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达夫不知道,吴若愚一直对他耿耿于怀,一直惦记着他,他就是气不过他。甚至偶然地想起郁达夫那不太明晰的面容,吴若愚就心情郁闷。气不过郁达夫的吴若愚从北京回到杭州,又搭许绍棣的便车来到了上海。到了上海,他就不打算走了。许绍棣说:“吴老,您这个孔孟的信徒,也对灯红酒绿的十里洋场感兴趣了?”
吴若愚一吹胡子:“怎么,没喝过洋墨水就不能来了?他郁达夫来得,他鲁迅来得,我吴若愚就来不得?”
“来得来得!这么说,您是冲这两个人来的了?”
“一看这两个人的名字我就有气,没想到,现在他们搞到一起去了,愈发令人气上加气!我一向以反对郁达夫的堕落文字为已任,没想事隔数年,他倒愈来愈嚣张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明天,我要制造一个轰动上海滩的事件,放把火烧一烧郁达夫的ρi股!”
“您准备怎么做?”
“到明天你就知道了。”
“您这把年纪了,可别有什么闪失啊,说出来,我给你参谋参谋。”
“我不说,我说了你肯定阻止我。”吴若愚摇头。
“吴老,我看就算了吧,任何针对郁达夫的举动,都只会使他扬名。”
“我就是气不过,我不能让他高枕无忧!”
“其实,扬汤止沸,不如斧底抽薪。”
“我若有能力抽薪,还用得着来扬汤么?这都是上海当局失职所致!所以,明天我在烧一烧郁达夫的同时,也刺一刺市党部,提醒他们的职责所在!”
“吴老,你千万谨慎,不要乱来。”
“我的事,你无庸置喙,有兴趣的话,你来市党部看看吧!”
许绍棣知道他的劝阻只会是火上浇油,让吴若愚烧把火也好。郁达夫与王映霞的幸福生活让他隐隐心痛,这把火一烧,或许他的心痛会减轻一些。许绍棣公事已完,本该返回杭州的,可是许绍棣留了下来。许绍棣想可能有好戏看了。
消息是孙大可带给郁达夫的。
这天孙大可匆匆来到郁达夫住处,给他念了一则报纸的报道:“以抨击郁达夫成名的国学大师吴若愚昨日抵沪,下车伊始,即对本报记者发表声明,言泱泱神州,乃道德之源,伦理之邦,如今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一些腐化兼赤化的不良文人要负责任!其中,以郁达夫为首要代表,他的《沉论》、《茫茫夜》等有伤风化之作至今没有得到禁止与清算,实乃文坛之耻辱,国家之悲哀!有鉴于此,明日上午十时,吴若愚先生将在市党部门口跪请禁绝郁达夫所有文字,以正视听。吴若愚年迈体衰,乃郁氏文坛宿敌,此举必将受到各界的极大关注。”
郁达夫毫不在意:“嘿嘿,这个姓吴的,又要跟在国民党ρi股后打太极拳了。”
“达夫,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此公不可小觑。”孙大可道。
“没事,随他去好了。”他问王映霞,“你看,我像不像个腐化分子?”
王映霞抚着大肚子,嗔笑道:“笑话!我堂堂杭州一枝花,会有眼无珠,嫁给一个腐化分子?赤化分子倒有点像,酒总是喝那么多,一喝就是虾公脸,不是赤化是什么?”
她这么一说,郁达夫和孙大可都笑将起来。
孙大可还是有点担心,提醒道:“达夫,此事不可大意,说不定真做出什么奇文来呢,你千万不要好奇跑到现场去,免生不测!”
郁达夫说:“我才懒得去看呢,哪有这闲功夫?”
话虽这么说,可是一到第二天上午,郁达夫的好奇心就压抑不住了。他戴上一顶礼帽,将帽檐压得低低的,再往鼻子上架了副墨镜,还把上衣领子竖起来掩住腮帮,悄悄地去了市党部。远远地,他就看到一些黑色人影簇拥在台阶前,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而市党部的大门紧闭着,门口站岗的士兵持枪肃立,视若无睹。
郁达夫侧身挤进人群中。吴若愚果然跪在台阶上,他身穿黄袍马褂,双目紧闭,两手高举着一块纸板,纸板上用红笔写着一行醒目的大字:跪请禁绝郁达夫!可能由于跪了一段时间了,吴若愚头上淌着汗,五官挤作了一堆,显得非常痛苦。他的身子也在颤抖,摇摇欲坠的样子。
这是何苦呢?郁达夫觉得他既可怜,又滑稽,差点动手去抚他起来。但这样做显然是不明智的。他立即转身往外挤。刚出人群,他就仰天透了一口气。这时又有许多看热闹的人跑过来,撞得他身体一晃,接着又有一只手从他脸划过,将他的墨镜打掉了。他赶紧捡起墨镜戴上,但有个记者认出了他:“呃,这是不是郁达夫先生吗?”郁达夫急忙低头往外走。几个记者闻声追了过来,其中一个拦住他:“郁先生,面对此情此景,请问作何感想?”
他正正眼镜,边走边说:“言论自由乃公民自由的基本前提,也是社会公正的起码条件,我尊重吴先生的言论自由,但他决不可以用自己的自由来剥夺他人的自由。他跪请市党部禁绝郁达夫所有文字,先不说是否禁绝得了,但我想问吴先生一句:他是不是想让我们回到焚书坑儒的秦皇时代?!”
又有记者问:“那,您是不是觉得吴先生此举有哗众取宠之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