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友德讪笑道:“正是想求您的笔,想请您写个条幅,我好挂在书房里。”
郁达夫摇头:“我的字又不好看。”
“不是要你的字,是要你的名,人一有名,字也就好看了。毕竟,我们曾经是同事,和朋友说起,也是我的荣耀。对您来说,这不过是举手之劳,极平淡的事,可对我来说,意义就非同寻常了!”
郁达夫有些厌烦了,想早点打发他走,遂踅入书房,铺纸抓笔,说:“我给你写两句鲁迅的诗吧。”
王友德眼睛瞟着李小瑛的床,嘴里说:“好呀好呀,太好了!早就听说,达夫兄与鲁迅先生关系甚好!不知写哪两句?”
“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郁达夫边写边介绍说,“这是那年在上海聚丰园,我和映霞请鲁迅先生吃饭时,鲁迅先生偶得的佳句,先生戏称是‘达夫赏饭,闲人打油’,后来凑成一首七律,题给了柳亚子先生。”
“是嘛?”王友德显然心不在焉,在李小瑛床上坐了一下,说,“呃,达夫兄,你书房里怎么有女人用品和脂粉气?”
郁达夫头也不回地说:“哦,英军情报部的李小瑛借住在这里。”
王友德吃惊地:“哎呀,那你是金屋藏娇呀,就不怕别人说闲话?”
“嘿嘿,那年你在报上写文章骂我都不怕,还怕闲话?闲话比倭寇的炸弹还可怕吗?”
“达夫兄,又提当年事了,我那还不是为了让你出名吗?你看看,哪个被骂的人没出名?你还得感谢我呢!”
“看来,你还准备骂我一回,让我再出一回名?”
“哪里,如今您是不骂自名了,哪里还用得着我来敲边鼓?啧啧,达夫兄真是艳福不断啊!不过,听说李小瑛有过一段风流韵事呢!”
“是吗?你总是对这方面感兴趣!哦,我忘了,你曾经是半个道学家!”
“嘿嘿,其实没什么,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达夫兄这样的浪漫才子?李小瑛人称军中一枝花,爱慕她的人不在少数。不瞒你说,我也挺看重她的,你来新加坡之前,我还请她吃过饭呢!”
郁达夫提笔的手悬在空中不动了,王友德那张油滑的脸让他感到极度的厌恶。他扔下笔,将没写完的条幅揉作一团,扔进纸篓,阴着脸说:“我很恶心,没情绪写了,以后再说吧。”
王友德倒知趣,赶紧告辞了。
郁达夫砰地关上门,走到窗前,望着满天的星斗,深深地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这时窗下传来异样的响动,他朝下一看,只见门外有两个人影扭打在一起。他急忙下了楼,出门一看,李小瑛正从容地拍打着军服上的灰尘。她冲郁达夫微微地一笑,什么也没说。而在路边的沟里,则蜷缩着一个人。郁达夫走近一看,竟然是王友德。郁达夫问:“怎么是你?”王友德尴尬地爬起:“我,我摔了一跤。”说罢仓惶离去。
郁达夫回头问李小瑛:“怎么回事?”
李小瑛不屑地撇撇嘴:“我学过格斗,这种小流氓我对付得了!”
郁达夫明白了,顿时如吃了一只苍蝇,又似闻到了榴连的气味,满心的不舒服,咬咬牙道:“这个卑鄙之徒!以后我不会让他再进我的门!”
李小瑛安慰他:“别太在意,他无损我半根毫毛。”说着,她抓起他的手,拉他进了门。进门之后,她也没有松开他。一时间,他得到了莫大的慰藉,他感到自己缩小了,他全身都在她那只温柔小手的掌握之中。
不知不觉,他们互相充满了渴望。她不在的时候,他坐在书房里,竟无法集中自己的心思。只有闻到她的气息,他才能静下心来。这种感觉是如此美妙,与当年他与王映霞热恋时截然不同。他虽渴望,却不焦急,他知道,会来的好事自然会来。瓜熟了蒂就会落,也只有熟了的瓜才甜。
宁谧的礼拜六之夜,海风吹拂,郁达夫坐在桌前埋头写作,李小瑛半躺在床上看书。刚刚成立的星洲华侨义勇军需要一首战斗歌曲,邀请他作词,他写了个初稿,正在反复推敲。李小瑛的目光不时地落到他的身上。后来,她有些困了,打个呵欠,揉揉眼睛,轻声道:“达夫,时候不早了,还不休息?”
郁达夫回头,歉意地说:“对不起,我影响你休息了吧?”
李小瑛摇头:“没有,我要是想睡了,往我头上扔炸弹都睡得着。我是担心你的身体呢,别太劳累了。”
“没关系,快完了。”
“是吗?念给我听听!”
“好的,你听着:我们奏的,是移山倒海的乐章雅音,我们唱的,是惊天动地的悲壮歌声;我们要把我们的喉舌,来唤起中华民族的自由魂……”
“我觉得蛮不错!”
“真的吗?”
“是呵,我觉得不须再改了,你可以安心地睡觉了。”
“那太好了,既然你通过了,我就可以安寝了!”郁达夫说着起身伸了个懒腰,往门口走去。他感到她的目光蛛丝一般粘在他背上。他知道,她有话要说了,她若不说他也会说。
果然,他才走出几步,她婉啭的嗓音在后面说:“就这么走了?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
他于是回转身,走到床边,在她额头轻轻一吻,然后说:“做个好梦!”
她点头:“你也一样!”
他再次走到门边,回头笑了笑。她的目光清澈而晶莹,她的面容素净而美好,灯光勾勒出了她玲珑的五官。她微红的的嘴唇半张着,如同即张绽开的花瓣。他当然晓得它一绽开,就会有最美妙的声响。于是,在他的期待中,在这梦幻似的星夜,在这伊甸园般的书房里,它微微地张开,吐出了圆润如玉的声音:
“你要是愿意,就留下吧。”
他既不感到意外,也没有惊喜,他只是平静地、感激地点点头。他迈开腿,正要沿着她的目光走去,阳春忽然来到门口,抓住他的手:“爸爸,蚊子咬我!”
这样的蚊子来得真不是时候,但是他们脸上都平静如水。他们甚至会心地一笑。他抱歉地对她说:“对不起,我要打蚊子去了。”
她微笑着点点头:“你去吧,晚安。”
他去了阳春的房间。他给儿子点了蚊香,守着他,看着他入眠。然后,他悄悄地走回书房,赴一个命中注定的约会。他的手犹如具备了某种魔法,一触到门,门就自已开了。她柔软地躺在床上,她的目光有力地牵引着他。他感到自己向她浮过去。她张开了柔软的怀抱,而他就像一条热带鱼,慢慢地慢慢地滑进了温暖的南太平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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