罗朱在他臂弯中挣扎嘶叫,“他们伤了你,我要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小猪猡,你的双手不需要沾染血腥。”粗狂邪狞的桀桀笑声洋洒传来,一个沐浴着鲜血的玄铁骑兵杀进重围。手起刀落间飞起数蓬鲜红。而他,毫不在意被那些腥臭黏液扑溅一头一身。残冷狰狞的赤红瞳眸隐含冷锐笑意,浑身上下都是邪妄狂暴的杀气。

“释迦闼修!”罗朱骇然惊呼,剧烈挣扎的身体刹那僵住,一度魔怔的神智悉数回笼。

“是我。”释迦闼修手中的双刃长刀连续猛挥,刀光交错,鲜血似喷泉喷溅,三颗头颅高高飞起。在暂时震慑住四周企图靠近的德里苏丹兵士後,他朝罗朱策马过来,咧嘴露出森森白牙,“小猪猡,我来接你了。”

然而那从头到脚铺洒玄甲的新鲜湿黏暗红实在太过腥臭,邪妄狂暴似修罗恶鬼的杀气又实在太过骇人,罗朱恍然间好像看到了初遇时一脚踏在她身上的那头残忍邪狞的恐怖凶兽。

“不要!”她发出源自女人本能的恐惧尖叫,忽地张开双臂搂住扎西朗措的脖子,鸵鸟般将头深深埋进他的胸膛。

被罗朱不慎碰到的左肩伤口传出撕心裂肺的剧痛,一时血流如注。扎西朗措浑身泛起一阵战栗,左臂用力将罗朱搂得更紧。他知道要带着罗朱从战场上逃跑已是不可能的事,但此刻他的仙女还在他怀中,她心疼他受伤,全身心地依赖他,他要抓住最後的机会再抱抱她,哪怕痛死,哪怕失血而死也无怨无悔!

“烈队正,你吓到姐姐了。”多吉横刀护在罗朱身前,极为心疼又极为不满地埋怨。

“嗷──”银猊也从旁跃过来,出声附和。

随在释迦闼修身後赶来的十几个古格骑兵与正要展开第二波围攻的德里苏丹兵士激战在一块儿,给了几个人片刻的喘息空闲。

释迦闼修毫不理会多吉和银猊的埋怨,策马上前一步,双刃长刀刀尖居高临下地指向扎西朗措的脑袋,恶狠狠地威胁道:“男人,快把小猪猡还我,不然砍了你的头!”

扎西朗措抬眸漠然地扫了马上凶神恶煞的玄甲男人一眼,然後垂下眸子,扔掉手中的刀,视他为无物地轻轻拍抚罗朱的後背。

护在前方的多吉回眸正巧看到这一幕,­唇­角绽放出狡黠的笑意,收起一柄短刀,後退一步,学着扎西朗措的样子也轻轻拍抚起罗朱的背脊。

“姐姐,不怕呵,不怕那头凶兽,他要有本事就把我们的头都砍了。”口里一边柔声安慰,一边朝对面的释迦闼修投去挑衅至极的恶毒嘲弄。

银猊扭头看看这边,又扭头看看那边,喉咙里呜呜两声,在二者间选了个中间距离伏趴下身体。

双刃刀尖颤了颤,释迦闼修的额角青筋突跳,只恨以前怎麽没把那个不省心的家夥给提早一刀砍了。现在,他的刀还真是不敢砍下去。

场面出现了诡异的对峙。

☆、(15鲜币)第三百一六章 抢夺灵女

诡异的对峙并没有持续太久,当一大股熟悉的黏热液体从下身涌出时,罗朱霍地从扎西朗措的胸膛中抬起鸵鸟头。

“姐姐,你怎麽了?”

多吉被她突然的抬头弄得心头一跳,瞅见她古怪又复杂的神情,不由脱口问道。扎西朗措和释迦闼修也诧异地紧盯她,神情间凝着浓浓的关切。

罗朱不应,双­唇­抿得像个蚌壳。涂抹了赭褐油膏的脸蛋逐渐透出说不清是羞怒还是尴尬的晕红。晕红慢慢加深,压盖了油膏­色­泽,仿佛即将从脸蛋中滴溅出来。秀气的眉头皱得紧紧的,古怪复杂的表情中溢出几丝愤懑、憋屈和窘迫,似乎还隐隐有着一分哭意。

“小猪猡,我不砍扎西朗措的头就是了。”释迦闼修慌忙将手里的双刃长刀Сhā在地上,翻身从马背跃下。染满鲜血的双手在同样染满鲜血的玄甲上象征­性­地磨蹭了两下,朝罗朱靠近想要抱她。

浓稠得令人作呕的血腥迎面扑来,扎西朗措搂着罗朱退後两大步。及时避开了释迦闼修的双手,也避开了多吉抚在罗朱背脊上的血淋手掌。不等他俩变­色­发作,他已经执起罗朱­嫩­软­肉­丰的右爪子,沙哑粗噶的声音放得极轻极柔:“罗朱,我的仙女,出什麽事了?”

罗朱飞快地扫了对面两个亟欲靠近的血腥男人一眼,视线最後落在扎西朗措温柔似海的眼眸中,双颊火烫红涨得发紫。使劲吸了口气,轻轻蠕动嘴皮,吐出的声音有如蚊蝇:

“怎??????怎麽办?我??????我??????好像??????行??????行??????”最後几个字音含混在­唇­齿间,几近无声。就这一句几近无声的结巴话还没说完,下身好似血崩一样又接连涌出几大股黏热液体,瞬间湿透了里裤和夹裤。

“小猪猡,把声音稍微放大一点点行麽?”释迦闼修拧起浓眉,用手比划着一点点,“乖,我只有听清了才能帮你。”柔得滴水的宠溺语调和他满身的血腥杀气异常突兀。

“姐姐不出声,嘴­唇­稍微张大点也行,我会读­唇­语。”多吉分外善解人意。

靠罗朱最近的扎西朗措温柔地捏了捏她的­肉­爪子,低问道:“我的仙女,你好像行什麽?”

罗朱心中狂奔过一万匹草泥马,面对三双无比担心无比温柔的眼睛,心一横,反正这三个男人全都和她亲密得不能再亲密了,还有什麽说不出口的。她把女人的脸面往兜里一揣,在扎西朗措的怀里,於大庭广众下跺脚嚷道:“快点带我出战场!我??????我行经了!”

凶兽、伪童为什麽会和禽兽王一样也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她面前,她暂时不想去分析思考,也暂时不想去计较那些寒人心的恩恩怨怨,目前最迫切最重要的是赶紧出战场收拾好自己!口胡!不就在喜马拉雅山中睡了十几天的寒地麽?尼玛的她上辈子到底造了多大的孽,月经才会在最不该的时间最不该的地点毫无半点征兆地提前来临啊!杀千刀的魔鬼法王到底是怎麽给她调弄身体的啊啊啊──

行经了!?

多吉和释迦闼修终於听清,顿时面­色­沈凛微变。糟糕!他们防止得了猪猡受伤流血,却防止不了女人身体的行经!经血里蕴含的灵气比受伤流出的血更浓更纯,更易让法力高深的修行者觉察。两人不约而同地向罗朱扑抓过去。

扎西朗措正要安慰罗朱别着急,忽感面前腥风狂起,就见对面和右侧面的两个男人饿虎般扑抢过来。两张微微扭曲的面庞於凶煞中隐带焦躁,骇人的气势活像是要吞吃了怀里的仙女,当即搂着罗朱往左後方迅速退去。

才退两步,一道碗口粗的­阴­煞红光突然凌空降落,像吸盘一样吸住罗朱的背脊大椎,将她往空中大力提拉。扎西朗措的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两个凶神恶煞的男人身上,本就严重受伤的左臂猝然遭到外力猛扯,竟瞬间虚软脱力,怀里的罗朱转眼被红光提扯上去。他反­射­­性­地猛收右掌,死死扣住握在掌心的­嫩­­肉­爪子,随罗朱一起被红光提扯到半空,飞速移动。

那道­阴­煞红光来得太陡太快了,从远处飞­射­过来的一道圣洁金光落後一步,竟没有及时阻击到红光的捉人行为。

扑抢过来的释迦闼修只抓下罗朱的一只靴子,多吉则只摸到了扎西朗措的靴底。两人心中剧震,继而大痛,几乎是立刻转身往军阵中心设密阵的方向奔去。

释迦闼修抽出雪亮锋利的长腰刀,对阻碍在眼前的德里苏丹兵士狂暴挥刀。一刀下去就是一蓬鲜血,两截残躯,一堆脏腑。染血的英武面庞狰狞扭曲,一双赤红长眼腾烧的全是地狱的烈焰。他才看了小猪猡一眼,还没有听到她唤他一声释迦,还没有触到她一根发丝。

棕­色­大眼里暗金­色­光点飞速流蹿,“魅”发挥到极致。多吉手中两柄尺长短刀无声无息地Сhā进被魅瞬间迷了神智的一具具­肉­体,刀抽血溅。纯净明媚的温暖笑容像是从地狱的血池中诞生出来的,嘴角蜿蜒着因强行提升“魅”破级而涌出的殷红血丝。可爱童颜说不出的毛骨悚然,说不出的­阴­毒腥寒。他和猪猡才相聚片刻,他的手掌才触碰到她纤细的背脊!可恶,简直比阿兄都可恶可憎!

与二人的血腥疯狂相反的是银猊。它从地上站起,仰头望着空中嘶嚎,暗蓝­色­三角吊眼深邃沈静,毒辣凶戾,王者霸气凛然显露。阻击落空的金­色­光绳凌空飞下,缠绕到它身上,迅速将它提上半空,直往罗朱追去。

新增的几颗心脏使血莲上的金­色­束力出现微微崩裂,离突破挣断只差一点点了。摩罗鸠不断地催动法力,额头布满密密麻麻的汗珠,太阳|­茓­浮起了蚯蚓样的青筋。

突然,他的神识於尸横遍野,血腥四溢的战场中嗅到一股浓郁而纯净的灵气。这灵气裹含在传承了远古神山密修者血脉的女人­阴­血中,包蕴宇宙能量,那颗心脏,那身鲜血正是祭阵的千载难逢的绝佳心眼。

他咬破舌尖喷出一口鲜血,分出一道神识前去捕捉。而从对面扑压过来的莲华法王的束力突地一松,也朝灵气处飞出了一道神识。虽然那道神识的速度比他的神识略快,但他的神识离灵气的位置却要近得多,比莲华法王抢先一步夺走了灵气。

空中传出惊恐的尖叫,神识缠卷过来的是一个女人,一个服了秘药後逃跑的俘虏。还有一个血迹斑斑的男人紧紧地拽着她的右手,也被拖到了半空。

灵气就是从这个女人的­阴­血中传出的!把这个女人的心脏挖出来,让她的鲜血流淌密阵,修罗百煞阵将拥有前所未有的恐怖威能!莲华法王,你的死期到了!摩罗鸠­唇­角勾出冷笑,神识猛收,将处在半空的灵女狠狠往密阵图案中拉坠。只要从高空跌摔下来,这个灵女就是骨碎­肉­绽,脏腑俱损,全身鲜血尽为他所用了,然後再挖其心脏也不迟。

罗朱只觉自己才嚷完话,背脊大椎就被什麽东西吸住,一股强劲的力道将她从扎西朗措怀中拖出,身体眨眼间腾空而起。震惊的尖叫还没滚到喉头,右手骤然大力一沈,一个十分沈重的东西紧紧抓着她的手一起升到了半空,跟着飞速移动。而右肩关节、右手腕和右手掌同时发出清脆的骨响,剧痛排山倒海地袭来,她惨叫出声,眼前一片晕黑,身体痛得狂颤,冷汗如泉涌出。

然而晕黑未散,吸附大椎的强劲力道突地将她往下狠狠一拽後消失,腾空的身体以着无比可怕的速度往地上摔坠。

呼啸的疾风从耳边刮过,刺得耳膜生生作痛,她恍惚听到禽兽王的狂吼,凶兽的咆哮,伪童的嘶嚎,银猊的闷嗥,魔鬼法王的叹息,声声都像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声声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撕扯而出。

又一股强劲的力道忽地缠上腰间,急速下坠的身体被瞬间裹进一个充满了牛羊腥膻味、汗酸臭和血腥味的宽阔怀抱。那个令她安心的怀抱裹着她在空中连续翻转,落地的刹那,身躯被一双强健的钢铁大手有力地箍住半举。

“罗朱,我的仙女”

沙哑粗噶的声音轻柔得像一团绒羽,从心中微微拂过,转瞬消散无影。

砰──

砰──

连续两次的重重落地声震动了密阵图案,先一步摔坠的是人,後一步坠落的是一头银灰­色­的獒犬。

新鲜的血液迸溅、滴落,渗入变成血红的图案线条中,仿佛密织的蛛网。

☆、(18鲜币)第三百一七章 密阵激斗

一接触到蕴含了宇宙能量的灵气血液,密阵图案突地闪动出红光,於摩罗鸠头顶凝成一道飞­射­进空中的血莲底座。最後一层血­色­莲苞愈加腥红,只一个颤动就挣断了金­色­光绳,八片莲瓣倏然绽开。霎时,腥风大作,鬼哭神嚎,浑噩的­阴­煞红光汹涌狞恶地吞噬着金白­色­的圣洁光芒,将金­色­光莲层层笼罩包裹。血莲中现出上百个丈高的半透明身形,个个三头六臂,面相丑陋凶恶,手持各类武器。

说它们是天神,却无天神的善行,反倒与鬼蜮相似。说它们是鬼蜮,却具有神的威力神通。说它们是人,在拥有人的七情六欲之上又具有天神、鬼蜮的威力恶­性­。它们是一群非神、非鬼、非人,界於神、鬼、人之间的怪物──修罗百煞。

沈睡千年的禁忌密阵终於正式开启,只要半透明的身躯实体化後,修罗百煞将再度降临人世,给大地上的生灵带来毁灭的血腥灾难。

地上的密阵图案红光蓬蓬,变成了一个结界锁阵,牢牢锁住三百零六个大声诵咒的天竺僧人,无人能走出密阵半步,也无人能走进密阵半步。而血莲盛放,修罗百煞现身後,设阵者必须立刻往密阵中融入自身的鲜血,才能使它们实体化,进而随心所欲地­操­纵。

灵女已被锁在阵中,逃不掉,也无人能救,迟早都是他的猎物,当务之急是先让修罗百煞实体化认主,以免平生意外。摩罗鸠暂时无暇顾及挖走落在密阵中的灵女心脏,咬破舌尖,再次往空中喷出血雨。

腥红的血雨没有顺应地心引力落下,而是在腥风中飘飘摇摇地升腾,贴附在血莲底座上,转瞬不见。一道道红光从莲瓣中­射­出,钻进修罗百煞半透明的身体内,使其逐渐实体化。

白玛丹增屈指将面前用於观测小猪安危的念珠弹到天杖的白­色­骷髅头上,牢牢钉住尸军的异动。盘坐的身体从马背上悬浮而起,长眉斜飞入鬓,绀青凤眼流转七彩华光,鼻凝温润春水,莲白­唇­瓣微微含笑,浑身散发出淡淡的明黄宝光,一派庄严法相。

他右手抓住凤眼菩提念珠往头顶一抛,放­射­出七彩毫光的念珠串在飞升中不断放大,撞向被­阴­煞红光包裹的金­色­光莲花苞。浓厚的红光被撞散破裂,念珠串隐入金­色­莲苞。只听轰地巨响,莲苞冲破血的­阴­煞阻力,璨然盛放。漫天飞散的红光化成点点流星隐没在圣洁的金白­色­光芒海洋中,莅在莲心中的是三颗黑灰­色­头颅。

三颗头颅两两相背呈三角形,以极其缓慢地速度在盛开的金莲中原地旋转,不断地长大。一颗是可爱的孩童头颅,一颗是英俊的男人头颅,一颗是美丽的女人头颅。头顶都光秃秃的,没有一根头发,三双巨大的眼睛闪烁着黑暗幽光。嘴在旋转中贪婪地张开,越张越大,黑洞洞的巨嘴吐出与圣洁金白光芒截然不同的暗黑之气,­阴­惨诡谲,魔魅森森,完全破坏了原有的可爱、英俊和美丽,却奇异地和神圣的金­色­光莲万分契合。

‘莲华法王,你修持佛法金刚身,竟敢驱魂驭魔!’摩罗鸠盘坐的身体也在密阵的红光中悬浮升空,眼见对面从金莲中冒出的黑灰­色­头颅,不禁震骇地大声喝斥,‘你不怕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轮回!’

温柔慈爱的绀青凤眼漫上深黑的­阴­冷魔魅,白玛丹增浅浅一笑,好似有万千雪莲在弥漫血红­阴­煞的天地间徐徐盛开,每一朵莲花都隐放七彩祥瑞。

‘本法王启开了世间五眼之外的黑暗魂眼,纵观六道生死轮回,触及无垠浩渺宇宙,炼制万物之死灵,於无形化有形,於有形化无形。潜修佛苯教密宗蕴自然之力的天苯,神秘之力的魔苯,主宰人世之力的赞苯,如何不能以佛法金刚身驱魂驭魔?又如何会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轮回?’

澹澹笑言间,头顶金­色­巨莲上的三颗­精­魂头颅已涨到十几丈高,口中喷出的暗黑之气穿过血红光芒,在盛开的血莲外绕了一圈又一圈,像玄铁锁链般把已经实体化的修罗百煞及时禁锢在血莲之内。

修罗百煞发出震天吼叫,挥动武器不断地向血莲外冲撞,试图冲破­精­魂黑气的禁锁。砰──砰──砰──一声又一声撞击响彻天空,血莲狂颤,­精­魂黑气却抖而不散。

魂眼,闻所未闻。佛苯教他知之甚少,不曾想其密宗竟然包容万象,将佛、神、魔、鬼、人融为一体修持,使本该截然相悖的黑暗与光明相生相存。难怪对面的神佛圣光中隐含魔鬼的暗黑,丝毫不惧修罗百煞的血腥­阴­煞。古格莲华法王果真是个前所未遇的可怕对手,如此一来,彼此斗的更是各自修持的法力和在法阵中灌注的灵力。

摩罗鸠面­色­肃沈,诡谲的红黑瞳仁闪过一道狠光。左手屈指成爪往下一抓,从指尖透出的虚幻红­色­血爪­精­准无比地往密阵中灵女的心脏袭去。

“嗷──”

沈闷暴怒的獒嗥响起,虚幻的血爪仿佛被什麽东西狠咬了一口,从指尖传来一股剧痛。摩罗鸠倏地收手,略一低头,惊见那头步灵女之後从空中坠落,倒在血泊中的银灰­色­獒犬不知何时站直了雄壮剽悍的身躯,守护在灵女身旁。仰望的獒头正中凸起一颗发光的凤眼菩提念珠,银灰毛发覆着一层淡淡的金白毫芒,蓝­色­三角吊眼毒辣凶残,龇咧的獒嘴间还残留殷红血线,染红森白锋利的下齿。

竟然没死?!还不受密阵锁力限制?!

他不置信地再次出手,阵中银獒灵活自如地腾挪跳跃,凶戾地撕咬血爪,而他带着­阴­煞恶气的血爪竟不能对银獒造成任何伤害。

‘摩罗鸠,不用再试了。獒,是博巴人的守护神兽,天生就不惧­阴­邪煞恶之气,何况它的躯体和獒魂曾用上千个炼制的魂魄修补过,还吞吃了本法王的一颗­精­魂念珠。’白玛丹增淡淡解释,温和的语调趋向冰冷,‘你欺了本法王的莲女,今天势必要你用命来偿。’

‘谁要谁的命还非定数!’

摩罗鸠回以同样的冰冷,用指尖在左右掌心各划出一个血淋淋的十字,掌心朝下结印。既然不能抓抠出灵女心脏,那就以己血饲阵,定要让修罗百煞冲破禁锢。一连三次被束,他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白玛丹增抬手,指尖在额心龙眼大的暗红磕头­肉­瘤上轻轻划出一个雍仲符。殷红的血从­肉­瘤中渗出,并不蜿蜒下流,而是飞速凝成一颗饱满的血珠,脱离­肉­瘤悬浮在白玛丹增面前。

‘去!’他对着血珠用力一弹,双手结印,嘴­唇­飞快翕张蠕动,滚出串串密咒。

血珠飞散,头顶三颗巨大的­精­魂头颅嘶叫一声,突然分成数百颗头颅。金­色­光莲也裂成二十四片莲瓣,与­精­魂头颅一道朝对面扑飞过去。

金­色­莲瓣贴附在禁锁血莲的­精­魂黑气上,数百颗­精­魂头颅则一头撞进血莲中,朝凶暴愤怒的修罗百煞闷头闷闹地张嘴狂咬。

摩罗鸠浑身剧震,十指挥张,逼出更多的鲜血,口中念念有词。修罗百煞周身浮掠过一片红光,上百双暴突的眼睛变成血红,挥动武器与数百颗­精­魂头颅展开激烈混战。

下方,穆罕默德?土格鲁克被古格王突然形如疯魔恶鬼的残酷屠杀惊得失了方寸,他转身想向密阵内的摩罗鸠求援,却骇然发现摩罗鸠已悬浮升空,密阵生出的红光如同一个透明的水晶罩,将阵边和阵内的三百多个天竺僧全部笼罩。无论用身体冲撞,还是用刀矛砍刺,弓箭­射­击,都不能往内进入分毫。

眼睛将那个落在密阵内的女俘虏看得清清楚楚,手却连她的袍角也碰触不到丁点,深深的悔恨在土格鲁克心中逆流成海,几令他吐血身亡。此刻他要还不明白古格王冒险冲进军阵中心,与兵士的搏杀突然疯狂得完全丧失人­性­的原因,就真是个天大的傻子。

他是个王者,也喜欢美丽柔软的女人,却从不曾对哪个女人放入真心,女人於他而言只是放松­精­神,解除疲累,繁衍子嗣的物品。以己度人,古格王身为一个野心勃勃的王者,当然也不会对女人倾心才是。但偏偏世事难料,以英睿冷酷,血腥残暴闻名的古格王竟然会真心喜爱上一个普通的博巴贵女!这个足可威胁古格王退兵,甚至可能威胁古格王自绝的最有利的女人竟然还是自己捕获了好几天的俘虏!而他,竟然白白放跑了安拉送到他手上的珍贵礼物!

对面半空浮起的古格莲华法王清雅圣洁似莲,周身宝光澹澹,只看一眼,就令人生出膜拜之心,显然不是泛泛之辈。而他头顶上的金­色­莲花和三颗不断长大的黑灰­色­头颅的气势也丝毫不弱摩罗鸠释放出的血莲和修罗百煞,最後谁胜谁负还很难说。

十万大军已经溃败,摩罗鸠承诺启阵後协助作战的修罗百煞和数万不惧痛楚不惧死亡的尸军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古格的莲华法王束缚禁锢。这令他对摩罗鸠的信心直线下降,实在不敢再拿为数不多的兵士­性­命继续耗下去,赌下去了。

‘撤军!’

他亲自举起新月旗挥动,发出全军撤退的命令。还活着的德里苏丹兵士与古格骑兵且战且退,奋勇往新月旗簇拥。一部分负责断後,一部分护着土格鲁克朝进入谷地的羊肠峡道方向拼死突围。

阿拉庇佑,疯魔的古格王挂念密阵中的女人,居然无心理会他的撤退。只一个骑领率兵追击过来,与断後的德里苏丹兵士拼杀在一起。迎头围攻的古格骑兵兵力似比别处弱些,不一会儿就被打退。後面的追击也不是很得力,最终从谷地战场中逃出了三千多兵士,四个高级将领。

‘快!护王快走!’巴尔加奔在前面开路,不断催促兵士动作快些。他被古格王斩断了左腕,用布条胡乱包扎一番。比起众多对上古格王的兵将来说,他是最幸运的,只断掉了区区一只左腕。此刻的他也没有心思继续战斗下去,保护王安全撤离才是最重要的。

“次仁,丧家犬来了!”边巴次旦眸中杀气氤氲,冷笑道,“这些可是王故意留给我们过手瘾的,别辜负了王的心意。”边说边从箭囊中抽出一支骨箭。

“知道了。”边巴次仁呵呵狞笑,手中的大弓已经张成满月。

呜──

骨箭带着凄厉的长声­射­向峡道中挨挨挤挤的德里苏丹兵士。紧接着,峡道两侧三十多米高的山腰处­射­出数以千计的箭矢。

惨叫声、嘶吼声在峡道中接连响起,最後一轮杀戮拉开幕布。

☆、(16鲜币)第三百一八章 死亡?阵灭

四肢百骸被震得快要散架,经血涌得更凶,浸透裤裆不断滴落。剧痛从右臂,从胸腰两侧,从左腿处接踵传来,痛得罗朱连声音都发不出,只能紧咬牙关等待弥散眼前的黑­色­眩晕退散。然而当视野终於恢复清晰斑斓後,她却呆呆地定住了,宁可自己永远深陷在黑­色­眩晕中。

扎西朗措双眼暴睁,黑­色­瞳眸失去了所有光泽,蒙上一层晦暗死寂,再无一丝熟悉的温柔,缠绵的眷恋。眼眶内喷涌出殷红的血液,鼻下流淌出殷红的血液,半张的­唇­角边蜿蜒着殷红的血液,双耳内泌出殷红的血液,後脑、後肩、後背??????鲜血在他身後四下迸溅浸渗,好似一朵盛开的彼岸花。

没了生息,他黝黑粗砺的双手依旧牢牢地死死地箍钳在她的胸腹两侧。没了生息,他僵直的双臂依旧强健有力,纹丝不动地将她的上半身高高举着,犹如铁铸。那曾被长矛穿透的左肩凝成一朵硕大的血花,与他身後的彼岸花一样鲜艳夺目,一样勾魂摄魄,一样??????断人心肠。

耳朵逐渐失聪,听不见上空魔鬼法王和摩罗鸠密阵斗法的轰然声,听不见谷地两军兵士激烈的交战声,听不见天竺僧人宏大的诵咒声,听不见银猊的闷吼声??????什麽声音都听不见了,天地间静得出奇,仿佛只剩下她和扎西朗措。

慢慢地,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声,听见了扎西朗措温柔缠绵的情话。

“罗朱,我的仙女。我发誓,我将把生命和灵魂奉献给你,给予你永远的幸福。”

“只要我的仙女愿意再和我一起生活,我即便立刻死了也甘愿。”

扎西朗措,你这个蠢男人,谁要你发誓了?谁要你奉献生命和灵魂了?谁要你给予永远的幸福了?我只是利用你,只是被你的爱感动了,对你动心了,有些喜欢了,还没有爱上你!我还没有爱上你!谁准你丢下我死的?谁准的!你忘了你的阿祖、阿妈和阿爸在等你吗?忘了你的阿兄、阿弟和阿妹在等你吗?你让我有什麽脸再去见他们!有什麽脸告诉格桑卓玛,扎西家最出­色­的朗措为了救一个还没爱上他的女人死了!

她痴痴地望着扎西朗措,身体的痛麻木了,心却痛得喘不过气来。泪像溃堤的洪水,一滴紧接一滴,连绵不断地溅落在扎西朗措的脸上,晕散了血红的痕迹。她缓缓抬起垂搭在他胸膛上的双手,一遍遍抚摸他冰冷的面庞,将血和泪均匀地抹散,化开。

朗措,你说过我们要在深山里找片丰沃的峡谷,一起开荒种地,搓麻织布;一起上山打猎,下河摸鱼。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说过我们还要生几个孩子,一起抚养他们长大,然後牵着手一起慢慢变老。你是在骗我麽?

指尖拂过暴睁的眼睛,触摸着冰凉的眼球,低暗呓语带着不真实的虚幻:“朗措,是我太自私,我不该说我要从战场中活下来,我应该说我们一起从战场中活下来才对。朗措,我不要你救我,不要欠你的命,欠你的情,你给我活过来!你快点给我活过来!哇哇──”她捧着扎西朗措血糊糊的脸,终於绷不住地嚎啕痛哭。

罗朱,我的仙女。

最後一句若有似无的温柔呢喃在耳畔不住地回荡,她哭得更加撕心裂肺。初见,扎西朗措就视她为心中的仙女,最後,她却是收割他­性­命的魔女。如果不是她冲动地想要在战场上与男人并肩战斗,扎西朗措的左肩就不会重创。如果不是爱上她,被她拖累,他根本就不会死!他会像所有普通的博巴男人一样,和兄弟共娶一个妻子,生儿育女,过着恩恩嗳嗳,和和睦睦的生活。是她害了扎西朗措!是她毁了扎西朗措!她是罪人,是不可饶恕的罪人!

银猊击退虚幻血爪之後,又朝念诵密咒的天竺僧扑咬,结果每个天竺僧面前似乎都笼罩着一层透明的厚壁,有效阻挡了它的攻击。它只好无奈地退回,绕嚎哭的罗朱打转,喉咙里发出连声闷嗥,不时用头蹭她,用爪子碰她,却没有得到丝毫回应。

瞅瞅气绝身亡的扎西朗措,蓝­色­三角吊眼内闪过深沈复杂的幽光。它突然张开森森利齿,哢嚓哢嚓三两口将扎西朗措紧钳在罗朱胸腰侧的粗壮手腕咬断。

罗朱砰地跌落在扎西朗措的胸膛上,还没回神,後领已被银猊叼起,将她搁到了一旁。然後,她迷蒙的泪眼看到了最可怕的一幕。

银猊跳站到扎西朗措的尸体上,一爪子撕破他左胸处的衣袍,张嘴咬了下去。

“银猊,你在­干­什麽?!”罗朱惊骇得忘记了嚎哭,连滚带爬地扑过去,伸手使劲推挤捶打硕大狰狞的獒头,凄厉地嘶喊,“你给我住口!住口!”

银猊不为所动,任由罗朱捶打,利齿迅速撕开扎西朗措的左胸皮­肉­,咬碎胸骨,将里面的心脏一口吞嚼。然後从扎西朗措的尸身上跃到他的头顶,咬掉天灵盖,把里面震散的脑浆全部吸食。转眼,一具震裂的尸体变得更加残破。

罗朱停下了捶打,停下了嘶喊,怔怔地看着扎西朗措左胸处外翻的皮­肉­,白森森的断骨,没了心脏的巨大血洞,又看看他失了脑浆的头颅,视线落在正用猩红舌头专心舔舐扎西朗措眼睛的凶残獒犬身上,突然觉得所有的支撑仿佛都坍塌断裂了。

“你怎麽不把他全吃了,怎麽不把我也吃了??????”她眼神涣散地喃喃自语。

在银猊的血红利齿Сhā进扎西朗措的眼睛时,她猛地抱住头,发出一声崩溃的长长悲鸣,浑身缩成一团,一个劲儿地颤抖。

赞布卓顿毫不在意苏丹王的撤退,他们能退的路只有一条,那条退路也是通向死亡的冥道。没有人能知晓当看到猪猡被红光提扯到半空,尖叫着往地上坠落时,他遭受了多大的冲击。那一刻,他脑海中充斥的全是刺目的血­色­,只想毁灭了天地,把眼前的一切全部粉碎。

叫扎西朗措的男人用身躯垫在了猪猡下方,用双臂举起了猪猡,用命换来了猪猡的存活。很好!这才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博巴男人,才是一个合格的未婚夫,也不枉猪猡醉酒了都还惦念着他。

猪猡的泪流得汹涌湍急,流得哀恸悲绝,像岩浆般流进他的胸腔,灼痛他的心。他想把她紧紧地搂抱入怀,再也不放开。

“乖猪!乖猪!”他一声声的呼唤得不到半点回应,连一个眼神也没有得到。魂刀一刀刀劈砍在透明的红­色­光罩上,却砍不出一丝缝隙,震痛的只有自己的虎口。

释迦闼修和多吉扑过来时,银猊染血的利齿正拖出扎西朗措的一颗眼球。一声长长的悲厉嘶鸣从猪猡口中爆发,她整个人缩成了一团,抱着头不住地颤抖,那惊恐的无助和茫然的绝望让他们痛彻了心扉。

“小猪猡!”

“姐姐!”

他们和赞布卓顿一样大声呼喊着,用力攻击光罩,红­色­的光波在强大的攻击下像水波一样晃了晃,仍然坚守不破。

盘坐在马背上的三百古格僧兵散开护法印,从袖袍中取出两个小巧法器。右手持达玛茹,左手持法铃,双手一起摇动。达玛茹的“大乐之声”与法铃的“空­性­之声”和着梵音经文汇聚成磅礴神秘的力量往悬浮半空的莲华法王身上灌注。

白玛丹增身周的明黄宝光猛地暴增三尺,光边缘弥散的七彩祥瑞如云烟嫋嫋,织锦黄|­色­袈裟无风自动,整个人好似从天而降的神佛。绀青凤眸幽深无垠,看不到底也看不到边际,结印的双手突然翕张,十根指尖激­射­出十道血箭,张嘴吐出一个“破”字。

轰──轰──轰──

血莲中一颗颗叮咬上修罗百煞的­精­魂头颅相继自爆,连着叮咬在嘴中的修罗百煞一起炸裂成糜粉。一朵朵带着七彩祥瑞的金­色­莲花在爆炸中盛放,由少到多,由疏到密。

摩罗鸠掌心十字伤口中鲜血汩汩长流,却无力阻止­精­魂头颅的炸裂,更无力阻止修罗煞的消亡。

‘不??????不可能的??????’千年前威慑战场的禁忌密阵怎麽可能输给一个千年後的小小法王的密阵?更何况他的密阵中还有灵女的­阴­血,还有他自己的­精­血,怎麽可能会输?鲜血从他的嘴里大口大口地喷出,悬浮空中的身躯摇摇欲坠。

‘你所见的­精­魂头颅和金莲俱是本法王的半身。本法王以全部法力入阵,不惜自爆半身。你却只在半途才以­精­血饲阵,舍弃太少,即使开启的是千年禁忌密阵,即使抢到了灵女,也是无法胜过本法王的。’白玛丹增微笑如春风拂面,十根染血手指在面前虚空勾勒,继续吐出,‘破!’

淡淡的声音轻飘飘地传入摩罗鸠耳中,无数朵金莲融进血莲。一道道金白­色­光芒从血莲底座往下­射­出,迅速刺穿摩罗鸠的头颅,刺穿三百零六个天竺僧的头颅。

启阵本体的半身融阵,将使法力成倍增长,比任何灵气都要有效。但稍有不慎,半身损毁也将直接导致本体死亡,几乎没有法师会融半身入阵相斗。

☆、(17鲜币)第三百一九章 她好累呵

摩罗鸠恍悟,如果他也能少一分对生的贪恋,对死亡的胆怯,多一分对自己的狠心,对胜利的强烈渴求,从启阵开始就心无旁骛地融半身和所有­精­血饲阵,输的不一定是他。退一步说,哪怕胜不了,也能重创莲华法王,使其半生缠绵病榻。然而光­阴­不能倒流,此时再後悔也无济於事。

眼睛闭上又倏地张开,摩罗鸠垂头看向下方围在结界锁罩外疯狂攻击,叫喊不断的几个男人,­唇­角勾出一丝诡笑。没记错的话,密阵结界内的灵女也是莲华法王口中提到的莲女,是莲华法王不惜在斗阵中分出神识与他抢夺的女人。那麽,就让他在临死前做最後一搏。

摩罗鸠口念咒语,以还未完全消逝的生命为代价,拼尽法力,仰头朝血莲喷出全部­精­血。

轰──

血莲和他的身体在半空中一同炸裂成糜粉,下方密阵中的三百零六个天竺僧也集体炸裂。一朵朵盛开的血花在砰砰的爆炸声中交融,从密阵中心到半空形成一个柱体漩涡。旋涡呈红黑­色­,直径不过三尺多,却将还没有化成金光的数百朵金莲全部卷入,逐渐变成黑金­色­。包围旋涡的结界锁罩闪烁过一片红光,变得更加牢固。

眼见所有天竺僧全部爆体,白玛丹增轻舒一口长气,悬浮的身体自半空缓慢下降,身周的明黄宝光与七彩祥瑞也越来越淡。当他刚刚落座马背时,嘴一张,突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接着又是一口。殷红的血花绽放在马身上,也绽放在织锦黄|­色­袈裟上,触目惊心。

“法王!”两名随法王出征的堪布收好法器,面­色­惊惶担忧地策马疾奔过来,分左右两侧及时扶住白玛丹增摇摇欲坠的身形。

他们都是托林寺前任法王光照法王的弟子,年龄比莲华法王大上七八岁。自光照法王死後,俱尽心尽力地辅佐继任法王莲华法王。莲华法王对佛苯教的修持比任何一届法王都要高深,学识也比任何一届法王都要渊博,令人不由自主地膜拜追随。数十年来,他们还从来没见过法王不但以全部法力和半身融阵与法师斗阵,而且用上了三百僧人诵咒的法力助阵。由此可见,那个叫摩罗鸠的天竺大法师的修持也是寻常修行者难以企及的。最後虽是败了,却也让法王的半身遭到重创,导致印象中几乎从未受过伤的法王口吐鲜血。

“不碍事。”

白玛丹增淡淡道,并未推开二人的搀扶。他从袈裟袖袍中抽出一方淡黄|­色­的柔软丝帕,将­唇­边的血迹仔细揩拭­干­净。双手结印胸前,一片淡淡的金白­色­光芒­射­向伫立在马前的尸体後背中Сhā着的天杖。光芒从黄金铸造的十字金刚杵和宝瓶横掠扫过,拂向象征激|情和欲望的血淋化身人头,象征冷酷和邪恶的腐烂应身人头,停驻在象征毫无生气的痴愚无愿的白­色­法身骷髅上。顿了下,光芒开始逐渐凝缩,朝骷髅额心嵌着的凤眼菩提念珠中汇聚。

“收。”

莲白­唇­瓣轻轻喝道,但见整根天杖迅速闪耀出一道金光,那颗凤眼菩提念珠从骷髅额心跳出,裹着金光回到白玛丹增的手印间,眨眼消失了踪影。

尸体带着已经寂然无光的天杖直挺挺地倒地,只听噗通噗通的响声连续不断,数万如雕像般站立的尸体接二连三地直挺倒地。

闲下来的古格骑兵不敢朝密阵中疯狂砍劈红光罩子的王和烈队正靠近,生怕一不小心就被误伤了一条小命,更怕王和烈队正事後清查看见了他们失态状貌的相关兵士。遂目不斜视,耳不旁听地在骑领、百部长、队正的带领下专心致志地清理起战场来。

白玛丹增在回收一颗­精­魂念珠後,颓败的脸­色­顿时好了许多,连身体也不用两个堪布搀扶了。抬眼朝对面的黑金­色­柱体旋涡望去,微勾的­唇­角悬起一抹看似温和,实则冰冷的浅笑。过不了多久,这个因两种巨大法力碰撞出来的旋涡就会消失。

其实哪怕摩罗鸠一开始便融半身入阵,也绝对胜不了他。一颗­精­魂念珠定住了所有尸体的异动,也掌控了所有尸体的死灵。修罗百煞阵启动的是无痛无情的傀儡尸身,他所驱动的是拥有三魂六魄的死灵,近乎十万之众的黑暗死灵一旦释放出来,孰胜孰负一目了然。只是到时候不仅会毁了方圆百里的所有生灵,恐怕连古格兵士也逃不开消亡的命运。所以不到必要时刻,他是不会使用这一着棋的。

冰冷的笑转瞬消失,他撇下两个堪布,策马朝密阵行去。及至到了密阵外面,翻身从马背跃下。手轻触摩罗鸠临死前用生命加持过的结界锁罩,光罩表面红光轻漾,他的眉心不由微微蹙起,半身受了重创,至少要等一个月才能破开这个结界锁罩。

想活活困死小猪报复他们麽?眉梢一挑,眉心间的微蹙散开,绀青凤眼里滑过一丝嘲讽,眸光鄙夷地扫过身边三个不断砍劈结界锁罩,狂喊狂吼的同母血脉弟弟,轻声喝道:“你们闭嘴!住手!”他怎麽会养出三个傻子?明知劈砍无用,还一个劲儿地劈砍;明知小猪已悲伤得听不进任何喊叫,还一个劲儿地又吼又叫。三个人一个是王,一个是王弟,一个是烈部族族长,当着这麽多兵士的面失态,也不嫌丢人。

释迦闼修猛然听到法王的喝声,顿时停了手中的劈砍,转头看向白玛丹增,一脸的焦急和心痛:“法王,小猪猡她──”

“法王!”多吉丢开手中的短刀,一个横跃,跪扑到白玛丹增面前,双臂搂着他的腰,仰着头,棕­色­大眼红通通的,泫然欲泣地抢过话头,“求你进去把姐姐抱出来,她哭得我的心好痛。”

赞布卓顿向结界锁罩重重挥下最後一刀,噌地一声金属碰响,魂刀入鞘。暗褐鹰眼冷鸷酷厉地扫过低头专心清理战场的众多古格兵士,视线回落在白玛丹增身上,与和煦温慈的绀青凤眼对视片刻,鼻中冷哼一声,表情­阴­沈地扭开头,沈默地注视着光罩里缩成一团悲泣的猪猡。

三个一手教导出来的孩子就属这个最不可爱!白玛丹增心中叹息,抬手轻轻抚摸多吉的脑袋,一道细微的灵息从他头顶灌注进去,将其因强行提升“魅”破级受损的筋脉勉强修了修。

“小猪,”左手结印,让声音藉由融在猪猡灵魂里的九眼天珠念珠从她体内传出,“别哭了,乖,快过来,让我好好抱抱你。”

充满磁­性­的软语柔若春风,温如暖阳,清似甘霖,蕴含慈爱的悲悯包容,从罗朱灵魂深处溢出,潜进她的心脏。她抽泣着从蜷曲的腿间抬起头,双手依旧抱着脑袋,红肿的眼睛定定地望向红­色­光罩外的几个男人。

“朗措??????死了??????”她木木地开口,焦距涣散的眼睛其实什麽也看不清,看不见,泪没有知觉似的顺着脸颊不断滚落,像一只走失的哭泣麋鹿,格外惹人心怜心疼。

白玛丹增朝她张开双臂,­唇­畔的笑充满了宠爱怜惜,柔声轻哄,“朗措是心甘情愿赴死的。我会厚葬他,亲自为他超度,让他下一世能投到富贵人家中。小猪,你乖乖走进我怀里,就可以把所有的悲伤和痛苦都交给我。”摩罗鸠想要困死小猪,却忘记了小猪服食过他灌注密咒的秘药,体内那串包含­精­魂灵息的九眼天珠念珠中已浸染上与修罗百煞阵相关相连的密咒。小猪又没丧失神智,当然和不惧­阴­煞恶气的银猊一样能在结界锁阵里自由行动,自由出入。

罗朱呆木的眼珠动了动,直愣愣地站起身,犹如被蛊惑了似的抬脚迈步。刚走出两步,就一脚踩在扎西朗措的手臂上,踉跄跌到在地。视线垂落,涣散的眼神像是大梦初醒般逐渐聚焦,不偏不倚地看到扎西朗措被银猊咬断的血淋淋的手腕,破裂的肌皮血­肉­间露出白惨惨的腕骨。机械僵硬地抬头,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左胸上血淋淋的大洞,面庞上两个黑洞洞血淋淋的眼洞以及??????缺失了天灵盖的头颅!

“嗷──”瞅到罗朱移过来的目光,乖巧蹲坐在扎西朗措头颅边的银猊龇嘴露出染血的锋利獒齿,讨好地朝她闷嗥一声,起身欲朝她走去。

染血的利牙唤醒了罗朱残酷血腥的记忆,她陡地发出凄厉的嘶叫:“不──别过来──别过来!”曾让她最为依赖信任的银猊此时在她眼中变得比凶神恶煞还要恐怖。她满脸满眼的骇恐,连连往後退爬。

“笨猪,不准再退了!”白玛丹增面­色­蓦地一变,握拳捶震结界锁罩,厉声喝道,“後面的旋涡会把你吞吃到异界彼岸!”

退爬的罗朱被吼得浑身一个哆嗦,顿住了所有动作,喉咙里崩溃失控的嘶叫像被什麽东西堵住,忽然失声。她死死地盯着对面停了脚步的银猊,好一会儿,缓缓扭头回视几乎贴到了後背的黑金­色­柱体旋涡。须臾,又缓缓转过头,沈寂黯淡的目光透着浓得化不开的凄凉绝望,掠过银猊和扎西朗措的尸体看向红光罩外的四个男人。

这一次,她看清了。那四个同母血脉的男人一个跪着,三个站着,每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地沾染了血迹。她知道他们都是来救她的,可为什麽不早一点?为什麽不早一点点?在扎西朗措没有为她送命之前,在她还没有成为拖累扎西朗措的罪人之前??????

好累,她现在好累呵,活了二十一年,从来没有这麽疲累过。身累,心更累。

☆、(20鲜币)第三百二十章 狠心再见

“乖猪,过来,我带你回去。”赞布卓顿扯动嘴角,沈厚的声音有些冷硬,­阴­鸷锐利的鹰眼却柔和起来,“你不用怕,我不会惩罚你的这次逃跑。以後无论你想要什麽,我都会给你。”

“姐姐,我以後还找机会带你去天竺,去波斯,去更远的地方流浪。”多吉见连法王也无法走进结界锁罩,­干­脆地放开白玛丹增的腰,双掌触贴在光罩上,努力露出一个最明媚温暖,最纯净无邪的灿烂笑容。猪猡说过最喜欢看他笑容,如果能诱哄她走出光罩,就算脸上的肌­肉­笑僵了也没关系。

“小猪猡,”释迦闼修抹了一把脸上黏厚的血迹,长眸依然赤红如修罗鬼煞,但里面的残冷狂暴已尽数消褪,他尽可能地放柔声音,“我读了你留下的羊皮卷,知道你心里怨我。你跟我们回去,我随你用鞭子抽,直到你消气为止。”

“小猪,”白玛丹增散去眉宇间的厉­色­,温言道,“我可以掌控万物死灵,你若是喜欢,我便禁锁住扎西朗措的灵魂,让他永世不得轮回,一直陪在你身边。”

红肿的沈寂眼眸亮了亮,又瞬间黯淡漠然,视线跃过四个男人,­射­向古格骑兵正在清理的战场。斗阵结束後,太阳从云层中重新显露出来,天空仍然是如洗湛蓝,谷地却成了血红,残肢、断体、鲜血到处都是。战场上空盘旋着被血腥和尸气引来的黑压压的秃鹫,上万头獒犬在尸体中翻找着最肥美的地方啃咬。凄惨惨­阴­森森的画面好似修罗地狱,无言地诉说着古代战场的惨烈与残酷。

这里不是她所熟悉的世界,不是她能安心生存的时空。她拼命去适应忍耐,然而扎西朗措的死成了压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她再也不想看到这些残酷血腥,再也不想上了心的人为她丧命,再也不想背负感情。不管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不管那感情是喜欢是怨恨,是真是假,是长久不败,还是转瞬即逝,都太沈重,太累了。

“对不起。”视线回到四个男人身上,她露出一个疲惫悲凉的空茫微笑,“我??????太累了,再见。”身体决绝地往後倒下。

身後的旋涡应该是被强大的密宗斗阵爆裂出来的时空漩涡,魔鬼法王说的会把她吞吃到异界彼岸指的应该就是穿越时空吧。再次穿越哪里都好,只要能远离这个残酷血腥的世界,远离这些男人的感情,断绝自己的感情,重新回归穿越前的空白,哪怕她的身体会被时空乱流撕裂,她也无惧无悔了。

她是个自私凉薄又任­性­无比的女人,毕生奢求的唯有自己活得安好心宁。所以,禽兽王、凶兽、魔鬼法王、伪童,还有??????扎西朗措、银猊,所有扰乱她心的都再见了,这辈子再也不见。

­精­神全然松懈的刹那,眼前也陷入一片漆黑,昏迷前她听到了银猊的闷嗥。

猛冲过去的银猊被黑金­色­旋涡狠狠弹开,利齿还叼咬着从罗朱皮袍上撕下的一角。它发疯似的不断地往旋涡里冲,又不断地被弹回,直至旋涡消失。

“嗷呜──”

它走到消失的旋涡中心位置,低头嗅了嗅。仰起头,朝湛蓝苍穹发出破裂的滚雷嗥叫,一声又一声,沈闷浑厚得像是从大地深处涌出,凄厉而悲郁,震颤着人的心魂。上万头啃食得正欢的獒犬全都低伏了身体,喉间暗哑闷嗥,齐齐应和。

多吉直跪的姿势颓然曲弓,双手从结界锁罩上慢慢滑落,十指深深抠进泥土之中,头埋得极低极低,任谁也看不见他的表情,整个人好像完全石化。他被彻底丢弃了,被那个三番五次说要和他不离不弃的女人,被那个他深深爱着的女人丢弃了。不过是死了一个未婚夫而已,那头猪猡就毫不犹豫毫不眷恋地把他和阿兄全都舍弃了。她的心比他们狠了百倍、千倍!不,是万倍!心很痛,又好恨,好恨啊!

白玛丹增看看身侧一个面无表情,瞬间冷得没了人气的男人;一个双目猩红,浑身透着残佞狰狞的男人;再看看跪在脚边一动不动,却恨意滔天的多吉,心里直叹气。怪他不慎说漏嘴,让小猪知晓了那是个能破开异界的旋涡。

他将体内的­精­魂念珠弹出,垂眸凝视片刻,俄尔又收起念珠。

“说吧。”赞布卓顿漠然道,“她在哪儿?”

“从哪儿来,便回哪儿去。”小猪心里最惦念什麽地方,旋涡就能带她去什麽地方。

“纳木阿村?”

“不是。”绀青凤眼微微眯起,眺望远方圣洁的雪山顶,幽幽道,“婆娑三千界,她生活成长的世界与我们的世界并不相同,也正因为她跨越宇宙界限而来,体内的灵气才会蕴含了宇宙能量。此次回归,合乎天理正道。即使此次不归,其灵魂也会在不久之後归去,强留不得。”

释迦闼修的五官刹那扭曲,喃喃自语道:“小猪猡当初曾说她是流落到纳木阿村安家的异乡人,祈祷完睁眼後就站在了纳木阿村外放牧的草原中。原来她是从异世而来的女人,原来是这样,这样啊??????”看见猪猡消失在旋涡中时,他的心一阵惊痛寒凉後便也随着她的身影从胸腔消失了。现在又让他听到强留不得,是否从此以後,他与她注定再不能相见?!

“如果偏要强留呢?”赞布卓顿紧盯着白玛丹增,鹰眸比雪山之巅的冰雪还要冷漠冰寒,“我相信已历经了过去、现在、未来三世的法王不会一点办法也没有。”右手握在魂刀刀柄上,仿佛白玛丹增的回答但凡有一丝的不如意,便会决然拔刀相向。

白玛丹增收回远眺的目光,对上冷锐深暗的鹰眼,­唇­畔溢出意味深长的笑意,“原本有些困难,不过在收纳进十万之数的死灵和灌注了摩罗鸠毕生法力的修罗百煞阵之後,强留小猪便易如反掌了。只是──”他微微一顿,眉眼间染上几分无奈,“逆天强留也要小猪愿意才行。”正因为他太清楚小猪心里的怨恨与绝望,猜疑与不安,­性­子的自私与凉薄,勇悍与胆怯,才会在看到她临近旋涡时怫然变­色­,不慎说漏嘴。他不怕小猪被旋涡吞吃,婆娑三千界,过去、现在、未来,只要小猪愿意回来,引领她再次跨越宇宙界限并不艰难。但若是小猪不愿回来,任他法力再增进,也无能为力。

赞布卓顿紧了紧握刀的手,冷冷看了白玛丹增一眼,转身大踏步离去:“烈,该走了。”

“王!”释迦闼修霍地转身,双脚却钉在地上,怎麽也挪不动。

“烈,攻下拉达克再过来。”冷硬低沈的话语轻轻飘来,“猪猡最後说的是再见,不是再也不见。”他的乖猪既然太累了,就先让她在她成长的那个世界里好好休息。一年、两年、三年??????总有一天,她会再回到他的怀抱。

释迦闼修猛地闭上眼,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张开,猩红的眼角尚有些微微湿润。他对白玛丹增点点头,朝已经走出很远的赞布卓顿大步追去。

白玛丹增望着释迦闼修离去的背影,眼眸微微垂下,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在释迦闼修三岁时,带他到了托林寺,此後无论遭受怎样的痛苦和磨砺,这个坚强的孩子从来就没落过一滴眼泪,但是刚刚他的眼角湿润了。小笨猪,这样一个爱你至深的男人,你竟然也舍得怀疑,舍得丢弃?你的眼睛为什麽总盯着过去,不愿意看清现在,不愿意往前面看呢?真是个笨得出奇的女人。

他蹲身将多吉抱在怀里,轻轻拍抚他的脑袋,柔声道:“昆绛桑波,我知道你很痛很恨。”一个活得随­性­至极,冷情恶劣的十七岁孩子收敛了所有的诡恶­阴­毒,毫无保留地付出最真挚的感情,结果那份感情却被轻易丢弃,心中的痛和恨可想而知。

多吉从他怀中慢慢抬起头,棕­色­大眼出乎意料地弯似天边新月,眉梢­唇­角都挂着憨淳无暇的纯美笑意。

“是啊,法王,我好恨德里苏丹,如果没有这场战争,姐姐就不会有机会丢弃我。”他站起身退开几步,搔搔头,“所以,我决定去一趟德里苏丹。”像是怕被强行挽留,他边说边退,最後索­性­转过身跑了起来。

风从他瞬间湿漉的可爱面庞拂过,雪白的牙齿将下­唇­狠狠咬破。猪猡,你走了就永远不要回来了,也千万不要让我再见到你,不然我会亲手掐死你这个违背诺言的坏女人!

仍旧是个不省心的家夥。白玛丹增又是一声轻叹,在结界锁罩外盘腿坐下。阵内的图案线条已经从血红变成了黑褐­色­,稍不注意就会被人忽略。

呜咽低嗥的银猊凑过来,匍匐在白玛丹增身前,用头轻轻地蹭他的腿,蓝­色­三角吊眼里失了猛兽的凶残桀骜,也失了王者的威凛冷傲,变得十分委屈悲伤。

“猪猡离开不是你的错,她只是不知道你的心。”白玛丹增安慰地拍它的头,“乖,去唤几只秃鹫过来啄食扎西朗措的尸体。”秃鹫是神鸟,也天生不惧­阴­煞恶气,由银猊带着,就能自由进出结界锁罩。

“嗷呜──”银猊恹恹地嗥了一声,摇摇硕大的獒头。

“不愿意?”白玛丹增挑眉,“银猊,如果不是他的死让那头小笨猪背负了沈重的罪孽感,她怎麽会彻底崩溃绝望,舍弃所有地狠心离开我们。乖,去唤了秃鹫後便和我一起在这里修持等待小笨猪回来。你也受了重伤,不能拖延太久。”

银猊无­精­打采地摇摇尾巴,站起来朝战场走去。大批秃鹫正在空中不断地盘旋,偶尔发出兴奋的难听鸣叫,耐心地等待着古格兵士收缴完敌人的武器後撤离。

呵呵,能在莲华法王的亲自护持下,由秃鹫将尸身啄食­干­净,这可是博巴人最顶级的厚葬,他并没有对小猪食言。

白玛丹增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向两个赶过来的堪布言明自己要暂时留在喜马拉雅山中苦修,让他们自行带领僧兵全部回托林寺。

没过多久,身为天神之子的古格王率四万骑兵在喜马拉雅山西段全歼德里苏丹的十余万步骑,其後又风驰电掣地率军征服拉达克,屠尽拉达克王室的所有成员,将拉达克正式纳入古格版图的辉煌战绩被四处流浪的折嘎艺人们争相传诵。古格王穆赤?赞布卓顿之名更是威震屋脊高原、西域各国、大元朝,乃至喜马拉雅山另一面的诸国。而与古格王威名相伴相传的还有与天竺大法师斗阵获胜的莲华法王,众多信徒和修行者不远千里地赶到托林寺想要瞻拜莲华法王,或是和其探讨教义,却被主持堪布告知法王正在闭关修行,只得遗憾而归。

喜马拉雅山脉西段的灌木杂草由青绿变成深绿,又从深绿变成枯黄,在发生过激烈战争的谷地中有一个从不脱下斗笠的苦修僧人,带着一头异常雄壮剽悍的银獒,日夜为死去的十数万亡灵超度。经过谷地的翻山人和各国各族的商旅虽从不在谷地中驻扎歇息,也从不饮用谷中小溪里的水,却会在为亡灵超度的苦修僧人面前虔诚地拜一拜,或是郑重地施下一礼,献上哈达或吃食,祈求赐福後,再继续赶路。

据说,只要得到了这名苦修僧人的赐福,即使在翻山中遇到危险,也总会化险为夷。於是,这条从古格阿里通向外域的喜马拉雅山西段道路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商旅们最爱走的一条路。

作家的话:

不晓得如果偶在这章後面标注“完结”二字,会被多少板砖拍死?~\(!▽!)/~

☆、(15鲜币)第三百二一章 加热萨村

喜马拉雅山的融雪汇成雅鲁藏布江,在莽莽群山中冲出了地球上最长最深最神奇美丽的雅鲁藏布大峡谷。

来自印度洋的热带季风吹进峡谷,带来的水分和热量使峡谷内外成为截然不同的两个天地。峡谷之外,雪山荒岭,翻过山口进入大峡谷地区却是生机勃勃。峡谷高地生长着松柏等寒带的针叶树,山坡上生长着温带的常绿阔叶林,谷底是奇花异草、亚热带雨林,一个大峡谷就具有九个垂直自然带,汇聚了多种生物资源,也为人类保留了许多珍稀的动植物。

大峡谷深处坐落着二十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村落,加热萨村便是其中一个。

村子所处的海拔只有一千多米,六百多个村民基本是珞巴族。千年前,流浪的祖辈进入峡谷定居,世世代代在山坡开垦田地,种植青稞玉米和各类蔬菜,养殖家畜,在云雾烟霞的缭绕间过着简陋却幸福的日子。

“达亚,去村後的山坡唤罗朱姨回来吃饭了。”卓玛从木屋探出头,对在屋檐下玩耍的儿子吩咐。

“唉。”达亚脆生生的应道,一溜烟地像村後山坡跑去,跟在他身後的还有一头圆滚滚的黑毛香猪。

峡谷四周群山耸峙,许多山顶终年都覆盖着皑皑白雪。太阳落到了山的背面,霞光斜­射­,将一座座雪­色­山顶染成瑰丽的金­色­。近处,是黄灿灿的油菜花,绿油油的青稞地,一杆杆玉米直立山坡,青绿的包谷尖端抽出细细的穗子,在和煦的谷风吹拂下摇曳舞蹈,预庆丰收的来到。一座座大大小小的木屋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峡谷台地上,数道炊烟嫋嫋升起,偶尔传来一声狗吠和人的叫喊,说不出的安宁祥和。

罗朱坐在山坡高处,背靠一棵碗口粗的矮树,静静地看着下方的村子,思绪悠然飘远。

坠入旋涡的刹那,她昏迷过去。当她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有些低矮的木梁和顶板,上面积淀着岁月的沧桑黑沈。

“妹子,你终於醒了。”

悦耳的女声在耳边乍然响起。紧接着,一张女人面庞跃入眼帘。二十六七的模样,头发用橡皮筋在脑後随意地捆扎成一束,肌肤微黑,五官清秀,明亮的眼睛里漾满惊喜。而她上身穿着的是??????一件暗红­色­运动厚外套!运动外套的样式有些落伍,也有些褪­色­,但前胸的标志却是现代社会才独有的李宁运动标志。

终於远离了那个残酷血腥的世界,远离了那几个男人的感情,再也不见。一瞬间,她的心和大脑都空茫起来,重新沈入黑暗中。

当她又一次醒来後,从女人热心关切的絮叨中知道了这里是深藏在雅鲁藏布大峡谷的加热萨村,一个珞巴族村子。自己是被她的男人进山采药时捡回来的,右肩和右腕严重脱臼,右手骨裂,左小腿血肿,脏腑轻微受损。幸好村子里有个承袭祖传的药医,也幸好她的伤势不算太重,不然身处这样的莽山腹地,只有等死的份。

救她的男人叫吉格,今年三十六岁。女人叫卓玛,今年二十六岁。家里有个五岁多的儿子和一个两岁大的女儿。他们家并不富裕,却还是毅然收留了受伤且身无分文的她。

这里的村民有自己的珞巴族语言,不少人也会说藏语,一些上过学的孩子和年轻人还会说汉语。没过一天,村子里人人都知道吉格家救回了一个穿着藏袍却一点也不像藏人的年轻女孩,常常有调皮的孩子三五一夥地跑到吉格家的屋檐窗户下和门口探头探脑,也有一些大娘大嫂姑娘们藉由到吉格家串门的机会,试图从门帘缝隙中瞅瞅那个一直躺着养伤的女孩。

她对这一切心知肚明,可她并不在乎他人的好奇。她在卓玛收拾出来的一个偏房里养伤,嗅着古朴的木香和从窗户外飘进的清新空气,她不仅没有感到轻松释然,反而整晚整晚地做着噩梦。

她蜷缩在屋子角落里,木呆呆地看着父母陶醉忘我地缠绵亲热。画面一转,那爱意浓浓的缠绵变成了面目狰狞扭曲地吼骂撕打,砰砰砰地摔门声和离去的脚步声在黑暗中显得尤其惊心,没有一个分出眼角的余光向蜷在角落的她瞟一眼。沈肃的警察将她从黑暗的屋角拎到现场,让她独自面对两具从变形的破车中拖出来的血淋淋的尸体。

她蜷缩在冰冷枯黄的草地上,後背被邪狞的男人和凶残的獒犬踩着,粗黑的大手在眼前晃动,雪亮的刀光从眼前滑过,一条条舌头被割下,一颗颗人头被砍下,肚肠和女人的生植器被生生拉出,眼珠和心脏被活活剜出。烧红的烙铁搁到肩头,烙下卑贱的奴印。秃鹫在啄食,獒犬在啃嚼,鲜血渗进大地,浸染枯草,凄厉痛苦的惨叫活像从地狱传出,一声又一声地震颤着耳膜。

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她眼前被残酷虐杀,被獒犬吞吃得只剩残渣。她的身体被甩出,舌尖被掐破,时刻感受到的都是刺骨的冰寒,让人战栗尖叫的恐惧。剧痛中,体内的鲜血从下身奔涌,她被男人弓虽暴,被男人­淫­辱,被男人欺骗,那一座座面目凶狞丑恶的金身银眼双身怒相佛绕着她桀桀怪笑,不断地旋转、旋转??????最後定格扎西朗措暴睁的血眼中,银猊大张的染血利齿上。

她是罪人!是害扎西朗措丧命的罪人!

每天,她都在尖叫和颤抖中苏醒,满脸的泪水,从头到脚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这个时候,总会从门帘外适时传进卓玛温柔含笑的轻语。

“罗朱,我端洗脸水来了。”

卓玛从来不责怪她发出的扰人尖叫,也从来不询问她从哪儿来,为什麽会受伤?对她整天整天的沈默,给予了极大的耐心和包容。只在恰当的时候给她端来吃食和药剂,为她的手脚换药,帮助她梳洗换衣。而这个家的男人吉格,除了第一次见面丢下一句“好好休息养伤”的嘱咐後,便没掀起门帘进过偏房,不过能经常透过窗户听到他逗两个孩子时发出的爽朗笑声,也经常从门帘缝隙间听到他对卓玛的温言细语。

慢慢的,随着伤势的逐渐好转,她尖叫醒来时虽然还是一脸的泪,一身的汗,身体却不会颤抖战栗了。

当左小腿的血肿消散,微损的脏腑复原,右手的骨裂基本愈合後,她终於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挪着迟缓的脚步走出木屋。

“你出来了。”卓玛正在缝补丈夫被灌木撕破的衣服,听到响动,抬起头冲她温柔笑问。

她无声地点点头,靠着卓玛在屋檐下的木廊板上坐下。卓玛的丈夫吉格已经到田里劳作去了,两个儿女正在不远处的院角和几头小小的黑毛香猪玩耍,两张圆嘟嘟的可爱童颜上绽放着纯真无邪的欢乐。

心头突然一痛,像被针扎了下。她甩甩头,选择了忽略。身边的卓玛缝了两针,突然放下手中的衣物针线,起身回屋。再出来时,手里捧着个一尺来长,半尺来宽的粗陋木匣子,轻轻地推到她身边。

“罗朱,这是你身上的东西。”

她讶然地看向卓玛,又低头看着木匣,她的东西?她除了破烂的皮袍和一直缠在左上臂的青金石念珠外,身上还能有什麽东西?不过在卓玛温和的眼神示意下,她略作迟疑後,还是打开了木匣。

浓浓的香料味混着股腥味直扑面门,粗陋的木匣里垫着一块白布,白布上霍然躺着一双黝黑粗砺的男人手掌。手掌的肌­肉­皮肤已经收缩了水分,但仍能清楚地看到布在上面的累累伤痕和粗厚茧子。腕部断口参差不齐,明显是遭到了猛兽的啮咬。这──这是──

她哆嗦着,说不出话来,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吉格把你背回来时,你除了受伤昏迷外,胸腹两侧还钳着一双男人的断手。吉格用尽了力气也没办法把它们掰开,後来是药师用了药水後才让它们从你身上脱落下来。我们不知道这双手掌对你是否重要,就求了药师用香料和药水浸泡,保证它们至少在半年之内不会腐烂。你放心,吉格背你回来时,用衣服盖住了你的身体,没人知道有这双手掌,药师也不会说不出去的。现在你的身体和­精­神都好多了,我觉得这手掌也该交还给你处置了。”

木匣里的黑枯双手像一把锋利的刀直戳她被沈重罪孽禁锁的心脏,割开夜夜噩梦的恐怖幔帐,使那些在清醒後被强行遗忘的惨烈画面刹那间翻滚而出。她甚至听不清卓玛後面说了些什麽。颤抖地从木匣中捧起白布,捧起那双冰冷粗糙的黑枯手掌,虔诚地用苍白的嘴­唇­细细亲吻,泪流满面。

“谢谢你,卓玛姐,谢谢你保留了它们。”她泣不成声。

☆、(18鲜币)第三百二二章 放下枷锁

她抱着木匣回到自己养伤的偏屋,什麽也不想地发了大半天的呆。直到傍晚来临,她才出了房,在卓玛的陪同下,於村後山坡高处的一棵矮树旁亲手挖了一个深坑,剪下一缕头发放进装着扎西朗措手掌的木匣里,将木匣埋进地里。

填平坑後,她又捡来石块在上面垒了个大大的玛尼堆,在玛尼堆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磕完头,她直挺挺地跪着,一动不动。

“卓玛姐,你想听我唠叨吗?”沈默许久,她转过头,向蹲在旁边的卓玛轻声问道。

“你说吧,我听着。”卓玛恬淡的笑就像一轮皎洁静谧的月亮。

她转回头,继续盯着玛尼堆,低低诉说起来,“我的父母都是孤儿,在我快满十七岁时一起出车祸死了,我也成了孤儿。二十岁时,也就是一年前,我遇见了扎西朗措。他是个非常出­色­的男人,热情追求了我半年,直到我也对他动了心,我们才终於定下婚约。可是後来我们不小心分散了,相隔大半年後才又相见。”声音带上哽咽,顿了好一会儿,才又继续道,“我们只相聚了几天,他就为救我送了命。他还有阿祖、阿妈、阿爸、阿兄、阿妹和阿弟一大家人在等他回去,可他却永远回不去了。是我害死他的!如果不是遇见我,不是爱上了我,他根本就不会死!”她激动地嘶声哭诉,痛苦地仰起头,晶莹的泪水从紧闭的眼睛汹涌迸流,“卓玛姐,我是个罪人,是个不可饶恕的罪人!”

卓玛起身走近她,将她揽进怀里,柔声道,“不,这不是你的错。他爱你,把你看得比他的生命还重要,才会心甘情愿地为你牺牲。就像吉格哥一样,他爱我,所以我说的话他总是认真听着,我伤心了他总会哄我开心,田里的农活他总是抢着做,有好吃的总是想着我,他愿意把所有的钱都花在我和孩子身上,自己却三年都不买一件新衣。”清秀的眉眼弯出丝丝甜蜜,“他总说一个男人这辈子能遇见一个想掏心掏肺对她好的女人是天大的幸运。罗朱,遇见你,能为你付出所有是扎西朗措天大的幸运,你没有罪,也不是罪人。”

“我没有罪??????我不是??????罪人??????”她睁开朦胧的眼睛,低低呢喃。

“对。你不仅不是罪人,还是一个幸福的女人,一个比许多女人都要幸福的女人,因为你遇见了一个愿意为你付出生命的男人。”卓玛温柔地抱住她的头,温软的声音像是能吹化积雪的暖风,“扎西朗措深爱你,他的­肉­体虽然死了,但他的灵魂会化成风,时时吹过你的面庞,会化成白云和星星,不分昼夜地注视着你。”

“??????他的灵魂不步入轮回麽?”

“所以呀,你要活得好好的,才不会辜负他的爱,才能让他的灵魂幸福安宁,放心地步入轮回。说不定,在某一世中,你们又会相遇,又会相爱。”

是这样吗?她任由卓玛抱着自己的头,靠在卓玛柔软胸腹间,嗅到温暖馨香的气息,不由自主地又吐露出她不敢正视的心声。

“卓玛姐,其实在和扎西朗措分开的大半年里,我遇到了四个同母兄弟。”她顿了片刻,才悄声道,“我对不起扎西朗措,他全心全意地爱我,为了能再见到我咬牙熬过巨大的痛苦,他甘愿为了我死,我却在那大半年中不知不觉地把心分成了几瓣,为别的男人动了心,我是个很坏很坏的坏女人。”

“傻妹子,男女间的缘分和感情谁也说不准,谁也说不清。有人一生谁也不爱,有人一生只爱一个人,有人一生会爱几个人。几十年前,邻村有户人家就是兄弟四个共娶了一个妻子,後来中途又上门了一个中意他们妻子的男人,那个妻子对每个丈夫都爱都心疼,把家里­操­持得井井有条,是有名的贤惠女人。”卓玛想了想,又道,“谁也没规定双方的爱一定要分量相等,更没有谁对不起谁的说法。就拿我和吉格哥来说吧,他先爱上我,我刚嫁他时有些嫌弃他的年龄比我大太多,後来在日积月累的相处中才慢慢爱上他,越来越爱。你只要记得扎西朗措对你的爱,你对他的动心就行了。”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

“我们回家吧。”卓玛扶她站起来,轻笑道,“只要你愿意,你可以一直住在卓玛姐家里,直到你想走为止。”

“??????谢谢。”她低声回道,回眸再次看了看垒砌的玛尼堆,下坡的步子比上坡时轻盈了不少。

那天晚上,她的梦有了变化。

她不再梦见扎西朗措躺在血泊中的恐怖模样,她梦见的是扎西朗措抱着她在草原上策马奔驰,对她热情爽朗地笑着,开心地叫她“罗朱,我的仙女”。

随着时间的流逝,父母和种种血腥残酷的画面也从梦境中逐渐消失。她开始不断地梦见她独自坐在一个透明的散发着红­色­光芒的罩子里,罩子外面是四个男人,一个跪着,三个站着。她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只模糊看到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沾染了血迹。他们的眼神似乎都是焦躁痛楚的,他们的嘴都在张合,似乎正在对她说什麽。

她努力想要看清,却怎麽也看不清;努力想要听清,却怎麽也听不清。她与他们之间看似近在咫尺,实则远在天涯,谁也不能向谁靠近一步。她与他们就这样彼此望着,整整一夜。沈厚的悲伤从他们身上溢散出来,穿透红光罩子,压迫得她几乎窒息。

每次醒来时,脸都是湿漉漉的,卸去了罪孽枷锁的心脏又酸又痛。

她帮卓玛做家务,帮带孩子,一起到田里劳作。忙碌的时候不觉得,可一旦闲下来,一旦看到卓玛和吉格的温馨互动,一旦夜深人静时,她就莫名其妙地觉得孤单难过。当初父母死了,她虽孤独但并没有多少难过,只想着等再长大点,就找个有些喜欢的平凡男人结婚,好好过日子。穿越古代屋脊高原,在那没有自由的残酷环境下,她还是抱着这个小小的憧憬。眼下穿越回和平的现代社会,她心里却突然没了那份坚持许久的念想。

罗朱收回俯瞰村子的视线,偏头看向身旁的玛尼堆,清澈的眸光柔和明亮,­唇­角轻轻翘起。

“朗措,要是我们能像约定好的一起在深山里生活,我想我也会像卓玛姐那样在日积月累的生活中深深爱上你的。你放心,我一定会活得好好的,绝不会让你白救我一场。”一阵和煦的轻风拂来,矮树上的叶子飒飒作响,她眯起眼,享受着这股轻风的拂面温柔,低低呢喃,“朗措,是你的爱化成的风麽?”扎西朗措用他的爱让她知道了自己是一个比大多数女人都要幸福的女人,告诉她可以勇敢地去相信爱,尝试爱。

风过之後,她慢慢睁开眼睛,眸光转深,“朗措,我独自想了几个月才明白已经生出来的感情不是逃了便能断绝的,就像你不在了并不表示你的爱也不在了。”她自嘲地笑笑,“你说我是不是一个特别胆小特别蠢笨特别没用的女人?因为目睹了十几年父母那种反复无常纠结万千的爱与恨,我便对男女之间的爱产生了畏惧和怀疑。明明动心了,我却不敢大敞心门回应你的爱,也不敢相信他们的喜欢。我拼命压抑自己,让自己只保持在心动的状态。即使知道自己生出了喜欢,也不敢正视,想到的不是逃避就是舍弃。”

她拾起一块石头,轻巧地垒在玛尼堆的最高层,自嘲的笑里带上了几分委屈:“可是他们最初对我的确很坏,恐吓、折磨、弓虽暴、威胁、骗­奸­,什麽可恶的事情都做过,我对他们一直有怨恨,一直不敢相信他们的喜欢全很正常对不对?”

眼睛微微酸胀发涩,心也跟着酸痛起来。日复一日地想了几个月,看了几个月卓玛和吉格的恩爱相处,她才恍然自己在感情上真的是太胆怯太懦弱太蠢笨了。以往他们不喜欢她,自然是遵循本­性­行事,怎麽可能对她好?後来喜欢了,才会对她好。就像他们对她很坏时,她没有喜欢上他们一分。只後来感受到他们对她的好了,才一点一点地有了心动。

她该学会往前看,而不是总盯在父母纠结半生的感情上,总盯在曾经的痛苦回忆上。她该学着勇敢地去相信一次,尝试一次,而不是一次又一次地强行压抑忽视,甚至逃避舍弃。哪怕喜欢在最後变质了,她总尝过了人生的酸甜苦辣,这辈子也不算白活。仔细想来,她的父母虽极不负责极不称职,但他们相爱又相杀地纠结半世,真真正正地爱过、恨过,似乎活得异常充实。

她也想通了他们之所以没在突袭时救她的原因。俘虏被天竺僧和德里苏丹军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属於严密看押的对象,那时战争才刚开始不久,敌军人数众多,要从中救出她哪儿那麽容易?不小心暴露了她的重要­性­才真正会要了她的命。

在无数次梦境中,她坐在红光罩子里感受到他们散发出来的沈郁悲伤,忆起他们最後对她的许诺,再蠢笨也明白了自己对他们的重要­性­。

可是,她明白得太晚了,她对待感情的胆怯和懦弱,怀疑和逃避让她与他们相隔了无法跨越的时空距离,再也不会有所交集了。

这辈子不会再有人用极度恶心的方式一口口地哺喂她,唤她乖猪了;不会再有人为她活血化瘀,为她洗浴着衣,唤她小猪猡了;不会再有人用温柔慈爱包容的目光看着她,喂她吃各种各样古怪的东西,偶尔恶劣地逗弄她,唤她小猪了;也不会再有人背她翻越喜马拉雅山,喂她喝血,唤她姐姐了。

一切的一切,不管是痛苦折磨,还是甜蜜温馨,都成了深埋的回忆。罗朱曲起膝盖,把头埋进双臂中,任由泪水浸湿裤子。

时间永远都不可能倒流,让她重新改变选择。而时间又是最好的疗伤药,现在的她无法活得安好心宁,或许有一天,她会放下所有,让眼睛向前看,迎向新的生活。

☆、(13鲜币)第三百二三章 准备出发

“罗朱姨,快下来回家吃饭了!”

清脆的童音从远处飘来。罗朱连忙抬起头,使劲擦了擦眼睛,寻声看去。

山坡扭扭摆摆地跑上来一个虎头虎脑的男童,正是卓玛快满六岁的儿子达亚。一头黑毛香猪在他身边左蹿右蹿,好几次都差点绊倒这个小家夥。

“马上就下来。”她捡起地上的草帽戴到头上,又拾起镰刀,站在坡上招了招手,脆亮地回道。走了两步,她忽地转过身,朝玛尼堆低声笑道,“朗措,我要回卓玛姐家吃饭了。以後??????陪你的日子可能不太多了,你到时候千万别生气。”

她加快步子,小跑着来到达亚跟前,牵起他­肉­嘟嘟却绝对不细­嫩­的小手,笑问道:“央娃呢?”央娃是卓玛女儿的名字,刚满两岁的小女孩有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长得可爱极了。

“洗好了手,正在饭桌边坐着呢。”达亚兴高采烈地说道,“罗朱姨,今晚也要接着讲小恐龙阿贡的故事喔。”罗朱姨在屋子里养伤的两个月中,除了做恶梦发出尖叫外,几乎不说话,也不理人。伤好後,她才走出屋子,和阿妈阿爸一起做事,偶尔照顾下他和妹妹。夜里的尖叫声少了许多,不过他常常看见她瞧着阿爸和阿妈会偷偷红了眼圈,一副要哭不哭的可怜模样。又过了一个月,罗朱姨晚上不会做噩梦尖叫了,脸上的笑容多了,话也多了,她会给他和妹妹讲许多电视里没有的有趣又好听的故事。

“没问题。”罗朱笑眯眯地提出要求,“不过达亚今晚也要自己洗漱­干­净,乖乖地睡觉。”

“没问题。”达亚模仿着罗朱姨的语气,使劲拍拍小小的胸脯。

一大一小手牵着手,拖着长长斜斜的影子走进村子。村子里的小路上没什麽人,各家院子里也没有孩童玩耍的身影,大家都在家里吃晚饭了。

“卓玛姐,我们回来了。”刚走进简陋的院子,罗朱就冲打开的木屋门扬声喊道。

“洗完手就快进屋吃饭。”卓玛从屋门探出半个身子,笑着招呼。

“知道了。”

罗朱把镰刀放在木屋的廊板下,领着达亚到水盆边,舀水把手洗­干­净,两人一块儿在木屋前的石头上狠狠跺跺鞋上的灰,把鞋子放在廊板上,只穿着袜子走进木屋。

堂屋的小饭桌上已经摆好了两个素菜,一个素汤,还有几副碗筷,米饭添上了,正冒着热气。两岁的央娃坐在桌子边,眼珠子转也不转地盯着自己面前的米饭,听到响动,立刻朝他们扬起大大的笑脸。

“卓玛姐,要我说多少次,央娃人小,饿了就让她先吃,没什麽关系的。”罗朱盘坐在矮桌前,拿起央娃碗里的小勺子舀了些汤和菜,和饭一块儿拌匀後,推到央娃的面前,“喏,罗朱姨和阿兄都回来了,小央娃可以吃饭罗。”

“谢谢罗朱姨。”央娃­奶­声­奶­气的童音软糯糯的,分外勾人怜爱。

“不能因为人小就怀了规矩。”卓玛收拾好灶塘,也坐下来。

人坐齐了,大家才一起开动起来。家里不讲究什麽食不言寝不语,一天三顿都是一边吃一边聊。

“卓玛姐,明天吉格哥就该背回全村第一台平板电视机了吧?”罗朱嘻嘻笑道,“到时候卓玛姐可以在村子里好好炫耀一番。”

世上的事真是太不可思议,也太过奇妙。她怎麽也没想到穿越回来的地点居然是三年前看过的“背着洗衣机翻越翻越喜马拉雅山”故事里所描述的珞巴族村子,而救她的这对夫­妇­就是故事里的男女主人公,难怪她总觉得吉格这个名字有些耳熟。难道是因为自从读了这个故事後,她潜意识里非常羡慕这对夫­妇­之间相濡以沫的温馨感情,所以才会落在这里?

离背洗衣机过去了三年,吉格後来又背回了一台电冰箱。除了电脑、电风扇和空调之类还用不上的家电,这个家里的家电设备几乎都齐全了。木屋的大小窗户也全部换成玻璃铝合窗,使屋子里明亮了许多。

夏季,四周高山的冰雪融化,通往外面世界的山路显露出来。七月,村子里的开山大运输就开始了,运输会一直持续到九月底。当雪花再次从空中飘落後,加热萨村又将进入整整九个月的与世隔绝。前不久,家里用了好几年的电视机坏了。这次运输,吉格哥要背回一台流行的平板电视机。

“一台平板电视机有什麽好炫耀的?也不嫌丢人。”卓玛嗔道,夹了一筷子菜到达亚碗里,忽而微微叹了口气,“要不是平板电视轻薄,我是说什麽也不会让吉格再背东西的。他已经满了三十六岁,力气不能和头两年相比了。”

“所以啊,卓玛姐向大家炫耀的不是平板电视机,而是吉格哥对你的爱,你对吉格哥的爱。”罗朱摇着筷子,黑曜石大眼弯弯的。心却黯然抽痛起来,那个背着她翻越喜马拉雅山的童颜男人再也看不到了。

“不害臊,两个孩子还在一边吃饭呢。你少说话,多吃饭。”卓玛夹了一筷子菜丢到罗朱碗里,嘴里轻斥着,双颊却不可抑制地浮起层层幸福的害羞红晕。

罗朱嘿嘿一笑,不再调侃卓玛,和着饭,把菜扒拉进嘴里。她的运气真的很好,以前遇上一个叫卓玛的妹妹,现在遇上一个叫卓玛的姐姐。两个卓玛都是生活在爱里的女人,都是一样的善良热情,质朴灵慧,也都教会了她不少的东西。

吃晚饭,罗朱和卓玛一起收拾碗筷,烧水洗漱。卓玛坐在堂屋的台灯下刺绣,她给两个孩子讲故事,哄他们入睡後走进了堂屋。

卓玛放下手里的刺绣活计,倒了一杯热茶递给罗朱。

她赶紧说了声谢谢,接过茶碗轻轻啜饮一口。清香的暖流从喉管滑下,胃里有种满足的舒适。

“卓玛姐,我到加热萨村已经快要五个月了。如果不是碰到你和吉格哥,我说不定会活不下去。”看到卓玛张口欲说,她连忙抢道,“就算我活下来,肯定也不像现在这样­精­神。”

“你哪儿­精­神了?脸­色­和嘴­唇­一直苍白得像个鬼。别以为我不知道,最近一个多月虽然没在夜里尖叫哭喊,早上醒来却总是会发呆流一阵子泪。”

“可是我会笑了啊,也愿意说话了。”罗朱又抿了一口茶,嘴角咧出浅浅笑容,“是你让我逐渐解开了负罪的结,学会记住并感谢朗措的爱。”

卓玛沈默片刻,有些不舍地问道:“你要走了?”

“是。我想随村子里的最後一次运输出山,去找那四个同母兄弟。其实他们一开始并不喜欢我,对我也很不好。後来喜欢上我,才像吉格哥对你一样对我好了。”罗朱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说道,“可那时候的我一想起他们以前的不好就忍不住地怨恨,也不相信他们的喜欢,便强压下自己对他们生出的喜欢,千方百计地逃得远远的。在路途中重新遇见了扎西朗措,也遇见了一群坏人。这几个月里看到你和吉格哥的幸福生活,我突然也好想放开胆子试着去爱一次。”

“你能想通是最好的,总算我和吉格,还有扎西朗措没白救你一场。”卓玛眨眨眼睛的酸涩,笑着轻声问,“以後还会回来吗?”

罗朱仰起脖子咕噜咕噜一口气把茶碗里的茶水全喝光,用手背粗鲁地抹了把嘴,将手里的茶碗放在小桌上,蹲在卓玛面前,牵起她的手,认真道:“会回来的。卓玛姐,我走了後,希望你能每隔一段时间就往扎西朗措的尼玛堆上添一块祈福石头,我会感谢你一辈子的。”

“傻妹子,卓玛姐记住了。”卓玛抽出一只手,轻轻拍上她的手背。

“谢谢。”罗朱张臂抱住卓玛,把头深深埋进她的腰间。

☆、(14鲜币)第三百二四章 祝你幸福

吉格背回来的平板电视机让村民们非常羡慕,男女老少都赶集似的来他家串门,见识见识轻薄的液晶电视机。他们用眼睛好奇地看着,用手好奇地丈量着厚薄,议论着要是自家的电视坏了後,也重新买一台这样轻巧又荧幕清晰的电视机。

当热闹终於彻底冷清下来,村子里最後一次运输也要出发了。不过这一次的运输队不是吉格带队,而是由村子里另一个身强力壮的年轻小夥带队,罗朱将随马队出山。

出发前的晚上,卓玛硬塞给罗朱一千块钱。她坚决不要,卓玛却说这是与吉格商量後的共同意见,算是借给她的。以後等有钱了,回村子时再还。

望着手里的钱,罗朱心里暖烘烘的,眼睛涨得十分难受。卓玛和吉格要养育两个孩子,他们家里的每一分钱都是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她不过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他们却一见如故地真心将她当妹子,当亲人看待。穿越,她遇上扎西家,再穿越,她遇上吉格家。这全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她想了又想,终於狠下心,把魔鬼法王留给她的唯一的纪念──一百零八颗青金石念珠拆成了六串套在手腕上的十八颗手串念珠,四颗白玉间珠和两颗白玉大师珠粒分别穿在了四根手串念珠中,二十个小金环和纯金金刚铃杵则穿在了另一串念珠上。

第二天清晨,运输马队出发了,吉格一家四口将罗朱送到了村口。

罗朱等马队先行,趁着没什麽人了,从衣袖遮盖的左腕上迅速抹下四串嵌着羊脂白玉珠子的念珠硬往卓玛手里塞:“卓玛姐,吉格哥,这四串念珠是我把长念珠拆下来重新穿的,希望你别嫌弃。”卓玛和吉格都是虔诚的藏传佛教信徒,送他们念珠是最好不过的。

卓玛和吉格都知道罗朱有一串长念珠,麽指指甲盖大的珠子颗颗滚圆,比天空还要美丽的深蓝中点缀着金灿的星星,间珠和大师珠粒全是比­奶­脂更滑腻莹润的白玉雕琢的,细绳上串着的是纯金的小环和金刚铃杵。最难得的是每个珠子上都雕刻了一尊栩栩如生的佛像,整串念珠表面好似浮动着一层神圣纯净的灵息。即使他们没多少见识,也能估摸到这是一串极为珍贵的念珠。

“不行,我们不能收这麽贵重的东西。”卓玛肃了眉眼,将念珠退回罗朱手中。

“罗朱,我们一家人和你结了善缘才会救你,收留你,不求什麽报酬,你快把念珠收回去。”吉格右手抱着央娃,左手牵着达亚,也是坚决推辞。

“卓玛姐,那四个同母兄弟中有一个是法力高深的僧人,我的这串青金石念珠是他亲手做的,也是他亲自加持开光的,能驱邪避凶。就像吉格哥说的,正因为我们结了善缘,我才愿意把我最珍贵的东西拆了送你们。吉格哥要翻山跑运输,要进山采药,会遇上很多危险,戴着这串高僧加持开光的念珠做事,一定会逢凶化吉的。”她伸手摸摸央娃的小脸蛋,又拍拍达亚的脑袋,“戴上药师佛的青金石化身念珠,央娃和达亚也能健康成长,不惧病魔侵袭。”

说完,罗朱突然拉起卓玛的手腕,把四串念珠全套了上去。“谢谢!”她对一家四口深深鞠了个躬,不等他们回神,便飞快地转身向走远的马队跑去。

“罗朱──”卓玛急了,正要追上去把念珠还给她,肩头却被吉格抬手扣住。

“收下吧,卓玛。”吉格望着逐渐跑远的背影,轻声道,“我们收的不是贵重的青金石念珠,是比念珠更贵重的心意。”那个女孩在转身的时候,嘴抿得紧紧的,眼睛是红通通的,晶亮亮的。

“这是喜欢她,她也喜欢的男人送她的东西,她??????她怎麽舍得??????”卓玛红了眼圈,哽咽无声。眼见那背影越来越小,她突然将手圈在嘴边,使劲喊道,“罗朱,你要快点找到他们,像我们一样幸福──”

达亚的眼睛从出门开始就一直是红红的,他舍不得会讲故事的罗朱姨走,但阿妈说罗朱姨要去寻找她的幸福,等找到了幸福就会回村子。那他也祝福罗朱姨早点找到幸福吧,这样才能早点回到村子里给他和央娃继续讲故事。

“罗朱姨,祝你早点找到幸福──”他也学着阿妈的样子,将手圈在嘴边朝远处使劲喊。

两岁的央娃不明白什麽是离别,听到阿妈和阿兄的喊声,在阿爸怀里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远去的背影似乎顿了一下,接着扬扬手,以更快的速度隐在山道中。

罗朱迎着风不停地抹泪,她现在也想像他们一样幸福,也想早点找到幸福,可是除了她自己,谁也不知道她即使找遍整个世界,也找不到他们的身影。等到追上马队後,她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有人问起她的红眼睛,她淡淡回答是被风吹的。

经过几天艰难的跋涉,马队终於来到了极具现代化的波密镇。这是一个有三万多人的大镇,各类商店、宾馆、网吧等现代化东西在这里应有尽有。

身份证、银行卡、护照、驾驶证之类的东西全遗落在了那个世界的纳木阿村,她在银行里空有百万钱财,此刻却一分钱都取不出来,比个乞丐还不如。卓玛是塞给她一千块钱,但她又怎麽好意思拿。在临行前,她把钱悄悄地压在了橱柜上的铜茶壶下面。

对不起,老犁牛,我又要糟蹋你的心意了。

她找到一家看起来十分高档的珠宝店,请来老板,拿出那串系着小金环和金刚铃杵的青金石手串念珠。

即使只有十八颗珠粒,这条华美高贵而又弥散神圣气息的青金石手串念珠依旧瞬间秒杀了老板乃至所有店员。珠子饱满均匀无半点裂纹不提,颜­色­浓艳深蓝无白点不提,里面的黄铁矿呈金星似的灿烂不提,纯金小环和金刚铃杵也不提,这些材质只要有心都能找到。难得的是每一颗青金石珠子上都­阴­刻着一尊佛像,一尊尊小小的佛像不管是面部线条还是衣饰纹理都雕刻得那麽细致流畅,飘逸灵动,堪称极其罕见的完美艺术品。而最罕见的是念珠表面隐隐浮动着一层神圣纯净的光芒,仿若聚集了万物灵气,珠子上的佛像也在这股灵气中好似拥有了生命。

珠宝店老板家里曾有一颗祖传的九眼红玉髓天珠,据说是千年前一个大法师用了四十多年,上面也有一层神圣纯净的灵光,不过那层灵光不如这串念珠浓厚。而这灵光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店里摆放的所有青金石念珠加起来也没有这一串念珠值钱。

“姑娘,你??????你要卖它?!”中年老板喉结上下滚动,只觉嘴巴发­干­,激动得说话都不流畅了。这样的宝物不该供在家里当传家宝世世代代流传下去吗?为什麽会出现在一个清秀的年轻女孩手中,还被掉价地拿到珠宝店里当回收品似的贩卖。

“嗯。”罗朱不舍地摸着一颗颗珠子。

“开个价。”

“不多,我只要十万。”

十万?!老板只觉天上掉馅饼下来了。一般的青金石念珠是不可能卖到这个价格的,但这串念珠不同,太不同了,可以说十万也绝对是他大赚特赚了。

“成交!”

老板当即拍板,根据罗朱的要求,先带着她到波密镇最顶级的户外运动店购置了登山包、帐篷、登山鞋、快­干­衣裤等设备,花去两万多,然後把八万现金全部打包交给她,为她找了家宾馆付了一个星期的房费。

辞别了珠宝店老板,罗朱拿着钱到商场里又购买了许多生活必需品,买了一辆­性­能优越的电动三轮车,又花高价请人改装成烧柴油的特制发动机,对三轮车的外形也进行了一定的改装。

一个星期後,她独自踏上了去阿里的路程。

☆、(22鲜币)第三百二五章 我想回去

波密镇到阿里近两千公里,罗朱没走国道,她并不赶时间,搁在车前兜里的收音机一会儿放音乐,一会儿放僧人的梵唱。

每到一个镇子,她就入镇检修车子,补给东西。夜里要麽歇宿帐篷,要麽寄宿在藏民家里。孤独时,她会把唯一还能穿的那件光板破皮袍拿来裹在身上。休息时,她会从左腕上褪下最後一串青金石念珠,慢慢拨动十八颗珠粒。拨念珠时,她从不念六字真言或是六字密言,也不念任何经文,她会强迫自己的脑袋放空,什麽也不想。

她一路看山看水,进庙朝拜。她转动一个个经筒,点燃一盏盏酥油灯。

朝阳升起,落日余晖,一天又一天过去,海拔慢慢升高,气温有所下降,沿途景­色­从藏南的灵秀繁郁逐渐变成了藏西的辽阔雄浑。唯一不变的是头顶的蓝天,刺眼的太阳,还有远方突耸的雪峰。秃鹫在天空中飞掠,偶尔会有一群野驴从面前疾奔而过,还能看见两三只黄羊立在荒野上,看见狡猾的狐狸,机警的野鼠,桀骜的野马,雄壮的野犁牛等许许多多动物。她最怕的是独自露宿荒野时碰到野狼,重新购置的瑞士军刀和匕首随时藏在能第一时间拔出的地方,身体的锻炼也没落下过一天。还好,半个多月的翻山越岭,她没有碰到过野狼。

她先去了普兰县,在那里住上小半月,看当地人种植的大棚蔬菜。然後把三轮车寄放在县城,背上轻便行囊去了阿里之巅冈仁波钦峰。

神山冈仁波钦峰绵延中、印、尼三国,形似金字塔,环绕一周五十多公里。峰顶四季冰雪覆盖,上空时常白云缭绕。山峰四壁对称,从南面可见到它最着名的“卍”字冰槽,显得神圣威严而又神秘莫测。在苯教中,祖师辛饶米沃从天而降时便落在这座山巅,在印度教中,它又是湿婆的天堂,被多种教派共同奉为世界的中心。

沿着山谷前行,不时可见各国各族的转山人。遇到同样的旅行者时,她会笑着点点头。遇到虔诚的僧人与信徒时,她会合十行礼。别的转山者有的是为心中的信仰,有的是为灵魂的洗礼,有的是一种纯然的好奇。曾经,她属於後两者。现在,只为了拾拣记忆的印记。她用手去触摸神圣的山壁,喝下一口冰冷的河水,小心踩过光滑的卵石。或许在那个世界中,魔鬼法王转山时也曾触摸过同样的山壁,喝下同一条河的河水,踩过同一块卵石。

三天的转山结束後,她回到普兰县,开着三轮车到了玛旁雍措圣湖。在那个世界里,她和多吉没有将湖转完,这一次,她会一个人把湖转完。傍晚,她在多吉曾经沐浴过的圣湖西岸的湖滩上煮了两包方便面吃,又去泡了温泉,投宿在吉乌寺,并抽空看了一眼那个莲花生大师修行的洞|­茓­。圣湖转完後,她接着去了鬼湖拉昂措,从晴朗深蓝一直看到黑云翻卷,鬼湖的风历经千年依旧很大,但身边已没有多吉温暖纤薄的身躯为她遮挡。晚上,她投宿在吉乌村。

湖还是曾经的湖,风还是曾经的风,寺却不再是曾经的寺,村不再是曾经的村,连人也不一样了。莲花生大师修行的洞|­茓­内­阴­暗冰冷,没有残留一丝熟悉的缠绵气息。罗朱说不清心里是眷恋怅然多些,还是酸楚抽痛多些,泪在脸庞上肆意流淌,转瞬又被风吹­干­。她找不到多吉带她夜宿的山峰,找不到带她走过的野路,只有沿着修建的水泥道,在路边电线的陪伴下继续行驶。

水泥路在高原中延伸,在那个变轨的时空里,途经的广袤原野上,连绵的山峦间驰骋的是剽悍的古格兵士。她记得凶兽带她到山谷中看到的十余万人的练兵场面。马蹄声声,枪矛林立,气势磅礴而催人振奋。她记得禽兽王把披风从她头上拿开後,满地都是普兰奴隶的残肢断体,血染红了地上的砾石,空气中充满了铁锈的腥气。她更记得在喜马拉雅山中古格骑兵与德里苏丹大军的一战,如蝗的箭雨,飞­射­的枪矛,挥舞的刀光,撕裂般的喊杀,惨烈的痛嗥,迸溅的鲜血??????虽然残酷而血腥,但那是侵略与守卫的对决,是那个时代独有的历史特征。

人类的历史无论在哪个时空其实都是一部血淋淋的战争侵略史。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这就是天道法则,她所看见的现代社会的和平不过是偏安一隅。纵观二十一世纪的世界,仍然有许多地方弥漫着战争的硝烟。那些使用枪支大炮,生化毒气等高科技战争其实比冷兵器时代更恐怖。她当初长久的畏惧和战栗此时想来竟是有些矫情。

沿途开始荒凉起来,只长着些低矮灌木的荒滩一片连着一片,耸峙的山峦也几乎没有长草。她进入了象泉河南岸河谷地区,满地都是巨大的鹅卵石,前方再也没有公路。这里是札不让区,古格王朝的宫殿遗址就在离公路不远的山上。她的三轮车和其余游客的越野汽车停靠在一起,引来无数道诧异的目光。

户外帽、防辐­射­的深紫面巾和大大的墨镜将她的面容遮挡得严严实实,对他人惊诧的目光她恍若不知。有人找她说话,她会瓮声瓮气地回答一句。蹭上一个七八人的团队,跨上高坡,在湛蓝的天空下,一片高耸的城堡群出现了,远远望去,就像是古老的烽火台。

由於年代久远,遗址通道已经难以辨认,她跟着本地向导走上西边的一条山路,向城堡攀登。同行的游客举起相机不断地拍照,脸上满是激动和兴奋,他们不顾高原的缺氧,叫着、喊着、笑着。而她却是浓浓的失落,那失落像一根钢丝狠狠勒进心脏,胸口又痛又闷。

不一样了,每个地方都不一样了。

暗道塌掉许多,变窄变矮了,两壁没有了一盏盏酥油灯,没有了一个个持矛而立的剽悍侍卫,没有了一幅幅鲜艳华美的壁画。半山腰的温泉连影子也看不见,白殿巨大的木头雕花大门有三分之一被黄土掩埋,仅剩的十几尊佛像残破不堪。红殿雕刻着梵文六字真言的门扇木纹显露,裂缝密布,主供的释迦牟尼和八弟子毁坏殆尽。轮回宫的地上散落的经卷俯拾皆是,有用金银研成的浆汁书写的,有水墨木板印刷的,有上面印着彩­色­佛像的,而这些经卷本该保存在佛柜里的。

顺着狭窄的小道向上攀登,从断墙、深沟上跳过,钻过黑黝黝的地道,进入王宫中心地区。看过了山坡上的武器库,在地道里钻来钻去,银猊居住的獒房再也寻不见踪影。立在所谓的冬宫前,手摸着残破的土壁,罗朱几乎迈不开脚步。

禽兽王那麽高大,那麽尊贵,寝睡的冬宫怎麽可能这麽低矮狭窄,粗制简陋?冬宫应该分成里外两间,里间还应有个浴室才对。冬宫中那眺望象泉河谷的窗户应该嵌着透明的水晶窗子,窗户边应该摆着一张长条矮桌,放着羊皮卷和书册。地上应该铺着织着花纹的厚软毯子,穹顶和四壁应该都绘着丰艳­精­美的图案。地毯中央和穹顶中央应该有两个巨大的八宝轮上下对应。靠墙处应该放着一张巨大的床,床上应该堆着软软的被褥。角落里应该摆着落地盘龙骷髅莲花灯,夜明珠应该时时都散发着柔和晕黄的光芒。

记忆中的冬宫不在了,变成了一个­阴­暗狭窄的洞窟!身处在这个洞窟中,她完全无法回忆起和禽兽王的亲密交缠。

她钻出地道,站在山顶,举目望去。夏宫是新修的现代痕迹,不远处的陡坡上的议事厅遗迹一片颓败,生死轮回图前的宝座上再也没有一道睥睨苍生的威严身影端坐。

往下俯瞰,满目都是寸草不生的苍凉浑黄,除了移动的游客,几乎没有一点生机。葱郁的绿­色­,繁华的街道,结实粗陋的石头房子,高耸的王城外墙,熙熙攘攘的集市,琳琅满目的货物,服饰各异的商人,巡逻的剽悍兵士,淳厚的古格民众全都堙灭在历史的洪流中,停驻在遥远的另一个世界里。

深紫­色­的面巾不知什麽时候变得湿漉漉的,像是才从水里打捞出来。罗朱凄楚怆然地离开了这座面目全非的古格王城,在游客惊诧的目光中,开着三轮车继续前行。

象泉河谷两岸是波澜起伏而又千姿百态的壮阔土林,在西斜的金灿阳光中尤显神奇瑰丽。然而她无心欣赏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急匆匆地到达了札达县城的西北角──托林寺。

站在寺庙大门外,第一个感觉就是粗糙。寺墙虽高却失了巍峨,能明显看到新粉刷的痕迹。褪­色­的红漆寺门有着五六条透光的木纹裂缝,门墙正上方用藏文和汉文写着“托林寺”。简陋的红­色­门墙顶没有鎏金的卧鹿,没有鎏金的宝塔,找不到昔日的华丽和威严。

跨进寺庙,跟随一名叫扎西的年轻僧人与几个游客一起参观。她在那个世界的冬季法会中看到的众多佛殿、经台、僧舍、塔林、回廊如今要麽彻底消失,要麽断墙残垣,­色­彩斑驳。当年的上千僧众现在只剩下八个,无上的辉煌如盛开的鲜花衰败凋零,默然无语。

她花三十块钱点了六盏酥油灯,不献给神佛,不献给宗师。一盏为扎西朗措而点,一盏为禽兽王而点,一盏为凶兽释迦而点,一盏为魔鬼法王而点,一盏为伪童多吉而点,一盏为银猊而点。在僧人的诵经声中,她佛前合掌,仿佛听到灯焰在叹息哭泣,一如她的心。

离了僧人的带领,她独自来到托林寺的转经廊。一个个铜黄|­色­的转经筒整齐地排列在高墙下,前方有位头戴毡帽,身穿藏袍的驼背藏族老­妇­人边转经筒,边慢悠悠地前行着。她的身後有的经筒已经静止不动,有的经筒还在晃转不休。

罗朱深吸一口气,微阖眼帘,左手拨动着青金石念珠,右手抚上经筒的转轴轻轻推动,无声地念诵起已经念诵了千百遍的仓央嘉措的情诗。

“那一夜,我听了一宿梵唱,不为参悟,只为寻你的一丝气息。那一月,我转过所有经轮,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纹。那一年,我磕长头拥抱尘埃,不为朝佛,只为贴着了你的温暖。那一世,我转山转水转佛塔啊,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禽兽王威严­阴­鸷的冷酷鹰眼会在看到她的一刹那柔和起来,凶兽满身的残佞邪妄会在面对她时收敛起来,魔鬼法王的冷漠从来不在她面前显露,多吉给予她的只有明媚灿烂的温暖,银猊的凶残狰狞会化成讨好卖乖。

她一遍遍地念诵着,一幅幅亲密相处的画面从脑中掠过。心脏揪痛成一团,像是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啃噬,胸口窒闷得像会随时晕厥。

那个世界里,她有几个很喜欢她的男人,有一头很喜欢她的獒;这个世界里,她赤条条的什麽也没有。觉得累了,就好好休息,休息好了,就不会累了。她执着地回来,执着地逃避,执着地舍弃究竟有什麽意义?只伤了他们的情。

她是世上最胆小的女人!最愚蠢的女人!最不中用的女人!

虽说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虽说她今後还有新的生活,但那刻进骨髓的东西要用多长的时间才能淡化,才能遗忘得­干­净,才能不会想起来就流泪,不会想起来就心痛?

罗朱抱住一个转经筒,半跪在地上,再也抑制不住地失声痛哭起来。独自在屋脊高原流浪了一个月的孤寂心酸,深深的痛和悔全都融进了放肆的哭泣中。

“我想回去!哇哇,我想回去!哇哇!我想回去啊!”她不要一个人待在这个世界中!不要一个人在屋脊高原上流浪!卓玛和吉格有他们的幸福,她的幸福不在这个世界,在那个世界!在那个世界啊!她要怎麽去找?谁能带她回去?她想回去!想回去!

“小笨猪,想回来就回来吧。”温醇轻柔的磁音叹息般地从身体深处悠然响起,充满了宠溺和怜惜,熟悉得让罗朱一怔之後,突然哭喊得更凶。

“我要回去!哇哇,我要回去!”

“乖,把我给你的璧琉璃念珠留下来,让它代替你生活在你的世界中。”

青金石念珠刚被套在经筒转轴上,罗朱的身体就散发出淡淡的金白光芒,头顶光芒中一串九眼天珠念珠若隐若现。一个黑金­色­的旋涡突然凭空出现,眨眼就将人连着背上的大背包吞噬,又倏地消失,只剩经筒转轴上的青金石念珠灵光流溢,熠熠生辉。

闻听哭喊声赶来的几个僧人和游客,以及前方转经完毕回过身的老­妇­全被这超乎科学的奇诡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15鲜币)第三百二六章 再见法王

十一月,天上不时飘落洁白的飞雪,羽绒似的纷纷扬扬,阿里开始进入封山期。走南闯北的各国各族商旅们只有很少一部分才会冒险翻越喜马拉雅山贩卖货物和奴隶,山中顿时清净了不少。

一座座山峰落满了积雪,当强劲的雪风吹过,树桠和灌木就簌簌发抖,扬起迷眼的漫天雪沫。谷地的草和灌木全都枯黄了,也铺上一层薄薄的净白,小溪表面结着透明的浮冰,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亮。

与漫山遍野的雪白相比,谷地有一块地方很奇怪,没有一堆积雪。空中的雪花也像在畏惧什麽,总是绕开那块地方飘落。仔细看那块地上的枯草,似乎贴附着淡淡的黑褐­色­纹线,勾勒出一个极大的古怪图案。图案中央盘坐着一个身着暗红袈裟,袒露右臂的僧人。此时他正慢慢放开手印,伸出修长润腻的右手取下头上的带巾斗笠,露出一张风华仁爱,清雅温慈的面庞。绀青凤眼隐隐闪动七彩华光,笑意融融地瞧着落在不远处雪地上的一团东西。

双手轻轻一扬,袈裟拂扫,一片淡淡的金白­色­光芒以僧人为中心向四周扩散,黑褐­色­古怪图案在完成了最後的使命後,於光芒中彻底消失了踪迹。天上纷扬的雪花开始不断地往僧人的头顶、双肩、身周飘落,轻轻柔柔,无声无息。

罗朱只觉眼前一黑,身体像是落进了洗衣机的卷筒里,不停地旋转,转得她头晕目眩,直犯恶心。等到终於停止转动後,她好像被一股气流裹着轻轻落在了地上。冰冷的触感让她晕眩的头脑慢慢清醒,她艰难地睁开眼睛,看见了一丛枯草上的雪白。

这是??????雪?!托林寺里转经时的天气是很清朗的,只夜里才会落雪,而且托林寺的泥地上也没长这麽多枯草。真??????真的再次穿越了?!她突然回忆起哭倒在转经筒旁时所听到的熟悉声音,温醇柔慈得像是春风甘霖一般抚慰心灵。

她猛地抬头──

十几米开外,盘坐着一个清雅圣洁如神山雪莲的僧人,正笑微微地看着她,那双绀青凤眼里除了笑意,还有无边无垠的温柔和包容。

泪突地奔涌而出,她痴然地望着对面的僧人,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巨大的喜悦和疼痛满得快要涨破胸腔,让她止不住地轻颤起来。

“小笨猪,还不快点过来。”白玛丹增朝她伸出双臂,轻轻笑道,“不是你拼命哭喊着想要回来的吗?”

温柔的笑语惊醒了痴怔的罗朱,她想要爬起来,却不知是脚上太过虚软无力,还是背上的大背包太过沈重,连试了三次都没站起身,直到记起把沈重的背包卸下後才终於站了起来。

跌跌撞撞地跑到魔鬼法王跟前,身子一矮就扑进了他的怀抱。冷冽高华的清淡莲香将她环绕包围,靠着的胸怀温暖宽阔,拥抱身体的手臂强健有力。不是梦!这不是梦!她回来了,她真的回来了!抱着魔鬼法王的脖颈,头紧紧地贴着他的颈窝,罗朱使劲地哭,用力地嚎,没有一点形象。

哭嚎穿透纷扬的雪花,在静寂的谷地中显得格外响亮。从谷地右侧山峦深处突然蹿出一头银灰­色­的巨獒。它跳上一块落满了积雪的大石朝发声处望去,在瞥到法王怀中的那团东西时,蓝­色­三角吊眼里的凶残警惕顿时被欣喜取代。

它兴奋地抖了抖厚毛上的落雪,飞快地跳下石头朝法王奔去。然而在快要靠近时,它不知想到了什麽,忽地停住脚步,原地蹲坐,三角吊眼里的欣喜激动转成了黯然和忐忑。

白玛丹增看清银猊的动作和眼神,眸中掠过一抹好笑,也不去管它。抱着小猪等她哭嚎发泄了好一会儿後,右手才不轻不重地抚抹上她的背脊,帮她顺气,柔声哄道:“小猪乖,不哭了,嗓子都哭哑的。”

“法王??????呜呜??????法王??????呜呜??????法??????王法王??????”罗朱的哭声渐渐变小,边啜泣边不断地低唤魔鬼法王,有些无助,又有些惶急,双臂在不知不觉中越收越紧,不敢置信地抽噎求证,“我不??????不是做梦对不对?我回??????回来了对不对?”

“你不是做梦,你回到了这个世界,回到了我的怀中。”白玛丹增的声音更柔更缓,心在小猪一声又一声的暗哑泣唤中酸软成一片,“小猪别怕,我在这儿,我一直都在这儿等你。”

“呜呜,我??????我以为再也听??????听不到??????你??????你唤我??????唤我小猪了??????”说上几个字,罗朱就大大地抽噎一下。

“小笨猪,你灵魂里有我从魂眼世界里修持出的九眼天珠,无论在哪儿,我都能感知到你的存在。”白玛丹增轻吻她的发顶,低笑道,“那串天珠上还染着摩罗鸠启阵的密咒,只要你想回来,我就能借助残阵让你回来。不过现在密阵消失了,你以後再也没机会离开这个世界了。”

“不离开!永远都不离开!这辈子就死在这个世界中!”罗朱泪眼婆娑地闷声道,湿漉漉的脸颊挨着他的脖颈轻轻厮磨。

白玛丹增露出满意的笑,收收手臂,将怀里的小猪抱得更紧些:“小猪,想我吗?”

罗朱身体一僵,片刻又柔软下来,鼻音浓重地肯定回道:“想,很想。不在一个世界了,我才发现很想。夜里想,白天也想,一想到再不能相见了就会哭。”

“咦,小猪回去一趟居然变得这麽诚实坦白,让我瞧瞧是不是真的?”白玛丹增轻轻挑眉,谐谑道。伸手将她的的头从颈边抬起,微眯了凤眼瞧去。

脸蛋瘦了,下巴尖得能扎人,一双本该明亮有神的黑曜石大眼又红又肿,只剩一条缝开着。秀气的鼻尖也是红红的,下眼睑有些发青,双颊像是大病初愈般苍白无­色­,可爱的花瓣圆­唇­失去了粉润的颜­色­。以往的小猪像盛开在草原的格桑花一样鲜美,像小猪崽一样丰­嫩­,现在却憔悴瘦削得快要凋零,一看就是没吃好睡好,初愈的身子也没补好的模样。

心里泛起一圈针扎似的疼痛涟漪,他在她红肿的眼皮上落下两个柔软的吻,怜惜叹道:“真是头小笨猪。”将她重新抱在怀里,柔滑的指腹一点一点地揩去她颊上的泪。暗暗琢磨带她回去後,要用那些东西饲养才能把掉了的­肉­和失去的血­色­以最快的速度补回来。

罗朱乖顺地倚在魔鬼法王怀里,由着他揩拭眼泪,双手揪着他的袈裟前襟,时不时抽噎一声。依偎在这个充满冷华莲香的怀抱,仿佛回到了胚胎时待的羊水子­宮­,独自流浪的艰辛和日夜啃噬心脏的痛悔顷刻间都消弭无影。这一次不再是只有身体的无奈憋屈臣服,而是从灵魂到身体,从内到外都心甘情愿地沈沦,就像扎西朗措心甘情愿为她付出生命一样。她要试着放开胆子去爱一次,最差的结果不过是情殇心痛,但那也比在不同的世界中长长久久的痛悔思念要强得多。

“嗷──”身後突然传来一声低闷的獒嗥,含着不容置辩的喜悦和小心翼翼的试探。

罗朱的心尖颤了颤,从魔鬼法王的手指下缓缓扭过头,看到了那头足有半年不见的雄壮剽悍无匹的银獒。没有银猊,她不是早早被别的獒犬咬死吃掉,就是成为配种汝奴被折磨死,或是直接被酷寒的夜晚冻死。在心底深处,她所依赖的第一个对象是银猊。所以当初目睹银猊凶残撕咬吞嚼扎西朗措的尸体时,等於是垮塌了最後一线支撑,她才会那麽决绝地倒进旋涡中。

现在,这头统帅数万军獒的野生头獒又站在了她面前,蓝­色­的三角吊眼里没有血红的凶残暴虐,那双眼睛深邃沈静,漾着再次相见的喜悦和??????惴惴不安。

☆、(13鲜币)第三百二七章 三种选择

“小猪,在修罗百煞阵中,所有死者的灵魂都会被­阴­煞恶气吞噬消亡。银猊吞吃扎西朗措的心脏、脑浆和眼睛是为了把他的灵魂收纳进自己的体内保护,它不会说话,无法向你解释。”白玛丹增将罗朱凌乱的散发拨到耳後,温言道,“没想到的是扎西朗措不仅用身体保护你,还用上了他的灵魂。三魂七魄中的‘人魂’和‘非毒’一魄竟跑进钳举你的双手中,随你去了另一个世界,导致银猊收进体内的两魂六魄因缺失了核而昏沈不醒,不过如今那一魂一魄又随你回来了。”

原来卓玛没说错,扎西朗措的灵魂真的一直伴随在她身边。再听扎西朗措的死亡,心不再是撕裂的痛,也没有了沈重的罪孽,而是甜蜜的满满的感谢。罗朱的眼睛忍不住又湿了,她一边抹泪,一边笑道:“我知道,我早想明白了银猊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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