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之间的气氛总算缓和了,郁达夫双手轻轻搂住王映霞,慢慢地倒到床上。她没有拒绝,可也没什么回应。他又闻到了她的身体散发的香馨之气,却不能使他感到陶醉。他瞥见她的脸,忽然觉得她的面颊过于肥大,而且僵板。他久久地搂着她,久久地冲动不起来,这是怎么回事?他十分惶惑。
而对王映霞来说,物质是交换不到过去那种感情了。送祖父回杭州那天,她心中阵阵发酸。从火车站回到家中,突然觉得这个家已经不像是她的家了。她站在客厅中央发着懵,直到阳春过来叫了一声妈,才恢复了神智。她知道,两人的心里都留下了伤痕,她对未来感到茫然。这以后,她胆子大了不少,做了许多郁达夫不愿意她去做的事,如去探望几个独身的同学,向她们诉说她的苦楚,郁达夫不在家中的时候,约她们到家中来玩。她不再像前几年一样老是死守在家中了。
1932年1月28日,日军借口日本和尚被殴打,向闸北一带进攻,燃起了“一·二八”战火。郁达夫与鲁迅、茅盾、叶圣陶等人联名发表了《上海文化界告世界书》,强烈谴责日本人的侵略行径。之后,郁达夫还前往各大学演讲,号召青年们用文学作宣传,唤醒本国民众起来反抗日本帝国主义。
这日,郁达夫在外忙了一天,口焦舌干地回到家,只见阳春和弟弟殿春在地上玩,却没见到王映霞。奶妈告诉他,太太出去会朋友了。他问是几时出去的,奶妈犹豫了一下才说早饭后出去的。郁达夫很是恼火:“早饭后就出去,吃晚饭了还不回来!”
“谁说我还不回来?”一身旗袍的王映霞忽然走进门来,眉一竖,“背着我说我的闲话是不是?”
郁达夫说:“谁敢说你的闲话?”
王映霞反唇相讥:“你谁的闲话不敢说?”
“嗯,这倒是真的,蒋委员长我都敢说,他几次抓我,我还止不住嘴!”郁达夫转而问,“一个什么重要的朋友,值得你奉陪一整天?”
“我的一个同学赵女士,三年没见了,聊了一上午,下午又硬拉着我去百乐门跳了一回舞,好久没跳,舞步都生疏了。”王映霞说。
郁达夫闻言色变:“你、你也太不像话了!”
“我怎么不像话了?”
“闲聊跳舞也不看看时候!”
“看什么时候?谁规定了今天不能闲聊也不能跳舞吗?”
郁达夫指着门外:“淞沪抗战的枪声还在耳边响着,马路上还血迹未干!国难当头,你竟然还有闲心去跳舞!”
“哦,是不是聊天跳舞就是不抗战,就是投降主义了?”
“什么叫‘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知道吗?”
“你不要跟我讲什么大道理!我一天到晚给你带孩子,为你守着这个家,偶尔出去透透气都不行?你不是几乎天天出去吗?口口声声男女平等,这个时候你不讲男女平等了?”
“你跟我比?我是出去演讲、编刊、联络朋友、出版书籍,哪一件不是正事?”
“是的,你的事都是正事、大事,你高尚,你伟大!可是,我就连会朋友的自由都没有了么?”
“你不知道日本人已经打上门来了?”
“我倒觉得,不光日本人打进了国门,日本式的压迫也进了我的家门呢!”
郁达夫面红耳赤:“你,胡搅蛮缠!”
“谁胡搅蛮缠?我只是去会了一天朋友,你就不依不饶!我又不是去会我的‘原配’,你急什么急?”王映霞毫不示弱。
“你!”郁达夫两眼大睁,气得嘴唇颤抖,猛地转身,夹上皮包,摔门而去。
一看他摔门的架势,王映霞就晓得他一时是不会回来的了。郁达夫往往是这样,脾气一发作,也就不会顾及后果,明知这样做不好,也控制不住自己。他的出走已经不稀奇了,那已成了他发泄闷气的方式。
这一回,郁达夫在外面朋友家住了十几天。除了忙他的事,他还特别写了一篇文章,用春秋笔法将王映霞与赵女士跳舞玩乐的事指责了一番。直到他的不满渲泄得差不多了,他才没事一样回来了。
郁达夫是夜里回家的。他到卧室一看,王映霞坐在床头,正望着窗外发呆。他也不和她说话,不声不响地脱去外衣,往床上一躺。
王映霞郁郁地说:“在你眼里,我已经是不存在的了。”
他坐起来:“什么意思?”
“你以前回家是这样吗?真是判若两人了!”
“哦,对了,忘记一件事了。”郁达夫说着便去亲吻她。
“去去去,我不要这徒有形式没有内容的吻!你应该先看看日历牌。”她推开了他。
“看它干什么?”
“你这次赌气外出几天了?”
“嗯,时间是不短了,够到富阳去一个来回了。”
“你!”她气得泪水在眼里打转转,“我这次并没有怀疑你又去会原配!你一去就杳无音信,我作为你的妻子,没有权利知道吗?郁达夫,你怎么对我这么刻薄?”
他垂下头想想,说:“对不起映霞,我其实并不想对刻薄,只是气一来,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内疚那么一忽悠就来到了他的心里。
王映霞的泪下来了:“你只想着自己受气,没想过也气了我吗?”
郁达夫坐到床沿上,用手掌揩去王映霞脸上的泪:“我想过的,我的内心,并不想你受委屈。”
她把头靠到他胸脯上:“想过你还对我这样?”
他抚摸着她的面颊:“其实,这次十来天未归,并不光全是跟你赌气……要说是赌气的话,我也是在跟国民党赌。”
“又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