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达夫想了想说:“是不是你也卷入其中了?这几年你东奔西走,活跃于工人之中,却又行踪诡秘,我猜,你早就是共产党了。”
孙大可没有认可,说:“达夫,你也得小心,在他们眼里,你也是个赤色分子。”
郁达夫点头:“我会的,你多保重!”
送走孙大可,吃过午餐,外面的枪声稀疏了,郁达夫按捺不住,悄悄开门走上了街头。只见街面上行人寥寥,商店也大都关着门,所有人脸上都有惶恐惊戚之色。他到了几个文友家,谈及当日的事变,大家都愤愤不平,却又无可奈何。到了日暮时分,街上仍然乱糟糟的,军队还在频繁调动,市民惶惶不安。局势将如何演变?一切都不得而知。郁达夫又悄悄潜回创造社出版部的住处,心中暗暗庆幸映霞已回杭州,不然她也会受惊。
天黑时郁达夫收到了王映霞发来的电报:“十分担心你的安危,速来杭州。”他感激不已,除了自己心爱的人,还有谁这么关心他?他亲了一下电报,即刻收拾好东西,跟黄会计交待了一番注意事项之后,赶往火车站乘车。
但是他没能走得了,因为工人和士兵在火车站激战,打得一片狼籍,沪杭线的火车已经停开了。
无奈,他只得回到住处,又忐忑不安地过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他冒雨赶到轮船码头,挤上了一条装满难民的轮船。直到中午时分,这艘船才慢慢悠悠地开动。郁达夫夹在臭气熏天的人群中,躲避着左右的碰撞,不禁忧心如焚。他心里默念着:“映霞,生在这样的乱世,做人真是没有意思。就是有钱的人,也不能安稳,更何况我们这样的一种穷文士呢。我真想做一篇大的文章来发泄心中的牢骚,来咒骂这些乱世扰民的兵枭……”
轮船在路上走了一天一夜才到达杭州。郁达夫在西湖饭店住下后,便来到金刚寺巷七号,王映霞的家。又要见到心爱的人了,他即兴奋,又不安。由于动身匆忙,他事先没有告诉王映霞今天来见面。更重要的是,不知王映霞的工作做得怎么样了,她的母亲和祖父对他们的关系抱什么样的态度。他们不会把他看作一个诱惑无知少女的下流男人吧?要是那样,他这样贸然登门,一顿辱骂是少不了的。他夹着皮包站在黑漆大门前,犹豫再三,才惴惴不安地叩了叩门环。
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一张中年妇女和蔼的脸来:“请问您是——”
郁达夫见过相片,认出她就是王映霞的母亲王守如,赶紧鞠了一躬:“伯母您好,我是郁达夫。”
“哦,是郁先生呀,快请进!”
王守如微微一笑,郁达夫便如释重负了。没有遇到冷脸,这是一个好兆头。他毕恭毕敬地跟随王母进了门,来到客厅坐下。王守如悄悄地观察着他,问:“路上还顺利吧?”
他欠欠身:“谢谢伯母关心,一路都还顺利。”他喝着茶,小心翼翼地与王守如寒暄。他左顾右盼,没见到那个朝思暮想的倩影。。
王守如看出他的心思,笑道:“映霞出去了,一会就回。”
“没关系,我等她就是,”郁达夫恭敬地问,“伯母身体还健朗吧?”
“托老天的福,没什么大毛病。”
“那就好啊!本来早该来看望你们的,可是创造社的事一时不能脱身,又有一些别的拖累,一直拖到今天,直是抱歉得很!”
“哪里哪里,你是忙人,是贵客,我们不敢当哦……听说上海又抓人、又杀人,我们都担心得很,你来了就好呵!”
“让伯母你们担忧了,我真的于心不安。”
“唉,这世道,乱成什么样了!”
与王守如聊了一会,郁达夫心里便轻松下来了。虽然尚不知王家是否已接受他和映霞的关系,至少对他是不反感的。这时王映霞闯了进来,惊喜地叫道:“啊呀!你来了?!沪浙线火车不通,还以为你来不成了呢!”
郁达夫压抑着内心激动,说:“没有火车还有轮船啊,我是坐船来的。”
“你们俩聊吧,我去准备晚饭去。”王守如笑着退出了门外。
“映霞,你母亲真好,又和蔼,又通情达理,看来你的关节打通得差不多了?”郁达夫抓住王映霞一只手。
“那当然,我还把你好好地吹嘘了一通呢,不然,你今天哪能来坐享其成?”王映霞巧笑嫣然。
“谢谢你……这事看来八九不离十了?”
“嘻嘻,我祖父对你特别感兴趣,急着要见你呢!”
“他老人家会不会考我?”郁达夫有点担心。
王映霞调皮地捏住他的鼻子:“那可难说,郁先生,你可得小心点哟。”
当天傍晚,郁达夫就见到了杭州名士王二南。王映霞挽着他,陪着王二南在庭院里散步。他瞟一眼王二南的身板,又是感慨又是奉承地说:“祖父年逾古稀,鹤发童颜,思维敏捷,达夫不仅感到欣慰,也自愧弗如啊!”
“呵呵,诗书为伴,衣食无忧,夫复何求?”王二南捋须笑道。
“祖父不仅是老寿星,而且呀,活成个老神仙了呢!”王映霞说。
“嘿嘿,我这孙女呀,嘴巴最甜的时候,就是她耍小心眼的时候。”王二南笑眯了眼。
“才不是呢,人家由衷的赞美,你还不领情!”王映霞撒着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